第96章 夜话

“还是说，”赵筠目光倏得变冷，“你是为了救海毓？”

赵筠冷不丁提到海毓，就是为了试探他和海家究竟有没有关系，赵楹面不改色，倒是打消了赵筠的疑虑。

“二哥，海毓被关东厂，海清风求人不得昨日还求到了我府上，我连海清风都没见，更何况费功夫搭救海毓？”赵楹微微一笑，像是觉得这话可笑荒唐。

见他如此，赵筠态度温和了许多，“你这性子向来冷清，不卖海大人的面子，倒也不怪你。”

其实赵筠说是这样说，海清风若是求到他身上来，他就算是为了这位礼部尚书欠自己一个人情，也会去尤春那里打一个招呼，只是倘若赵楹越过他直接卖海家人情，那这事就没法这样办了。

毕竟赵筠可不想自己养一头白眼狼出来。

“二哥，这些年东厂愈发势重，陛下一味信任宦官，实飞长久之计。”

“自作聪明。”

“无论三弟是否自作聪明，但尤春的确因为此事受了父皇责骂。”

书房内陷入寂静，眼瞧着赵筠脸上的怒容越来越淡，赵楹在心底松了口气，他猜对了。

此番进宫状告司礼监，赵楹就赌这些年赵筠在司礼监的扶持下日益不满，赵筠是皇子，但在朝堂之上却处处受着司礼监的钳制，依照赵筠自私自利的本性，他定不能忍受司礼监踩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

赵楹主动出面状告司礼监，明面上既得罪了尤春又打了赵筠的脸，但他就赌他的这位好二哥不满司礼监许久。

他这状，告对了。

“尤春深受父皇宠爱，昨日你那不轻不重的一状，伤不了尤春分毫。”赵筠冷哼一声，“就你做的这桩聪明事，落在别人眼里不知有多可笑。”

“二哥教训的是，三弟日后做事，必定深思熟虑谨言慎行。”

“这事便过去了，父皇到底没有责罚尤春，不过勒令他禁止在东厂内动用私刑，实在算不上什么。”赵筠说道这里，冷哼一声，“若不是父皇眼下还要东厂肃清朝堂，我必定要拿这事好好去一去尤春的威风。”

这几日东厂和锦衣卫联手将望都搅的翻天覆地，东厂断案锦衣卫拿人，金銮殿内上朝的官员一日比一日少，官员们晨起离府上朝，总是不忘叮嘱家人若他下朝未归家便去昭狱寻人，可见锦衣卫缉拿官员的动静有多大。

官员们惴惴不安怨声载道，抓人这事自然不能崇德帝出面，东厂便成了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人，锦衣卫便成了东厂的走狗，赵楹不过在宫中待了两日，便看清了这里面的关系，赵筠在出入明德殿这些年，自然比他看得透彻，无非是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谁也不点出这一层关系。

崇德帝想要当明君，东厂揣测圣心做了被众人唾骂的奸臣，所以说尤春为什么会得宠？宫里宫外朝堂上下再没有人比尤春明白圣心。

内阁那些老人自诩文人出生，端着清流门第的架子，崇德帝使唤不了他们，他想要在望都、在北周建立专属于自己的权力机构，除了东厂，别无选择。

北周建国数百年，从建国初便重文轻武，文人在北周地位崇高，北周学子数十万，就算是帝王也无法撼动他们分毫，而这其中内阁又是北周书生的定海神针，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在某种层面上来说，都可以算是内阁的傀儡。

崇德帝正值盛年，登基不过三年，他不甘被内阁钳制，东厂的崛起是崇德帝的默许，也是他的扶持。

或许说的更直接一些，赵桢与赵筠两兄弟，一个代表内阁，一个代表东厂，他们两人的争斗暗潮汹涌，也代表着崇德帝内心的倾向摇摆不定。

“尤春还有用处，你这一番状告不过是让东厂在彻查科举舞弊案的时候老实一点，那些官员的事情我都听说，不光是被牵连进去海毓备受折磨，凡是被抓进昭狱和东厂的官员无不受到了摧残。”赵筠看向赵楹，“你既领了父皇的吩咐，这事多少盯着些，倘若当真是无辜官员，就这样死在东厂太监手底下，日后望都难免大乱。”

“是。”

“至于那个海毓……”

赵楹垂着眼皮，眼神幽暗。

“放出去便放出去吧，过了父皇那儿的人，再出事，说不过去。”

“他不肯为我所用，日后朝堂相见，是生是死，就只看他造化了。”

赵筠拉着赵楹说了好久话，等他离开朱雀大街回到别院的时候天都已经擦黑了，小院里头静悄悄的，海毓睡着的屋子里黯淡无光，赵楹在廊下站了会，正准备去厢房凑合一晚，张厚朴端着药碗悄无声息地从他背后钻了出来。

“殿下，这么晚了您还过来呢？”

张厚朴手上的药碗冒着热气，赵楹微微皱眉，“这么晚了才喝药？”

“不是都睡下了？”

“哪儿呢，傍晚那会儿起了高热，昏昏沉沉的连口水都喝不进去，半个时辰好不容易高热退了，人又昏过去了，老头子我正准备进去瞧一眼醒了没，好喝药了。”

赵楹接过张厚朴手中的药碗，“我来吧。”

“夜深了，您老先去睡。”

张厚朴呵呵笑了一声，“行咯，殿下您请。”

张厚朴在宫里当御医的时候就与赵楹关系亲近，那时候赵楹还小，病了自己摸去太医院偷药，一开始张厚朴还以为这是宫里头的小太监，可怜他孤苦无依，偷偷给他抓了几服药，后来才知道这个每天在泥地里头打滚的小子是四皇子。

如今一晃眼，四殿下都这么大了。

张厚朴望着赵楹孤零零的背影，一步步走进了漆黑的屋子中，但他却知道，那间黢黑的屋子，肯定会为四殿下亮一盏灯。

屋内漆黑一片，浅淡的呼吸从帐子里头传出来，赵楹将药碗放在了小桌上，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床边。

“你回来了。”

海毓的声音沙哑，他一出声，赵楹便掀开了窗幔，见他睡得满头大汗，拿起帕子就准备给他擦汗。

他的动作太过于自然娴熟，以至于刚睁眼的海毓都没反应过来，就那样睁着眼睛，愣愣地感受着赵楹滚烫的手腕触碰着自己的脸。

滚烫、灼热，这是另一个男人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