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想要比永远还遥远

你知道吗？当我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一个虚像忽然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很快便模糊起来。

可是，许久之后，关于那个虚像，我又回忆起了，那句你以低沉的嗓音说出的密语——

“对不起，我爱你。”

01

海的女儿是因为不愿意破坏王子的幸福，而选择化为泡沫，那么你呢？

爱一个人，真的可以为之付出生命吗？

司音瞳黑如夜空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纯白色的病房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的气息令她忍不住一遍一遍回想起和星夜翎从初遇到如今的日子。

他们的相遇并不完美，甚至只是一场恶作剧。

他桀骜、脾气暴躁、不懂体谅，明明那么像晨曦的脸却总是有着让她难过甚至绝望的神情，他们一次次因为命运相逢，却又总是遭遇阴差阳错，分不清到底爱不爱……

可是在火场里，星夜翎的眼眸出奇的明亮，像是阴霾的夜空里最闪亮的那颗北极星，从此点亮了她的生命。

只是……

司音瞳痛苦地揪住衣襟，牙齿咬住下唇，咬出一圈白印，眼睛不知何时悄然红了，晶莹的泪水沾湿了蝶翼般的睫毛。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晚才明白谁是她心目中的那颗北极星？

又为什么刚明白就要面对这样的考验？

星夜翎……

司音瞳在心里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仿佛可以从中获取到支撑下去的力量。

星夜翎，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拜托你了。

病床上，星夜翎的嘴唇无比苍白，呼吸器上附着小片的白雾，原本桀骜的刘海安静地搭在额头上，而那双蓝色的眼睛，一直紧紧闭着，像是丝毫不关心是否有人为他内疚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得像是过了一生那么漫长。司音瞳一直在祈祷，可是上天像是厌倦了他们的彼此折磨，丝毫不给予回应。如果不是仪器滴滴的声音，整个房间真的空旷寂静得让人疯狂。

她静静地坐在病床边，眼神空洞。她望着星夜翎，像是第一次见面那般，目不转睛地打量他，呼吸也轻轻的，只有手指微微地抽动才证明她还活着，没有因为过度的心痛与内疚而死掉。

“吱呀——”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司音瞳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对于她来说，现在全世界也比不过一个星夜翎。

宫崎聿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干净整洁的纯白色病房，躺在病床上安静睡着的俊秀少年，以及半躺在他身边、一直守护着的疲惫少女，两个人一动不动，就像是雕像一般。

宫崎聿的心一下子抽痛起来，那样安宁沉静的画面，是他再也不能企及的未来，在火场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输得彻底。他想要抱住她，却已经胆怯了，阵阵寒意冻僵了他的血液，令他几乎迈不开步子。

明明只是几步的距离，却遥远得像是隔了一条永远无法跨过的银河，宫崎聿攥紧手，以抵御那种生生被抽离的痛楚。

他想抓着司音瞳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问她为什么要这么伤心，为什么从不分一点感情给他，明明是他先遇见她的，明明是他一直在守护着她……

可是，她却像受了伤的蝴蝶一般停憩在那里，孱弱无助，好像只要有一阵风吹过，她就会破碎掉，从此再不能飞翔。

“音瞳……”宫崎聿轻声唤道。

司音瞳没有回头，沉默了许久，才喃喃地说：“宫崎哥……你说，我真的是只会带给别人灾难的‘灰魔女’，对吗？如果不是我，晨曦不会死；如果不是我，星夜翎也不会这样！”

司音瞳的话让宫崎聿的心一阵紧缩，他快步走到司音瞳的身边，扶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不是‘灰魔女’，你那么善良可爱，怎么会是只会害人的‘灰魔女’呢？不要自暴自弃好吗？音瞳，相信我，只要我们努力，一定能让星夜翎醒过来的！”

“是吗？可是……要怎么努力呀？怎么努力好像都不行呀！我……果然是只会害人的‘灰魔女’啊！”

宫崎聿看着不断自责的司音瞳，心痛不已，眼角悄然滑落一滴眼泪。

“你在为我伤心吗？”不知何时，司音瞳转头看向了他，因为喉咙干涩，说出口的话带着沙哑，司音瞳用力地朝他绽放一个安抚的微笑，眼神依旧空洞，她说，“宫崎哥，你不要难过……”

她的声音夹杂了些许哽咽，顿了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声音又恢复之前的冰凉：“宫崎哥，请不要再为我担心了，也不要再陪在我身边，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我不配拥有你的陪伴与等待。”

“音瞳？”宫崎聿的心脏骤然一缩，抿紧嘴唇，用力抓住她的手，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进他的身体，一寸一寸冰封住他的血液，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痛令他几乎有些站不稳，他气息紊乱，夹杂着难以承受的绝望，“为什么你要这样说？为什么你要我放弃你？音瞳，你不能这么残忍！”

她没有挣脱，也没有回答他，只是任由宫崎聿紧紧抓着她的手。

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不想听到，星夜翎还没有醒，一切都毫无意义。只是，慢慢地，泪水从她的眼角慢慢地滑落，浸湿雪白的枕头，留下潮湿的痕迹。

