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空一片瓦蓝,我的世界新鲜灿烂。
天空瓦蓝,一群群白鸽扑棱着翅膀自由翱翔。
明媚的阳光透过碧绿的树叶间隙筛下来,落在我崭新的大红帆布鞋上,鞋头的小人儿在阳光下嬉笑着。我斜挎着书包,坐在别墅区大门口的木长椅上等车。
9月的阳光十分刺眼,我一直盯着天上的白鸽看,眼睛渐渐睁不开了,后来竟然难过得直掉眼泪。
我低下头使劲揉了揉,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一看,两只眼睛都红了,好像刚刚哭过一样。真是的,我明明打扮得很漂亮,怎么弄成这样了呢?我懊恼极了,拿出精致的小梳子梳理齐眉的刘海,希望能遮掩一下眼睛。
不远处传来车轮压过树叶的声音,我伸长脖子一望,蓝色的校车缓缓驶了过来。我站起来挥挥手,随着轻柔的刹车声传来,校车稳稳地在我面前停下了。
车门打开的时候总会“哐当”响一下,我捂着耳朵跳上车,冲校车司机打招呼:“大叔,早上好!”
校车司机诧异地扫了我一眼:“你是白鸽中学的吗?”
我点点头,昂首挺胸地往车里走。
今天是开学典礼,大家都穿着蓝白校服,整齐、千篇一律。偏偏我穿了一件红色的印花T恤,一条水洗牛仔短裤,脚上蹬着一双红色的帆布鞋。乌黑的头发梳成公主头,别了一只中国娃娃的红发卡。
所以,校车司机很诧异。
我就是这么喜欢红色,喜欢这个热闹又喜庆的颜色,像我的生活一样漂亮。车上所有的同学都在看我,我得意地笑着,从车头走到车尾,然后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坐下来。
今天是我上高中的第一天,当然要来点儿新鲜刺激的才好,我可不想淹没在那些难看的校服里。我要与别人不一样,要独树一帜、要特立独行,要让所有人都注意我、认识我,因为我是涂聂聂。
这个姓氏在本地很罕见,所以只要我说出名字来,大家都会恍然大悟:“原来是涂总的千金。”
涂总就是我爸爸涂望,本市建筑集团的老总。我将要去的这所学校就是他的集团承建的。我有这么一个了不起的爸爸,可是没有妈妈。听爷爷奶奶说,聂就是我妈妈的姓氏,可惜她生下我之后就离家出走了,家里连她的相片都没留一张。
小时候的我总哭闹着要妈妈,等稍微大一点儿,我发现,只要我一提妈妈,爸爸就会偷偷地难过。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拼命地抽烟,整个屋子都被烧着了一样。所以等我长大懂事,就再也没提过妈妈了。但是有无数次,爸爸在叫我聂聂的时候,眼里总带着某种温柔的光芒。
我想,他一定很爱妈妈,所以才害怕触及那些开心的或者伤心的回忆吧。
校车沿着清晨安静的马路行驶,隔一条街停一停,上来一两个学生之后再继续朝前走。阳光越来越耀眼,照得人昏昏欲睡。我用胳膊支着头打瞌睡,偶尔睁开眼看看到哪儿了。
上车的同学越来越多,渐渐坐满了,空座位只剩下我身边的这个。
我带有敌意地朝周围扫视了一圈,他们为什么都不愿意坐在我旁边?难道我没穿校服就不是好学生了吗?
那难看的校服……我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
校车突然减速,我往前栽了一下,然后迷茫地望着窗外。路旁是一排破旧斑驳的红围墙,一片一片的青藤点缀着,令它看上去没那么颓败,反而有几分生机。
校车停下了,车里议论纷纷。我好奇地从车窗伸出头去看,这看上去很旧的铁门里面有一座灰色的小楼,楼顶上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盛园儿童福利院”。
片刻之后,车又开了。刚才停车的那一小会儿,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拎着书包上了车。
他也穿着难看的蓝白校服,头发不长,没有修剪。但只要匆匆一瞥,就能发现那张脸长得特别出众。如果他换上一身清爽的运动服,一定很帅。我心里这样想着,却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他很亲切,仿佛熟识的朋友一样,又仿佛是在上辈子见过的人。
他走到我面前,漫不经心地瞟了我一眼,在我身边的位子上坐下。
我匆匆把视线收回来,若无其事地捋捋自己的刘海。整个车上只剩我旁边的位子了,他似乎是勉为其难地坐下来的,好像我是什么危险分子一样。
校车渐渐加速,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福利院。
盛园儿童福利院在这里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福利院收留的都是被遗弃的残障儿童。不过这个男生四肢健全,又长得好看,怎么会在福利院待到这么大而没有被领养呢?
