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着,路上的水结成了冷霜。
赵素锦垂头正洗衣服,一直在旁边走着的宫人把皂角直接扔进了她的盆里头,“多放点皂角,你自己个儿身上臭,可别把我们的衣服给洗臭了!”
皂角刚落尽盆里头就划破了赵素锦的手,她垂头看着,血流进了木盆里,将里头花花绿绿各色的衣裳都染成了红色,她却仿佛没有直觉一样,依旧麻木洗着。那宫人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扭头走了,跟旁边的嬷嬷说话。
“你怎么让她干这么重的活,我看那手腕都烂的不像样子了?到底还是皇后娘娘,你就不怕以后她翻身了你遭报复?”
“怕个什么?”之前扔衣服那老嬷嬷将嘴里的瓜子皮吐了出来,“我在这宫里头这么多年了,可没见过哪个女人进了冷宫还能出去的。再说了,现在得宠的可是宸妃娘娘,这两人素来都有仇,我折磨她,就是讨好宸妃娘娘,那边赏我都来不及呢……”
两个嬷嬷的声音,就这么忽远忽近的飘到了赵素锦耳朵里。
她垂头,手上的动作稍稍停了,目光望着不远处关雎宫的方向。关雎宫,关关雎鸠,琴瑟和鸣,那原本是她与慕容赫成婚时他赐她的,可现在她的关关雎鸠,她的琴瑟和鸣,都成了另一个女人的。
赵素锦目光发冷,今儿个儿是冬至,巧了还是那位受尽万千宠爱的,宸妃的生辰——就是不知那位花光四射的美人儿,就这样死在隆重的东至节宴上,慕容赫那张万年处变不惊的表情,会不会崩裂?
她垂头笑着。
只一会儿的时间,原本热闹安逸的宫里头突然就乱了起来,连冷宫这出常年静谧的地儿都有好些侍卫过来排查。
“皇后娘娘”,玲珑从一侧走来,她面庞清秀,可左脸上那块疤却让她整个人显得恐怖了几分。
赵素锦看着,目光好像又回到了那年的大火,“不必叫我皇后了,从今儿起,我就不是了。”
“娘娘——”玲珑双目泛出水光,“您这些年,受苦了。”
“受苦?”赵素锦摇了摇头,看着自己溃烂到骨头的双手,“不算什么”,不受这些苦,不忍这些疼,她又怎么知道她还活着呢,“快去吧,别耽搁时间。”
玲珑擦了眼泪,再最后看了一眼主子,刚绕着小门出去。冷宫的正门就被人推开,一股子冷风袭来,赵素锦只来得及看见一片绸黄的衣角,整个人已经被一巴掌掀翻在了地上。
“赵——素——锦!”那穿着龙袍的男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叫着她的名字,“是你做的,是不是?”
赵素锦把衣裳一件件都捡了起来,才抬眼看着他,“陛下指的是什么?臣妾不知?”
不等慕容赫再开口,她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您说的是,宸妃中毒的那件事儿?”她右脸是红肿的巴掌印,与脸上的笑容格外冲突,“还是明华与羲和皇子公主遇害的事儿?”
慕容赫陡然眼睛瞪大,刚要转头身边就有太监踉踉跄跄的扑了过来,“陛下,陛下!不好了!宸妃娘娘寝宫走水了!房梁塌陷,皇子和公主还在里头呢!”
“毒妇!”慕容赫猛地回头,一巴掌甩在了赵素锦脸上,又一把抽出腰间上的佩剑,“快把解药交出来!”
她一个踉跄半跪在了地上,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像是在笑,却又好像是在哭,“毒妇,毒妇!好个毒妇!我与你成婚十三载,为你协理后宫,到头来在你心里不过是个毒妇!好啊!好啊!我是毒妇,那慕容赫,你是什么!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我来告诉你,你是个忘恩负义的真小人!你是个背信弃义的伪君子!你杀我呀,你快来杀了我!”
赵素锦几近癫狂,“反正我早就活够了!”
她抬头,漆黑的眼珠里冒出丝丝冷气,“你为了她和她的儿女要拿剑杀了我,可曾记的分毫我的儿子!记的三年前关雎宫那场大火!你想过救他吗?他也是你的儿子,他才三岁!”她目光牢牢锁着慕容赫,突然又绽开一抹明媚笑容,声音嘶哑,“你当然不想救他,因为那场火,就是你放的!”
“慕容赫!你好狠,你挖了我的心!我也要一片一片的,割了你的肉!”
她举着手,做出掏心的样子,还一边笑着,像是活在人间的厉鬼。慕容赫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疯妇!”
“那也是被你逼疯的!”
“慕容赫!慕容赫!”赵素锦嘴里叫着他的名字,过了几息,突然安静了下来,开始整理起了自己的头发,她手臂溃烂,侧脸确如初见一样美好恬静,慕容赫一时有些楞。
“陛下,还记得咱们成婚当日,你发的誓吗?”
慕容赫眉头皱着,赵素锦已经开口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凝。你说我是你永远的皇后,你说我们,生同衾,死共穴——可是你要立新后了,这怎么可以?君无戏言?”
慕容赫与那双冷冰冰的眼珠子对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扭头。却见身旁的那些侍卫一个个都软软的倒了下去,冷宫的大门咯吱一声被人从外头关上,这时突然阵阵浓烟起,火光四射,慕容赫脸上冷淡的表情也在崩不住,刚走到门外却发现那大门死死关住,怎么也拉不开。
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冷宫却寂寂无人,他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赵素锦,“你简直疯了!我们都会被烧死的!你也会被活活烧死的!快把门打开!”
火势几乎瞬间就蔓延,赵素锦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打不开了。陪葬吧,你替我陪葬,你的爱妃替我陪葬,你们的一双儿女,也要替我的儿子陪葬——”
她淡淡说着,冷宫外头的玲珑也松了火把,将闪着寒光的匕首刺进了自己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