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强者是无视痛苦的傻瓜

酷夏，烟雾缭绕、汗味熏天的机房。

“见鬼！竟然秒杀我‘斧头帮’的中锋？！”胳膊上刺了把斧头的光头少年一脚踢在电脑主机上，典型的大反派脸上布满狰狞的青筋，“眼镜，给我查清楚‘丘比特’到底是谁？！”

该死，他都连续三天通宵耗着，花了点卡增长经验值，结果还是没有赢过那个叫做“丘比特”的后卫！

这样下去21区的老大地位就保不住啦！还有什么脸面在弟兄面前耀武扬威？！哪还敢辱骂新人？！

“他走的是国外代理，不太好查IP呢。”他旁边带的眼镜男看着电脑里的弹跳镜头，战战兢兢地压低了声音，“老大！那家伙才练没有多久，但在好几条街区都秒杀了人家老大。他肯定不是简单人物，要么是程序设计高手，要么就是花式篮球高手。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搞不好他们经常在‘花式圣地’打球。”

“不会是‘天使之翼’的崔美伊吧？她这段时间不是住院了吗？”

“有可能吧。”

“但是‘丘比特’是男号，而且话少得要命。如果硬要说的话，倒有点像上次在花式圣地遇到的那个小白脸……想起来就让人倒胃口！”

不过他们的猜测只能用“错得离谱”来形容，躺在VIP病房里的人扔掉手中的笔记本，跟他们发出同样的疑问。

“‘丘比特’是谁？”崔美伊一脸惊讶地看着坐在旁边的安嘉木，“本来我以为是你……”

“当然不是。”安嘉木帮她垫好枕头，然后把水杯递过去。

“那是慕若沙？”

“……不清楚。这段时间我没有跟她说话。”安嘉木的睫毛微微一眨，心也跟着颤了一下。按理说，她不可能有那样厉害。他看过“丘比特”带领崔美伊和其他队伍PK的战术，就算是把NBA所有的经典案例学通了也不过如此……

敏感地捕捉到安嘉木的神态，崔美伊推开水杯，把头扭到一边：“你们还是在同情我？！”

“怎么突然这么说？”

“安嘉木，你为什么要跟我交往？”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似的，崔美伊的睫毛在眸子上拉下一排孤独的阴影，“是因为生日那天你以为我有轻生的念头？”

“崔美伊，你想多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就算没有手没有脚，也不需要人同情！”她的情绪渐渐变得激动起来，抓起手边的苹果看也不看地往后面扔，“我会做复健！我会接受任何治疗！你只要把钱丢在这里，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不用把没有灵魂的躯壳也扔到我这里！”

安嘉木并没有躲，稳稳地接过苹果，径自走到病床的另一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崔美伊，我是你的男朋友……”

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而……痛苦，但英俊的脸上浮出的却是浅浅的笑容。

崔美伊看了面前的人大半天，好像要透过那双浅褐色眼睛，挖掘到他内心深处的秘密。过了好久，倔强的眉终于软下来，她抱着他的肩膀大哭不止：“怎么办？安嘉木，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拖累你，但是我又害怕失去你……

“这些天，你是不是和慕若沙约好了错开时间来看我？你和她究竟还有没有联系？！”

“我不敢想，但是又不能不想！脑袋好痛！我是个疯子！我是一个没有用的废人！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在我面前强颜欢笑的你！

“可是，我又不能放弃！”

就算对于普通人来说，突然要接受两腿不便的事实，就需要花费好长的时间，何况是她这种需要靠奔跑和跳跃来实现梦想的女孩？

有时候安静得像是没有呼吸，有时候狂躁得像是受到诅咒的娃娃，但是不管怎样都不能掩饰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绝望的目光。

安嘉木没有办法丢下这样的崔美伊不管。

作为战友的崔美伊，作为朋友的崔美伊，作为被自己毁掉了下半辈子的崔美伊，作为被慕若沙重视的崔美伊。

他伸出手，轻轻地檫去她脸上的眼泪：“崔美伊，做复健的时候到了。”

痛苦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好不容易才熬到六月底。

“来，跟我一起说茄子！”

“茄子！”

啪！当摄影师按下相机按钮，一张张充满朝气的笑脸便定格在耀眼的阳光下。

“哦！毕业咯！”

这一刻，分离的泪水和沮丧彻底蒸发，毕竟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已经拥有各自的前程，就算独自一人也必须挺起胸脯勇敢地走下去，不是吗？

