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临时凑人数是实力体现

薄冰般的下弦月渐渐淡出，微红的太阳还未攀上天空，地平线处便涌起一层棉花般憨厚可爱的云彩，承载着金红、玫红的光在地面洒下明丽绚烂的色彩。

朱雀学园里那些玉兰造型的路灯还没熄灭，努力在昼夜交割的时刻挥洒出最后的光，就像点缀在紫红绒布上零零星星的月白色珍珠。

篮球馆里灯火通明。

“传球！”

“回防！”

“卡位！”

“补篮！”

光鉴照人的地板上，十名身穿红色制服、身高在180到210厘米之间的男生，正大汗淋漓地进行着对抗练习。

他们是朱雀学园校篮球队的核心成员，已经顺利打入巴厘市前四强，接下来要杀入全国联赛决赛，因此天还没亮就展开了高强度的训练。

场外，数十名预备社员正在做头上传球、快速运球等基本练习。再经过三个月的基础训练、通过候补队员选拔考试，他们才能获得使用篮球馆场地、在校内打练习赛的资格；而要成为篮球社正式社员和其他学校打联谊赛，则需要进一步的严格选拔；至于进入校篮球队参加全国大赛嘛，那更是遥远得近乎镜花水月的美梦……

虽然这样的制度听起来很残酷，但是对每年都要培养出大量特长生的朱雀学园来说，细致严格地划分运动员等级显得相当必要。

“呼！cIean shot！”

篮球不触框漂亮地进篮。

“李飞翎！这个空心球不错！”穿着紧身运动服、扎着绿色波西米亚风格头巾的崔美伊吹响口哨，宣告晨练的结束。十个高大的男生互相拍了拍手，走到场外抓起白毛巾和矿泉水，笑嘻嘻地围在她身边。

“崔美伊学姐，听说‘皮卡丘宠物团’的小个子团长向我们社的‘天使之翼’提出挑战了？”

昨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早已在整个学园传得沸沸扬扬，毕竟篮球社是朱雀学园最受关注的社团，而“天使之翼”更是这个金字塔尖上的尖——

通常说来，花式篮球比传统篮球的要求更高，如果说前者是一种运动的话，后者则更接近艺术。

花式篮球玩家不但要有高超的篮球技术，还要用绚丽的动作征服观众。不管是假动作虚晃进攻，还是花样百出的运球，都像极了一场绚烂的嘻哈舞蹈……

所以呢，传统篮球高手不一定是花式篮球高手。而“天使之翼”的成员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获得尊敬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你们都听说了，有什么意见吗？”崔美伊冷笑着从地上捡起篮球，水晶骷髅耳钉散发出讥诮的色彩。

“能有什么意见？那个女生真是蠢材，竟然敢找上学姐，简直就是小渔船挑战航空母舰嘛！”几个高大的男生慌忙挤出讨好的表情，“不过，学姐，你可别手下留情，我们还想看到你华丽的灌篮呢！”

没错，能扣篮的女球手在全球都是屈指可数！

“我为什么要对那种人手下留情？！”崔美伊话音刚落，篮球就从她手里飞出，咚地撞上篮板，然后顺着篮网，乖乖落到地面，“她就等着出丑吧！”

好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鼓起掌来。

“左手投篮都能命中！不愧是以前女篮的中锋！”

“对了，崔美伊学姐，听说你还跟那个‘皮卡丘’赌了个男生，叫‘安’什么？我们球队现在不缺人呀？”

“学姐是不是喜欢上那个男生了？呜呜，我的心都碎了！”

听到这话，崔美伊头也不回，就一拳向那人招呼过去。不过，还没等到她张开蜜色的性感嘴唇解释，篮球馆的门就被人从外推开。

花瓣、柳絮夹在温暖的风扑面而来，处于其中的修长少年逆光而立，浑身似乎披着淡淡的金红色薄纱，反射着亚麻色泽的头发凌乱地抚过波澜不惊的浅褐色眼眸，宽窄恰到好处的肩头仿佛生有一双透明的翅膀，烟尘不染的洁白手腕上缠了条细细的银链，散发出淡薄气息和篮球馆那些充满欲望的汗水味格格不入。

“安嘉木？”

“原来让学姐大动干戈的就是你呀！我还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呢，原来是个小白脸。”看到崔美伊吃惊的表情，被她揍得蹲在一旁的李飞翎心里颇不是滋味，气势汹汹地带着队友们围了过去，“除了脸蛋，你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与其说打篮球，这个叫做“安嘉木”的小子，进音乐社弹弹钢琴，或者是进艺能社演演王子更合适吧？！