一直陪着她的学长，温文尔雅，从不曾强迫她，教给她许多东西的学长，她怎么可能忍心伤害。只是不行啊，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装了一个人就再也没有空隙。她不能再这么假装糊涂下去，学长应该得到更好的幸福，而不是将所有的精力全部耗费在她的身上。

她闭上眼睛，泪水从她的眼里流淌而下，滴落在枕头上，晕开一大片痕迹。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像只濒死的幼兽般。

宫崎聿再也不忍心，低下头，手指轻轻拭去司音瞳脸上的泪水。望着那晶莹的泪珠，他握紧手指，指骨青白：“音瞳，你知道吗？从第一次遇见你开始，我会放弃各式各样的事情，唯一没有放弃过的，就是对你的喜欢，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但是……”

“不要这样！”还没等宫崎聿说完，司音瞳就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

枕头被泪水浸得濡湿。

司音瞳的面孔苍白如纸，睫毛上的泪珠闪闪发亮。她紧紧闭上眼睛，然后慢慢睁开，黑如琉璃的眼睛经过泪水的洗礼愈加清透明亮，她望着身边的宫崎聿，眼睛里充满乞求、心疼、挣扎，却唯独没有爱。

病房里如此宁静，静得仿佛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泪水像小溪般静静流淌在她的两颊，汇聚起来终于淹没了他。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不要再喜欢我了，好吗？宫崎哥。”

寒冷，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寒冷将她紧紧地攫住，窒息一般的感觉令她恨不能躲起来！在他的目光中，她忽然感到一种恐惧，恐惧他的回答会将她打入无底的地狱，然后，永远停留在那里。

宫崎聿紧紧抿住嘴唇，深呼吸，僵冷的双拳在身侧微微颤抖。

这一刻，她以为自己会在他的沉默中死去。

对视良久之后，他却忽然看着病床上安静睡着的星夜翎，朝司音瞳问道：“告诉我，你会永远喜欢他吗？”

司音瞳的右手手指收紧，紧紧揪住雪白的床单，心口被堵得喘不过气，在他痛苦脆弱的目光下，她的心也撕痛开来。

会吗？司音瞳的呼吸似乎快要停止了，她一遍遍反复地问着自己，会吗？却不敢说出那个答案。

恍惚间，一种缓缓的痛苦渗入血液，她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讷讷地说：“宫崎哥，不要再陪在我身边，不要再对我这样好，不要……”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她忽然觉得一直强调这个问题的自己很滑稽，也很残忍。

可是，她不能再心软，对于一个不爱的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他自由。宫崎聿值得更好的人来爱。她期冀地看着宫崎聿，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再次等着他的回答。

窗外飘着雨丝，打在透明的玻璃上，溅起朵朵水花。而室内，一切都那么安静，良久，他对她说：“我不能够。”

司音瞳轻轻吸气，微微睁大眼睛，心脏轻轻抽痛。

宫崎聿苦涩地一笑，说：“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够不陪在你的身边，因为这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你知道吗？从第一次遇见你开始，我放弃过各式各样的事情，唯一没有放弃过的，就是你，可是……”

他握起她的左手，扬唇淡笑，看得出来他是在努力装作释然地笑着，只是泛白的嘴唇出卖了他。

“音瞳，这一次，我放弃了，真的放弃你了。我现在陪着你，只是把你当做我的妹妹，所以请不要再说什么不要让我陪伴的话，好吗？”

“宫崎哥……”司音瞳惊怔住了。

他的笑容很淡，一如记忆中那个温和有礼的学长，一直在自己身边，支撑着自己。

只是，看着他这样的笑容，她却感觉到心底蔓延起一阵难以忍受的痛，她终究还是伤害到他了。

闭上眼睛，不能再看他，她的心痛得仿佛要裂开！想了很久，她轻轻出声：“谢谢你！”

宫崎哥，希望放弃了我，你能够获得真正的幸福。

窗外，太阳竟然悄悄地爬了出来，被雨水洗过的世界一片明亮，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宫崎聿轻轻拥住司音瞳的肩膀，将下巴放在她的长发上，低声说：“音瞳，让我们一起等他醒来吧！”

“嗯。”司音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她相信星夜翎一定会醒过来。

就像相信着北极星的传说……

02

当太阳在东方升起时，又是新的一天。洒水车在林荫大道上缓缓开过，透明的水珠被曙光照耀出晶莹的光芒，地面湿润清新，空气里有泥土的味道。

病房里洁白的百合，粉紫的满天星犹带着水珠，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新的一天开始了，司音瞳用温水洗了毛巾，然后轻轻擦拭着星夜翎的脸跟手。他棱角分明的脸因为闭着眼睛显得有些柔和，呼吸器已经摘了下来，医生说他已经脱离危险，只需要好好地休息。

“星夜翎，你这个懒猪，怎么还不起来呢？今天去外面买饭的时候，看到迎春花都开了。春天是希望的开始，你也实现我的希望好不好？”