虽然不能像大学生那样把学士帽丢到空中，但朱雀学园的高三生们很有创意地把校服领结解开扔到垃圾桶里，然后欢叫着在教学楼前散开。

而那些迷恋学姐学长的低年级生们，像闻到腥味的小猫般一拥而上，把垃圾桶翻开寻找属于自己暗恋对象的物品。

“你给我滚开，这个绣着WL标志的是我的！”

“WL是蔚蓝学长不是万文那个白痴！不信你闻闻这汗水的味道！甜中带酸，酸中带甜！只有高贵的蔚蓝学长才会拥有！”

总之，没有多久，这里就变成了硝烟滚滚的战场！

“崔美伊还是没有来吗？”几名高三的篮球队员走到安嘉木面前，精悍的脸上挂着无比的遗憾，“到底是什么病？很严重吗？听说她已经推迟入学？”

“嗯，还好。”安嘉木静静地笑，眼里没有任何阴霾，嘴角边的酒窝浅浅地浮动着好像随时会扩散开来的涟漪。

“我明白，崔美伊学姐是万人迷偶像，她担心自己生病了会损害美丽的形象吧。”还在读高二的李飞翎不知道从他们中间冒出头，粗糙的脸上挂满失恋的表情，“不过不管怎样，她都是最好的，希望你能帮我把这话转给她！一定哦！兄弟！”

“嗯。”

“以前我们还觉得你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呢，总是一副别人欠了你十万八万的样子，现在好多了，是因为爱情吧！”

几个高三的男生看了看李飞翎，又看看安嘉木，然后笑着挥了挥手，朝学校外面走去，高大的身影逐渐溶解在夏天的香气和阳光之中。

“别辜负了崔美伊！如果对不起她，以后我们会回来揍你哦！”

“学长们，你们放心吧！我会监督这小子的！”李飞翎的高声呐喊，震得树枝上的几只小鸟振翅逃亡。

因为“爱情”？怎么可能？安嘉木的嘴唇一点一点地抿紧，俊美的脸被头顶上飘过的云覆盖在浓浓的阴影中，唯一能看清的是一双哀伤的浅褐色眸子。

他扭头看向大门敞开的篮球馆正在擦拭篮球的女孩。头发依然是让人痛惜的棕色，但白白软软的脸已经消瘦了很多，从讨人喜欢的馒头变成了可怜兮兮的瓜子状。

捏起来，手感一定不好吧……

和安嘉木比起来，慕若沙的时间却是过得飞快。

7月初，高一高二年级期末考试完毕。

虽然对考试一点把握都没有，但慕若沙看到欧阳老师那多云转晴的脸，就知道她以擦边球的姿态把所有的考试都过了。

呼，努力k书还是有一点点成效的嘛！不愧是“丘比特扑杀社团”的团长……不对，那个团体已经不存在了……

“下个月开始，你就进入文科班了。虽然我不能继续当你的班主任，但是你可不能半途而废，不管是篮球社的工作还是学习，”在没有其他老师在的办公室里，欧阳老师用力按住慕若沙的肩膀，用标准的老爸表情以及为人师表的语气说，“一定要把刻苦学习精神发扬下去。”

“分班”，听到这两个字，慕若沙的心像是人狠狠地剜了一刀，她扁着嘴无力地垂下褐色的大眼睛。

也就是说不能偷偷望着嘉木的侧脸发呆，也不能偶尔在教室门口撞到了？

自从崔美伊的生日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话本来已经少得可怜，而以后……也许这样更好……完全见不到，就不会有任何的希望了……

“对了，”就在她苦笑的时候，欧阳老师又开口了，“‘下一站花式巨星’要在假期内举行官方比赛。”

“嗯？”慕若沙的心跳漏了一拍，难道欧阳老师已经知道她在玩这个游戏？不过就算她学习没有提升多少跟玩游戏没有直接关系的……

毕竟，智商这玩意估计是上天注定的嘛。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看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途。”可欧阳老师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就像安嘉木和崔美伊是天生的篮球手，慕若沙，你也要找到自己的发光点，而不是呆呆地躺在桌子上流口水。”

“我……”

像是考虑了很久，欧阳老师最后终于忍不住，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说实话，你在念书还有打球方面没有什么天赋。”

