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谎言

“那些人都走了吧？”

我从山洞跳到小石墩桥上，有些紧张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小公园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安静，除了喷水池哗哗的水声，就是凉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太阳在远处渐渐下坠成一个火红的圆球，天边的云被染成了粉红色，衬着蓝紫色的天空，说不出的好看。

“不会吧……已经这么晚了！”我有些懊恼地自言自语，“糟糕，一个下午都没读书！”

“你这么说，是想说我欠你的人情比较大吗？”李崇西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背后，突然在我耳边说。

“谁要你欠我人情？”我白了他一眼，“我要回去了！”

看着他从头到尾一脸“为什么要救我？我一个大爷需要一个区区弱女子救吗？”的不屑表情，我突然意识到期待这样的人会还什么人情实在是一个有些愚蠢的想法，还不如收敛起那些奇怪的遐想，赶紧回去读书算了。

于是我开始往前走，丢下背后的李崇西。

“喂，你就这么急着回去了？”他突然拉住我的手，“现在还早的嘛！你看太阳还没有下山呢！”

他手掌灼热的温度吓了我一跳。

“拜托！难道你要等到路灯都熄了，连保安都开始打瞌睡了，才算晚吗？”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到底要想干吗？”

“呵呵，我这人啊，最讨厌一件事，就是欠别人人情，尤其是欠女孩子的人情。”

“啊？”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难道这家伙还想着还人情债？虽然直觉告诉我，草率地接受他的报答似乎不像是个好主意，但是一丝难以抗拒的期待却从心底浮了上来。或许只是好奇吧，向来惊世骇俗的他又会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呢？

是驱车带我去海边放烟火，还是到充满香烟雾气的游戏厅打上一两个小时游戏？

反正绝不会是一顿正常的晚餐或者简单的小礼物。

不，期待越高，摔得就越痛，或许我还要想得再简单一些。看着他厚脸皮的模样，他该不会说，喂，送你一个吻，作为报答吧！

那么我一定会从书包里抽出一本最厚的书，然后结结实实地拍到他脸上！

于是我捏紧了书包提手，竖起了耳朵——

“走吧，我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说着，就把我从桥上拉了下来，自顾自地往前走。

顿时我冒出一身冷汗。有趣？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听着就是那么不正经！于是我挣扎起来：“什……什么有趣的地方？我要回家啦！时候不早了……”

“唉，那的确是只有晚上才好玩的地方啊！”

看着他嘴角勾起的那抹轻笑，我脑海里掠过了各种不良画面，不禁头皮发麻：“你放开我！我是不会跟你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的哦！”

“你的小脑瓜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啊？好像我真的多坏似的！”他搔了搔头说，“我是说，时候不早了，你的肚子也该饿了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算是答谢你今天帮我。”

吃东西？我心里猛地跳了一下，第一次有男生说要请我吃东西，可是……

可是，跟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生去吃饭，这显然是在挑战我的底限。我顿时甩开他的手，脸上一热：“谢谢，不用了！我并不需要你还什么人情，如果你为了我好，还是让我早点回到家里，省得被家里人叨念。”

“啧啧，还真是冷淡啊！你要是老这个样子，以后怎么交得到男朋友？只是吃个晚饭而已，会死吗？你爸妈未免也管太严了吧？就是大清朝的格格也能换身男装出门遛弯啊！”把手插到口袋里，他看看我为难的脸色，继续用美好的语言蛊惑人心，“你就当肚子饿得受不了，所以就在外面解决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可是，我不饿，谢谢……”我违心地撂下这句话，就打算离开。可是我才一扭头，就听见一阵咕噜声。

“哈哈哈！”笑声从我身后传来。我回头看李崇西一眼，他笑得很得意，一点都不客气，因为这声音分明是从我肚子传出来的！那一刻，我羞愤得恨不得跳到池子里。

“你的身体比你的嘴巴诚实多了啊！”笑完，他还没忘记嘲笑我。

尴尬地停住脚步，我回过头，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霞光打在他的脸上，为他冷酷的表情增添了一点暖色，看起来似乎多了一点亲和。