我忍不住再次瞥了那个男生几眼,觉得他的侧脸很耐看。眉尖浓黑,眉骨高高的。沿着鼻梁往下,直到人中、嘴唇、下巴,那段弧度好看得太过分了。他忽然侧过头看我,长长的眼睛里瞳孔明亮,可眼神太冷漠,仿佛在冲我毫不客气地说:“喂,看什么看?”
嘁,谁稀罕看你吗?我可不是那种花痴的女生。
撇撇嘴,我扭头看窗外的风景。
白鸽中学是省重点中学,是全省所有成绩优异的学生最向往考入的中学。
不过,它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所学校而已,在哪里上学不都一样吗?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非要削尖脑袋,往这个所谓的名校里面挤。
我是倒数第二个下车的学生,走在倒数第一的是那个福利院的家伙。
一下车,我抬头看着夸张的雕塑愣住了,他也同样愣住了,两个人并排站在那里仰望这座白鸽中学的标志性雕塑。大理石的底座,上面支着一只展翅的白鸽。白鸽头上顶着一方博士帽,翅膀边缘和博士帽都刷了金色的漆,在阳光下闪耀得像只得了道的仙鸟。
这造型……未免也太俗了吧!
我低头叹气,自言自语道:“白鸽中学,果然名不虚传。”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将书包甩在肩上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我皱了皱鼻子,忽然看见他脚底趿着一双硕大的拖鞋,走起路来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
天哪!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孩子,竟然穷得穿不上鞋?不过下一秒我又平静下来,并且暗暗地同情他。毕竟是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从小没爸妈疼爱,可能衣服都要捡别人剩下的穿。不如我下次去福利院捐赠些东西,顺便送他一双好球鞋吧!
进了校门,笔直的大道直通教学区,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枝叶筛在地上。我抬脚去踩阳光,一踩下去,阳光就爬到脚背上了,我就这样不厌其烦地一路踩一路玩。
天蓝色的教学楼在树木葱郁中露出一些痕迹,教学楼前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喷泉。因为今天是开学典礼,不少家长来参加了,所以喷泉附近很热闹,有合影的,有寒暄的。
喷泉旁边是一座花园式的广场,林荫浓浓,鸟语花香。
这学校建得好像欧洲贵族的庄园,不愧是我伟大的爸爸亲自监工建造的。
我正打算沿着小山坡的石阶抄近路到教学楼去,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她捧着一摞书正要下坡来,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
我乖乖地问好,她推了推眼镜,一边打量我一边问:“你是哪个年级的?”
“我是高一(五)班的新生。”
“今天是开学典礼,你怎么不穿校服?”
“在书包里呢!”我若无其事地撒谎。
她这才对我笑了,拍拍我的书包说:“快去教室吧,准备一下就去操场排队。”
我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回头冲她挥挥手:“老师,再见。”
其实这个时候我心里在偷着乐。等到操场排队的时候,她再见到我,一定会大跌眼镜的。这样一个文静的老师生气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啊……
光想一想都觉得很有意思。
石阶雪白,像被雨水冲刷过。我依稀听见前面有说笑的声音,仔细一看,隐约见着一群女生结伴而行。还以为这条路很偏僻呢,没想到别人也都往这里走。
我扬着头往前跑了几步,从她们身边擦过去。
“涂聂聂!”那群女生里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歪着头仔细找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是黄子雯。她是我小学同学,也是我爸爸公司里一个设计师的女儿。她小学毕业就考进了白鸽中学,而我去了贵族学校寄宿。好几年没见了,她比从前漂亮了很多。她虽然穿的是校服,但是一头柔顺的长发披着肩上,看上去很优雅。
她朝我挥了挥手,微笑着说:“你也考进来了,真好。”
我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其实她一定知道我不是考进来的,何必这样虚伪呢?
