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火焰之中有尘埃（一）

01

天还没有大亮，大街上除了昏暗的路灯，几乎没有其他的光亮。

宁崎元将车开到了最快，车里也开了暖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就好像身处在冰天雪地里一般，而那个警察跟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响在我的耳边。

“我们找到你的朋友姜似锦了，她出了很严重的车祸。我们接到报案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呼吸。”

“经过我们的调查，姜似锦还涉嫌绑架与谋杀两宗刑事案件，她不仅绑架了一名叫萧瑜的富家女，并且还开车撞伤了一位叫厉安然的男生。萧瑜只受了轻伤，但厉安然现在还在急救中，情况并不是很乐观。”

“你是姜似锦的朋友，警方需要你配合一下我们的调查，查清整件事情的经过。”

……

我心中惊痛不已，到现在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车祸、绑架、谋杀，这样的字眼怎么可能会和姜似锦有关？

那么美好的姜似锦，怎么可能？

“崎元，你相信那个警察说的话吗？”我迷惘地看着开车的宁崎元。

宁崎元看着我，满眼的心疼，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很快，医院便到了。下了车，我直奔太平间。

警察早已经等在了那里，他们引着我去见姜似锦。

在看到她冷冰冰地躺在冰床上，曾经艳丽的脸此刻变得苍白无比，没有一丝生气，想到眼前的这个人，不能再冲我笑，不能再气冲冲地叫我的名字了，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几个月前，我在太平间里看到了我爸；几个月后的现在，我再次在这种冰冷的地方看到了我最好的朋友姜似锦。

我的情绪一下子达到了顶点，顾不得有人在场，朝着毫无呼吸的姜似锦骂道，尽管我知道她再也听不见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你恨厉安然恨到了那种地步吗？恨不得要和他一起死吗？”

“为了一个那样的人，值得搭上自己吗？”

“现在他还没死，你却已经躺在了这里，你不觉得一点都不划算吗？”

“你现在后不后悔？”

我脱力般地蹲在她的身边，哭得泣不成声。人生最痛苦不过八个字，生老病死，爱恨别离，而我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除了宁崎元还在，好像已经一个个地离开了。

人的一生，是不是要不断地迎接别人的到来，又不断地要送别人离开？

我忽然想到了还未天亮时做的那个梦，原来，出现在我梦中的姜似锦，是在向我做最后的告别。

宁崎元紧紧地抱着我，就像我爸死时一样，我瘫倒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可是这温度却暖不到我的心里去。

这时，外面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我感觉到身后一有阵风袭来，抬起头，我看到了很久都没有见到的林湛和林湘。

林湛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我，整个人直接被绊得扑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阿湛！”跟在后面的林湘吓得惊叫了一声。

林湛却惘若未闻，他爬了起来，静静地看着姜似锦，再回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满脸都是泪，他问我：“书尘姐，她……真的……真的……”他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睁着眼睛，不敢点头。

然后，我听到了林湛大声痛哭的声音，他就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手紧紧地抓着盖在姜似锦身上的白布，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在乎的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真的好残忍。她自己走了，不管不顾，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却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往后的日日夜夜，只能靠着回忆去思念。

我们不能在太平间里待太久，警察还要带我们去问话。我这才知道，林湛也是警察他们叫过来的，因为他曾帮着姜似锦找到了厉安然。她虽不是帮凶，却也与案件相关。

离开太平间的时候，林湛还在哭。如果不是林湘强拉着他，他一定还会继续陪在姜似锦的身边。如果当初姜似锦爱上的人不是厉安然，而是这个从来不曾离弃过她，一直都跟随着她脚步的林湛，那一定不是现在的这个悲惨结局。

她爱得热情，也死得惨烈。

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去医院找姜似锦，为什么几天都没有联系上她，她决定绑架那个富家女，开车去撞厉安然的时候，内心一定很绝望。如果我早一点找到她，陪在她的身边，她也许就不会这么孤注一掷，就不会死了。

