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支撑着整个世界的执念

清晨，第一缕曙光斜斜地照进房间。

我从睡梦中醒来，鼻息之间还残留着皇洺翼危险霸道的味道。缓缓坐起身，被子上黑色的西装慢慢滑落。

思绪渐渐回到昨天，牧彬送我回来的时候，晨勋已经回到家，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他一拳就朝牧彬揍了过去。

可是怒气过后，他一句话也没说，仿佛在和自己生气，一个人回到了房间，再没有出来。

晨勋……

我眼底微微一黯，起身走出房间。

刚打开门，空气里就飘来煎蛋的香味。我来到餐厅，看到晨勋系着围裙，已经做好了早餐。

“晨勋……”看着一脸平静的他，我讷讷地不知道如何开口。

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

晨勋对我眨眨眼，不羁地笑了笑说：“怎么才一晚上不见就这么想我，想跟我来一个早安吻吗？”

他恢复了平常轻松的样子，和昨晚的他判若两人，仿佛昨晚的他，只是我记忆里出现的幻觉。

我心底微微一痛，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到底还要给他多少伤害呢？

“快坐在这里，我亲爱的Sara。”晨勋拉着餐椅，说，“真央已经吃完去上课了，我可是冒着迟到的危险等你吃早餐哦。”

看他越是装作开朗的样子，我越是心痛。

“晨勋，昨天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没事。”我忍不住主动解释。

晨勋弯起唇角，笑容忧伤却温暖：“我好开心，还以为你不会在乎我，不会解释。听到你这句话，我什么都不在意了，我昨天只是恨自己没有保护到你，Sara，我以后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

心里有一股暖流淌过，我绽放温暖的笑容，看着桌上的煎蛋，称赞道：“想不到晨勋煎蛋也这么厉害。”

“当然，我是超人，无所不能。”晨勋笑着说。

看着晨勋绽放开让我安心的笑容，我静静地开始吃早餐。

吃完早餐后，晨勋从医药箱里拿来十几盒西药，上面印满了英文字母，是国外医生开的保护心脏的药，还有营养丸。晨勋细心地拆开，把药丸放到我的手心。一把药片药丸堆积在我的手心里，都快成一座小山。

“我去给你倒水。”晨勋笑着说，“一口就这样咕噜咕噜喝下去。”

趁着晨勋转身，我立刻将手中的药丸倒进了身边的垃圾桶。虽然晨勋总是说吃完这些药就会没事，可是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每一天，我都能感觉到生命力在慢慢流失，稍微过度的行为，就会让我无法喘息，心跳如雷般跳动，那么用力，仿佛要挣脱这一具躯壳。

疼痛也越来越频繁，每一次发作的时间都在慢慢拉长。

每一天，我几乎都要忍受将要死去般的痛苦。因此对于死亡，我反而一点也不感到恐惧。我只想等到那场繁华的“樱空之雪”，这是我告诉自己支撑下去的唯一理由。

而这些药，我根本就不需要。

“在想什么呢？”晨勋来到我面前，把水递给我。

“没什么。”我淡淡微笑，然后装作吃药的样子，把水喝下去。

“哇，你现在吃药真是越来越乖了呢。”晨勋开心地笑起来，“总有一天，你会好起来，不，你一定会好起来。”

“嗯。”我点点头。

晨勋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涌动着复杂的光。他见我点头，开始收拾碗筷。

“啪——”

无意中，晨勋踢到了桌边的垃圾桶。

我心一惊，就看见垃圾桶倾倒在地，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扶，晨勋已经先我一步扶起了垃圾桶。

接着，他的视线便定在了垃圾桶里。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我知道晨勋一定已经看到了里面的药丸。

“晨勋，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这一刻，我能感觉到晨勋心中死水一般的悲哀。我明明知道，他宁愿牺牲一切来拯救我的生命，他每天都在忍受着可能会失去我的恐惧。

可是……

我还是背着他做了违背他心意的事情。

我的心紧缩成一团，声音颤抖道：“对不起，晨勋……”

“为什么……为什么不吃药？”晨勋抬起头，眼底黯黑，“难道你在等死吗？”

“我……”我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

“因为不想总是沉睡。吃了药，我就会很想睡。”

“就因为这个不吃药？就因为这个放弃活下去的机会？不是说好了要乖乖听医生的话吗？为什么还要骗我？你不知道你的身体……”晨勋的声音渐渐变大，脸上积聚着怒气。

我怔住了。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晨勋，痛苦的愤怒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晨勋。