“学姐，你和慕若沙的约定可以取消吗？”虽然被一群身高体重异于常人的男生团团包围，整个人处在极不友善的气压中，但安嘉木的眼神还是冷冷的，只是眉微微地蹙了起来。

“为什么要取消啊？是她自己答应的。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让你加入篮球社呢。”

“喂！死小子，你这是和学姐讲话的态度吗？！”见安嘉木把自己当作透明的，篮球社的正式成员们火了，伸出比脖子还粗的胳膊推他。

“慕若沙的成绩很危险，她没有时间跟你玩社团游戏。”虽然身体被迫摇来晃去，但安嘉木的眸子里仍是无动于衷的澄明。

“好啊，那你加入我们学校的篮球队，再让她过来跟我赔礼道歉，我就不跟她计较了。”感受到那对方眼里包含的无形压力，崔美伊有些慌张地挑起眉，声音也装腔作势地提高了好多，“你可别忘了，是她先挑起事端的！”

“我对篮球队没有什么兴趣，我记得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多次了。”

“该死的！你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竟然不理会学姐的邀请，你以为自己的身材很好吗？人人挤破头皮都想进的篮球队，对你来说是什么？！”

这个叫“安嘉木”的小子竟然可以得到崔美伊的首肯，越过预备队员考试、候补队员选拔考试、正式队员考试，用惊心动魄的三级跳直接进入朱雀学园校篮球队？！岂止是门，连窗户都没有！

不仅是正式队员，连预备队员都激动起来！

“一个连190厘米都不到的小矮子有什么本事在这里猖狂？！”

推攘中，安嘉木手链上的招财童子吊坠掉到地面。接着，一只穿着太极系列篮球鞋的脚重重地踩了上去。

“你胆敢瞧不起篮球社？！你知道篮球是什么吗？”

安嘉木背脊一僵，所有的表情都被掩埋在散落的发丝里，白净的手指捏成了狰狞的青灰色。

“喂！你们别太过分！”崔美伊见势不妙，慌忙制止众人。

可惜，那命令来得太晚，远远地已经有两个篮球朝这边飞了过来！

“滚出篮球社！讨厌的家伙！”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篮球沿着安嘉木的手臂和背部线条转了个圈，最后停在他伸出的右手食指尖上；而第二个篮球刚好叠在了第一个篮球上面，泰山压顶般纹丝不动！

“我是不懂，不过也不需要你们来教我。”

丝毫没有理会周围人惊艳的呼喊，安嘉木把两只球朝面前的李飞翎劈头盖去，眼中淡漠的浅褐色光芒瞬间好像变成了野狼的幽绿！

李飞翎慌忙抓起招财童子吊坠往后退了几步：“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嘛，如果你能够打败我，我就还给你！”

“你想怎样？”

“我是这里最强的控球后卫，有本事，你从我手里夺走球！”李飞翎说着从篮筐里挑了个球，卖弄地在胯下运着走到球场中线——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孩，凭什么吸引少男杀手崔美伊的目光！

“不用上篮吗？你是不是还应该找四个人帮忙防守？”轻轻地揉了揉手腕，安嘉木淡定的目光深处似乎有了一抹兴奋。

“你……好！你小子够牛！我们篮球队如你所愿！”

这小子是不是得了妄想症？！篮球一队就只有五个人，一个人运球，四个人都来防守？那不是相当于他一个人顶一支球队吗？这样的情况简直是闻所未闻！

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压低了声音窃窃议论。

崔美伊眯起一双黑玉似的眸子，看着其他四名男生走到篮下，默不作声地把手环抱在胸前。

天渐渐明亮，丝线般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大门，软软地落在安嘉木的脸上，抹去那双浅褐色眸子中的阴影。

穿着白色休闲皮鞋和卡其色修身西装、和球场环境完全不衬的他，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向球场。

面对那些连投下的阴影都浓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的高大人墙，湿润的唇角竟浮出一个若有若无的酒窝。

苍翠的松树枝干霸气地从没阖上的窗外伸进屋子，填满房间的湿濡空气里酝酿着花草的香甜气息，揉皱的碎花被单上似乎被灌注了一小汪一小汪的阳光。

慵懒地揉揉眼睛，慕若沙伸手去拿床头的手机。手机链和机身轻轻碰撞，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就像招财童子在欢笑。