走出太平间的时候，我擦了眼泪，冷冷地推开了宁崎元。

“书尘？”宁崎元疑惑地看着我，好似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看着他，正想回答时，却见一旁的林湛像疯了一样朝着大开的急救室的门冲了过去，他嘴里还在叫着：“厉安然，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我定睛看去，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的人赫然是厉安然。

跟着我们的警察见状，立刻追了上去，在林湛抓着昏睡的厉安然就要动手的时候，制止住了他。

“厉安然，你这个王八蛋！应该死的是你，是你！”

被抓住了的林湛还在奋力地挣扎着，嘴里不停地在叫骂，林湘也哭着在一旁安抚他，却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看着林湛疯狂的样子，我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林湛到底还是年纪小，被两个警察按着也没法再继续闹了，渐渐地也平静了下来。随后跟着我们一起去了警察局做笔录。

警察局这种地方，我没少来，但这却是第一次被带来问话。警察局里的人似是怕我们被吓到，还专挑了一个女警察。但就算是这样，那问话的声音还是冰冷的。姜似锦的名字不断地被提起，可我一想到她已经和我不在同一个世界，心底就一片悲凉。

再从警局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看着灿烂的阳光照射下来，眼前一片明媚，只觉得世界太过残忍，我失去了朋友，可这个世界不会因此有任何的改变，伤心难过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宁崎元在外面等我，看到我走出来的时候，他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关切地问我：“饿不饿，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我像触电一般猛地甩开了他的手，急速地后退着，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书尘？”他叫了叫我，皱了皱眉。

我看着这张英俊的脸庞，声音颤抖着问他：“崎元，你现在满意了吗？”

你满意了吗？

这世界上，除了你，我身边真的就再无别人了。

“书尘，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我……”

我打断他无比沉静的声音，道：“你不知道！你不是我，你怎么会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在我还没认识你之前，就已经认识姜似锦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就像亲姐妹，你怎么能够明白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呢？你知道吗，在你离开之后，姜似锦原本可以去她最想去的大学，可是为了陪我，她来了漓市。如果她没有来漓市，就不会遇见厉安然了，如果不遇见厉安然，也许就根本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事……”

“如果不是你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去医院里找她，她现在也就不会死了。在她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我若是能陪在她身边，我绝对不会让她有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让她落入现在这样的境地……”

“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一边流泪一边说着，只觉得呼吸困难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我用手捂着胸口，却一丝一毫都不能缓解内心的疼痛：“崎元，你让我将来如何去面对她？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她姜似锦的朋友？”

宁崎元大步上前，长臂一伸，牢牢地将我箍在了怀中。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书尘，我会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

我嗤嗤地笑，在他的怀里挣扎，想要逃离他。可我越挣扎，他抱得越紧。

“你为了我好，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最好的朋友死去了，却不能拯救她；你为了我好，却让我往后一辈子都将要活在愧疚与悔恨中；你为了我好，却让我这么痛苦难过……宁崎元，你真的是爱我的吗？”

你真的爱我吗？

你怎么舍得让我如此的愧疚不安？

你怎么舍得眼睁睁地看着我失去唯一的朋友？

你的爱为什么会这么残忍？

“书尘，我爱你。”宁崎元的手按在我的后脑上，让我的头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与声音都在我的耳边震颤，“很快，你就会明白一切了，所有的伤痛也都会结束，你相信我。”

我呜咽着说：“你还让我怎么相信你？宁崎元，我都有些恨你了……”但我更恨的还是我自己，恨我的迟疑，恨我的懦弱，恨我的无能为力。

02

一如我想的那样，姜似锦的案子很快就结案了。她已经为她所做的事情付出了代价，也不需要再追究她所要负的刑事责任了，而让我叹息的是，被姜似锦撞了的厉安然，因为受伤太重，下半身都将终生瘫痪了。也许，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报应。