黄子雯对身边那群女生说:“告诉你们哦,这是涂聂聂,整个白鸽中学都是她爸爸的公司建的。她可是我上小学时最要好的朋友呢!”
那些女生惊叹不已,纷纷跟我打招呼。
我挠了挠头,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和黄子雯小学时候是好朋友?
有个女生好奇地问我:“咦?你怎么没穿校服呢?”
我耸耸肩,神气地说:“校服那么丑,我才不穿呢!”
那个女生小声嘟囔道:“可是今天是开学典礼啊,一会儿所有人都要去操场排队,老师会批评你的。”
我笑嘻嘻地说:“那就批评吧,反正不痛不痒。”
说完,我在她们一群人惊讶的目光下蹬着红彤彤的帆布鞋跑进了教学楼。
高一的教室在主教学楼的三楼,需要走外面一个三岔路口的旋梯上去。或许是太高兴了,我在拐弯的地方急匆匆地往前冲,一转弯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然后听见书本“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我摸着撞疼的胳膊,正想发脾气,对方却乖乖地先给我道歉了。
“对不起,同学……被书挡了,我没看见前面有人。”
我只好顺口说了声“没关系”,然后打量起正在地上捡书的男生来。
他长得斯文又白净,一看就是那种听话的好学生。在阳光下带点儿亚麻色的头发柔密地贴在额上,蓝色的校服衬衣领子托在他削尖的下巴四周,映得肤色也微蓝。
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是第一次看见有人穿校服这么好看。
我很反感学习好的女生,可是我喜欢学习好的男生。于是我大发慈悲地蹲下去帮他捡课本,顺便和他搭讪:“你是几班的?”
“哦,我是五班的。”他抬头看我的时候愣了一下,脸颊不知道是不是被我的红T恤映的,从那微微的蓝变成了微微的红。
我高兴得手舞足蹈:“呀,我也是!”
他的瞳孔好似褐色的琥珀,目光纯良得就像那种很温顺、怕生的小动物,嘴唇很小,紧紧地抿成一团。
不知道是不是我过于直接的眼神让他害怕了,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我叫邵梧州,你呢?”
“涂聂聂!”
他冲我笑了,脸上越来越红,好像红富士大苹果。我觉得很好玩,所以只顾盯着他看了,完全忘了捡书这回事。
直到他捡完所有的书,用十分无辜的眼神望着我:“同学,涂聂聂同学,能把你手里的书还给我吗?”
我反应过来,忙问:“呃……你这是要搬去哪里?”
“一楼,等开学典礼完了就要发课本。”
“那我帮你。”我笑眯眯地站起来,用胳膊肘推推他,“走吧!”
高一(五)班的教室在走廊的尽头,西边就邻着操场。塑胶跑道、足球场、远处的山峦河流,各种色彩交织在一起,美丽的景色一览无余。
因为是第一天上学,暂时没有安排座位,大家随便坐着,前后左右地打招呼,聊天。我进教室的时候,里面差不多已经坐满了。大致扫了一圈,都是女生和女生扎堆,占了前面的座位,男生和男生凑在教室后面。
可是整间教室有个角落却很冷清,只坐了一个人。那是靠西窗的角落,有徐徐的风吹进来,趴在桌子上的男生似乎在睡觉,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刻意避着他。
我在众人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往那边走去,突然被谁拽住了胳膊,回头一看,是黄子雯。
她凑在我耳旁,悄悄说道:“别过去,那是个体育生。”
奇怪,体育生怎么了?我摇头表示不理解,继续往前走。
黄子雯又着急地喊了声:“涂聂聂,你和我坐吧。”
我头也不回地朝后面挥挥手:“谢谢,可是我想坐在窗边看风景。”
其实西窗的风景真的很好,被他一个人霸占了去,实在有些划不来。当我走到那张桌子跟前时,才猛地发现那个懒洋洋趴在桌上打盹的家伙,竟是早上从福利院走出来的那个帅哥。哎呀,他不会以为我真的花痴到要跟他坐在一起吧?
我皱了皱眉头,毅然决然地绕过他,坐在他后排的座位上。
四周都是男生,他们对我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议论什么。这些所谓的尖子生啊,真是别扭,有什么话,就不能直接到我面前来说吗?