他一步跨到我面前，双手握住我的肩膀，激动地喊道：“你说啊，你怎么能不在乎你自己？生命对于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吗？可是你的存在对于我来说，有着绝对无法失去的意义啊！”

“不，晨勋，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着急地想解释。

“不，你不知道！”晨勋语气激烈地打断我，“如果你知道的话，就不会瞒着我不吃药。”

此时的晨勋，就像一个在闹脾气的孩子。

一个让人无比心疼的孩子。

我缓缓地伸出手，轻触他僵硬的脸，他紧紧地回抱住我，手指都在颤抖，可是却那么那么的用力。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呢喃，又像是在哭泣：“Sara，从我捡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不同的，记得吗？那一天，你就像从天而降的天使，就那样突然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你那么勇敢，又那么淡然，你的眼睛那么干净，干净得好像永远不会被污染。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任何美丽的风景，任何人都不能在你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留下影子。”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于是我对你好奇，我知道，你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但是我不想逼你，我期待着有一天，你能够告诉我。而我，能够成为最特别的一个，可以在你的眼睛里留下清晰的影子。我等啊等啊……直到那一天，你遇见了皇洺翼。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第一次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影子，那么清晰，那么深沉。我想，皇洺翼一定是不一样的吧。”

晨勋的呼吸散在我的脖颈里，温热温热的。

那一片肌肤如火般发烫起来。

晨勋继续温柔地说着：“后来，我知道了你的病。当我知道你最终可能会……离开我的时候，我慌了。Sara，这么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慌乱。但是我唯一知道的是，Sara，我无法再隐藏我爱你的心意了。”

爱我的心意？

我的心一阵发颤，我一直知道的啊，晨勋。

怎么会不知道呢？

晨勋松开手臂，深情的目光直直地盯住我的眼睛。

“Sara……直到今天，除了皇洺翼，仍然没有人能够走进你的眼睛吗？我们这些人你都不在乎吗？”

我微微别过头，躲开晨勋灼热的视线。

晨勋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再次执着地问：“我——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晨勋……”我紧紧地拥抱住晨勋，用这个主动的无声的拥抱代替我的回答。

在乎的。

真央和晨勋在我心里并不只是普通的朋友，而更像是一种超越了亲人的存在，每次想起都能让我感觉胸口温热。

“如果在乎，你能珍惜你的生命吗？因为，我根本不能没有你。”晨勋在我的耳边深情地说着，语调近乎哀求。

我的眼前弥漫起一阵深白的大雾，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对不起，晨勋。”

晨勋抚摸着我的头发，像在对待一件极为珍爱的瓷器。

那么的小心翼翼，那么的深爱。

白色的大楼，大楼两边的大树已经长出了鲜嫩的绿叶。

阳光斜斜地照过来，微风一吹，树影婆娑。

因为没有吃药的事情被揭穿，我拗不过晨勋，和他一起来到医院，再次进行身体检查。我本来想拒绝，可是看到晨勋担心的神色，就怎么也无法开口了。

等待检查的时间，晨勋忙着和我的主治大夫沟通，我一个人坐在医院后面的庭院里。

这里有很多出来晒太阳的病人，一个老妇人正推着坐轮椅的老伴在草坪上随意走着，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即使到了日薄西山的时候，依然有最爱的人陪伴在身边，这样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会让人想要微笑吧。

好吧，既然来了，就按晨勋的要求好好做检查吧。

至少，能让他和真央放心一些。

我抬起头，看着从树缝之间漏出的点点光斑，觉得生命真是无限美好。

吧嗒吧嗒——

细碎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粉红色病号服的小女孩抱着一只不大的棕色绒毛熊快速地向这边跑来。

小女孩最多不过5岁的样子，可爱的娃娃头衬着圆嘟嘟的包子脸，穿着儿童住院部统一的粉红色睡裙，短短的小腿下面还穿着棕色的小熊拖鞋。

是有什么急事吗？跑这么快，很容易摔倒的。

就在我有些担心的时候，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小小的粉红色身影在我面前摔了个人仰马翻。

她挣扎着爬起来，手中的玩具熊已经摔落到一旁。她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擦伤，小小的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要哭，不要哭。”我上前温柔地把她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然后捡回小熊递给小女孩。

“呜呜呜……”小女孩动作迅速地抢过熊宝宝，死死地抱在怀里，却依然止不住眼泪。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她粉嫩的脸颊一颗颗下落。

