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火焰之中有尘埃（二）

我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手心里因为紧张冒出了冷汗：“林湘跟我说，她会劝说林叔叔亲自来向你道歉忏悔，他做错的事情，自然有司法机关来判决。”

“童书尘，我叫你闭嘴，你听到了没有！”宁崎元双眼通红地瞪着我，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花来。

我心中又是一痛，却还是将我要说的话说完：“崎元，就到这里吧，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冤冤相报……”话还没有说完，我的下颌猛地一痛，逼得我不得不低头看着他。

宁崎元死死地捏着我的下巴。他使劲儿地捏着，好像要把我的骨头捏碎一般，他的眼中清晰地倒映着我的脸庞，有失望，有痛心，还有难过，他说：“我让你不要说，你为什么还要说？”

“童书尘，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你以为你是圣母，是救世主吗？可以救得了所有人？两年前对我是这样，对姜似锦是这样，现在对林湘又是这样！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好心，这么容易心软的人！你知道我有多讨厌这样的你吗？”宁崎元死死地瞪着我，好像下一刻就会流出泪来。

而我的眼泪也瞬间涌出，一滴一滴落下，我不知道是因为被他捏得太痛了，还是因为心痛。我颤颤地握住他的手，说：“崎元，我不想你为了复仇而……”

他一把松开我。我无力地躺倒在了沙发里，他的模样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童书尘，你一定不知道吧？那如果我告诉你，童叔的死也跟这件事情有关，你还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说什么？”我猛地望向他，心也随之跳了一下，“崎元，你再说一遍！”

他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都已经查清楚了，童叔是因为对我爸的死因有所怀疑，才会被姜仲源暗中杀害的！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死亡！”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耳边突然炸开，我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我的耳边也嗡嗡作响，而他的声音还在耳边。

“我本来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你的，可是，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我整个人无声地颤抖着，我想要努力地抑制住，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我做不到，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我爸写在日记中的那些文字，我爸在日记中写道他怀疑宁叔叔的死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人在暗中操纵。我从来都不曾想过那个暗中操纵的人会是姜叔叔，我一心只想让宁崎元过平静一点的生活，却忽略掉了事件的真相。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不让我管姜似锦的真正原因。

原来，在姜似锦给我的录音中，那一声一声的对不起，那隐隐要吐露出来的话，竟也是因为这件事。

原来，揭开了一切，我眼前的世界竟是这样的残酷不堪。

如果可以，我真的宁愿自己从未听过，从不知道。

至少……我可以不这样痛。

“崎元，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我哽咽着说，几乎要哭出声来。

宁崎元也伸手捂住了脸，用力一抹，然后过来抱住了我，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说：“书尘，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的事情。我努力地想要隐瞒这一切，想要你看到这世界上一片光明，想要陪你一起走过余生的每一天。可是现在，那些真相让我们越来越远，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只要我们看着彼此，就会不断地想起那些事情，那些伤害每一天都会撕扯着我们，让我们痛……”

我闭上眼泪，眼泪肆意横流。

我的心像被绞碎了一般，麻木得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我用力地抓紧了他的衣服，好像这样，可以不让他说出那句话来。

“我不是不爱你，相反，除了我妈，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然而，就像你之前无法面对我一样，现在的我也无法面对你了。”

“所以书尘，现在换我来说这句话了。”

“我们暂时分开吧！”

大概是心里已经痛到麻木，再听到这样的话，我竟没有了一丝的感觉。我只是没有想过，我们会这样分开。

怀抱渐渐冰凉，我不知道宁崎元是什么时候走的，回过神来时，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我将自己抱成了一团，终于感觉到了身体里的一部分被强行剥离的疼痛，忍不住放声大哭。

为什么有的人，来得突然，走得也毫无预兆？

为什么明明互相喜欢着，却依旧有着触摸不到的距离？

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告诉我，两个人哪怕相爱，也不见得会一起走到最后？

是不是我上辈子做过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所以这辈子，我失去妈妈，失去爸爸，失去朋友，最后连喜欢的人也要离我而去……

如果早已注定会变成世界上最孤单的人，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孤单着。

06

得知林湘出事的消息时，我正在向学校里申请宿舍，打算搬出宁崎元的公寓。

电话中，宁阿姨惊慌地告诉我，林湘似乎是为了劝林永河向宁崎元和她道歉，与林永河发生了争执，林永河一时失手，林湘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摔得重伤昏迷了。而宁崎元为了报复林永河，偷偷地转移走了重伤的林湘，现在没有人知道林湘在哪家医院了，林永河也因为找不到林湘，怒急攻心，突然就中风了，现在同样是昏迷不醒，甚至还被宁崎元给彻底控制了起来，谁也见不到。

宁阿姨现在也找不到宁崎元，她不想让大人的恩怨将林湘和林湛也牵扯进来，他们都是无辜的。

“所以书尘，你给崎元打电话，找找他，劝劝他好吗？”

我听着宁阿姨的话，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我要怎么告诉她，宁崎元已经和我分手了，他也不会听我的话。