因为还有直系亲属在，医院里不许我领走姜似锦去安葬，我只得联系了姜妈妈。

姜阿姨早在姜叔叔出事之前就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只等姜叔叔一出事，她便离开了，她在姜似锦最需要亲人陪伴的时候弃她不顾，这么久，她也从未联系过姜似锦，好像从来都没有生过她这么一个女儿般。

我打电话过去将姜似锦的事情说给她听时，她沉默了许久，才问我要了医院的地址。

小的时候到姜家去玩，看到姜阿姨对姜似锦一直都是淡淡的，并不亲近，为此姜似锦也苦恼过伤心过。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和姜似锦意外地偷听到了姜叔叔和姜阿姨讲话，才知道原来姜阿姨并不爱姜叔叔，是姜叔叔强娶了她。后来，姜似锦也就不在意了，多年以来，亲生的母女就好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可在我看到姜阿姨对着失去气息的姜似锦，就像木偶一样站着流泪时，我觉得，她也是爱似锦的。

只是姜似锦，再也无法知道了。

姜似锦太年轻了，按我们那儿的习俗，英年早逝，是不举办葬礼的。姜阿姨也就只是将她火化之后送回了老家，将她的墓安到了姜叔叔的旁边。

下葬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仿佛老天也在为这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而悲伤。

林湛是在林湘的陪同下一起来的。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他就瘦得像根竹竿一样，双眼也失去了神采。姜似锦下葬的时候，他又哭了一场，连带着我也忍不住落了泪。

离开墓园之前，姜阿姨将姜似锦用的手机给了我，还对我说：“书尘，你是个好孩子，阿姨很感谢你一直陪在似锦的身边，当她的好朋友，照顾着她。似锦的爸爸做过很多的错事，但他现在也已经不在了，人死如灯灭，一切恩怨也就都散了。阿姨也希望你往后的人生都能过得顺利。手机里有似锦想对你说的话，她应该是想让你听到的。”

我不明白姜阿姨为什么会突然对我提到姜叔叔，我也没有多想，只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手机，像珍宝一样护在怀里，不让雨水将它淋湿。

林湛和林湘并不急着回漓市，他跟我说想让我带着他去看一看姜似锦小时候待过的地方、上过的学校，走一走她曾经走过的路，吃她曾经吃过的东西。

我也点头答应了。

当天晚上，我便让林湛和林湘住到了我家里，林湛睡以前宁崎元睡过的房间，林湘跟我睡。

趁着林湘去洗澡，我找了耳机出来，翻出了姜似锦手机里给我的录音，一个人静静地听了起来。

“书尘，这大概就是我的遗言了，原谅我这几天都没有找你，没有接你的电话，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再面对你了。你知道吗？这一段时间，我都活得很累，虽然一个人在国外，远离了这个伤心地，可是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我和厉安然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去看过医生了，医生说我得了抑郁症，很严重。我没有告诉你，也是不希望你为我担心。我以前有多爱厉安然，现在就有多恨他。那个叫萧瑜的女人跟我说，我爸的病刚开始其实是可以治好的，是厉安然花了钱，让监狱里的值班医生不管我爸，让我爸的病越来越严重的，他说我爸罪有应得，早点死了才是他应该有的结局……”

说到这里时，姜似锦的声音开始颤抖了起来，带了几分哭腔与恨意。

我的心也紧紧地揪了起来。

我无法想象，她在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心有多痛，曾经那么相爱的人，因为家恨，生生变成了仇人。

“书尘，也许你在知道了我做的这些事情之后，会觉得我傻，觉得不值得，可是，我已经没有了对生的渴望，我往后的人生都是一片绝望。我的妈妈不要我，我的爸爸离开我，我的爱人恨着我，我的孩子也不愿意让我当妈妈……书尘，我的心真的好痛，痛到让我喘不过气来……”

