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姑娘年纪大了

　　姚王氏痊愈后，渐渐添了一个心悸的毛病。

　　她瞒着人，谁也没有告诉。

　　这日打发清溪上书院去给姚善送夏衣：“把那一罐子酱菜也带上，再热热就不能吃这个了。问你爹什么时候歇着，回来我给你弟弟量量身量。小孩子一天窜一窜，半个月就能长一大截子。”

　　清溪一走，姚王氏便抿了抿头发，去街头买了二斤点心，提着往媒人家里去。

　　清溪一手抱着酱菜罐子，一手挽着包袱沿着山路往上走。

　　到了溪边，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这里混闹，脸上也露出笑容。

　　山道平缓，一辆马车从山上下来，车窗未关，露出一张如玉的容颜，她扫一眼，觉得熟悉，再深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等到了父亲跟弟弟的住处，脑海里连那点遐思都忘光了，只记得那人挺好看。

　　到了时辰下学，没想到山长也跟着来了。

　　发财一看就姐姐，就蹦起来，跟小时候的清溪一模一样要冲过去，清溪连忙摆手大叫：“停！你能把我撞飞！”

　　姚善跟山长都笑了起来。

　　山长看见酱菜坛子眼前一亮，姚善便道：“既如此，便留下吃饭吧？”

　　山长忙叫小厮去拿酒，转头坐下笑眯眯地问清溪家里怎样，从哪条路上山来的。

　　清溪道家里都好，沿着溪流上来的。

　　山长眼睛亮了亮，正要说话，看见姚善瞪着眼盯着自己，连忙住了嘴，抿抿唇。

　　过会儿喝了酒，不吐不快的问：“清溪呀，你今年多大？脸盲的毛病还没好吗？”

　　姚善道：“越大越厉害了呢。”

　　山长不死心：“一点也记不住？”

　　姚善：“那倒不是，只是要搁在眼前天天看，日日看的，见了面能想起来这是谁。”

　　清溪看山长跟父亲说话，就出去摘菜。

　　书院在半山腰，旁的不说，这时节野菜多，洒一把种子下去，连着好几年都有吃头。

　　发财帮她提着篮子，看了她好几眼，她道：“娘叫我领你回去，要给你量身量，怕把夏衣做的不合适。”

　　发财：“我才不是想问那个。”

　　又连忙道：“阿姐，要是量身量，你给我量了不就好了？”

　　清溪鄙视他：“臭小子，量身量是其一。”

　　发财问：“那其二呢？”

　　清溪：“自然是娘想你了呗。”

　　发财嘿嘿地笑，他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个白团子，长成了一个小大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可能是日久天长的接触，某些动作神态，姐弟俩甚至有同步的时候。

　　屋里山长还在跟姚善说话：“姑娘年纪大了……”

　　姚善连忙摆手：“打住打住，我现在上了年纪，听不得这个。”

　　山长笑：“我外甥不好么？”

　　姚善：“好自然是极好，但不相般配。”

　　山长嗤笑一声，捏起酒杯自己饮了一口：“什么叫般配，郎才女貌，两小无猜，这不是般配么？”

　　姚善：“所以我常说，您这性子，怎么能开了书院教书育人？叫外头那些世家老祖宗们听听，非得炸毛不可。”

　　山长：“所以我这是装的啊。你不知道，装作一个样儿，可比率真更难，我迎难而上，你得佩服我。”

　　姚善哈哈大笑，与他碰了碰杯子：“怪不得您跟清溪能说一块去，她也沾沾自喜，上次她娘嫌她呆，她说‘我这是呆在其表，实则内心精明能干，往往有令人防不胜防之举’。”

　　山长一口酒喷出来，咳嗽的险些岔了气，指着姚善笑骂：“你骂我也罢了，埋汰你自己闺女。”

　　姚善叹了口气：“不瞒您说，这孩子缺跟筋，我现在就盼着她娘好好的，给她挑一户老实人家，小日子平平淡淡的过了。”

　　山长：“老实人家？寻常乞丐有了钱还想钻楼子去跟人春风一度呢。”

　　姚善：“您老的心思虽然没跟我明说，我也知道，但这种事，您做不了主，我更无能为力，再加上姐儿这里，您瞧瞧，她上回来，还指着老邢问我山长怎么上树了？”

　　老邢是书院里管着各处果树的一个老庄稼把式，别看年纪大了，照旧能上树。

　　山长跟他的身量差不多，所以常把一些旧衣赏送了他，清溪这脸盲症候，远远的就认个衣裳，可不就认错了？

　　山长笑得前仰后合，拍着腿道：“我倒是想上树，没那本事。”

　　姚善：“您是笑笑，可把我给愁死了，你说万一将来洞房，第二天早上不认识丈夫了，这可怎么办？”

　　这也是笑话。

　　如今世风开放，定了亲的小儿女约着出去赶集看花看灯的，到处都有。

　　山长安慰道：“这是孩子还没开窍呢，等真喜欢上一个人，便是只见一面，那一辈子也忘不掉。”

　　姚善慌忙道：“罢了，那还是叫她糊涂着吧。”

　　清溪领了小弟回家，看见姚王氏穿的板板整整的正开门，诧异道：“娘您出去啦？”

　　姚王氏转身，看见儿子立即脸上露出笑容：“发财，快来叫娘抱抱。”

　　清溪露齿一笑：“可快拉倒吧，刚才我说牵着他的手，他都不肯，人家现在是男人了，看不上娘们儿的这一套。”

　　发财：“娘，能不能不要喊小名啊？”

　　姚王氏好说话：“行，那你亲娘一下，娘就不喊了。”

　　发财：“……”

　　清溪说情，姚王氏心里又有事，于是好说话的改口，从此发财小弟正式启用大名子骞。

　　夜里等子骞睡了，姚王氏犹犹豫豫的跟清溪说了她的亲事。

　　清溪一下子红了眼眶，讷讷道：“娘。”

　　姚王氏笑：“你这孩子，人家说亲事都是娇羞，到你这儿怎么哭了？”

　　母女俩住在一个屋檐下，母亲的身体如何，清溪也不是一点不知道。

　　正因为如此，她才知道母亲为何着急给她说亲，无非是怕若有个万一，将来家里无人给她操持这些事。

　　她低头讷讷：“只要娘好好的，我一辈子不嫁人也很好。”

　　姚王氏：“胡说八道。你是我身上的肉，我也只有你，只盼着你好呢，生儿育女，一辈子平平安安到老，活成个老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