好吧，只是吃点东西，应该很快能解决吧？只是这一次，试一试？反正不会有第二次！

“那么……你想带我去哪里吃啊？”我为难地看着他，犹豫地问。

“哦，我还没想好呢。”他说着，就来拉我的手，“反正跟我走就是了！”

“啊？”他的手抓得那么牢，我一下挣脱不开，只能跟着他，向着陌生的方向走去。

十分钟后，我被李崇西拉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确实只有晚上营业，而且看起来确实很有趣——夜市。

“来过这里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我白天来过这里，但是我不知道，晚上这里竟然这么热闹。”

站在熙熙攘攘的夜市里，满眼是璀璨的霓虹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小贩拿着扩音器喊着跳楼大甩卖的声音混杂着粗俗的网络流行歌曲，伴随着烧鸭或者某种甜品甜腻的香气刺激着人的感官。这里到处是热气腾腾的说不出名字的小吃，几个孩子举着烤得红彤彤的鱿鱼串兴高采烈地从我身边擦过……好吧，我承认，这个地方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闹。不过，指着不远处的鱿鱼烧摊子，我皱起眉头，犹豫地开口：“你……确定要来这里吃饭？好像……”

我想说，好像有点脏啊……

“是啊！”李崇西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啊？”

我本来以为，至少会是蛋包饭或者拉面之类的……

“走吧，我们去吃烧烤。”李崇西一把拉走看傻眼的我，把我带到一个烧烤摊子前，径自对老板挥手，大声喊起来：“老板！我要10串牛肉串，10串鸡肉串，6串土豆片，2串黄瓜，2份茄子，再一条烤鲫鱼！”

显然他是个常客，对这个摊子上的菜品熟悉得不得了。点完菜，他就熟门熟路地拉着我到旁边坐下。

我看着烧烤摊的小老板手法娴熟地在烤得金黄的肉串上撒上香辣粉和胡椒粉。木炭在黑色的铁架下散发着红色的光，脂肪被炙烤之后滴下黄浊的油，哧地火苗蹿起，舔舐着铁架上的肉。呼吸间我可以闻到那种呛鼻的味道，皱了皱眉头，我压低声音对他说：“我妈说这种路边摊不能吃，烧烤是典型的垃圾食品，吃了容易得癌症，又不卫生……”

“你没吃过烧烤吗？”

“没有。”我摇摇头，“我妈不许我吃这种东西。”

“我的天！长这么大没吃过烧烤？看来我还真逮住了一个千金小姐？啧啧，那么你究竟是不屑，还是不敢？”他用看国宝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说。

我瞪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整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你干脆别出门算了，车祸占意外死亡的概率那么高，啊，就算坐在家里也可能被天上掉下来的飞机砸死呢！”他摸摸我的头，“就吃一次烧烤你就得癌症了啊，那我这个天天吃烧烤的人，岂不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他说完，就把一串鸡肉串塞到我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呃！”来不及躲闪，我就咬到了一大块肉，咸香的味道刺激着我的感官，而与此同时，我的胃再一次叫嚣着，大声地召唤着食物的到来。真是可悲，不健康的食物往往带着极具杀伤力的鲜香，在我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向理智发起了挑战。

我拿着肉串，抬头瞪着他，而他正欣赏着我嘴里含着一口鸡肉想咬又不敢咬的样子，笑而不语。

他一定是故意的！

“快吃啊，又不会死！送到嘴里的肉，你还想把它从嘴里抠出来吗？”

到了这个地步，我想，或许采纳一下他的建议也无妨。

嚼了几下，出乎意料，这种垃圾食品居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吃，鸡肉挺爽滑的，不一会儿，我就吃掉了三五串。

他看着我，只是笑：“怎么样，好吃吧？”

