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送西洋古董钟就是送终（14）

罗竟夕在十里钱庄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从早上，一直到快正午时分。

顾重云闲得无聊，在树荫底下盘膝闭目打坐。

没一会儿青霜领着小季走进来，小季手中抱着包袱，一副对四处都好奇的模样。她是奉了李知澜的命令来送衣服的。

说实话，其实这种衣服安排青霜去置办或许更快，但顾重云心里怀疑小季，所以就想找机会试一试。

小季看起来依旧是乖巧轻灵的一个小姑娘，梳着小辫子，上面还绑着绢花，走一步颤一步，看起来甚是可爱。

顾重云之前跟小季几乎没什么接触，此刻算是距离最近的一次，她看起来单纯无害，眼神清澈，可顾重云却在她接近身边的时候，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是顾重云最厌恶的，可是又无比熟悉的，杀戮的气息。

可是她又是没有任何内力的，在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习武之人的特征，顾重云想，他不可能怀疑错人，答案只有一个。

她是个高手。

武功甚至在顾重云之上。

小季恭敬地送上包袱就要辞别，但顾重云站了起来喊住了她：“日头这么晒，我让青霜去地窖里取了些冰，小季姑娘，你想不想吃樱桃冰酪？”

对大部分人来说，夏日吃冰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

只有家中有冰窖的，才能在冬日存冰，一直命人妥善保管，到夏日拿出来用。但成本极为昂贵，不过顾少爷不在乎，只要是他想要的，花钱不是问题。

新鲜的樱桃，快马从产地运来，加上冰块、糖浆和蜂蜜，淋上鲜奶，样样都贵。

可是顾少爷吃得开心。

他比小季看着还喜欢甜食，小季吃了半碗就吃不动了，顾重云捧着一个大碗吃得乐呵呵，像个三岁小孩。

只有青霜心里不太踏实，一直看门口。

两个时辰都快到了，罗竟夕却还没回来。

该不会跑了吧？还是拿不到请柬没脸回来？青霜心里都急得快把自己拧成麻花了，顾重云抬头瞥他一眼：“回来了，你再去拿一碗冰酪来，正好能迎他进门。”

青霜觉得少爷应该没骗他，真的去后堂又拿了一碗冰酪，回来就看到罗竟夕真的回来了。

罗竟夕拎着一只木盒，走进大堂，看到顾重云和小季，顿时乐了：“咦？有贵客到啊，欢迎欢迎。”

原本说好要他亲自试试小季的，没想到差点没赶上。

青霜正好端碗出来，看到罗竟夕非常兴奋：“你终于回来了！你……”

差点一激动就把不该说的说了，顾重云赶紧打断他：“青霜啊，再给我添点蜂蜜。”

罗竟夕顺手把木盒也交给青霜：“有劳青霜，我想再要份点心，昨天那个绿豆馅儿的就行。”

青霜假装镇定，抱着木盒走了。

罗竟夕吃冰酪，便跟小季搭讪：“小姑娘，你多大了呀。”

小季：“虚岁十六。”

罗竟夕：“我听大小姐喊你小季，你全名叫什么？”

“季灵菡。”

罗竟夕轻声吟诵：“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是那个菡字吗？”

小季，也就是季灵菡点了点头。

罗竟夕称赞：“好名字啊。”

顾重云埋头吃冰酪，似乎对两人的闲聊没什么兴趣。

而小季听到罗竟夕的称赞后，站起来笑着给罗竟夕行了一礼。

罗竟夕：“怎么，小季也听过这首《赠荷花》？”

小季笑得可爱极了：“小季没听懂，但小季觉得罗公子应该是在夸小季天真。小季多谢罗公子夸奖。”

罗竟夕也站起来，笑着看向小季行礼：“不客气。”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顾重云觉得从两人的头顶，竟然看到了一大一小两对狐狸耳朵。

“时候不早了，感谢二位公子招待，小季该回去向大小姐复命了。”小季借口告辞，顾重云回了句：“慢走”，继续吃他心爱的冰酪，这事儿他不用管，自有人主动凑上去。

果然，罗竟夕也站起来，送小季出门。

顾重云看着两人并肩出门的背影，顿时又仿佛看到两条毛茸茸蓬松松的狐狸尾巴在摇来摇去。

幸好这两只深藏不露的狐狸不是一伙的。

否则，顾重云想，他跟李知澜可有得忙活了。

罗竟夕一直送小季出门，两人经过树下，正往大门口走去，罗竟夕盯着小季，突然从背后出掌，小季下意识退后了一步，然后抬手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头。

看起来，小季是害怕罗竟夕打她。

但是罗竟夕只从小季头上取下一片树叶：“别怕，树叶而已，不是虫子。”