又是新的一天了！加油，丘比特扑杀社团！今天一定要努力拆散更多的情侣哦！

虔诚地合着手掌做完祈祷，慕若沙飞快地掀起被子，光着脚丫跑到落地窗前，瞪大眼睛往外面望去。柔和的阳光为她白皙的皮肤洒上了一层充满活力和希望的微红。

“今天是不是起得太早了，嘉木还没过来呢。”

每天早晨七点，身材修长的少年都会准时出现在粗壮的松树主干上。他一手抓住头顶的树枝，一手攥满青涩的松果，被名牌裤子修饰得恰到好处的长腿，在空中悠闲自得地摇晃。携着细碎花瓣的微风不时掀起柔软的亚麻色发丝，隐匿在细碎刘海之后的浅褐色眸子时隐时现。淡淡的树影在洁白清秀的脸上浮动摇曳，就像海滩上悄无声息的退潮涨潮。

“慕若沙，你的睡姿还真是比猪都难看。”

不管少女钻到被子里，还是躲到床下，少年手里的松子都会毫不留情地击中她的屁股。

“再不起来，我就开车走了哦！”接下来，他会跳进她的房间，压低眉毛在她耳边低低地威胁。

这招百试不爽——早就一贫如洗的少女，害怕自己没有免费车搭乘，会忙不迭地抓起衣服冲进洗漱间：“呜……等一下，马上就好。”

她的动作是那样仓皇和笨拙，以至于没有时间回头，看到身后少年那双盛满温柔的浅褐色眼睛，以及带着幸福味道的红润唇角……

“早上好，沙沙。”性感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跳跃在眼前的是一簇金光闪闪的毛发，以及和黄种人明显不同的西式面孔。

“你……”

“沙沙，难道你得了健忘症？”少年国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她的房间，微笑着展示独属于皇族的亲和力，“不知道我是谁了？”

“啊，你是朱利安。”慕若沙高兴地冲他挥了挥手，“你这么早过来找我，是想告诉我你愿意加入‘丘比特扑杀社团’吗？！”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她已经戒掉“殿下”、“国王”、“您”之类的称呼咯！

“……呃，一大早又来了……你可不可以不谈这个话题，昨天我已经说过了，‘丘比特扑杀社团’这个名字杀气太重，会影响到我常年累月树立起来的良好形象。”朱利安的眉毛立即往下垂45度。

“呜，朱利安，你怎么可以用同样的理由拒绝我100次？”

“那是因为你用同样的问题问了我一百次。”朱利安刻意忽略她咬着手帕的样子，闪着一双充满希望的紫红色眼睛，“对了，沙沙，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找我的真命天女？现在已经七点半了。俗话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

“呀！”惊慌失措的惨叫立即划破天空，“不是吧？怎么回事？嘉木上哪去了？我是不是只有步行去上学啊？！”

“嘀！”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汽车鸣笛，慕若沙的瞳孔立即放大，笑意沿着嘴角一直浮到眉梢：“嘉木！你今天迟到了哦！”

朱利安走到慕若沙旁边，好奇地盯着黑色陆虎越野车。

被繁星点点的艳丽花朵簇拥在中间的碎石小道上，散发着金属黑光的门终于打开，从里走出来一个——除了“中年大叔”几个字就找不到别的词可以形容的胖男人……

原来慕若沙一直念叨的“嘉木”是这个样子？！她的品味还真是……有待提高啊……朱利安无力地扶住额头。

没有觉察到身旁人的想法，在看到中年人的瞬间，慕若沙的兴奋小脸就蓦地垮了下去：“叔叔，今天怎么是你？”

早该料到的，如果不下雨的话，嘉木一般都用黑色哈雷载她……

“嘉木提前去学校了，他让我去公司的时候顺便载你去学校。”

“那就麻烦您了。”有些无力的声音从慕若沙嘴里发出，就像是从花枝上飞起的蝴蝶所扇起的轻风。

就在她拿着早餐冲上车的时候，朱利安忽然跟过来拉住她的衣角：“沙沙，我们要一起行动。如果你去学校，我也要跟着去。”

“可你不是朱雀学园的学生，没有身份识别卡。”

“学生？好吧……”修长白皙的手指倏地定格在空中，在耀眼的阳光下，朱利安的皮肤呈现出一触即碎的透明，微笑着舒展开的眉眼忽然间绷紧，像是揉了碎金在里面的紫红色眼眸看起来无比寥落，“沙沙你不用担心我，就让我自生自灭吧，反正我是穷到被家人卖的国王……”

不，不是吧，为什么高贵的国王从天真活泼的邻家大男孩变成了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大狗狗？！