一辆摩托车从人流中挤过，喇叭声大作，他的声音变得很模糊。

“一点都不好吃！”我故意冲他大喊了一声。

李崇西看着我又从盘子上拿了一串土豆片，笑着摇摇头，向那边挥手：“老板，再来2个鸡翅中，金针菇、韭菜、馒头片各4串，啤酒来4瓶。”

不久，啤酒和被烤得喷香流油的烧烤就被放到了我们桌上。

喝了两口还是忍受不住苦中带甜的怪味道，我放下杯子，瞥见右边坐着一个穿着黄色吊带衫的女孩，她带着一个又大又软的黑色皮包，像是刚刚下班，她用手不停在嘴巴前扇着风，对着坐在对面的男人说：“好辣！好辣！”然后就拿起桌上的啤酒灌了几大口。

她喝啤酒的豪爽姿态真是让我叹为观止，或许是她察觉到了我的关注，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用异样的眼神在我的衣服上停留了几秒。

突然想起我还穿着制服！

穿着名校的制服在夜市的烧烤摊上和不良少年喝啤酒，这还真是件危险的事！

想到这里，我不由挺直了背，变得如坐针毡起来。

没想到我竟然会答应李崇西的邀请，坐在肮脏的夜市里吃被父母严令禁止的小吃，这不禁让我有种犯罪感。

我这是怎么了？居然被眼前这家伙牵着鼻子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很难拒绝他的要求，不，我似乎几乎没有拒绝过谁的要求过。

有时候，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似乎没有发觉我的焦躁不安，李崇西只是叼着一串鸡翅，自顾自地打开一罐冰啤酒。正当我以为他准备自己喝的时候，他却把它往我手边一放。

我愣愣地望着那个冒着寒气的玻璃瓶子，呆了几秒，说：“我妈说，我还未成年，不能喝酒。”

“你真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女孩了，总是把你妈挂在嘴边，不觉得很麻烦吗？”李崇西拿起另外一瓶冰啤酒，然后当着我的面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接着，他从喉咙深处呼出一口长气，很舒坦似的，悠悠地瞥了我一眼，“吃烧烤会觉得口渴吧？喝一口吧，夏天喝冰啤酒配烧烤最痛快了！没有冰镇啤酒，就不算夏天。”

他说着，又一次伸手把啤酒向我推过来，玻璃杯突然贴上我热得发烫的手背，猛地一凉。

“这种啤酒度数很低，你完全可以把它当饮料喝的，我保证你不会醉的，不然，你先喝一口？”他说着，径自往我的杯子里倒啤酒。

来不及阻止，一下子倒了半杯。

瓶子里通体透明的液体，灿黄得耀眼。我抬头向四处一看，周围的人，三三两两的，手里、桌上，几乎都有啤酒的身影。大口大口地喝啤酒，在这里似乎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我甚至看到对面的烧烤摊子前竖着一块绿莹莹的灯箱，上面写着：无啤酒，不烧烤！

就好像来这里不喝两口，就成了异类似的。

我想，先喝一口，不碍事吧？

我小心翼翼地把啤酒送到嘴边，一抬手，又苦又涩的液体顿时流到了我的嘴里，舌头一阵麻痒，接着是一股凉气透彻心扉，所有躁热都融化在这片凉意里了，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并没有想象中酒的辣呛味道，像是某种较为刺激的饮料，并不是那么难入口：“原来这就是啤酒啊，苦苦的，还一点都不好喝！”

“看你那样子，好像喝的不是啤酒，是实验室里的硫酸似的！不就是杯啤酒，犯得着这样吗？”看着我皱着眉头吐着舌头的表情，李崇西笑了起来，“你们女孩子，第一次喝啤酒，是不太喜欢吧？多喝点，你会习惯它的味道的。想想，大口喝下去，虽然有点苦涩，不过感觉很痛快，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不是吗？”

我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大口，冰冷刺激的啤酒滑下喉咙，似乎连周围的空气也降低了温度，味蕾充满了苦味。我忍不住冲他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我想我永远都不会习惯它的味道了，除非它是甜的。”