我只能安慰了宁阿姨几句，答应她一定找到宁崎元，找到林湘在的医院，让她放心。

挂了电话，我疯狂地去拨宁崎元的手机号码，一个接一个，却没有一个打通。

我没有想到，事情竟会走到这一步。

我也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般如此希望能够马上找到宁崎元，我不想因为仇恨让宁崎元迷失了心智，做出伤害林湘的事情来。

没等我打通宁崎元的号码，林湛却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就像那天的林湘一样，他也哭着求我：“书尘姐，求你帮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连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声音里的绝望几乎让我不忍心再继续听下去。哪怕我也没有任何的办法，我还是点头答应了他。

我找不到宁崎元，无法从他那里得知林湘在哪里，我和林湛便一间医院一间医院地找，到每家医院的服务台去询问。我从来都不知道漓市这么小，医院却有很多家，我不能放过任何一家可能有林湘存在的医院。在我心底的深处，我仍然相信，哪怕宁崎元带走了林湘，也不会害她。

凌晨三点半，我和林湛跑遍了漓市几乎一半的医院，没有一家医院有叫林湘的患者突然转院过。

我累得快要跑不动了，林湛也不顾形象地坐在了医院走廊的地板上，一片颓然。我看着他的模样，掏出手机，继续打着那个我没有打通过一次的号码，在机械化的女声提醒之后，进入留言时间，我毫不犹豫地对着电话吼：“宁崎元，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已经成功地报复了林永河。如果你听到了我的留言，可不可以把林湘的地址告诉我！”

可不可以就做到这里？

可不可以不再继续下去？

可不可以不要伤害更多的人？

我忍着没哭，回头拉起了林湛：“走，我们再去下家医院找。我不相信，我们找不到林湘。”

林湛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又跟着我出了医院。

这个时间点，马路上都没有什么车了，我和林湛在路边等车，还掏了手机出来看地图，研究去哪家医院找。

“书尘姐，我们能找到林湘在哪里吗？”身边，林湛在问我。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安慰他：“会的，林湘一定在哪家医院里，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

“书尘姐，你累不累？”林湛又问我。

我看了看路灯下，林湛满脸疲惫的表情，摇了摇头：“我不累。”

“书尘姐，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帮我。”林湛的眼中突然闪起了水光。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继续低头看地图，然后对他说：“林湛，这里附近就有一家医院，不是很远，我们走过去应该不需要……”

然而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后脑就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昏倒的前一刻，我看到了林湛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根有手臂那么粗的木棍。

他看着我倒下，惊慌地扔下了木棍，一直摇着头跟我说：“对不起，书尘姐，对不起，我不想的……”

也许人只有在昏迷的时候，才能见到自己最想见到的人，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姜似锦，他们都出现在了我的梦中，可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跟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书尘，妈妈没有陪你长大。”是妈妈。

“对不起，书尘，爸爸走之前没有跟你打招呼。”是爸爸。

“对不起，书尘，我一直都知道是我爸害死了你爸，只是我却没有告诉你……”是姜似锦。

“对不起，书尘姐，对不起，我不想的……”是林湛。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天忽然大亮，眼前的人也都全部消失不见，我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间陌生的房间。

我动了动，想要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绑住了，不松不紧，却让我无法挣脱。

是林湛。

几乎不用多想些什么，我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我惨然一笑。

而这时，房间的门开了，林湛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刚刚买来的早餐，还冒着热气，见我醒来，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失措，然后很快就消失了。

“书尘姐……我给你……买了早餐。”林湛小声地坐到了我身边，将我扶起来，然后将热热的豆浆送到了我的嘴边。

我没多想，低头喝了起来。

林湛又剥了一个鸡蛋喂给我吃。

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提让他放开我，我知道，我这样子才能让他放心一些。他也不会伤害我。

等我吃完了他买来的早餐，林湛愧疚地对我说：“书尘姐，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可是我想不到办法了，我知道是我爸爸对不起崎元哥，可是，我见不到爸爸，找不到林湘，我实在担心他们……”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我打断了他的话，“如果用这样的方法，可以知道林湘在哪里，我不怪你，林湛。”

被我这样一说，林湛的眼眶瞬间通红，他又跟我说了好多声抱歉，才颤颤地拿出了我的手机，对着我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宁崎元。

半晌过后，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林湛飞快地接起电话，宁崎元冷冽而愤怒的声音传了出来：“林湛，你好大的胆子！”

听到宁崎元的声音，我顿时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他，多想见到他。

林湛像是被吓到了，他脸色一白，不安地看了看我，又大声地对宁崎元说：“书尘姐现在在我这里，崎元哥，我知道我爸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可是林湘没有！只要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保证，我会立刻放了书尘姐！”

“林湛，你好样的！”宁崎元似是气极了，几乎是咬着牙在说，“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告诉你林湘在哪里，就会让你去见林永河吗？林湛，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被人威胁。”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我的大脑顿时一片混乱，我没有想过，他竟真的不管我，他就不怕林湛会伤害我吗？林永河已经再也不能对他做什么了，他已经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价，甚至连林湘都……