慕若沙手足无措，内疚非常：“那，那个，你可以留在家里跟妈妈玩的，真的，你可以打麻将……只要别把屋子的产权输出去……”

“嗯。”金发美少年食指上的钻戒也暗淡下来。

渐渐地，那团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头发从汽车后视镜中消失。

“沙沙，他是你的男朋友吗？”握着方向盘的安爸爸，扭头问坐在身边的女孩，“你要抛弃我家嘉木了？”

“噗！”刚刚喝下去的牛奶全部喷到了对方的脸上，慕若沙慌忙掏出纸巾帮他擦脸，“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叔叔！对了，嘉木为什么提前去学校呢？”

呜，这话题转移得可真没水平！不过她的水平也只有这样……

“连和他两小无猜的沙沙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唉唉，儿大不由爹啊！”

“……”

虽然安爸爸的表情很像个怀着少女心的欧吉桑，不过说的话倒是百分之百的正确。

从四岁开始，他和她就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到现在为止已经快有十二年了吧？！

慕若沙鼓了鼓腮帮子。

看来，有关于嘉木的任何问题，只有她才能找到答案咯！感觉有一点复杂也有一点怪异呢……

几十分钟后，谜题解开——

当慕若沙路过篮球社门口的时候，一群低年级生横冲直撞地向馆内涌去，差点没把她挤到垃圾桶里。

“听说篮球队的好几个人在打一个人呢！”

“不是吧，他们不是要参加全国联赛的选手吗？身高都在200厘米左右吧？怎么可以欺负人？！”

“谁知道呢，我们也去看看吧，听说对方叫安嘉木？！什么‘皮卡丘宠物团’的？”

“都已经快半个小时了，也不知道那可怜的家伙怎么样了？”

什么？嘉木被人打？！

慕若沙只觉得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再也听不到周围的说话声，挽起袖子露出小胳膊，用力分开人流冲进篮球馆。

“嘉木！我来帮忙了！”

不过，当视线透过人墙缝隙游曳到篮下的时候，一双褐色的眼睛便倏地睁大。

面前的一幕和她想象中的血腥电影场面完全不同，身材修长的少年灵活地避开旁边三个健壮如同棕熊的男生，果断地伸直白皙的左臂隔开障碍，右手持球高举在脑后——

华美的肌肉瞬间绷紧，衬衫翻动好似盛放的牡丹，眼神犀利宛如展翅扑食的雄鹰，整个人看起来简直是一尊被雕塑家捕捉到最美时刻的希腊石像！

像挥动战斧的斯巴达战士一样，他挥动右臂重重地把球砸进了篮筐。

咚！

这一记灌篮霸气十足，杀伤力极大，完美到极点！它不仅撼动了整个篮球架，更是在围观者的耳边和心里引出重重的回响！

“哗！这小子的动作比NBA的职业选手还要漂亮啊！”

掌声排山倒海，呼喊此起彼伏。

而完成这个华丽动作的少年，对现场的喧嚣并不关心，只是微微地伸了伸象牙白的手指，挥洒出的细碎汗珠在阳光下像清晨的露水般灼灼生辉。

修长柔韧的肢体，锐不可当的目光，表情淡漠的面孔……在一片让人头晕目眩的光芒中，他像从天而降的天使轻轻落到地面，休闲皮鞋上仍然是不沾尘埃的洁白。

拾起在地板上反弹的篮球，安嘉木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身上的淡漠气质消失殆尽，满足的笑意在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静静地燃烧，却迟迟没有扩散到抿紧的唇边。

屈下身，他挑衅地看着气喘吁吁地摔倒在脚下的几名篮球队员：“还想再来一次吗？我随时可以奉陪。”

此刻，少年的眼里只剩下篮球和篮筐，想要捕获猎物、战胜一切的强烈欲望在他的血管里强烈地燃烧！

“哇！不是吧！这个‘皮卡丘’好帅！”

“才不是皮卡丘，他叫安嘉木！”

“我已经彻底成了他的俘虏了！没想到身高不到190厘米、体重只有70多公斤的帅哥，比篮球队的那些棕熊还要厉害！”

场外，女孩子们眼冒红心、叽叽喳喳叫成一片。而鹤立鸡群般站在她们中间的崔美伊，用手抚过扎着头巾的脑袋，丰满的嘴唇不知道是因为喜悦还是别的感情，扬起了一个极为微妙的弧度。

这样的场景，以前看见很多次呢。慕若沙用手捂住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大大松口气的同时，眼里却流露出浓浓的失落。原来嘉木还是喜欢篮球啊？那为什么那时候他会从校队退出呢？