“……”这摧残来得还真是直接！这十年的光阴都被他否定了。

“当然这不是你的错，很多人都是这样，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去了。”欧阳老师同情地看了眼石化状态的学生，“对你而言，我认为只要学习勉强过得去就可以。你在篮球的布局战略上还不错，要不要试试那方面的游戏？或许你能找到一些自信？甚至可以得到更多的机会？要知道参加高考不是唯一的出路。我想看到你享受游戏享受生活的样子……”

毕竟，她马上就要毕业了，必须面临人生中最为重大的选择之一！

“老师，没有想到您会说这样的话，您真是……大好人……”

“准确地说，我不但是好人，而且是教育界的爱因斯坦。”欧阳老师有些不耐烦地纠正，“慕若沙，你一定要好好思考自己的将来。”

八月中。

高二学生已经开始了繁忙的准毕业生生活，各个都拎着大包小包的复习资料赶往学校补课。而“下站花式巨星”官方PK赛也正式开始。这跟大学生八强赛一样，分为首轮预、分区赛、全国决赛以及全球总决赛。

而每支球队都以球队经理人为核心，“丘比特”很快在网上向常在的几个伙伴发出了邀请，可是“折翼天使”没有回应。

“崔美伊学姐。”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漠然退出的3D女孩，慕若沙咬了咬嘴唇，揉揉因为几天没有睡觉而变成熊猫的眼睛，“朱利安，你有什么好办法能够说服她。”

坐在她旁边的金发少年颓然地掀起一缕金色的头发，嘴角浮出悲伤的苦笑：“还是只能让安嘉木去做思想工作吧？这种感觉真的是糟糕透顶。”

说着说着，紫红色的眸子竟然噙满了眼泪。

“所有的心理学书籍我都看了，所有的复健资料我都查了，不过不管怎么样努力都不能改变她的现状，进不去那个人的心。在她痛苦的时候，我一点安慰都不能给她。

“就好像她的一切都存在在另一个世界，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慕若沙呆呆地望向他：“朱利安，你是在哭吗？没看出来，你也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安慰人时说的一句笑话吗？”真是被她打败了！朱利安愤愤地抬起头。“我就不可以认真了吗，倒是沙沙你……算了，当过我没有说过。”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慕若沙的眸子暗了一下，又开始新一轮的篮球PK，“我会等嘉木的。”

“什么？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嗯，我相信学姐会有站起来的一天，我等嘉木到那个时候。”说话的当头，她跳起来灌篮，瞬间秒杀了一个高手，“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那时候我等他重新选择，而现在，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想他。”

语气淡淡的，却是极为肯定的。

朱利安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这个脑筋并不是很好的女孩会有这样坚持的想法，心像是被重重烫了一下，紫红色的眸子里充满敬意。

“我明白了。”

“好！good job！传得很好！”慕若沙倒没有留意他的情绪转换，猛地扔掉键盘，从座位上跳起来，“对了，朱利安，拜托你去跟嘉木说，让他劝说崔美伊学姐加入‘丘比特’吧，我们一定会进入全球决赛的。”

“嗯。”炽热的阳光经过透明的玻璃后温度降低了很多，室内的空调调到刚刚好的温度，浑身的紧张感也在这微凉的气息中得以平静。朱利安看着面前全神贯注玩着“下一站花式巨星”的女孩，嘴角微微地往上扬起。

也许看似脆弱不堪水晶也拥有最纯净最强大的力量吧？

可是，在他没有看到的角落，慕若沙的手指却微微地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悄无声息地转动。

8月底，巴厘市几乎被天空中的艳阳点燃。

“带着这样强烈的感情，凌空飞翔，fIy with me，给你看属于我的天空……”

温度适中的VIP病房里响起轻轻的哼唱，崔美伊伸伸懒腰从病床上坐起来，一点一点地挪向轮椅。

“崔美伊，今天心情很好啊。”小护士笑嘻嘻地跑过去帮忙，却被崔美伊伸手挡住。

“我自己来。”

黑色眸子里终于恢复了些许的神采，凹陷的脸也慢慢饱满起来。

“有什么好事吗？崔美伊？”

“嗯，我们的篮球队已经通过预选赛和区决赛了。”崔美伊微微扬起眉毛，拨开散落在额前的卷曲长发，“虽然，以前我也带领过花式篮球队在真正的篮球场上取得过这样的成绩……”

很难得，她竟然说了这么多从前的事情。大概是已经能够接受现在的健康状况了吧？小护士这样想着正要接过话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安嘉木。

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惊动崔美伊，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里面蕴涵的感情说不上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复杂地纠葛在一起，就像海洋下面巨大的涡旋。