我掏出口袋里的手绢，温柔地擦了擦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哄劝道：“不哭了，不哭了哦，马上就不疼了，乖……”

听到我的安慰，小女孩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慢慢地变成浅浅的抽泣。

看着她忍住不哭的样子，我微笑着称赞道：“真是坚强的好孩子，告诉姐姐，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啊？”

小女孩眨了眨大眼睛，伸出胖胖的小手，指着前面的医院综合大楼，大声说：“妈妈在那里，我要去找她！”

小女孩的眼神稚嫩，眼底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找妈妈啊……”我想了想说，“找妈妈可以，但是不要跑得太快哦。如果像刚才那样摔倒受伤的话，妈妈会很担心很难过哦！”

我点了点小女孩的鼻尖，对她灿烂地微笑。

“嗯！知道了。谢谢姐姐！”小女孩皱了皱鼻子，扬起嘴角笑了起来，“我要去找妈妈了，这一次我会慢慢走的。”

小女孩对我挥挥手，离开了。看着她的背影，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是在什么地方？模糊的记忆已经不再清晰，只记得无边的黑暗，周围喧闹的车流声也仿佛很遥远很遥远，我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的阴影里，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滑落。

哭泣着，哭泣着，哭泣着……

是谁？

是谁不顾一切地向这边跑来？

那个身影割裂了一切黑暗，带来明媚的阳光。

她向我张开怀抱，瞬间将我笼罩在暖暖的馨香之中。

那是谁的影子？那么模糊，却又好像发着光一样，那么清晰。

在久远的记忆里漂浮的片段，从来没有如此清晰。

只是在这一瞬，我似乎看见了。

缩在那个怀抱里的我，看见了——

那张熟悉的脸，那张温柔的脸，那张写满焦急却努力挂着笑容的脸。

妈妈……妈妈……是妈妈！

慈爱的面孔在我的眼前愈加清晰起来，那一声声呼唤，让此刻的我几乎忍不住掉下泪来。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温柔地照在我身上。

“医生已经准备好了，去做检查吧。”晨勋站在不远处喊我。

我赶紧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能！不能哭出来，不能再让他担心了。

“好。”我努力扬起微笑，向晨勋走过去。

通往检查室的过道里空荡荡的，只听到我和晨勋嗒嗒的脚步声，然而走着走着，身后却突然响起嘈杂焦急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让开，让开！”

“快，快！急诊室准备好没？”

“已经通知了！”

“美萱！美萱你坚持住啊！”

“快！快——让开！”

“美萱！美萱！”

……

一台救护担架车被一群人簇拥着向急诊部飞速而去，急切的对话一如每一次的抢救和治疗，出现在每一个医院的每一天里。

只是这一次……

我的耳边还残存着那两个字的余热。

“美萱？”

我往回走了几步，想要弄清楚是不是我的幻觉。

尽管只是擦肩而过，我还是看到了——

飞驰而过的救护担架车上躺着一个纤瘦的少女，吊瓶里的液体静静地流进她的右手腕。她的面容苍白，嘴唇紧紧地闭着，红润几乎褪尽。

看着躺在担架上毫无生命力的身影，我的目光僵住了。

“美萱！”我飞快地向担架跑去，想穿过晃动的人群缝隙，到她身边去。

然而，砰的一声，急救室的大门在我眼前关闭，头顶的红灯刺眼地亮了起来。

我和跟着救护车一起来医院的同学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心剧烈地跳动着，声音有些颤抖地问：“美萱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本来，我今天跟美萱有个约会……”坐在我身边的一个女生浑身颤抖着说，“可是我等了好久，她都没来，于是我就去了她家。她家的门虚掩着，我顺手推开……结果看见美萱倒在沙发下面，安眠药的瓶子就在茶几上……”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安安静静地听着。晨勋静默地站在我身旁，轻轻握紧我的手，无声地给我力量。

亲眼见到好友自杀，那个女生的情绪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她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似乎也并不知道面前站着的人是谁，只是用颤抖的声音低低地说：“我发现她的时候，她的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叠画稿，脏兮兮的，好像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一样。那画稿我认得，就是皇洺羽画给她的。美萱真傻，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真是笨蛋！笨蛋！”

“不会有事的……医生会全力救她的。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轻声安慰着，然而听到她轻轻的抽泣声，自己的心也跟着焦躁不安地怦怦跳动。

