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朝四十五年春,清溪跟母亲往程公府去陪伴太夫人。
公府自建立已有百年,世家机韵身厚,亭台阁楼无一不精美,处处彰显着积淀下来的贵气。
在细雨绵绵的春风里,母女俩跟随引路的人一起到了太夫人的居所。
太夫人年纪不大,但因为女儿成了宫里贵妃,所以家里人都来尊称为太夫人。
母亲姚王氏低头轻声叮嘱她:“一会儿见了人,要按娘说的做,还记得吗?”
清溪一说话先露笑,米珠儿大的贝齿在阳光下闪着光,点头道:“都记得呢,娘放心吧。”
迈进门槛,跪在地上给长辈们行礼,小小人儿,头上虽没戴什么首饰,但只那份玲珑可爱便能收获一众好感了。
太夫人的娘家也姓姚,因此算起来是有那么一丁点的老亲戚关系。
问姚王氏:“清溪这孩子极好,到底是个女孩儿,出阁后不单你们孤单,娘家没有个兄弟帮衬,在夫家也不好立足,你就没想再给她添一个弟弟妹妹的?”
说起这个姚王氏就惭愧不安:“伤了身子,也想要,只是要不上了。”
太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胳膊安抚,抬起眼皮却是看了一旁站着的长子媳妇一眼。
姚王氏心中唏嘘,并未注意到人家婆媳俩的眉眼官司。
反而是一旁的清溪若有所思,不过她到底年纪小,得了母亲嘱咐,知道在程家要少说话,所以什么也没说。
太夫人道:“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陪陪我,我们家也有几个孩子呢,一起叫出来,跟妹妹玩玩。”
姚王氏来走这个亲戚,说不好听的也是大半为了打秋风,又怎么好意思跟人家高门的人一起论交情?
连忙站起来躬身道:“这却不敢高攀,孩子没受过调教,万一冲撞了公子姑娘们,饶上性命也赔不起。”
太夫人一抿嘴,不愉道:“你说这话我不喜欢,我们家也不是那龙潭虎穴,亲戚进门还要战战兢兢的,像什么话?”
程大夫人忙扶了姚王氏坐下:“嫂子尽管放心,孩子们身边自然都跟着丫头仆妇的,就是有个磕碰,也不能跟亲戚相干。”
两个人一红脸一白脸的安抚,姚王氏这才允了。
清溪虽被母亲叮嘱,晓得自己要听话,但自来没什么重心思,傻乎乎的就把先前的疑惑抛脑后,跟小伙伴玩了起来。
程公府的小公子也才六岁,握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捉蝌蚪。
没两日,宫里突然传信来,说贵妃娘娘想见侄子。
清溪一听小公子能进宫,脸上露出一种艳羡。
小公子就求母亲:“能带着清溪一起进去吗?”
程大夫人故作为难:“那你能多背两篇书吗?”
为了小伙伴,小公子咬牙点头:“能。”
众位长辈都笑,说难得有这份诚心,一定要清溪跟去。
如今宫中皇上膝下只有贵妃生育的一子,因此贵妃的地位无人撼动,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进宫,姚王氏对清溪千叮咛万嘱咐,唯恐她行差踏错。
见姚王氏担心,大夫人笑道:“宫里重规矩,只要规矩上不乱就没事,便是乱了,我们家娘娘也是贵妃呢,护着娘家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清溪却是心大的很,进宫照旧如鱼得水,与程家小公子一起围着才出生不久的小皇子逗了半天。
程大夫人笑:“清溪也喜欢弟弟吗?”
清溪抿着唇重重点头。
贵妃穿着家常的衣裳,笑得比程大夫人还温婉:“那把弟弟送给你家好不好?”
清溪压根不懂一个皇子有什么重大意义,她只是听贵妃这么说,就感觉心里欢喜的不得了一样,双眼都瞪圆了。
小皇子睡着,贵妃打发人领清溪他们去偏殿午歇。
众人都散去,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也鱼贯而出,贵妃刚才强撑着的神色一下子萎顿,大夫人也红了眼眶,低声问道:“娘娘,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
贵妃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仰脸道:“嫂子,你不知道皇上的情形,如今是越发的不好……
“坤宁宫那位,要不是怕担上一个谋害皇帝的罪名,估计早等不及动手,我也没什么活头了。”
自打去岁冬日,皇上被北蛮刺客所伤,一直缠绵病榻,渐渐起不来床,内宫被皇后把持,朝政则被国丈把持,皇上力有未逮,虽然也想赶紧好起来,但到底是伤了根基,摇摇欲坠。
程大夫人:“既然都这种时候了,何不张榜昭告天下,请能者进宫给皇上诊病?”
贵妃含着泪水扯出一个苦笑来:“嫂子是个慈悲人,可是独您这样想,又有什么用呢?那位把持着后宫,别说请外头的人来给皇上诊病,就是这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如今也是动辄得咎,皇后三番五次的训斥喝骂,弄得人心惶惶,太医们开药,竟是一味的求稳。
“先前阮院正说了一个法子,依着我听,风险大了些,可扶气固本也有奇效,反而皇后不肯用,说有个万一,就要拿阮院正三族开刀,您听听这不讲理的话!”
程大夫人咬牙切齿:“真是连乡下的泥腿子也不如。”
贵妃道:“我如今这样,人微命薄,性命堪忧,也顾不得皇上,只是这孩子……”
她扭头看一旁酣睡中的孩儿,心酸道,“我十月怀胎带了他来这世上,唯今只愿意他好生活着,那个位子坐不坐已经不去想了。”
程大夫人道:“娘娘且宽心,大皇子乃是皇上唯一的子嗣,天道伦理,他就该是那个人,臣妾看他是极有福气的面相。”
贵妃:“我跟嫂子也不是外人,就借您吉言。”
又道:“我叫人准备了食盒,对外就说赏给府里一些点心,您好歹将他带出宫去吧。”
终于到了这一刻,先前虽也有心理准备,却总是想着若有个万一改变……
程大夫人心情忐忑,这万一被皇后的人拿住,治个拐带皇子的罪名,那是真给家里招惹灾祸的。
可是,如今不做又不行。
贵妃跟皇子一倒台,程家也差不多就完蛋了,若是能扶持好了皇子,也算给儿孙们留一条退路。
她心惊胆战地去了偏殿找儿子。
却不见清溪,只有儿子跟宫女在那里站着,吓了她一跳,忙问:“清溪呢?”
才说完,就见宫女的裙摆动了动,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里头钻了出来:“婶娘,我在这儿。”
程大夫人也没心思教训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伸手一左一右的牵住俩小孩儿:“走吧,我们去跟娘娘辞行。”
结果到了贵妃正殿,就发现她脸色苍白:“皇后命人把持了贞顺门,要是出去,恐无法夹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