崔美伊则紧紧地盯着距离自己不到三十厘米的轮椅，满头大汗地用手支撑下肢的重量。

对普通人来说简单到极点的动作，在双腿失去感觉的人面前便成了高难度的挑战。没过几分钟，她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从苍白的额头上渗出，眉毛鼻子皱成一团，眼泪也因为疼痛在眼眶里不断打圈。

“呜……”

隐忍的呻吟混合着咬破嘴唇的血水，从齿缝里断断续续地传出。

小护士快要看不下去了，可是触到安嘉木否定的眼神，又只能站在原地不动，脸上写满焦急和难过——按理说，这样的情景应该是见怪不怪，可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了崔美伊以前的事情，看到她的面孔总会涌起感同身受的怜悯。

毕竟，她曾经那么的漂亮，那么活力充沛……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美伊终于坐上了轮椅。

“太好了，说不定你真的能够重新站起来呢！以后复健也要努力哦！”小护士揉了揉眼睛，绽开温和的笑容，“看到你成功，你的男朋友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吗？”仍她擦去脸上的汗珠，崔美伊静静地笑了，“但愿吧，如果还有机会和他一起在球场上跑就好了。”

此刻，窗外的阳光洒在郁郁葱葱的樱树树冠上，把那些翠绿色的叶子涂成耀眼的金色。女孩的黑眸子晶晶亮亮，似乎所有对不公命运的抗议已经消失，留下的只有直面人生的坚毅。

“以前对你们发脾气，对不起。”

“没有这样的事情，你是我见过的毅力最强的女孩！”小护士一边说一边对门外眨了眨眼睛，“其实，你对你男朋友发脾气的时候比较多呢，他对你好好哦……”

在崔美伊把脸转向门口的瞬间，安嘉木慌忙走到卫生间，用冷水往脸上泼了半天，眼眶里的泪水才勉强收住。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如果不是坚持要崔美伊去复查，如果不是他开车，如果在车祸之前小心一点……

所有的结局都应该不一样吧！

崔美伊迈动着两条长长的腿在大学球场里飞奔，喜欢她的男孩子成群结队地在后面追逐；而慕若沙和他则像普通的高三生一样，被埋在好像永远也做不完的试卷里，匆忙经历着平静的高中生活……

整理好所有的情绪，他擦干眼睛慢慢靠近病房，却看到走道那边，慕若沙正提着一篮苹果往这边走来。

还是毫无创意地，女孩手一抖，几个苹果滚落到地面——虽然分班后，在学校偶尔能见面，但两人却是第一次在医院碰头。

两双眼睛目光交汇的时刻，时间似乎静静地定格了，接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转到花式圣地的那个夜晚。

淅淅沥沥的雨水中，只有女孩低着头在泥地上拾苹果的背影。柔柔的，小小的，需要人保护，却又在丝绸般的夜色中划下一道倔强的弧度。

“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

“我……我说过了，虽然分手、离婚才是宇宙的要义，但你是不同的……我会祝福你……”

安嘉木本以为现在的慕若沙也会低下头捡苹果，装成没有看到的样子迅速离去。

但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都没有动弹，缓缓地缓缓地，只是在嘴角拉出一个带着眼泪的微笑：“你也在？”

“嗯。”安嘉木攥紧拳头，但不管怎么克制，他依然往前走了几步。

想要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珠，想要紧紧地把她拥抱在怀里……这样的念头，是不是奢侈到了极点？

吱嘎吱嘎。

崔美伊推着轮椅从病房出来，停在他们中间，她抬起头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用极为平静的语调说了声“真是热闹”。

安嘉木瞳孔蓦地缩小，他收住脚步，强制自己把目光从慕若沙移到崔美伊身上，微微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

接着沉默诡异的气氛便在三人之间流动开来，和以往不同，在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儿的陪衬下，多了一种接近悲切的意味。

“慕若沙，你是来跟我说‘下一站花式巨星’的游戏战略吗？”过了一会儿，崔美伊微笑着抬起黑洞洞的眸子，“你觉得那样，我就会很快振作起来，然后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夺回安嘉木吗？”

“崔美伊，你在胡说什么啊。”安嘉木蹲下身，用手按住她的肩膀，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却又没有太多感情，“我是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

慕若沙的眉头一紧，心脏也跟着猛地收缩，疼痛夹带着这些天来两人刻意的疏离四处蔓延，几乎要把身体撕开。

“你每次都是说‘男朋友’。”崔美伊对着安嘉木微笑，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黑色的眼睛却满怀怨恨地盯着慕若沙，“你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