美萱——

看着门上方长亮的红灯，我在心里默默祈祷。

美萱，你一定要平安。

之后的几天，我每天都按时来医院，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来看美萱。

是的，美萱没有死。

因为发现的及时，又紧急进行了洗胃和治疗，美萱已经平安地度过了危险期。

“身体上的症状已经好了，但是精神状态还是令人忧心啊……”医生这么说，“更糟糕的是她完全不配合治疗，我们想尽办法让她吃药、吃饭，但是每一次，她都把刚刚吞进喉咙里的药和吃的吐出来。不得已，我们只能一直给她进行静脉注射，配合营养剂和葡萄糖维持生命所需的养分。”

医生的话还回响在耳边，我已经走到了美萱的病房门前。

轻轻地推开门，病房里一片安静，美萱像一个美丽却又无力的娃娃，静悄悄地靠在枕头上，好像只要有风吹过，她就会脆弱地破碎。

放下手中的苹果，我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她床边。

伸手将美萱散落在颊边的头发放回耳后，我看着她消瘦而苍白的脸说：“美萱，我是Sara。你还认得我吧？”

午后的风从我的身后吹进来，雪白的窗帘轻轻飞扬。

窗外是一片灿烂的阳光，而美萱的眼睛里却是一片荒芜。她的眼神仿佛透过了眼前的事物飞到了遥远的远方。

拿起床边的水杯，我温柔地把药丸塞进美萱嘴里。她的眼睛眨了眨，竟然没有拒绝。

“美萱，你还记得皇洺羽吗？”

我静静地凝望着美萱，阳光洒在她身上，有一丝浅浅的光芒在美萱的眼底闪烁，似不易觉察的泪光。

“你还记得？”我还来不及确认，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半点星芒，宛如一个沉睡了的孩子，肩膀静静地起伏着，身子单薄得近乎透明。

“美萱，你为什么要自杀呢？你不记得以前的你有多么高傲了吗？你明明那么高傲，就一直高傲下去啊！我宁愿看到那样高傲的你，也不想看到现在这样的你。你知道吗？”

我伸出手，手指轻触她细细的发丝，像触碰着一簇簇柔软的刺。她的头发在我的指间散发着微微的凉意。

我继续说：“如果……你还记得皇洺羽，那么你就应该快点好起来，要知道皇洺羽也不愿意看到这样没有生气的你！他喜欢的美萱，可是那个明媚、张扬，永远充满着活力与自信的女孩。”

美萱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看着此刻虚弱无力的美萱，以前的怨恨与伤害似乎都烟消云散了。我对她绽开一个轻轻的微笑，鼓励她说：“美萱，让我们都原谅过去的自己，好吗？我还想做你的朋友，所以请你一定要好起来。”

她的脊背僵硬地挺立，眸中却依然没有半点焦距。

我走出病房，关上门的瞬间，屋内传来一阵压抑的痛哭声，刺得我的心一阵酸涩地疼痛。

我捂着胸口缓缓地向走廊深处走去，可是没走几步，一阵虚脱的感觉突然袭击了我。感觉全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离身体，我的眼前陷入了一片迷蒙的白雾中。我挣扎着想开口叫喊，结果却是无声颓然地向下倒去……

嘀、嘀、嘀——

耳边是机器发出的一成不变的单调声响，鼻尖漂浮着浓浓的氧气味道，和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这里是……哪里？

脑子里依然昏沉沉的，身体软绵绵的，好像漂浮在半空的云，舒适，却又夹杂着无法自由活动的焦躁。

努力聚集起不多的力气，我缓缓地睁开双眼。

沉重的眼皮被掀开一丝缝隙，耀眼的光立刻刺痛了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

我不自觉地轻轻侧过头，想要躲开那道刺目的光线。

“Sara……Sara你醒了吗？”

是谁……是谁在我耳边焦急地喊着什么？

眼睛渐渐适应了外界的光线，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起来。

雪白的天花板，挂着隔帘的墙壁，透明的巨大窗户。

还有仿佛永不停歇的机器，维持着我微弱的血流、心跳和生命。

我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意识和记忆一样停留在混沌中。

胸口弥漫着消散不去的沉闷疼痛，这样的疼痛，这些日子以来一天比一天清晰，我默默地忍耐着、习惯着，直到麻木。

然而，原本已经习惯的闷痛在此刻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尖锐而深刻地在胸膛深处炸响。

我捂住胸口蜷起身体，努力地想要平静下来。

然后……

记忆开始消失，思维开始断裂。

我环视了房间一周，确定了这里是医院的无菌室。

我……又晕倒了吗？

轻轻地转动脖子，我看到病床边的晨勋。

高大的身影有些好笑地裹在水蓝色的消毒服里，戴着口罩的脸看不清表情。

“Sara！”