录音里，姜似锦终于哭了出来，我的眼泪也跟着一起掉落。虽然我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可发生这些事情的人不是我，我无法完完全全地对她所经历的一切感同身受，我唯一能做的，只是陪着在录音时还活着的她一起哭，别的也再做不了了。

我们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能预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能在痛苦之后哭泣、后悔，可这些，却是这世间最没有用的。

录音的最后面，姜似锦一直都在跟我说对不起，她说她对不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友情，注定要以这样的结局离开，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姐妹。

可是我们还有下辈子吗？如果有，我们大概也不会再认识了吧？

就像我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上面写了一句话：下辈子，无论爱与不爱，我们都不会再见。

临睡前，我接到了宁崎元的电话，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漓市，他来接我。

是的，宁崎元没有跟我一起回来，我也没有让他来，自从那天在警察局门口吵过后，我和他的关系也冷了很多。

我将林湛和林湘要在这儿待几天的事情和他说了，却没有想到他突然提高了声音对我说：“你又不是他们的保姆，不需要管他们那么多，他们已经成年了，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我被他吼得有些烦躁了起来，冷冷地说：“崎元，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书尘，你听我的行不行？”宁崎元放软了声音，像是在乞求我。

我心中一痛，闭了闭眼睛，悲伤地说：“就是因为听了你的话，我没有来得及找到似锦，以至于她现在永远地离开了。崎元，你真的觉得你说的做的都是对的吗？”

电话那头，宁崎元沉默了，我只隐隐听到了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良久后，他只说了一句：“回来的时候告诉我。”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我听着听筒里传出来的忙音，呆呆地看着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只觉得上面折射出来的光芒完全是冰冷的。

“书尘姐……”已经睡着了的林湘突然叫了叫我，我一回头，看到了她明亮的眼睛，竟是一丝睡意都没有。

“要是你为难的话，我和林湛可以自己去的。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林湘说得很小心翼翼。

因为家里生意的原因，宁崎元现在和林湘林湛的关系都非常疏远，那天在医院里，宁崎元根本就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姜似锦出了事，我大概也是见不到他们的。

“没关系，这里我很熟悉。有这样一个传说，人离开后的49天，灵魂还会在人间飘荡，她会去一些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许，我们可以在那些地方感受到姜似锦的气息。”

林湘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03

我和林湛他们在漓市待了四五天，送姜似锦走完最后一段路。

她的一生是如此的短暂，最后的那一两年，也是痛苦多过快乐，我想，或许离开，她才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我没有告诉宁崎元我们回去的时间。在车站和林湛林湘他们分开之后，我自己打了车回公寓。

宁崎元有课，并不在公寓里。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我直接回了房间，将自己的东西都打包收拾好，打算回学校宿舍里去住。

宿舍的位置我一直都保留着。原本就是想着要是哪天和宁崎元闹别扭了，还可以回去睡。

“童书尘，你在做什么？”突然有声音传了过来，带着无边的怒意。

我抬头，正好对上了宁崎元的视线。

他几步冲进了房间，一把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甚至还一脚踢开了我的箱子。他瞪着我，又问了一句：“你要搬出去？”

“对。”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

这是我前几天就已经想好了的事情，我心里对姜似锦的愧疚与自责让我没有办法再继续面对他。

“我不许，你听到没有，我不许你离开我！”宁崎元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那力量好似要把我的骨头给捏碎了。

“我并不是离开你，我只是想搬回宿舍里去住。”我不想和他争吵，放柔声音解释着说。

“宿舍里还有你的位置吗？”他问我。

“当然有。”我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他，“崎元，我不是小孩子，我有权力自己做出选择。你如果不想我得抑郁症，就放开我，让我搬回宿舍里去，因为这里，已经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宁崎元看着我，眼中满是伤痛，然后，他放开了我的手，任由我继续整理东西，然后拖着箱子走出了他的公寓，如同走出了他的世界。