“都是男女朋友了，当然……喜欢。”慕若沙小声插话，“这个不用明说吧。”

“跟你无关，闭嘴。”本来的好心情，在看到他们两人相遇的瞬间消失殆尽，崔美伊忽地提高了音量，“你不必因为同情说这样的谎话！这样的优等感让我觉得恶心！”

说着她推开安嘉木，扯住慕若沙的衣服，抬起头来恨恨地盯着她。

“现在我就算抬起头，也触不到你们两人的视线。就算我能推着轮椅到处走，也不能回到球场上，只能在网上当你的手下！”

“崔美伊学姐……”慕若沙看了她半天，慢慢地张开嘴唇，“你想当球队经理也可以，当然这个还要和其他队员的商量。”

“……”安嘉木本来害怕她说出什么话刺激到崔美伊，可听到这话顿时有种不合时宜的喷饭冲动。

“我说你是不是搞错重点了。”崔美伊的愤怒逐渐被不可置信的眼神代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知道，但是这些不是不可以解决的问题。”慕若沙想了想，在她面前蹲下，表情十分认真，“我在学姐面前没有任何的优越感。因为从一开始，你就站在我踮起脚都够不着的地方，现在也是……我知道学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能够重新回到让我可以追逐的地方。你是让我嫉妒的人。”

起伏的情绪从眼底闪过，崔美伊垂下眼睛，过了半天才幽幽地笑了起来：“慕若沙，你是想和我交朋友吗？那是不可能的！”

“我没有想当你的朋友。”不是朋友，是情敌。

崔美伊更不理解眼前的女孩了：“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值得。”慕若沙毫不犹豫地回答。

“……”崔美伊终于发现虽然她们说的都是中文，但是完全没有丝毫的沟通办法，只能垂下头表示放弃。

“学姐，我们一起努力，走出中国赛区吧！现在我们已经迈出成功的一步了！”好像丝毫没有考虑到面前的人行动有多不方便，慕若沙拉起她的手，做了个加油的姿势，就像以前说“‘丘比特扑杀社团’宇宙无敌”一样。

“少说这些恶心的话了，我们只是利益伙伴，没有那么亲密的关系……”崔美伊竟然被她的情绪带动，苍白的脸上浮出不知道是恼怒还是害羞的微红。

安嘉木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慕若沙究竟是笨蛋还是天才？竟然能把那么具有火药味儿的话题，塑造出了友好氛围？如果这话发生在一名男生和一名女生之间，无疑像是捅破窗户纸的告白吧？

转眼就到了9月初，空气依然闷热，不过人们已经能感觉到初秋凉意即将到来。

而很少有机会出门感受季节转换的崔美伊，每天都在汗水淋淋的复健训练还有篮球游戏中度过。安嘉木没来的时候，朱利安就在她旁边默默地看着她，或者是帮医生护士做一些杂活。

“崔美伊，如果不是遇到安嘉木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假设性的东西没有办法回答。”崔美伊的笑容让整个病房弥漫着苦涩的味道，“我也问过，如果安嘉木如果在遇到慕若沙之前遇到我，会不会喜欢上我。”

“换一个问题吧。”本来朱利安正按照穴位书的说明在给她按摩脚底，听到这里蓦地停下手，“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你什么时候走？”

“只是打个比方。”心口好像被寒冬泼出去的水一样彻底地被冻死，连手指上的戒指都失去了光泽，紫红色眸子就像只剩下花杆的凋零玫瑰，朱利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颓败，“你不留我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崔美伊抬头望着窗外飞过的绿色树叶，从嘴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就算勉强绑住又能维持多久？”

虽然安嘉木表情温柔、动作体贴，但在那浓得就像油画一样的温馨中，崔美伊反倒觉得极其不真实。接着躁动、不安、难受便像潮水般涌来，即使有时可以勉强压抑住，但迟早有一天会爆发，把她整个人都吞没吧？

想到这里，她望着自己的腿，低低地笑起来。

“崔美伊，你是笨蛋……”朱利安不忍再看到崔美伊自我折磨的样子，低下头轻轻地吻着她毫无感觉的膝盖，然后从手指上退下戒指，慢慢推到她的食指指根，“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就来找我好吗？”

崔美伊看看手指，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泪水顺着脸庞一直滑落到他空无一物的食指上：“你不也是笨蛋吗？对不起。”