小季脸色沉了沉：“对不起公子，我只是不喜欢有人站在我背后。公子不必送了，小季告辞了。”

小季行了礼，转头离开。罗竟夕站在原地，朝着小季挥手道别，小季并没有看到，所以也没有注意到罗竟夕目光中此刻阴晴不定。

罗竟夕回来的时候，顾重云已经喝完了冰酪，非常满足地趴在桌上。

虽然罗竟夕的试探手段有点拙劣，但好歹是有点收获的。他从小季后退的那一步上，看到了一些眼熟的轻功步法痕迹。

而顾重云在回忆那种香气，他觉得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那种香，并不是一个侍女能用得起的。

小季此刻出现在李家，显然是有预谋。现在狐狸尾巴没露出来不要紧，反正萨林商人的宴会上，该行动的人，都会行动的。

暮紫把一封信交给李知澜，办理重要的事情时，李知澜还是更信任这名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

信是匿名的，用一些特别的标记加密，但李知澜看得懂。她用这种方式出售座钟，对方显然不太想让她知晓身份，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李知澜能猜到一些对方的情况。比如墨是上好的松烟，用的纸细腻如雪，并不是泉州本地出品，而是从江南来的，当地能用得起的人极少。再比如，信函加密用的是《诗经》，是个故作高雅的人。

李知澜想，你这大概都是无效加密。如果她真要深究，不出两个时辰，她就能查出一切。

可是没必要。

她想要钱，对方想要座钟，所以有些事，难得糊涂也好。

为了安全必要，罗竟夕没有告诉她座钟藏在那里，她也没有追问，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最安全的地方，往往不用挑明。

现在恐怕只有顾重云心里没数，估计小疯子知道真相了是会恼的。

李知澜想，要不然她提早准备点蜜饯果子吧，万一小疯子闹起来，还能哄哄。

任凭是谁见过他在牢里朝李俊发疯的样子，估计心里都得落下点阴影，只不过，李知澜觉得顾重云跟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了，他小时候虽然也疯，但至少眼里的光还是亮的，不像现在，有的时候她与他无意间对视，她觉得他眼里沉沉的暗，简直可怕的要吃人。

他或许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让小疯子变成了更可怕的小疯子。

不过她不觉得害怕，有时候疯子活的更自由，可惜了，她活不成那个样子。

“小季回来了吗？”李知澜收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决定问暮紫正事。

暮紫说小季未归，从观云庄回来确实不近，也不知道顾重云他们到底试探出了什么。

“小姐，你真要带她去赴宴吗？”暮紫莫名有些担心，虽然她知道李知澜这么做理由充分，但是，她更挂念她家小姐的安危。

李知澜感受到暮紫的担忧：“无妨，我有自保的法子。”

她早就想好了办法，小季或许不是为座钟来的，因为她来府中这么久，从没有主动开口问过一句跟座钟有关的事情，甚至，她关心萨林商人更甚过座钟。

只不过现在想想，当初她落难被自己营救，或许是个提早安排好的局。

这么早的布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小季此刻正站在山神庙里，那里距离观云庄不远，小季独自驾马车来的，没人注意。

庙里只立着一尊衰败的狰狞石像，看起来狰狞又残破，小季，也就是季灵菡此刻就站在石像对面，跟狰狞的石像对视。

她的还是像个可爱的小姑娘一样，目光中带着些许好奇，打量着那个石像。

直到她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袍，戴着白色鬼面具的人，不知道男女，看起来行踪鬼魅。季灵菡感觉到身后有人，非常不悦：“这么急找本座什么事。”

她此刻背着手，老气横秋的语气搭配小姑娘的表情，看起来很是有趣。

那人是个信使，语气毫无波澜：“主上有令。”

“说。”

“今晚宴会，务必要从萨林商人手中得到还魂香和去往萨林的航海路线。”

季灵菡看完了石像，转身迎着信使，信使很高，她看起来越发显得弱小：“需要留活口吗？”

“不必。”信使摇了摇头。

季灵菡回了句“知道了”，便不再说话，信使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季灵菡出声，于是又问：“尊主就没什么话要回复主上的吗？”

季灵菡似乎是真的认真想了一下，这才又看向信使：“有。”

她话音未落，抬手掷出银针，银针洞穿了信使的喉咙，射入了他身后的墙里。

季灵菡看着信使轰然倒地，冷静地补充：“告诉他，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讨厌活人站在我背后。”

季灵菡上前，居高临下站在信使旁边，信使此刻还没有断气，奄奄一息。

季灵菡歪了歪头，上前徒手捏断了信使的脖子。

不过现在好了，因为他死了。

季灵菡驾车离开山神庙，在她身后，山神庙燃起了熊熊大火。

很快，大火就会吞没一切痕迹，至少在今晚宴会结束之前，她还是那个可以天真明媚的侍女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