躁动的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我们的班主任姗姗来迟。她穿得整齐得不能再整齐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也长得很一板一眼。她介绍完自己,正打算点名,视线猛地落在了我身上,眼睛瞪得硕大:“那位穿红衣服的同学,你的校服呢?”
我站起来礼貌地回答:“报告李老师,在书包里,我一会儿就去换。”
班主任冷着脸说:“那快去吧,马上要集合了。换完之后你不用回教室,直接去操场。”
“好!”我得到命令,拔腿就跑。
她突然在后面叫我:“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我骄傲地扬起头,大声回答:“涂聂聂!”
我的计划真是太惊天动地了。
一个人躲在厕所里,等到广播响起的时候,开学典礼也差不多要开始了,我才从厕所里跑出来,躲在操场边的一棵树后面,看着所有班级都排好了队。9点的太阳高高挂在东边的天空,与主席台上的大喇叭遥遥相对。
一个一个领导入座主席台,然后国歌响起,就该我出场了。
红色的塑胶跑道,红色的旗帜,红色的我大摇大摆地从主席台面前走过。一切都是那么灿烂而鲜明,多么美好的高中生活啊!
我死死憋住了恶作剧的笑容,若无其事地朝主席台上瞟了几眼,领导们表情很复杂,尤其是那个胖乎乎的教导主任,更是恨不得马上跳下来掐死我。
看起来效果很不错,我得意地走到自己班级面前,向班主任报告:“李老师,我回来了。”
班主任那张板正的脸几乎被气歪了,揪着我的手问:“校服呢?”
我耸耸肩,无奈地说:“掉厕所了。”
“涂聂聂同学!”班主任又急又气,却不敢大声说话,只好低声呵斥我,“你这个学生怎么这样乱来?这可是开学典礼,校长和各位领导都在上面看着呢!你这不是给我们高一(五)班抹黑吗?”
我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说:“李老师,我错了。”
班主任语塞,为难得不知道要拿我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主席台上的教导主任下来了,黑着脸冲到班主任面前问:“这是怎么回事?”
班主任结结巴巴地说:“这位同学去厕所换校服,结果不小心把校服弄脏了。”
教导主任严肃地说:“教育局的领导在上面,电视台还在摄像,真是胡闹!先让她回教室去,等开学典礼完了再处理。”
“报告主任!”我高高举起手,大声说,“我是新生,必须参加开学典礼,主任不能赶我出去!”
教导主任十分生气,指着我说:“你违反校纪校规,站在这里破坏我们学校的整体形象。”
我慢吞吞地说:“《学生守则》上没有写开学典礼要穿校服啊。”
教导主任愣了一下,跟班主任进行着眼神交流。
我真想捧着肚子大笑,可是咬紧牙关憋住了,更装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
教导主任最看重面子了,既然上面这么多领导在,他不想让红得像五星红旗一样的我再从主席台面前走一遍,于是把我拎到后面的男生堆里埋起来。那些高个子男生都一米八几,我这不到一米六的小身板瞬间就被埋没了。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教导主任的背影,算他狠,不过这才是第一天呢,以后有他受的。
冗长烦闷的开学典礼结束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教室。
教室里面,大家热情地在进行着自我介绍和才艺表演,相互认识,相互鼓掌助威;教室外面,是两个罚站的身影。
一个是没穿校服的我,还有一个,是那个穿拖鞋的孤儿。
我看见他被班主任踢出来的时候觉得很惊讶,只是穿拖鞋而已,校服的裤子那么长其实都遮住了,老师怎么发现的呢?当老师真需要火眼金睛啊!
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显得很突兀,尤其是我的红衣服。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全校师生都认识了我,他们议论我的时候都会说“那个穿红衣服的女生”。看来,我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嘛!
我心里头很是得意,一会儿看风景,一会儿看看旁边的家伙。
可是他完全不理会我,一直盯着某个地方看,一动也不动。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边除了球场什么也没有。我歪着身子伏在栏杆上,试着跟他打招呼:“嗨!我是涂聂聂,你呢?”
他懒得看我一眼,云淡风轻地答了声:“费东蓝。”
“哪个费?哪个东?哪个蓝?”
“浪费的费,东西的东,忧郁的蓝。”
我嘲笑起他来:“还忧郁的蓝呢,你可真忧郁。”
他偏过头来瞥了我一眼,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瞳孔明亮,可总带着一股淡漠和让人猜不透的感觉,还真是忧郁啊!