PK赛事进展得如火如荼，“丘比特扑杀社团”在全国决赛上取得了前四强的好成绩。

本想第一个告诉安嘉木的，但想到他也许已经从崔美伊那里得到消息，慕若沙便忍住了。那么剩下来，能和她分享这个喜悦的，只有——

“欧阳老师！”

慕若沙慌慌张张地闯入办公室，里面的欧阳老师早已经猜到她会来似的，被细纹包围的眼睛里满是欣慰的笑：“我知道了。”

“吓？”

“我是评审之一。”欧阳老师拍了拍她的头，说话的口气很是自豪，“准确地说，‘下一站花式巨星’的早期策划人就是我。你能够享受这个游戏我很高兴。”

“老师……”是的，也许多亏了这样的专注，她才能转移和嘉木分手之后无休无止的痛。

“接下来的全球比赛，你也好好加油吧。”把她拉到面前，欧阳老师压低声音，“我听承办方透漏，如果能在全球比赛上获胜的话，他们可以提供资金保送到M国开林大学就读游戏策划专业。”

“是，是吗？”怎么忽然会有这样的好事？慕若沙瞪大了眼睛。像她这样学习和体育都糟糕到不行的人竟然也会遇到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当然是真的！”欧阳老师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有些生气地用力敲了敲她的头，“别以为这是运气！如果你没有实力，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

“呜~痛。”

“痛什么！想要和崔美伊、安嘉木一样成为高手吗？”

“嗯！”

“那‘下一站花式巨星’就是你的舞台，不要试着用自己的弱点去跟别人的长项比，游戏竞技才是你的特长，你只有在这方面不断努力，才能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强者。”

“是！”看到对方严肃的模样，慕若沙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她向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很快，“下一站花式巨星”的PK赛事便进展到全国队员选拔阶段，而慕若沙的课程也越来越紧张，只不过她遵从欧阳老师的意见，经常找借口翘课就是了。

因为参加国际比赛只有6人，所有的决赛获胜队伍都被迫拆散。而慕若沙的“丘比特”号和崔美伊的“折翼天使”号面临二选一的难题，虽然“丘比特”号在战力和战略部署上更胜一筹，但是“折翼天使”号在网络人气上却要高很多，具有相当优秀的领导才能的后卫。

就在官方评审拿捏不定的时候，“折翼天使”却自动退出。

“崔美伊，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接受挑战？”听到这个消息，朱利安疯了似的冲进病房，推开正在削苹果的安嘉木，用眼角白了他一眼，“难道是有谁威胁你？”

如果安嘉木这家伙为了慕若沙的利益，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他一定会要他好看！

“……老外，说话注意点。”安嘉木眯起浅褐色眸子，一扬手，水果刀便从他的耳边划过，稳稳地插进墙缝里，“你说的‘谁’指的不是我吧？”

“总之，是怎么回事？”朱利安不敢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焦急地看着崔美伊，“这次对你来说，机会很重要啊！”

“嗯，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崔美伊拨开垂落在额前的头发，黑色的眸子里透出柔和而坚定的光，“我这段时间要学驾驶。”

“驾驶？！”不光是朱利安，连安嘉木也吃了一惊。

“有驾驶位能放下轮椅的汽车，我查过资料。”崔美伊无视两人的惊讶眼神，弯着腰用手够自己的脚做复健，“我想早点出院，也想自己的行动方便点。”

“崔美伊……”安嘉木垂下头，浅褐色的眸子里暗流涌动，“你……”

难道她没有心理阴影吗？在撞上卡车那瞬间的情景，就像地狱一样深深地烙印在他心里。不管过了多久都不能忘记，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梦中！

现在他已经不敢开车了，甚至每次从高速公路经过都要呕吐……

“我已经决定了。”崔美伊拉着安嘉木的手微笑，就像个在向大人讨糖吃的小孩，“安嘉木，先借点钱给我吧。”

“既然你要的话，我可以借钱给你。”朱利安慌忙窜到安嘉木面前，用力分开他们的手，“我陪你学车。”

搞笑吧？穷到卖身的国王有什么底气说这样的话？安嘉木正要反驳他的话，崔美伊却点了点头。

“好。谢谢你。”

触到她真诚的眼神，厚脸皮的穷人朱利安竟然红了脸。

10月，秋高气爽，对于参加“下一站花式巨星”国际游戏竞技比赛的人来说，接下来是关系前途的一战！

因为决赛在Sawei国举行，慕若沙收拾好衣服还有相关的游戏攻略，便拖着比自己体积更大的箱子出了大门。

“沙沙，一路好走。”慕妈妈在门外冲她招了招手，笑容好比西部老电影中高贵的淑女，“一定要多赢一点奖金哦！”