一张青涩而英俊的脸从脑海里浮出，和此时蹲在篮球场中央的少年面孔渐渐重合在一起……

两年前的夏天，巴厘市好像被人整个端起丢进了微波炉，蓝得恐怖的空中连棉花大小的云朵都没有。阳光强烈到可以把地面烤焦的地步，蝉躲在无精打采的树叶后发出气若游丝的叹息。

然而燥热的天气并没挡住人们观看全国青少篮球联赛的热情，体育馆内依然是人头攒动、呼喊震天。

“哗！是11号！”

即使比赛陷入僵局，但只要还在读初二的安嘉木扔掉披在肩头的白色毛巾，活动着胳膊从长椅上站起，露出修长而矫健的肢体，观众就会调好望远镜用力欢呼。

“安嘉木！安嘉木！金牛学园加油！”

而被寄予厚望的少年出手毫不含糊，行云流水般的三步上篮，乔丹最擅长的后仰跳投……层出不穷的绝技让队里的分数扶摇直上。

最后，金牛学园以黑马身份杀入全国四强，出尽风头的安嘉木也赢得了最有价值球员的称号！

“安嘉木，你好帅！”

“可以为我表演一次灌篮吗？！”

“可不可以让我当你的女朋友！”

“请收下我送你的劳力士手表！”

迷恋他的女孩子就像动力满满的人造卫星，阴魂不散地出现在教室外。球场上，超市里，游乐园，家门口，厕所边……凡是人能想到的任何地方……

为了甩开她们，家住得离学校很近的安嘉木，不惜花下血本买了一辆拉风的哈雷摩托，结果却引来更多的“好酷好酷”之类的呼喊，以及一看到他就会吐血倒地的粉丝。

“慕若沙，上来！”

那个夏天的早上，带着皮手套的他会在慕若沙家楼下，迎着阳光掀起头盔，露出微微眯起的干净好看的单眼皮。

“慕若沙，今天我练球，你过来帮我加油！不许找借口！”

那个夏天的傍晚，刚听到放学铃声，他便抓起慕若沙的手冲进篮球馆，根本不听她说什么“这次考了倒数第一、不努力会被妈妈打死”之类的话。

“慕若沙，今天我收到了三十封情书！羡慕吧？！”

那个夏天的夜间，在阳台上看到住在隔壁的慕若沙，他就挑衅似的扬起秀挺的眉，冲她晃动一叠又一叠的粉色信封。虽然表情还是超出年龄的淡漠，但被月光揉进碎银的浅褐色眸子里却含着独属于少年的得意。

慕若沙可以肯定，在金牛中学打篮球的那段日子里，安嘉木是快乐而骄傲的。不管是球鞋在地板上的摩擦声，还是篮球在篮筐上发出的撞击声，对他来说都是充满活力的动听歌曲……

但就在金牛学园和双子学园举行联谊赛的那天，安嘉木的情绪和状态突然表现得极不稳定。很勉强地打完中场后，他沉着脸拍拍队友的肩膀，便拉过慕若沙的手大步走出了篮球馆。

“不玩了。”

事后面对队友和教练的责难，从那张薄薄的嘴唇里只吐出三个字。

而当慕若沙追问的时候，他的解释就更欠扁。

“我本来打篮球的目的就不单纯，是为了吸引女孩子的注意。”

说这话的季节，空气中已经带了凉薄的秋意，银线般的雨丝从灰色的云层里幽幽落下，仿佛细碎珍珠镶成的面纱。

任凭雨水滴落在亚麻色发丝上，顺着额头垂落至脸颊，安嘉木只是低垂着头，不疾不徐地给慕若沙带头盔，动作认真到不真实的程度，仿佛全世界只有这一件事情值得他去做。

浅褐色的眸子因为阴郁的天空显得有几分深沉，却保持了最为明净的色彩，清清楚楚地倒影出她的面孔。

“我对那些只会叫来叫去的女孩子厌烦了，就是这样。”他稳稳地抱起她，放在黑色炫酷的金属坐骑上，动作温柔得像是对待稀世珍宝，但语气是刻意压抑出来的冷淡，“你不是说分手、离婚才是宇宙的要义吗？我觉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从此，“篮球队主力”和“女生心中的一号王子”逐渐和他拉开了距离，到后来大家听到“安嘉木”三个字的第一反映就是“脾气暴躁的漂亮傻瓜”——谁叫他的成绩老是在全年级后四十名徘徊呢？