我被他唬得停住了笑,想了想问:“听说你是体育生?”
他不苟言笑:“嗯,练跆拳道。”
“哇,好厉害哦!”我不由自主地为他鼓起掌来。
身后教室的门突然开了,班主任不悦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我回头冲她挤挤眼:“自我介绍啊。”
看样子班主任完全不想理会我了,“砰”地把门关上了。
我无所谓地甩甩头,又问费东蓝:“你为什么穿拖鞋?”
“天热。”他说话总是这样言简意赅。
“哦……”我想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在孤儿院的生活肯定很辛苦很贫穷,就算他买不起鞋子也不会说的,男生都要面子嘛。我决定看在他和我一起罚站的情分上,周末去买一双球鞋送给他。
于是我豪迈地拍着他肩膀说:“现在我们是朋友了,以后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来找我!”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罚站站累了,到午休的时候,我已经饿得快趴下了。
下课铃声一响,安静的教学楼瞬间沸腾起来。大家都端着饭盒往食堂冲去,有的人为了抢先排队,跑得比百米冲刺还快。教室里的同学都走光了,又是我和费东蓝落在最后面。我举着饭盒冲他打招呼:“看来我只能和你同行了。”
他没理我,一手抓着饭盒,一手插在裤口袋里,慢悠悠地走。那双拖鞋在地上很有节奏地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我真是自讨没趣,不满地冲他哼了两声。
沿着教学楼外面的走廊往食堂的方向走,是一条蜿蜒的长廊,一根根雪白的拱柱高高支撑着漂亮的屋顶。抬头一望,能看见许多画,有些是西方著名的油画,有些是名人画像,每走几步就能欣赏到不同的画,令人忘记了这是学校,还以为是博物馆。
从长廊走出来,一眼就能看见食堂。白鸽中学的食堂很著名,曾经上过当地的杂志。整个建筑像座红城堡,有三层,尖尖的屋顶,拱形的门窗,典型的欧式建筑。
我本来想上三楼去吃套餐,可是不由自主地循着费东蓝的拖鞋声走进了一楼的大餐厅。也许这就叫做鬼使神差吧!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好奇心怎么这么重。
费东蓝个子那么高,头发有点儿乱,其实根本就是不修边幅。可是他身上带着某种特殊的气质,在人群里特别显眼。即便穿着校服,我也能在人山人海里轻而易举地发现他。
果然,他刚买好饭,我就听见身后有女生议论他。
“看,那个男生好特别啊!酷酷的,很像哪个明星啊!”
“咦?他呀,以前是我们学校的,跆拳道黑带二段。”
“哇,那么厉害!”
“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吧,他是个孤儿。”那女生语气中充满同情。
我忍不住回头搭了一句:“孤儿就不能交女朋友吗?”
那几个女生愣住了,傻傻地看着我。
其中一个高挑的女生眼睫毛又卷又长,盯着我问:“喂,你就是今天没穿校服被罚站的涂聂聂?”
看情形我的威名已经传遍全校啦。我点点头,故意表现出一种傲视群雄的神情。
她夸张地笑了两声,说:“你真厉害,把教导主任气成那样。我在这学校三年了,还没见过教导主任吃哑巴亏的样子呢。”
“小意思。”我鼻子里哼哼道,“谁让他管我的,我爸都不管我。”
“我叫佘菲菲。”她很友好地跟我勾肩搭背,“你看,我们的名字很像呢!佘菲菲,涂聂聂,以后你就是我小妹,有什么事我罩你。”
我瞪着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恍然大悟:“哟,你是大姐头啊?”
她不置可否地眯眼笑。
我撇撇嘴,说:“我可不当人跟班。”
佘菲菲不高兴地瞪着我:“嘁,你一个新生,胆子真大。”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我胆子大不大我不知道,不过我还从来没怕过谁。”
佘菲菲拍手大笑:“好姑娘,祝你好运!”