自从搬到他的公寓里去住，我就没有回过女生宿舍楼。

我拖着箱子回到了原本住的那间宿舍门口，听见里面传出来笑声，想也没想地就推开了门。

笑声戛然而止，里面的几个女生通通都望向我，以及我手里拖着的箱子。

我看了看面露惊讶的她们，又看了看原本我睡的那张床，床上整理得很干净，床下的书桌上放着电脑以及一些书，我瞬间愣在了原地。

几个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朝我走了过来。

“书尘，你是要搬回来住吗？”

“你原来睡的床已经有人住了……”

“要不你再去找宿管老师看下，其他宿舍有没有多余的床位？”

我听着她们的话，心下一阵了然。

我们学校的宿舍床位一直都有些紧张，不然宁崎元转学来的时候，也不会不住在宿舍楼里了。

虽然是这样，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去找了宿管老师，最后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结果。

宿舍里没有位置住，宁崎元那里不想再住了，除了去住学校附近的小旅馆，我似乎无处可去了。

我拖着行李坐在宿舍楼附近的草坪上，感觉累得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

我闭上眼睛，不去看四周不停走过的身影，突然间觉得这无边的世界，好像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兄弟姐妹，连最好的朋友也失去了，而我爱的那个人……却让我觉得痛苦。

这种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感觉，让我有些绝望，几欲落泪。

正在这时，我感觉到眼前有黑影晃过，我猛地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宁崎元拉着我的行李箱，伸手过来牵住了我。

“你回公寓去住，我搬出去。”宁崎元垂着头看我，面色沉静地说。

我用力地想将手抽出来，他又更紧地握住了，我皱了皱眉：“我不……”

“你能不能不要犯倔？”宁崎元又说，“你放心，你一天不让我回去，我就一天都不回去，你不想见我，我就不让你见到我，直到你打开心结，愿意原谅我为止。”

“那你呢？”

似是见我妥协了，宁崎元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一使力将我从草地上拉起，一边带着我往公寓的方向走，一边说：“我还会没有地方住吗？不用担心我。”

我心下了然，他不像我，已经没有家了。

快到公寓的时候，我头一次向他问起了宁叔叔的事，我问他：“你能告诉我害死宁叔叔的人到底是谁吗？”

宁崎元有些意外，满脸惊异地看了我半天，然后说：“我不希望你卷进这些事情里来，等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他不愿意说，我也就不再问了。

回到了公寓，宁崎元帮我放好了东西，又回自己的房间拿了几样东西。

临走前，他抱住了我，在我的耳边说：“我不在，你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别让我担心。你一旦想见我了，就要马上告诉我，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你身边。书尘，因为姜似锦的事情，你气我也好，恼我也罢，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

我闭了闭眼睛，点了点头。

面对着他，我的心怎么也无法完全硬起来。

这世界上除了他，也再没有人能够给我这样的温暖了。

04

宁崎元果真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没有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可即使是这样，公寓里却处处都弥漫着他的气息，我也时常能够收到他的短信，偶尔也会回他。我的生活像是恢复到了宁崎元不在的那两年，学校、食堂、公寓三点一线，平静得毫无波澜，可我却觉得很不安。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这看得见的平静下，隐藏着看不见的暗涌，就好像是暴风雨前，片刻的安宁。

林湘来找我的时候，我刚准备拿了书去上课，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开门便看到了红着眼眶的林湘。

她一见我，立刻就扑过来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说：“书尘姐，求你帮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吓了一跳，忙让她先进来坐，又倒了杯水给她，让她先平静下来，再来说什么事。

林湘接过水没有喝，眼泪却先掉了出来，颤抖着说：“书尘姐，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我真的没有想到……是我爸爸……是我爸爸害死了崎元哥的爸爸……”

“你说什么？”我忍不住站了起来，低着头看着林湘，语速极快地问她，“是你爸爸害死了崎元的爸爸？”