不过现在看来，原因远远不像安嘉木说的那么简单啊，他究竟是为什么不打篮球了？慕若沙正鼓着腮帮子努力思考这个问题，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原来16岁的安嘉木正透过人群的缝隙深情地看着她。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开口的时候，安嘉木从李飞翎手里夺回招财童子的手链，披上卡其色西装快步向她走来，浑身的锐气随着稳健的步伐慢慢消退。

场内的观众立即闭了嘴，带着恭敬的表情自动分成两列，仿佛迎接国王的到来。

“听说你在这里，所以……”

他和平时不太一样呢。慕若沙忽然觉得有些紧张，手指紧紧地抓住衣角，抬起褐色的眸子：“嘉木，你还是想在学校打篮球对吧？”

“没有这回事。”他侧过脸淡淡地否认。

“安嘉木，你的技术跟初中时候相比，一点都没有退步！”崔美伊一阵风似地跑过来，像多年不见的兄弟一样，把手搭在安嘉木肩头，美艳的脸蛋上绽开的笑比酒心巧克力更加醉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进入校篮球队吧，我们一定能够称霸全国！别呆在那个什么‘皮卡丘宠物团’了！”

“嘉木？”听到这话的慕若沙，心猛地一颤。她第一反应是一脚把崔美伊踹开，不过考虑到和崔美伊的体力不是一个级别的，便仰起头望向身边的男孩，充满探寻意味的眼睛里似乎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走啦，”安嘉木触到她的视线，浅褐色眸子猛地一缩，然后渐渐被温柔的光笼罩。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面前的崔美伊，抓起慕若沙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昨天的三页作业你写了没有？欧阳老师要检查呢！”

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中，他的背影笔直而孤傲，一如两年前退出金牛学园校篮球队的时刻。

“作业？”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没做？”

“呜呜，我真的忘了！”慕若沙的鼻子、眉毛都皱起来。

昨天她把时间都用在说服朱利安加入“丘比特扑杀社团”上了，啊啊，这下死定了……

安嘉木伸手拧了拧她的耳朵：“笨蛋，要不要我借给你抄？十分摩卡巧克力冰激凌。”

“痛痛……你的正确率也不高吧，我记得你的名次……”

“不管怎样，比你好了三个名次。”

“喂！安嘉木！我在跟你讲话呢！”

被晾在一边的崔美伊气得直跺脚。要知道，就算她不是“天使之翼”的核心成员，不是篮球社的经纪人，光凭脸孔和身材，每天就有无数人上来搭讪呢！

“你是为了那个小个子、矮冬瓜才不进校队吗？”

安嘉木转过头，在慕若沙看不到的角度，露出无比冷冽的目光：“我做什么都和你无关，别费心思了。”

“你……就算你这样说，我不会死心的！”直透心底的凉意让崔美伊打了个寒战，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对着两人的背影喊道，“等着吧，在这学期的招新大会上用三对三争霸赛决定胜负！我一定会让‘皮卡丘宠物团’输得落花流水！安嘉木！你迟早会成为我的人！”

“成为我的人！”

有时候，话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说的人太有名气，也会造成龙卷风般的效果。

比如现在，在歧义的解读以及流言的狂轰下，只过了两年平静生活的安嘉木再次成为学园里的风云人物！

暴力幻想狂某甲：“没错！白天崔美伊学姐表白的对象叫安嘉木！听说他一人把三十个篮球队高手打到住院！真是名副其实的‘百草折’！”

爱情臆想症患者某乙：“骄傲的学姐竟然当着几百人，流着泪向他表白呢，一定是很爱很爱他吧？”

书呆子某丁：“样子的确是很帅啦，就是看着好凶，智商也不怎么样，听说他的成绩是全年级倒数第三十？肯定没有我受欢迎啦！”

不管是经过食堂还是在阅览室，路过的女生男生都对安嘉木指指点点，还时不时地聚成一团咬起小耳朵。

“嘉木的魅力好大哦，我怎么觉得好想回到了初二的时候？”晚上放学时，第N次被欧阳老师留在办公室的慕若沙，挤出花栗鼠的傻笑，向窗外那些围观的同学们挥手致意，“拜托你赶快趁这个机会拿出‘丘比特扑杀社团’副团长的魄力，帮团长我招几个新人吧！”

“怎么可能和那时候一样，影响都是负面的！”安嘉木右手写着作业，用左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别想那么多了，赶快做题吧！不然欧阳老师上完厕所回来要你好看！”

“呜……”

“放心吧，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

“那样的事？嘉木你在说什么啊？”