难道在他的心中，我比不上复仇对他来得重要？

我闭上了眼睛，不想让林湛看到我即将涌出来的眼泪，以及毫不掩饰的脆弱与心酸。

宁崎元，宁崎元，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怎么可以……

我没有心思再继续听他们的对话，不知道宁崎元又说了什么，林湛突然冲着他发狠地说道：“崎元哥，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让你再也见不到书尘姐！”

我被他的声音惊得睁开了眼，却看到了一脸狠厉的林湛，他表情悲戚地看着我，满脸都是泪，就好像是一个无计可施的可怜的孩子。

然后，我看到他挂断了电话，还关掉了手机。

我叫他：“林湛……”

林湛抬头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我动了动嘴角，想要安慰他，可是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我自己都不确定，宁崎元会不会为了我，告诉林湛林湘在哪里……

“书尘姐，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林湛哀伤地说，“我想要保护似锦姐，可是似锦姐却不在了……我想要保护林湘，可她还是出事了……我总是保护不了我想要保护的人，我总是这么没用……”

“不是的，林湛，这……”

林湛没有理我，用手抹掉了脸上的眼泪，静静地看了我半晌。最后他好像下了某种决定一样，转身就往外面走，走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从抽屉里找出了一卷胶带。他飞快地撕下一条，毫不犹豫地用胶带封住了我的嘴。

我惊慌地睁大了眼睛，却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

林湛说：“书尘姐，你放心，只要崎元哥告诉我林湘在哪里，我立刻就回来，或者让崎元哥来找你。”说着，他再也不看我一眼，逃一般地跑出了房间，反锁上了门。

“嗯嗯，嗯嗯！”我急急地叫他，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很快，林湛的脚步声就远了。

我颓然地躺在床上，如果……如果崎元还是坚持着不告诉他，他是不是就真的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了？

那个孩子，现在已经穷途末路了……

我不敢再往下想，只睁着眼睛看着房间里的阳光，看着它从灿烂变得昏暗，然后进入漫漫的长夜，早上林湛喂我的东西早被消化干净了，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嘴里也是一阵干涩，我闭上了眼睛，努力地让自己睡着，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觉得那么难受。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隐隐听到了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意识瞬间就清醒了，然后灯光大亮，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急步向我跑来的宁崎元。

看到我时，他英俊的脸上有了一瞬的如释重负与心疼。

我愣愣地看着他，任由他解开了绑着我的绳索，撕掉了我嘴上的胶带，我伸手去摸他的脸庞，声音沙哑而委屈：“宁崎元……”

宁崎元抓着我的手，无声地将我抱进了怀里，一声一声地说：“对不起，书尘，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埋头在他的肩膀上，摇了摇头，十分动容地说：“不晚，什么时候来都不晚。只是我现在很渴很饿，很想吃东西……”

“好，你等等我，我现在就去买。”他放开我，脚步极快地跑了出去。

不到10分钟，他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份快要没了热气的快餐和牛奶。

“快吃吧，等回去了，我做好吃的给你。”宁崎元拆了包装，将筷子递到了我手里。

我笑着点了点头，正埋头要去吃的时候，却惊异地发现原本卖相极好的饭菜突然之间消失了，我顿时慌了，连忙叫他：“崎元，这是怎么回事？”

可我一抬头却发现刚刚还在的宁崎元也消失不见了，紧接着，我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在一样一样地消失，直至变得一片黑暗。

“崎元！崎元！”

我大声地叫他，可除了我自己的声音，再也没有别人了。

我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绝望，我想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一刻的感觉，就好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

崎元，你真的放弃我，不管我了吗？

我心酸得痛哭出声，如同一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哭着哭着，我发现自己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而我四周的空气也好像在慢慢变得浑浊，不断有浓烟涌进我的鼻息，我难受得用力地咳了起来，大脑也在这一刻彻底清醒。

原来刚才，不过是一个梦。

宁崎元他没有来。

我又被呛得咳了几声，这才终于意识到那股浓烟是真实存在的。

难道是哪里起火了吗？

我的心跳猛地加快了速度，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而那股浓烟也越来越多，我被呛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常在电视上看到，发生火灾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浓烟呛死的。

所以……我也要这样死去了吗？

不行，绝对不行！

我还有很多话要跟宁崎元说，我还想要出去打他一顿，告诉他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他……

可是我的眼睛痛到不行，我也咳得几乎无法思考，我找不到方向，只能凭着感觉扭动着身体，就像一只毛毛虫一般，然后，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手肘着地，剧烈的疼痛感让我的大脑有了一刻的眩晕，眼泪也再次涌了出来。

渐渐地，我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不由自主地咳嗽着，意识也开始真正变得模糊。

我好像真的要死了呢……

真的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离开这世界，不甘心连宁崎元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如果还可以离开这里的话，我一定不跟他分手了，哪怕只是暂时的，分手玩消失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我不想让分手真的变成永别。

我今年不过21岁，我们明明还有那么长的时光可以一起走过，我们明明还互相喜欢着……

想着想着，我终于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无法呼吸的痛苦与疲惫袭入我的大脑，封锁住了我所有的感觉，我只隐隐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那一声绝望的呼唤——

“书尘，童书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