“我……没事……”努力地动了动唇，我看着晨勋的眼睛，想要笑一笑让他安心，却完全没有力气。

“Sara……不要死，你不要死……”

晨勋的眼睛还是那么黑，那么亮，似乎有水一般的光泽在其中流转。

他低低地呢喃着，好像这么说着，我就真的不会离开一样。

催眠我，也催眠着他自己。

“不，我不会死的。我和你约定过的，我们……一定会亲眼看到……亲眼看到那最美丽的……樱空之雪。”

我看着晨勋哀伤的眼睛，仿佛看见了那之后的另一个世界。

“嗯！”晨勋小心翼翼地握了握我的手。

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小心，只是轻轻地握住一下，就马上放开了，好像我是玻璃做的，一碰就会碎掉。

但只是这么短短的一瞬，我依然感觉到了他的温度。

那么暖，那么热。

深沉的疲倦向我袭来，如海水般一波一波地冲击着我的意识。

我困乏地眨了眨眼睛。

晨勋弯下腰，轻轻地摸了摸我的额头。

“睡吧，Sara……没关系的。睡吧……”

晨勋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好听。我在他一声声轻柔的话语中闭上了眼睛，好像即将沉入的梦境，也和他的声音一样那么温柔，那么迷人。

……

“Sara醒了，不过她现在依然很虚弱，之后病情会怎么变化，我们都不知道。”

“让我去见她。”

“不，不行。”

“我要见她！”

“现在我不会让你见她的，你只会给她带来伤害！你不是恨她吗？为什么你现在又要来缠着她？你滚！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我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隐隐约约的，门外传来嘈杂的争吵声，似乎是晨勋的声音，还有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皇洺翼……

怎么会是他？

他来干什么？

再次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真央和晨勋都不在。我坐起身，正想为自己倒一杯水，床边桌子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喂？”我用力地喘息了两下，接通了电话。

“喂！姐姐！”

来电话的是——

“穆莎？”

“姐姐，出大事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穆莎哭泣的声音。

“穆莎不哭，不要急，慢慢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穆莎似乎已经哭了很久，声音都有些沙哑，她断断续续地说：“今天……是我和洺翼的订婚典礼。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换好衣服正在跟妈妈说话，可是突然……突然……那个女人闯进来了！”

“哪个女人？”

“就是那个女人——那个坏女人！雪莉！”穆莎的声音颤抖着拔高，含着清晰的怒气。

“雪莉……妈妈……”我不自觉地喃喃地说。

“姐姐！你还叫她妈妈？她就是个浑蛋！是坏人！是凶手！”穆莎非常愤怒地打断我的自语，“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了我今天订婚的消息，从大门口一路闹着闯了进来。她开口就找妈妈要钱，拦都拦不住。保安刚刚阻拦了一下，那个女人就大吵大骂着说要找你，要妈妈赎罪。然后，就把姐姐的秘密全部都说出来了……”

“秘密……什么秘密？”

“就是你是我的亲生姐姐的秘密！”

穆莎的声音在我耳边听起来那么清晰，而我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一样。

“之后那个女人就被保安抓出去了，但是妈妈她……妈妈她……”

“妈妈她怎么样了？”我焦急地问。

“妈妈她喃喃地说着‘不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然后就突然晕了过去，现在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穆莎哭着问：“姐姐，现在怎么办？要是妈妈出什么事，那我怎么办？呜呜呜……”

“穆莎，你先别着急。妈妈去哪家医院？我现在马上赶去，你先和皇洺翼一起好好陪着妈妈。”我努力压下心头慌乱的杂念，专心安慰着哭泣的穆莎。

穆莎却抽泣得更加厉害，委屈伤心道：“洺翼……今天，洺翼他没有来。”

“什么？”

皇洺翼没有出现？皇洺翼居然缺席了自己的订婚典礼？他去了哪里？

我的思绪一阵杂乱，忽然想起我昏迷时听到的争吵声，难道另一个人真的是皇洺翼？

“姐姐……”穆莎停顿了一下。

“嗯？”我回过神继续听她讲。

“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姐姐……我隐约觉得，洺翼他也许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姐姐身体的事情……”

穆莎的声音伴随着电波信号传入我的耳朵。

一瞬间，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地向我倾泻而来，霎时间将我的身体淹没。

他……

已经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