看着那张白皙小脸上闪烁不停的大眼睛，他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一些，拍得她嗷嗷直叫：“没什么，你真是没心没肺，不过这样蛮好……”

接着安嘉木起身阖上百叶窗，把好奇的陌生目光阻隔在外面，丝线般柔媚的阳光融化在浅褐色的眼里，他嘴边浅淡的酒窝看起来犹如初春的花香般干净温馨。

“‘丘比特扑杀社团’有我就够了。”

在两年前触到少女眼中那落寞的神光时，那名骄傲的少年就已经决定，与其呆在篮球队发着没有意义的光亮，不如和她一起缩在角落里做个没人在意的傻瓜。

“那不行啊！我们还要和崔美伊斗牛啊！至少要三个人吧？这点篮球常识我还是知道的！”慕若沙慌忙鼓起腮帮子抗议，“不然，我们只有认输，你就必须去篮球社报到了……”

“其实我们可以不理她。”

慕若沙的眼角忍不住抽了两下：“话是这样说啦，可人还是守信比较好吧。”

“那输了，你自己加入篮球队啊。干嘛答应她拿我打赌？”安嘉木忽地弯腰凑到她面前，伸手捧起那张比同龄人显得更为天真稚嫩的脸颊，“慕若沙，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个，那个……”

“说实话！不然等着买十份摩卡……”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眸子闪过无可奈何的慌乱，慕若沙立即举起小手投降，“崔美伊一直说服你加入篮球队，而我总觉得你不打篮球有些可惜……”

心瞬间被一道暖暖的电流击中，等待了很久的感情似乎逐渐明晰起来，惊喜的光芒在眸子里闪烁，最后复归为一抹平静。

安嘉木制止就要浮上冷峻面孔的笑意，将慕若沙的脸拉得更近，发丝触到她的额头：“那你为什么又要留我在‘丘比特扑杀社团’，还要打败崔美伊呢？慕若沙，你知不知道你很矛盾？”

干净的声线里带着戏谑的味道，恰似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少女的皮肤。

“我，我是很笨啦。”慕若沙白净的小脸变得红通通的，就像一只被黄鼠狼欺负的花栗鼠，“那你说怎么办？”

喜欢打篮球时踌躇满志、风发意气的安嘉木，讨厌被男生包围、女生恋慕、遥不可及的安嘉木！这样的她很奇怪很自私很糟糕吧！

“知道笨就好。”看着那似乎随时都会流出眼泪的晶亮眸子，安嘉木几乎能听见胸腔里心跳的声音，“我都明白了。”

他侧过头咂咂嘴唇，很满意地松开手。

“啊？明白？”失去支撑的慕若沙，头猝不及防下落，下巴咚地磕在办公桌上，痛得呲牙咧嘴。

他明白了什么？她还不明白呢！

“那么我们就去找第三名成员，组建我们的斗牛队伍吧。”安嘉木自顾自地说着，把手指伸进百叶窗缝隙，漂亮的单眼皮、高挺的鼻梁、薄而坚韧的嘴，被透进屋子的耀眼的金色丝带拖出迤逦的阴影。白皙手腕上的招财童子手链，也静谧地反射着夕照的温柔色彩。

他是不是在笑？这是不是世界末日的前兆……不过，好好看哦……

凝视着面前的修长少年，慕若沙的指尖竟然微微地颤抖起来，心脏好像变成一只手足无措的木偶，身上的细线被眼前的傀儡师一点点地收紧。

“慕若沙，你在流口水？”

“……”

就在这时，稍微带点异国腔调的、充满活力的招呼声在耳边响起：“沙沙，下午好！”

金色火焰般的短发、水晶般的紫红色眸子蓦地闯入慕若沙的视线，把呼吸困难的少女从安嘉木无意施加的魔法中拖曳出来。

“朱利安！”慕若沙抹了下嘴角，诧异地撑着桌面站起身。

“宠物犬”竟然耐不住寂寞，跑出来寻找主人？！

“朱利安？”安嘉木瞳孔紧缩地回头。

“那个，我来介绍一下……”

糟了，他的情绪指数下跌了呢。慕若沙小心地看着安嘉木的脸色，垂着脑袋正要开口解释，就被朱利安捂住了嘴。

“你好啊，我是新转来的学生，朱利安。”金发美少年奉上一个无可挑剔的皇家交际笑容，“明天我就到你们班上课了。请多多关照哦，安嘉木同学。”

“没问题。”看看他，再看看慕若沙，浅褐色的眸子倏地阴沉下来，安嘉木从百叶窗前挪开身子，不动声色地抓起捂着慕若沙嘴的那只手，用力握了几下，“如果你的中文考不及格的话，随时欢迎你找我补习。”