林湘重重地点点头：“是我亲耳听到的，崎元哥和我爸的谈话，我终于知道崎元哥为什么这一段时间以来都不跟我们说话，对我们不理不睬的原因了。我家里的生意倒闭了，我一直以为只是爸爸经营不善，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崎元哥的报复。崎元哥说，他要我爸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我爸所得到的一切，他都要夺走，他还要送我爸去坐牢，去死……”

“书尘姐，虽然我不知道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我爸到底做了什么，害死了崎元哥的爸爸，但是现在我爸已经失去了一切，家里的公司已经破产了，还背了一身的债，过几天连房子都要被银行收走了，爸爸可能也……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劝一劝崎元哥，让他就此放手？我会劝我爸爸，让他亲自去向崎元哥道歉的……我从小没有妈妈，是爸爸将我们带大的，我不想就这样看着爸爸进监狱，现在除了你，已经没有人能够帮我了。”说着，林湘又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就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了身边唯一的救命浮木，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我怔怔地看着满脸泪痕的她，很想要擦去她的眼泪，可是我的身体就好像有千斤重量压着一般，让我无法动弹。我的脑子里也是一片乱哄哄的，我完全没有想到，宁崎元调查出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林湘的爸爸，怎么会是林湘的爸爸！

“林湘……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声音有些干涩地问她。

林湘重重地点头。

我缓缓坐下，思考了良久，才终于叹了一口气，说：“林湘，我不能先一口答应你，我也不能保证，崎元他会听我的话，放过你爸爸。”

“我知道，我知道，但可不可以试一试……”她充满希冀地望着我说。

“好。”我点了点头，答应了她。

林湘他们和我一样，从小跟着爸爸长大，如果再失去爸爸，就真的是没了父母的孩子了。我不忍心他们变成现在的我，没有爸妈，没有亲人，连朋友几乎都没有。上辈子的恩怨对我们这一辈的影响，已经够多的了，若是可以少些伤害，何尝不是一种对自己的解脱？

送走了林湘，我一个人独自坐了很久，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拨通了宁崎元的电话。

宁崎元接得很快，惊喜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书尘，你找我？”

“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好，那我一会儿就过去，你在公寓里等我，我很快就到。”宁崎元有些急切地说着。

我点了点头，挂了电话。

已经有将近一个多星期没有见过宁崎元了，我不是不想念他，不是不想见他，可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见面，是因为这样的契机。

宁崎元来得很快，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就已经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在一起久了，那个人的一言一行，就仿佛融进了我的骨血里一般，我几乎不用思考，就能分辨出他来。

不等他拿钥匙开门，我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

宁崎元仰头看着我笑，是他一贯有的漫不经心，他还向我扬了扬手里提着的抹茶蛋糕盒子。那是我最喜欢的口味。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想要问的话，突然间就问不出来了。

“我不在，你倒是过得蛮好的，脸好像都变圆了。”宁崎元坐在沙发上，一边拍着蛋糕的包装盒，一边语气淡淡地对我说。

我没出声，静静地看着宁崎元，大概是因为林家的事情，他憔悴了不少，眼下都有了深深的黑眼圈，但精神却很好。

是啊，宁叔叔的沉冤终于得以昭雪，他怎么会心情不好呢？

我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酝酿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崎元，现在可以告诉我，宁叔叔，到底是怎么死的了吗？”

宁崎元的手顿时一僵，眼中的那抹淡淡的笑意也不见了，他抬头正视着我，嘴里吐出几个字：“你知道了？”

我点点头。

“林湘来找过你了？”他又问。

我心惊他连这个也知道，没有隐瞒他，又点了点头。

“她现在除了找你，还能找谁？”宁崎元自嘲地一笑，那双眼睛好像要把我看穿一般，然后，他将蛋糕和叉子递到了我的面前，“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说，这是我特意买给你的。”

“谢谢你，崎元。”我冲他微笑，接过吃了起来。

宁崎元看着我吃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了：“书尘，其实你不问，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我不希望在你的眼中，我是一个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的人。不过你既然想知道，我也就不再隐瞒你了。”