从教室西边的窗户望出去,景色很美,尤其是日落时,那些云彩都被揉成了各种形状,然后折射出旖旎的色彩。我一手托着腮望着夕阳发呆,一手转着笔。除了开学典礼,这几天都很无聊,没什么特别好玩的事情。
我的座位被老师调到了第三排,左右都是成绩特好特别听话的学生,很没意思。
后边坐着邵梧州,我有时候转过身去和他说说话。他说话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好像很怕被别人听见,话也很少,问一句他才会答一句。前天班干部选举,邵梧州被选上了学习委员,他发表演讲的时候脸红得像苹果一样,真是可爱。
我总是忍不住回头去看他,见他白皙的脸上泛着微红,心里头就会涌起一种恶作剧般的喜悦感。
“邵梧州,我的钢笔不出水了。”我百无聊赖,又故技重施地跟他搭讪。
他打开笔袋对我说:“你随便拿一支。”
我借完笔又捧着作业本给他看:“这道题我不会做。”
他就耐心地和我讲题目,讲着讲着,脸又红了。
我“咯咯”地笑起来,他很无辜地问我:“你笑什么?”
我出自真心地赞美他:“你真好玩。”
旁边的男生听了,纷纷跟着起哄:“邵梧州,你真好玩!”
邵梧州的脸更红了,不过愠怒地冲旁边扫视一圈,很有威严地说:“上自习呢,你们别吵!”
起哄声小一些了,但还是有男生低着头哧哧地笑。我也学着邵梧州说了一句:“上自习呢,你们别吵。”
“哎哟,夫唱妇随呀!”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这下子起哄声更大了,教室里简直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我顶着巨大的压力从邵梧州那里把作业本拿回来。因为有无数道嫉妒的目光在我身上戳来戳去,恨不得戳死我。我才逐渐反应过来,这样优秀又善良的男生是全班女生的目标啊,我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其实我也很无辜,她们喜欢他干吗不去追他?我只不过跟他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嘛。唉,这个残酷而扭曲的世界啊,连交个朋友都会被人嫉妒。
还好邵梧州并没有因此而疏远我,他仍然很有礼貌地跟我打招呼,偶尔也会脸红。
平时他喜欢穿浅色的上衣和休闲裤,衣服料子都是柔软的,和他的头发一样,整个人看上去就无比温柔。或许在很多女生心里,他是标准的白马王子。
不过这样一个别人心里的白马王子每天都和我这样张扬的女生结伴而行。因为下车的地方离得不远,有时候他和我一起下车,然后再走一条街回家。
这天早上,我们像往常一样下了校车一起走进学校。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围很多人在看我,还指指点点。我毫不在意,倒是邵梧州莫名其妙地不好意思了,催我快点儿走。
我不以为然地说:“你怕什么呀?他们在看我,又不是看你。”
邵梧州无奈地说:“涂聂聂,你真……”
真什么?他肯定想说我真是厚脸皮,可是没说出口。
我偏偏不当回事,还笑嘻嘻地说:“你要是不乐意和我在一起你就先走啊,我很大方的。”
“我没有不乐意啊。”邵梧州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扑扇扑扇的。
见我没反应,那些议论声越来越大,然后有人猖狂地直接跑到我面前喊:“涂聂聂,学校的后门在那边,你怎么不走啊?”
接着,许多嘻嘻哈哈的嘲笑声在四周荡漾开来,那些女生尖锐的话语一点点钻进我的耳朵里。嘁,不就是嫉妒我和邵梧州关系好吗?我偏偏不吃这一套,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
邵梧州的表情很僵,往旁边不友善地扫视一圈,然后担忧地看着我。
我咬着牙把心一横,英勇无畏地抓起邵梧州的手,大踏步往前走。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冻结了,所有议论和嘲笑声瞬间褪去,只剩下清晨的阳光款款地照耀在我身上,从树梢脱落的树叶随我的脚步轻轻飞扬。
我得意地牵着邵梧州的手说:“要堵住别人的嘴,必须用实际行动。”
邵梧州纠结地皱着眉头,小声嘟囔:“你是行动了,我怎么办啊……”
“啊?对不起啦,暂时借你的手用一下!”我笑呵呵地跟他赔礼道歉,紧紧拉着他柔软的手从校园里最热闹的大道上扬长而过。
谁知道我得意了没多久,邵梧州就被老师调走了。可能是那天早上的事情闹大了,老师认为我们在早恋,于是要把我们朦胧的感情掐死在摇篮里。我偷偷地惋惜,没有他坐在后面,我该找谁问作业题呢?