李崇西沉吟了一下，朝那边打了个响指：“老板，来瓶橙汁！”

正莫名其妙，他就把橙汁倒进了我的酒杯：“这样，就没有那么苦，那么凉，那么刺激了吧？”

“原来还能这样？”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拿起来喝了一口，下一秒，味道却奇怪得让我忍不住哀叫了起来，把杯子推到他面前说：“这味道还不如原来呢！我可以只喝橙汁吗？”

“可以，但是你要先喝完这杯。”他挑了下眉毛，无情地把杯子推了回来。

这真是个残酷的挑战，我看了看那杯浑浊的液体，硬着头皮举起了杯子。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橘黄色的灯光在人群的头顶和远处的摊位上方闪烁，光线洒落在暗色中来往的人群脸上，一切都显得那样柔和而温暖。

一桌残渣，都是李崇西的杰作，他用比我快四倍的速度大嚼特嚼，只留下光秃秃的竹签横七竖八地堆在空盘子里。紧接着他又点了许多肉串，还把盘子一把推到我面前：“多吃点，你太瘦了。”

“那是羊肉吧，我不喜欢吃羊肉。”我扫了一眼盘子里鲜红的肉串，皱起了眉头。仔细打量一下，我就发现盘子里，全是李崇西点的烧烤，而且全是他的菜。

“你不喜欢啊？那正好，我喜欢。”李崇西说着，毫不客气地从我面前的盘子里摸走3串肉串，一并塞进嘴里，吃相豪放。

“根本都是你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吧……”我拈起一串韭菜，撅起嘴小声嘟囔。

“什么？你说什么？”他抬起头来看我，满嘴羊肉，口齿不清。

“我说啊，你其实根本就是不想一个人吃东西吧？所以才把我拐来陪你的……”我大声回答。

“哦，被你看出来啦？”他大大咧咧地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良居心。

“你……果然！”他大大方方地承认，让我瞬间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正想接着骂他“不要脸”，我的嘴里突然被塞进了一串金针菇。

“呃！”

猛地被塞了一嘴东西，我能做的事只有瞪着他。

“看看你，就像只愤怒的松鼠！”他悠悠地托着腮帮子，看着我狼狈的样子，轻笑了一声，然后又自顾地开了一瓶啤酒，斟满我手边的玻璃杯。

看见他这副样子，我的愤怒仿佛杯中的气泡，瞬间消退了，剩下的只是一种无力感。

跟一个流氓生什么气呢？

他根本就是喜欢逗我玩，然后欣赏我生气的样子吧？

“你也太坦率了吧？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我不得不用力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金针菇，瞪着他说。

“坦率不好吗？如果在你周围人的脸上都挂着虚伪的微笑，说出来的话和心里想的不一样，使得你天天都要在猜疑中度过，这样的日子不是很辛苦吗？”他倒干最后一口啤酒说，“有人说这样不好，那是因为一部分的人心里有不光彩的角落，不愿意让别人了解他太多。但是我嘛……和我在一起的人一定要坦率，那么好不好，自己衡量。”

是啊，谁不愿意和坦率的人交往呢？而李崇西，就是我见过的最坦率的人！

这或许就是我不知不觉会被李崇西吸引的原因吧？

坦率点，不好吗？

可是，我就是坦率不起来啊！

我总害怕伤害别人，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步，唯恐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帅哥，你的啤酒。”老板又拎着2瓶冰啤酒过来，看了看一桌狼藉的残景，看看他，又看看我，多嘴地说了一句，“帅哥，你女朋友挺漂亮啊！”

“我才不是他女朋友呢！”我脸一红，大声说。

不过……我看看周围，忽然意识到，这个熙熙攘攘的夜市简直是情侣们的天下。周围的一对对男女都在勾肩搭背，耳语着，调笑着，甚至拥吻着。我们两个人的晚餐，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场暧昧的约会。而就在刚才，他还往我嘴里塞了一串烧烤，这个举动在外人看来，就和情侣之间会出现的亲密举动没什么两样。