慕若沙一个踉跄，差点没有和箱子一起摔倒在地上——在她的心里，女儿的前途永远都比不上闪闪发光的金钱吧？！

好不容易爬起来，慕若沙回头对她也招了招手：“妈妈，你打麻将也要加油啊！多从爸爸那里赢点钱！”

“咚！”这次轮到慕妈妈摔跤了，“咳，你怎么知道的？”

“秘密！”慕若沙笑着跑向公交站。

要知道技术烂得要死的慕妈妈，就算和猪一起打麻将都会输得分文不剩——自从她和慕爸爸离婚以来，有好多次，慕爸爸都是通过故意输钱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把生活费送到骄傲的慕妈妈手里。

而慕若沙出车祸后，两人的感情又更亲近一点。也许不久之后，他们真的能复婚呢。

想到这里，娇小少女的眼睛里充满了闪闪发亮的希望。

那自己呢？什么时候崔美伊的脚才能好？十年，二十年……那时候的嘉木会不会真的喜欢上崔美伊……

不行，不能再钻牛角尖了！

慕若沙狠狠地捶了捶头，走进刚刚进站的公交车。而安嘉木刚好骑着摩托车从公路另一头驶过，和她是失之交臂。

就像电影里面用烂的情节一样，当安嘉木赶到慕家，从慕妈妈那里得知她已经坐公交车离开后，马上掉转车头追了过去，可是两人中间却一直隔着若干辆车子，无论如何也没法构成交点。

最后在机场大厅，慕若沙找到这次活动的负责人以及另外一名选手时，安嘉木也气喘吁吁地赶到。

虽然她的身影弱弱小小，混在人群里就像芝麻一样不起眼，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招财童子发带飘来飘去，细细的眉毛淘气地飞扬着，褐色的眼睛好像堆满了希望，小巧的下巴仰得老高。好像是在跟身边的男孩争论什么，可爱的粉色嘴唇时张时合，手脚在空中不停地比划。

什么时候，她变得这样自信了？是因为竞技给她带来的快乐吗？就像篮球给他带来的一样？

真好。希望她能像欧阳老师说的那样，永远体会追逐的乐趣。

安嘉木用充满嫉妒的眼神看着她身边的男孩，恨不得走过去拧起他的衣领扔到一边，但最终他却站在原地——

因为医院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慕若沙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候机室，两道清泪从安嘉木深邃的褐色眼睛里流出，沿着消瘦的脸颊落在嘴边。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路人不断投来好奇的目光，他才用手臂擦了擦脸走到外面发动了机车。

10月底，赛事在一亿玩家的瞩目下宣告结束。

所谓的飞来横福就是如此吧？慕若沙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会成功坐上“下一站花式巨星”的头号交椅！这个消息以选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回国内，朱雀学园的学生可谓是人心沸腾！

“我早就看出‘皮卡丘’团长是人才了！”

“那是，她在篮球队做过经理人呢，基础功夫打得扎实！”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那种小女生都能找到自己的闪光点，成为名人，那么只要我愿意，也一定能成为天仙姐姐、芙蓉妹妹之类的名人！”

还好，当事人听不到这些根本不像赞美的话。

“妈妈……是的……没有办法回来了。”身为新闻主角的慕若沙目前正在Sawei国的星级旅馆里，享受美味西餐，“结果出来之后，承办方竟然就送我直接去M国的语言学校进修英文，一年后直接去开林大学”。

“那你不回来了吗？”电话那头，慕妈妈有些不高兴地问，“难道你不想和嘉木见面？”

“……”慕若沙的心重重一沉，每次见到嘉木，等待的心就会动摇一点，恨不得立即跑过去，投入那个熟悉的怀抱……这样下去真的很糟糕……还不如不见……

“真的不回来？他最近很忙，好像是在帮你的那个学姐学车呢。你们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慕妈妈只知道他们在交往，还不知道两人已经分手的事情呢。慕若沙沉默了好久，才挤出一个比较自然的微笑：“妈妈，放心，我们没事的。”

“好了不说他了，朱利安要回Sawei国了，也不知道你们两个还有没有机会遇到。”