“自从我上次看到童叔的日记中写的对我爸的死的猜测，我就开始着手调查。虽然费了很大的劲儿，但是真相也渐渐明了。当年，林永河，也就是林湘的爸爸和童叔一起被选为了卧底，而后我爸……顶替了童叔。”

我心下默然，是的，当年就是因为我，宁叔叔才会顶替我爸去当了卧底。这也是一直都让我对宁崎元心有亏欠的原因。

“林永河和我爸一起卧底在那个犯罪团伙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第四年的时候，林永河突然就退出了，而且平平安安地离开了那个团伙，什么事情也没有。不久之后，他就不再当警察了。再一年后，我爸就出事了。”

“在决定查清楚这件事情之后，我费了很大的心力，才终于得知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原来当年我爸会死，是因为他意外得知了那个犯罪团伙与姜仲源在暗中有交易，他们一直都没有被抓到，是因为姜仲源一直都在帮他们！我爸也突然明白，从林永河和他进入团伙的第一天开始，那些人就都是清清楚楚的！”

“姜叔叔？”我心惊居然会听到姜叔叔的名字，姜叔叔一直在暗中帮那些罪犯？那些人甚至从一开始就知道宁叔叔和林永河是卧底，这太可怕了！

宁崎元没理会我的惊讶，继续说着：“我爸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给了林永河，他想要揭穿这件事情，可是他没有想到林永河会背叛他。”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宁崎元，不会……

“就是你想的那样，林永河把这件事情告诉给了姜仲源，以此为要挟让他不再当这个名不符实的卧底，姜仲源答应了，甚至为了买通他还给了他一笔钱，而这笔钱，就成了林永河的创业基金，让他成就了现在的一番事业！”宁崎元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眼眶都有些红了，我几乎都能感觉到他对林永河的痛恨。

“就这样，林永河离开了，而我爸居然还傻傻地以为林永河是被人不知不觉地杀害了。不久之后，警方的人通过我爸找到了抓捕那个犯罪团伙的机会，姜仲源害怕事情被曝出来，趁着这个机会除掉了犯罪团伙的老大，还有我爸。”

宁崎元声音颤抖地说着，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连青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心中一阵疼痛，再甜腻的蛋糕吃下去也只觉得苦涩无比，我不知道为这真相，宁崎元花了多久的时间，花了多少的心力，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来说。

“书尘，你知道吗？当我知道林永河帮过我妈，甚至还为我妈找到了现在的继父来照顾她，我心里是感激他的。可是我以前有多感激他，在得知真相后就有多恨他。林永河不是直接害死我爸的人，但如果不是他，我爸也许就不会死了。姜仲源现在已经不在了，可以说是得到了报应，可林永河还没有。一个人的生命，是什么东西也替代不了的，仅仅只是让林永河失去了金钱地位，还远远不够，我要让他为我爸的死付出沉痛的代价，后悔自己当初作出的选择。”

宁崎元发狠的声音让我的身体忍不住地开始颤抖，这样的他，就好像两年前误会我爸害死了宁叔叔，他为报复让我爸出车祸时的样子，让我觉得陌生极了。可我更多的还是心疼，心疼他一个人独自承受着这如山般的重负，却从不曾说过一句话。

我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给他一点点力量，可是他的一句话，却让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说：“书尘，现在你全都知道了，还要为林永河求情吗？”

05

原来他早就把我看穿了。

我抬头看去，在他的黝黑的双眸中看到了对我的期盼，我知道他不想我给林永河求情，可是我却不能不说，不是为了林湘，而是为了他。

这一场仇恨，应该结束了。

“崎元，放下吧。真正害死宁叔叔的人已经死了，所有的恩怨都应该消散了。林叔叔固然有错，但他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又怎么会帮宁阿姨？林湘跟我说了……”

“闭嘴，童书尘！”他冲我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