“呵呵，你太客气了。”被捏得生痛的朱利安立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哪有，帮助国际友人是我们巴厘市民应该做的。”

啊啊，嘉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国际主义精神了？慕若沙掬了一把感动的泪水。不过目前状况怎么有点诡异？

没有老师在的办公室，沾了些许灰尘的古旧办公桌，摆放方方正正的书本，早就已经停摆的钟表……持续着握手动作的安嘉木和朱利安，表情难看得像是吃了馊饭一样，似乎就要变成呆立的雕塑……

“那个……”沉默了五分钟，慕若沙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开口，“你们要握到什么时候？”

“对哦。”朱利安咬着牙从安嘉木的拳头里抽出手，笑嘻嘻地跑到她面前站定，并拢手指行了个军礼，“沙沙，我要报名参加‘丘比特扑杀社团’！”

“朱利安！你终于觉悟了？！”也不管对方为什么忽然想通，慕若沙就兴奋得用手捂住了脸，“我真是太高兴了！”

“没错，我觉悟了，‘丘比特扑杀社团’，存在的意义是‘破坏世上一切的恋爱’，通用的口号是‘离婚、分手才是宇宙的要义’，最近的任务是‘成立花式篮球队’打败校篮球社的‘天使之翼’。”朱利安抓起她的手放在胸前，紫红色眸子仿佛装满了星辰，“昨天你说过的我都能背下来了，这足以证明我的真诚，团长大人！请务必让我加入，略尽绵薄之力！”

“朱利安！你真是这个世界上少见的通情达理之人，你一定会成为Sawei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

慕若沙感动得涕泪并流，正要扑过去上演一出表达战友情的偶像剧画面，就被一只大大的手挡住了额头。

青筋暴突的安嘉木插在两人中间，一张漂亮的脸比锅底还黑：“老外，我这个副团长还没有点头呢。你会花式篮球吗？”

“嘉木，别这样跟朱利安说话，”慕若沙慌忙拉了拉安嘉木的衣角，“他是Sawei国的国王哦。”

“Sawei国？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现在Sawei币贬值得厉害，和人民币的汇率是10000：1。”

“明明是9000：1。”朱利安摇着食指笑嘻嘻地反驳，钻石戒指折射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总之，穷国的皇帝不如富国的农民。”眼角抽搐了几下，安嘉木上前抓住朱利安的肩膀，用力把他推到走道上，“老外，赶快离开这里吧！别玩什么转学游戏了。”

被那样无礼地讽刺，少年国王朱利安不怒反笑，目光在安嘉木和慕若沙之间游离：“可我是真心想加入‘丘比特扑杀社团’呢。”

“管你真心还是假意……”

慕若沙慌忙冲到充满硝烟味的两人中间，亮晶晶的眼里泛着白毛女般心酸委屈的泪光：“嘉木，接受朱利安吧，除了他，我们社再也找不到其他人了，我不想，连你都失去……”

连你也失去失去失去失去……

说不清是感动还是难过，被那样的目光笼罩，安嘉木的情感就像滚烫的烛泪，在暗夜中一滴接一滴地垂涎流下，无法冷却，无法凝固。

不想再看到她抓着铁丝网，透过一群女生的发梢衣角，用受伤花栗鼠般的眼神看着他的样子……他不可以呆在她觉得遥远的地方……

“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沉默了一会儿，他把慕若沙拉到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慕若沙……”

“嘉木！谢谢你支持我的社团工作！”

就在这对青梅竹马像漫画男女主角一样，深深凝望彼此的感人时刻，命运齿轮仍然不停息地运转着，并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

作家阿来说，就是以一个傻子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也不是完美无缺的。任何东西都是这样，你不要它，它就好好地在那里，保持着它的完整，它的纯粹，一旦到了手中，你就会发现，自己没有全部得到；富豪丁磊说，人生是个积累的过程，你总会有摔倒，即使跌倒了，你也要懂得抓一把沙子在手里……

可是，不管是谁，不管他们怎么说，大意都没有改变：作为一个人必须能够接受不完美的现实！

因此，尽管安嘉木这个最有价值球员还是花式篮球的新手，尽管朱利安只是一个穷到要卖身的小国国王，尽管慕若沙运动无能、成绩吊车尾，但他们三人聚集在一起，“丘比特扑杀社团”花式篮球队就不得不正式运营！

这只能让我们叹息一声：人算不如天算，“丘比特扑杀社团”前途堪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