“是吗？”朱利安回国？对了，他好像说过他在巴厘市只能留半年呢，原来是真的啊。微微地叹了口气，慕若沙的眸子又暗淡了一点。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加了催化剂似的，以她不能反应的速度发生呢？

“嗯，没错。算了，你不回来就不回来吧，你这个考不上大学的家伙，竟然能得到这种上学机会，真是让我和你爸大松一口气！”虽然看不到脸，但是慕若沙还是听出慕妈妈声音里饱含的快乐，“去了语言学校好好学英文知道吗？不能给慕家丢脸！”

“嗯。”这次没有迟疑，没有刻意装出什么情绪，慕若沙用力地点头。

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吧？好像一切都安排好了，不管是好运还是噩运，都在命运的齿轮下运转着，无法阻挡地前进。

那么她和安嘉木的结局到底是怎样的……

“安嘉木？”

“嗯？”

“你又在发呆。”巴厘市，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崔美伊一边开车一边偏过头，浓密红褐色的头发从苍白的脸上垂落，“从和我交往开始，你经常就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是那样的。”安嘉木这才反应过来，心惊胆战地指了指前方，“你别到处乱看。注意前方。”

如果不是能看到她的轮椅，他几乎以为她还和以前一样健康。

“我已经考了驾照了。上路不成问题。”崔美伊倒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稳稳地把车开过花式圣地的十字路口，那里不少人正跳跃着叫嚣着，进行新一轮的PK，“嘉木，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第一次？是在青少年篮球联赛上？”安嘉木紧张地抓住安全带，这种速度让他有想装死的冲动。

“我猜你不会知道的。”视线从那些穿着耀眼的男孩身上离开，崔美伊并没有表现出嫉妒或是羡慕的表情，墨色般美丽的眼睛里只剩下理智的平静，“就是在这里。那时候你骑着摩托，慕若沙坐在你背后。那时候，我就想，这个男孩投篮的姿势真漂亮。”

还有，他对后面的女生好温柔……

“是吗？”

好像思考了很久的样子，崔美伊轻轻开口：“慕若沙现在还好吗？她马上就要去M国了吧。”

“……应该还好吧。”安嘉木的心口一滞，低头看看空无一物的手腕，“获得那样的机会，表明她的运气不错。”

也许，她的招财童子真的是吉祥物呢，不过自己已经很久没带招财童子手链了。

“你可以多关心下她，毕竟她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崔美伊不慌不忙地转弯，有条不紊地超过好几辆车子。

“崔美伊，我已经说了，我和她……”

安嘉木的话还没有说完，崔美伊猛地加速前进打断了他：“其实轮椅也不是坏事，用久了，比两条腿动起来还快。

“而且，医生说我的恢复能力不错，说不定不久后就可以走路了。

“人生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就算是噩运降临，那也是因为上天知道你会能战胜，所以才让你去体验……”

她的表情是那样虔诚，每一个字都带着让人哭泣的魔力。

“崔美伊……”安嘉木用力拧了拧鼻梁，控制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如果早点认识你的话，也许……”

她真的是值得人一辈子珍惜和疼爱的女孩，可是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假设。

“好的花式篮球手有很多，能考到高分的学生也有很多，但，能守护笨蛋慕若沙的安嘉木只有一个。”

“你知道人为什么有两只手，两只脚，两片肺，两片肾……几乎所有器官都是成双的，而头脑和心脏却只有一个吗？因为那里只能装下一个人。一个人，就足以把心和脑塞得很满。”

他以前对她说过的话，似乎又在车里这个狭窄空间响起，两人同时陷入了伤感的沉默。

就在这时，后面有辆车超过了他们，崔美伊眼睛一亮，慌忙加速追过去。

“崔美伊，你在做什么？”

“我不允许有人跑在我前面，不管是球场还是公路上。”

“等等，太危险了。”看到黑色眸子里燃起的熟悉眼神，安嘉木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忽然认识到自己做错了事——绝对不该让她学开车的！

就像警匪片里面经典的追车场面一样，他们在熙熙攘攘的公路上逆行，侧起一边的轮子穿过乱七八糟的小巷，颠簸着从广场的阶梯上滑下，撞翻乱七八糟的水果摊……

安嘉木几乎以为自己被飞车党劫持，而不是陪着一个腿脚不方便的女生兜风！

前面的车子终于减慢速度，可是崔美伊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又用辅助器压了一下油门。

“安嘉木，我不要你欠我什么。”

说完，她朝前面的车子撞了过去，嘴角露出一个绝美而性感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