“呀，不是就不是，那么激动干什么？吵架啦？”那贫嘴的老板睁大眼睛，把啤酒咚咚放在桌上，脸上却带着消退不去的笑意，“一定是他干了什么浑蛋事吧？没关系，使劲点菜！多吃点，吃穷他！”

“我……”我憋了半天，却憋不出一句话来，可是坐在我旁边的李崇西已经笑得捶桌子了，还故意混淆视听地大声嚷嚷着，“喂，坦率点啊！”

可恶，这个家伙就是喜欢看我气急败坏的模样！

“哼！老板，我要5串土豆片，1条秋刀鱼和脆骨！”我举手向老板大喊着，然后抄走了李崇西面前的一瓶冰啤，然后看着他收敛笑容，目瞪口呆的样子。

“看什么看？你可以拼命地点你喜欢吃的东西，我就不可以了吗？”

我学着他的样子，一口扯下肉串上的肉，然后大口灌下啤酒。他看着我，笑了一下，端起手里的啤酒：“来，干一下杯！”

两个啤酒瓶碰撞，发出一声咚的钝响，瓶子里的金色液体晃荡着，摇出白色的泡沫。

今夜，没有耳机里昏昏欲睡的听力阅读，没有书页上一行行费解的豆芽字母，不用担心老师的测试，不用烦恼以玫的事，有的只是好吃的烧烤和沁人心脾的啤酒，还有……李崇西。

在远处一首节奏欢快的英文摇滚歌里，盘子里最后一串鸡翅终于变成了几块干净的骨头，瓶子里的最后一滴啤酒也落到了我的肚子里。

“啊……吃得好撑啊！”我摸摸肚子，带着一丝醉意，脑袋晕陶陶的，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吃饱了？”李崇西看看我，突然靠了过来，凑近耳边，脸色怪怪地问，“你身上有没有带钱？”

“怎么了？”我皱起眉，一样脸色怪怪地问他。

“我突然想到我的钱包丢了，还有手机，因为刚才顾着甩掉那群浑蛋，我不得不……”

钱包丢了？

我想我一定是听错了什么……

“拜托，别跟我说笑……这不是真的吧！”我的脸上浮着僵硬的笑容，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忍不住大声打断了他的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还我人情，请我吃饭，却要从我的口袋里掏钱，这未免太没有诚意了吧？

吃烧烤的快感一下子堕落成了被骗的郁闷。

“这是真的。”他说着，把裤子里的口袋拖出来给我看，除了两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纸巾，什么也没有。

那种无力感又回溯到我的身体了，抱着一种“撞上这家伙就当我倒霉了”的认栽想法，我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张十元人民币和三张一元人民币。

“今天我们吃了多少钱？”我对路边烧烤一向没有什么概念，但是我有不好的预感。

“一百多吧。”李崇西用严肃的神情看着我说。

怎么办？

我盯着手上的五张人民币，背上、手心里开始冒冷汗，视线不知道该落到哪里，连老板的身影都不敢看了。

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了，两个人厚着脸皮大吃大喝，却不给钱！这一刻，我真想找个缝隙钻进去，直接变成土行孙，土遁回自己家里！

我的胃甚至开始翻腾起来。

完全不知所措的我正在发呆，突然一只大手抓紧了我的手腕，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快跑！”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李崇西拉起，一路狂奔起来，我尖叫起来，却不得不跟着跑，跑出十步左右，身后传来老板的嘶吼：“别跑！小兔崽子，你还没付钱啊……”

天啊！天啊！我的心里在不断惊叹着，可是又顾不上许多。

李崇西的速度太快，我甚至觉得他像是在飞。我的眼前掠过一张张诧异的脸，身后是老板机关枪似的开骂，用我从来没听过的污秽得不堪入耳的粗话。我不敢回头，怕看到他追上来的身影。想到这些，我的脚一阵阵地发软，可是依旧强迫自己跟上他的速度。

