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隐忍

海毓只来得及让人往莎城给姐姐报个信，就在贡院大门口被周璋拉走了。

四五名官员围着他，嘘寒问暖，除却周璋其余人都是从其他州调派过来的官员，就是为了以防乡试作弊，官员们来自五湖四海，谁也不认识谁，周璋出自望都，听着海毓的名字，只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可他是个老古板，平日里就待在翰林院里头跟着老翰林整理史书，对望都发生的事情可以说得上是一概不知，他只是笑着说道：“海家果然出圣人，听说礼部尚书的儿子也是才高八斗文采斐然，只可惜志不在此，无心科举。”周璋摇了摇头，随即又将期盼的目光放在海毓身上，“我亲眼掌过你的文章，字字珠玑，引经据典博古通今，你是大才之人，我读了你的文章，只觉得自惭形秽。”

“大人谬赞了。”海毓在外人面前谦逊得体，周璋见后更是犹如捡到了宝贝一般，“海毓，我一定要亲自带你入望都，新进解元风光无限，到了望都后必定宴席如云，可那都是虚妄之物，我希望你能够静心读书，在春闱场上大放异彩！”

周璋想，他何其有幸，有生之年能够在他手上出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待你入望都后，外头的那些宴席一概不要去，你就住在我府上，安心读三个月的书，考中会元于你而言不算难事！”周璋亲眼见过海毓的文章，他对海毓充满信心，只是有一点，他反复叮嘱海毓，入了望都后切不可被望都那些达官贵人设下的宴席迷了眼，富贵烟云好似头顶烟花，炸在这些初次入望都的书生眼底固然美丽，可没有真正的实力，谁也留不住那些绚烂却短暂的风流富贵。

周璋真心待海毓，也希望他能够路途顺遂，临回望都前还特地找到海毓，请他上门用饭，海毓问过周璋的意思后，将谢临也带去了周璋临时下榻的府邸。

谢临不比海毓，中了解元风光无限，若无海毓带着，他绝对见不到从望都来监考的周璋。

席间周璋等人对海毓嘘寒问暖，其余学子便受到了些许冷淡，谢临一开始以为周璋是因为海毓的身份才对他如此殷勤，可他坐了片刻，才发现周璋竟对海毓的身份一概不知，他只因海毓的才华才对他另眼相看。

谢临心胸宽广坦荡，尽管海毓受到周璋等人的重视，他依旧心态平和，乐呵呵地穿梭在席间结交各方人士，但席间有谢临这般坦坦荡荡的君子，便会有因为艳羡海毓而心生怨怼之人。

结束宴席，谢临与海毓一同往客栈走去，两个人慢悠悠地走在护城河旁醒酒，谢临提醒海毓：“雁之，今日我可是瞧见有不少人神情不对劲，如今你备受众人追捧，殊不知风光之下便是暗藏的危机，依我之见，你行事应当低调些才好。”

“多谢提醒。”海毓微微一笑。

谢临笑着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别的事，好奇问道：“你的身份尊贵，周璋怎么会认不出来？”

“难不成是个人物，就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么？”海毓眼底带着揶揄。

谢临摸了摸脑袋，“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海家的名声北周上下无人不知，就连我在交州都听说了海家不少事情，海家小公子文曲星下凡，按理说……”谢临嘿嘿一笑，“你在望都不是应当备受瞩目嘛！”

“你未免把我想的太夸张了。”海毓失笑，“望都天下脚下，随便拉个人出来往祖上扒三代，都是说得出名号的大人物，海家文官出生，如今能有这样的名声，不过是仰仗我家先祖的一点荫蔽，实在算不上什么大本事，周璋科举入仕，如今又在翰林院，从翰林院里头出来的人都是内阁阁老钦点的学生，假以时日他未必就会比海家差，既如此，海家又算得了什么？”

“周璋认不出我，正常不过。”

谢临觉得海毓身上带着一股超脱的淡然，他看似在追逐着俗世中这些墨守成规的名利地位，但从他的眼中，谢临 看不到半分追逐名利的痴狂。

反倒在放榜那日，满城都在欢呼之际，谢临注意到站在人群中的海毓眼底竟然流露出一抹难言的悲伤。

谢临看不懂他。

“雁之，你想金榜题名吗？”

海毓微微一笑，“你这是什么话，北周学子寒窗苦读，不都是为了金榜题名的那一日么？”

谢临靠在护城河的栏杆旁，他蓦得想起了那个跟在海毓边上始终沉默寡言的梁楹，“你与那位梁兄，你们两个人的身上都裹着一层别人看不穿的迷雾。”谢临的目光悠远，“你想金榜题名，可你金榜题名是为了什么，我看不穿。而那位梁兄，我则更看不穿他了，他看似清贫什么都没有，身无长物地跟在你边上，可他分明是什么都不想要。”

“有区别么？”海毓反问。

谢临：“你说呢？”

“看着梁兄，我总觉得，如果他想要，他什么都会有。”谢临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但是每当梁楹眼底流露出来那种冷漠淡然的神情时，谢临就会想起有一年冬天他在山里无意遇见过得那头过冬的老虎。

老虎是百兽之王，谢临爬在雪地中，注视着那头巨大的老虎优哉游哉地从山中走过，回头的时候，谢临对上的就是那样一双平静、冷漠、黢黑的眼眸。

那是暗藏在平静之下的汹涌，全部的力量都蓄积在了爆发的那一瞬间。

谢临耸了耸肩，“我想，这世间不会有人想知道猛兽爆发是什么下场的。”

海毓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他与梁楹如此相熟，都不曾看到过梁楹还有这样一面，听着海毓的话，谢临笑道：“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雁之，你有没有想过，你之所以没有感受到梁兄身上的冷酷，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将这一面暴露在你面前过。”

“梁兄他啊，一直在隐忍。”

只是在隐忍什么呢？

谢临看不透，海毓就更加看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