正发着愁,眼前突然冒出一只擦了粉亮指甲油的手,抬头就对上了佘菲菲那双单眼皮但是电力十足的眼睛。她很嚣张地敲着我的桌子说:“你竟然是涂望的女儿啊,我就说你这丫头怎么敢这么猖狂!”
我迷惑不解地问:“那又怎么样呢?”
佘菲菲恨铁不成钢地瞅着我训斥:“人家都在说你成绩平平,凭家里有钱有势才上了省重点,你就不解释一下?”
我继续迷惑不解地问:“人家说得对啊,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你就任凭别人在背后这样议论你啊?”
“那我应该怎么样?”
“努力学习啊,争取期中考试考个好成绩。”
我没听错吧?佘菲菲在劝我努力学习?我下巴都快掉了,惊恐地瞪着她。
佘菲菲身后一个小女生嗲嗲地说:“你别这样小看人,我们菲姐可是数学天才,奥赛都拿奖的。怎么样,你要不要加入我们数学小组?”
我真想吐血不止,匪夷所思地望了佘菲菲一会儿,低头说:“其实我……”
“聂聂!”我还没想好怎么拒绝佘菲菲,黄子雯居然跑来叫我了,她甜美的嗓音像在蜜糖里泡过一样,用标准的淑女笑容对着我说,“我想邀请你来加入我们语文小组。”
“啊?为什么呢?”我这样不受老师喜欢的学生,怎么成了学习小组的抢手货了?真是一头雾水。
黄子雯继续甜美地说道:“我们是这么要好的朋友,你不会拒绝我的吧?”
“咳……我……让我考虑一下啊。”我为难地打发走了两拨人,颓然地趴在课桌上。重点学校就是喜欢弄什么学习小组,然后互相比赛,看来我要是不加入一个小组就会被孤立。就像现在一样,每天被孤立在一群尖子生的中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午休时,校园里安安静静。炽热的阳光照得地面白晃刺眼,没人敢这个时候出去走,都窝在教室里睡觉。操场旁边是一座小花园,树荫成片。
我一边想着事情一边走了进去,嘴里自言自语念叨:“我的数学太烂了,要是去数学小组肯定丢人……可是我又不想和黄子雯在一个组,真是讨厌啊,她们干吗都来找我?”
“因为邵梧州。”
冷不丁从树丛里传来一个声音把我吓得大声尖叫:“啊——谁啊?谁啊?”
只见一个头发蓬乱的人从树丛里坐了起来,睁着惺忪的睡眼说:“叫什么叫?吵死人了。”
我扒开树枝,跟见鬼了一样大吼:“费东蓝,你在这里干吗?吓死人了!”
他皱着眉头冷冷地斜视我,简略地答了两个字:“睡觉。”
我猫着腰穿过树丛,走到他的身边,还真是个阴凉的好地方,他真会享受。
费东蓝平时喜欢穿宽松的T恤,而且他的T恤全是一模一样的,只是颜色各不相同,一天换个颜色,跟变色龙似的。可是再普通的衣服上了他的身都成了不普通,我其实很嫉妒他这一点。
他不愿意答理我,我便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戳他:“你刚才说邵梧州是什么意思?”
费东蓝不耐烦地撇开头说:“有人邀请邵梧州加入学习小组,他说你去哪个组他就去哪个组。”
“哦,难怪……那群花痴竟然是为了邵梧州才来跟我套近乎!”我握紧拳头,愤愤不平地抱怨起来,“连佘菲菲都这么重色轻友、见利忘义,真是……”
费东蓝又躺下去睡觉了,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
我俯身看他的眉眼,越看越亲切,真怀疑是不是从前在哪里见过他。我伸出脚尖去蹭他的小腿,问:“喂,忧郁的蓝,你在哪个小组?”
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爱理不理地回答:“体育。”
“哎呀,那我也去体育小组。锻炼身体,保卫祖国嘛!”解决了一桩心事,我兀自在费东蓝身边欢呼雀跃、手舞足蹈起来,全然无视他厌恶的眼神。
在这凉风习习的树荫里,我把他看在眼里,心花怒放。然后不明白自己的心花为什么怒放了,大概是因为在体育小组找到靠山了吧!
为了让他更好地充当我的靠山,我决定明天就去买双球鞋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