我已经完全分辨不清眼前的道路，而李崇西的手掌灼热。大约是紧张吧，我们两个人的手心都是汗津津的，都是发烫的。

天知道，我的脸也是发烫的，即使奔跑中风拂过我的脸颊，依旧无法降低它的温度。

李崇西的手拉得那么紧，而我的心跳得那么快，这一切，简直太糟糕了……

就这样，我们两个没命地在街道上跑着，汽车的喇叭声和老板的叫骂追在我们的身后。

然后，冲进一条黑暗的小巷子里，靠着墙，直喘气。

李崇西满头大汗，狼狈得像个被狗追的小偷。他抬起头来，和我对视一眼，突然笑了出来。他笑得实在太傻，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感染了情绪，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我们两个人对看着，笑了一阵，简直像两个傻瓜。

“对着我这么笑，还是头一回，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的。”他盯着我的脸说，昏暗的光线里，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收敛起傻笑：“难道我平时不笑么？”

“那不是笑，现在这样才是笑。”李崇西摇摇头说，“来，再笑一个！”

我好气又好笑：“我凭什么听你的，我们很熟吗？”

“喂，我们好歹出生共死了，怎么能连朋友也算不上？”

“朋友？你有跟我说过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读书吗？”我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其实内心早已把他当成了朋友，谁让他帮过我呢？

“你好，我叫李崇西！和你同一个学校同一栋教学楼不同楼层的李崇西，要喝酒可以找我，要兜风可以找我，要打架可以找我，就是读书不要找我，怎么样，够清楚了吧？”李崇西笑着向我伸出手。

“不错，这介绍很有你个人特色。”我握住他的手，甩了两下。

从他的手掌传递来一股暖流，我知道，这一刻，我和他已经有了交集。

“难道你不应该说，很高兴认识你吗？”他说。

真是厚脸皮！

“好吧……很高兴认识你！”不太忍心破坏他贱贱的笑容，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让他继续笑下去，只是“高兴”两个字，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我也是！”他说着，又把手伸过来，强制性地回握了一下。

果然厚脸皮！

“不错嘛！我跑得那么快，你居然还能跟得上我。”李崇西把手抽回，“看你的小胳膊小细腿和光读书不长膘的模样，比我想象的还能跑嘛！”

“别小看我，我可是100米短跑冠军！”

“吹牛吧你！”他挑起一边眉毛，“不过，即使你跑得再快，还是需要我送你回去的吧！”

“我……”我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低头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不由得尖叫起来，“天啊！快9点了！”

回到我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9点半了，万家灯火将这座城市点缀得犹如白昼。

李崇西的背影消失在路灯的尽头，他大声吹着口哨，那是一首轻快的曲子，我没有听过。

隔壁的白墨家传来了钢琴的声音，这也是一首节奏轻快的古典曲子，又带着夜的神秘，像是一位吸血鬼绅士踏着诡异的舞步。

虽然做了坏事，但是我的心情却有种微妙的亢奋感，像是被什么东西炙烤着，同时还撒上了孜然和辣椒粉。刚才和李崇西在一起的短短两个小时，就像是一段奇妙的旅行，周围原本平淡的一切也跟着变得躁动起来。我试图挣脱，但是最后却只能跟着他的脚步起舞。

走了几步，我抬起头，从某个熟悉的窗口透出了橘黄色的灯光，我的心里突然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只敲了一下，门就开了，我看到一张阴云密布的脸，是妈妈。

我愣了一下，脸上的肌肉顿时变得僵硬，胸口像是被捶了一记，心重重地沉了下去，一种不好的预感冒了上来。

落地灯黯淡的光线斜照过来，把她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格外分明。看着她紧闭的下垂的嘴角，我不知所措地杵在那里，绞着手指头，然后在她严厉的目光下，一点点、一点点地低下了头。

