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石榴浆

“我出生时，正赶上六月祭榴花神的时候，祖母说我是个有福气的，来日必然多子多福，顺顺当当，因为这个，我的名字就随了石榴花神的典故，叫做阿措。封号的‘丹若’其实也是石榴的意思，”水殿风来暗香满，博山炉的烟水沉沉，燃的早已不是沉水香。姜措抱着盛满了石榴蜜浆的琉璃杯同云昭对坐，笑嘻嘻地说起自己名字的由来，“……后来我才知道，花神阿措只有南楚一带才有流传，民间正经认的石榴花神其实是钟馗来着。”

“公主生长都在南楚，楚地神灵自然庇佑公主喜乐安康。”云昭不喜甜，面前摆的只是一盏清水。

“……我也觉得我必然是要顺顺当当的。”所以当年一意孤行离开了南楚的自己，是否是因为背弃了这一方神灵，所以自己也被神灵抛弃了呢？

姜措神色有些晦暗，然而不过是一瞬，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媛姐儿说一会来找我们玩，我们三个打叶子牌吧。”

说起来，这种三个人打叶子牌的博戏也是从齐地传来的，三个人轮流抽牌比大小点数，和后世大郑宫廷里的玩得并无两样，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夏姬的“发明”了。

齐王家的郡主夏媛从前与姜措也不太对付的，本来嘛，齐王府和南楚王封在一处，南楚王是有实权有封地以军功立身的铁帽子亲王，齐王却是只有个王爵混吃等死的宗室，南楚王的嫡女可以封公主，齐王嫡女却只是个没有封号的郡主。夏媛每每与姜措立在一处时，总有些不服气。

可半个月前夏媛被虞王妃从前殿救下来，之后便被亲哥齐王世子拎过来与姜措赔礼道歉——虽人不是她推的，可害姜措落水的宴却是她在夏姬撺掇下办起来的。齐王世子夏铭和姜措的亲哥姜汝关系好得很，自然不会眼看着傻妹妹得罪人却不提点。

于是他就把他妹妹提进了宫。

漂亮傲气的小姑娘眼睛都红了，僵在那里等着素来娇气任性的丹若公主给自己两句好听的，哪想到姜措仿佛是吃错了药一样往自己腿上自来熟地一躺，“你不喜欢夏姬，本殿下也不喜欢。本殿下从你讨厌的夏姬手底下救了你，以后记得要好好保护本殿下啊。”

“谁要你救啦！”

夏媛尖叫一声扑了过去，两个小丫头便在床上滚成了一团，头发也散了衣襟也开了，滚到最后，连日来又气又怕又委屈的夏媛抱着姜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周围的宫女内侍都不知道要怎么劝，最后被她哥齐王世子背回去了。

等到了第三日，夏姬被罚杖三十，关在齐王府小佛堂禁足思过，朝廷也下了折子申饬七皇子高君玉“持身不谨，目无尊法”。

夏媛心气顺了，便又来寻姜措一起玩。

两个女孩子有了一起讨厌的人便算有了同盟，更何况一讨厌就是两个，这些日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没少说夏姬和高君玉的坏话。

高君玉接了折子便吐了血，大病一场，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虞王妃瞒着宫里上上下下不许告诉姜措，姜措也乐得装不知道。又过了两日，有个挺机灵的小宫女见机把这事捅到了姜措面前。

彼时姜措正在玩叶子牌，联手云昭贴了夏媛满脸的纸条，夏媛气得差点从桌子上爬过来扯姜措头花。姜措听了报信，瞧了这通风报信的小宫女一眼，回了一句“知道了”，便把人交给了虞王妃这段时间拨给自己的大宫女迟兰。

机灵丫头被扒了裤子打得可惨。

姜措居然还能在这小丫头哭叫声里笑嘻嘻地同云昭说笑，“我听说大郑储君是中宫嫡长，又有贤名，他高君玉一个光头皇子，又是质子，早就没了指望。不是日日要来对本殿下表白一番芳心暗许不愿回京的吗？怎么这一回被他爹训了几句就哭得这样伤心？老子训儿子不是天经地义？有什么好哭的？可见咱们七皇子心里苦呢。”

云昭眉目低垂坐在一边给姜措剥石榴，没有半分烟火气地评价道，“心底藏奸，所图甚大。”

夏媛贴着满脸的纸条一脸惊悚地听着这两个好朋友寥寥数语就给高君玉安了好几个要命的帽子，眼睛都开始发亮。

这两个……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坏了！

郡主大人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坏朋友了。

不过半日，大郑七皇子“心怀怨怼”，“所图甚大”的谣言就开始转了好几个版本在宫里宫外流传起来了。

于是刚刚吐了血卧床不起的七皇子只能咬着牙又爬了起来，继续日日在南楚王宫门前蹲守丹若公主，以全自己对公主一片感天动地的真心。

风吹日晒的，水灵的小少年都不那么水灵了。

是的，自从丹若公主落水以后，南楚王宫的大门就再也没有对着高君玉打开过了。

总归七皇子进宫就是为了陪公主玩耍的，公主都躺了，进宫，还有什么用呢？

难道就真和谣言说的一样？

所图甚大？

就算如今公主没躺，成日在宫里游山玩水活蹦乱跳，那不是左一个云大人右一个夏郡主玩得开心得很吗？

哪里就缺这么一个碍眼要命的七皇子呢？

是的，这个云大人，说的便是如今得了公主青眼，一飞冲天的新任大巫了。

云大人本就是上一任大巫，也就是如今的南楚王身边第一谋士於师的养子，又是於师唯一的徒弟，楚地的大巫，如今又救了丹若公主，眼下南楚王已准了他在宫中随意行走，同於师一同住在宫中昕海楼，正是炽手可热的时候，谁还记得早不知道被公主忘到哪块泥巴地里去的七皇子呢？

细论起来，夏媛同高君玉本是没有什么过节的。一个宗室郡主一个光头皇子，年节宴请都坐不到一处。真要计较，也就是齐王府有个讨厌得不行的总是有无数狗屁不通的大道理指责夏郡主不高贵不善良不宽容的小白花儿夏姬，每每张着一双泪眼把奇迹了只会抡鞭子抽人的郡主大人挤兑到泥巴地里去。

自己只会脂粉堆里逞英雄，废物到了极点的齐王总爱偏帮小可怜庶女，这也就罢了。

现在还有个狗拿耗子的倒霉皇子总在一边站着说话不腰疼给这庶妹张目，郡主大人是真的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更何况这倒霉皇子在南楚是人尽皆知的公主地里的白菜，夏郡主没法上鞭子只能忍着，忍来忍去连带着看这倒霉公主也不顺眼起来。

如今看姜措眼都不眨就把为高君玉通风报信的小宫女处置了，就知道姜措多半心里根本没这么个人。

不看如今宫里守大门的都不乐意见这倒霉皇子了吗？

拜高踩低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可说到底，放着尊贵可爱又对自己一直很有好感的小公主在一边，只晓得哄着个小可怜儿玩，还能为了一个王府庶女把公主推进水里的脑残，如今真的是不多见了。

知道南楚各大世家里为了娶到丹若公主恨不得一天三炷香卯足了劲儿摩拳擦掌的好男儿有多少吗？

有这样不识货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