“你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们差点报警？你知道我们一直在等你吗！”

劈头盖脸的责备，我一哆嗦，心情就像是突然从云端跌落到了万丈深渊，前一刻的雀跃都变成了胆怯，落在脚底。

“我……”

“全家人都等着你吃晚饭，你一个人在外面干什么呢？是不是跟别人出去鬼混了？家里有一个安以玫已经够闹心了，你是不是要学她让我们两个上了年纪的活不下去了？”

我还来不及解释，又是一顿刺耳的训话。

我不禁心惊胆战起来，要是让母亲知道我不按时回家，流连在外面，是去和学校里有名的不良分子李崇西去夜市吃烧烤，甚至还喝了一整瓶啤酒，她会有什么反应？最糟糕的是，我们两个人居然吃饱了不认账，手拉着手一溜烟逃了！

这明显大大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我的天，她一定会两眼一翻晕倒的！

“不是的，学校有事……”我不得不撒了个谎，力图把这场暴风雨的威力减到最小。

“到底什么事情非要弄到天黑啊？也不提前说一下！”父亲从母亲身后走了出来，两个人的表情都是十二分的严肃。

“对不起，有点突然啊，因为学校明天上头有领导要来视察，可是还要布置学习园地和黑板报，因为我是学习委员，所以……”我瞎扯了一堆，紧张得手心冒汗。

母亲愣了一下，脸上的怒气似乎消退了一些，但是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疑惑。

“是吗？这是宣传委员该做的事情吧！为什么要你忙活到这么晚？……你知不知道现在你要准备面试，考试才是应该放在第一位的，那什么学习委员，干脆别干了！”母亲说着，扭头进了屋，“快点收拾收拾来吃饭吧！”

“我……吃过了。”

“跟谁吃饭？男的女的？”父亲站在门口问。

“我一个人……”

“吃的什么？”母亲回头盯着我，似乎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一丝缝隙来。

“嗯……水饺。”要是说我去吃了烧烤，她一定又会大发雷霆。

“算了，没事，回来就好。”父亲对母亲说了一句，把门关上，“快点把手洗洗，桌上有削好的苹果。”

“哦！”

走进屋里，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我偷偷地呼出一口气，感到自己的手脚都发软了。

快乐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干坏事更要付出代价，每当我得到一些东西，就要抛弃一些东西。

今晚到底值不值得，我不知道。

但是我记得，和李崇西在漆黑的小巷子里相视而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我从洗手间出来，从桌上拿了一个苹果，静静地吃着。

父亲在书房里整理资料，桌前亮着一盏小小的台灯。

客厅的一角，母亲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似乎提到了我的名字，顿时，我的心猛地悬了起来，我站在书架旁，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喂……是吧……我说你们学校怎么会那么晚才让微微回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就担心这孩子遇上了什么麻烦事，现在这年头外面坏人挺多的……是啊！真是谢谢你了，平时那么关照我家两个孩子，打扰你练琴了吧？”

练琴？如果我猜得没错，电话的那一头是白墨……

昏黄的灯光下，她拿着话筒，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前一刻怒气冲冲的样子已经没有了，现在是一脸的和颜悦色。

看样子，白墨是帮我圆谎了！

可是，我明明亲口对她说了，是学校的差事……一刹那，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我该庆幸白墨接了那个电话，还帮我解了围，还是该为母亲的不信任而伤心？

胸口闷得发慌，我放下了手里的苹果，再也没有吃水果的心情。

“明天有空来我家玩啊，阿姨做了鲍鱼炖鸡啊，对眼睛很好的……平时又要读书考试又要考级啊，太辛苦了，眼睛一定要注意保护啊……”

母亲寒暄的声音不断地传到我的耳朵里，听起来那么温柔，那么慈祥，却像是一把剪刀一下一下捅着我的心脏，那么冰冷，那么坚硬。

宁愿相信别人家的孩子，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为什么？

一股寒气从心脏升起，蹿进血液里，一直蔓延到我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