司音瞳轻柔的声音轻轻回荡在星夜翎的耳边。

“你再不醒来我就不陪你了。我已经缺了好多天的课，如果再不去上学，老师就要让我退学了。”司音瞳轻轻为他掖好被角，无奈而又带着一丝调皮地说。

她回想起那次被冤枉的事，如果没有星夜翎出来保护她，那么她现在已经被退学了吧？

这般想着，才发现，原本并不美好的回忆在此刻却温暖得令她心动。

拜托护士好好照顾星夜翎，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她之后，司音瞳背着书包，离开了医院。

司音瞳怔怔地望着天空，而身旁，是笑得温和的宫崎聿，他轻声道：“我送你去学校。”

“嗯。”司音瞳轻声答应。

“星夜翎最近怎么样？”

司音瞳微笑着说：“已经摘了呼吸器，医生说他已经脱离危险，相信很快就可以醒过来。他已经休息太久了，如果他醒过来，我一定骂他一顿。”

“呵呵。”宫崎聿轻笑了一声，英俊的五官仿佛与阳光融为一体。

司音瞳眯着眼睛看他，似乎想知道他如今对她的情感。

就这样吧！心照不宣，恢复如初。

他们永远都是兄妹，不是吗？

林荫道上，学生们来来往往。进了学校，因为教室在不同的方向，两人便分开了。司音瞳背着包，低头走着，依然像以前一样淡漠。不过，好像她的冷漠不再像以前那么冰冷，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

风一阵阵吹来，虽然依旧寒冷，却不再让人绝望。树木的枝丫仿佛黑白色的素描，虽然看起来有些苍凉，却因为有刚萌发的绿芽而显得饱满富有生机。

春天真的来了。

她慢慢地走着，却突然有些恍惚，心里沉闷起来，脑中仿佛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想不太清楚，一切都是纷乱的，是不知所措的，是心痛的，她预感会发生什么事情，却毫无头绪。

洒水车轻轻洒出哗哗的水声，路边的喷泉里溅出高高的水花，在晨光中清澈透明。

忽然，她怔怔地停下了脚步。

远处的银杏树下，有一个女人正站在那里。高挑的身材，在冬末春初的季节里穿着一套黑色的裙子，细致的裁剪勾勒出她出众的气质，颈上一串柔和的珍珠项链映得她肌肤胜雪，引得过往的学生纷纷回头看她。但她美丽的脸上没有表情，眉头皱着，冷冷的双唇隐隐透出一股煞气。

她是谁？

司音瞳怔住了，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是整夜无眠使她产生的幻觉。

那个女人冷冷地盯着她，就像一条毒蛇正盯着它的猎物一般。

司音瞳并不认识她，以前也从来没见过。

她却冷冷地望着司音瞳，走过来。

林荫道上的学生们纷纷行注目礼，眼里夹杂着兴奋的光芒，他们很少见到如此高贵美丽的女人，虽然似乎有点冷艳，但高傲不可逼视的气势令众人惊叹。

司音瞳怔怔地望着她。

身体僵硬得不能动弹，她想逃离，却迈不动步子，只能脸色苍白地望着那个高贵的女人一步步走到自己的面前。此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胸口被慌乱堵得满满的。

人来人往的林荫道上，麻雀在觅食，洒水车尽职地洒水，围观的学生唧唧喳喳。

高贵的女人走到司音瞳的面前，一句话也没说，便冷冷地高高举起手——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在司音瞳的脸颊上，她的耳朵一阵轰响，半边身子痛得麻木，她颤抖着险些跌倒在地上。

“啊！”

惊呼从林荫道上响起。

女生们吃惊地捂住嘴巴，想不到居然在校门口看到这样暴力的场面，更想不到这个高贵的女人会突然出手打人。有些男生想冲过去，但是，说到反抗，那个“灰魔女”司音瞳应该可以的，她不是空手道高手吗？

难道是有什么隐情？

男生们禁不住停下脚步，在一旁观看。

洒水车轻轻地从林荫道开走，被惊起的鸟儿飞向自由的天空。

司音瞳被打得侧过脸去，脸颊上是通红的掌印，火辣辣的。她站着，颤抖着垂下睫毛，最初的剧痛过去，只剩下一片麻木，让她再也感觉不到痛，只是心底的黑洞被撕扯着，绝望如同血液一般流淌出来。

她转头看她，张口想问她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打自己，可是接触到女人冰冷的视线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心里越来越慌，连呼吸也渐渐紊乱，脑海里浮起一个念头。

不，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还没等她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那个女人开口了。

“不许再去医院！”女人握紧拳头，面无表情，冰冷而倨傲地说。

不，那不是说，而是命令，让人不得不遵守的命令。

司音瞳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她脑中一片混沌，全身颤抖着，几乎站不稳。拜托你，不要说下去，司音瞳像是被抛上岸的鱼，嘴唇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今天、现在、以后、将来，都不许你到医院去！”女人再次冰冷地强调，冰冷的声音里透出彻骨的恨意。

“我一个弟弟因为你而自杀，现在昏迷在医院已经一年多了，还没有醒过来。我没想到，在我出国的这段日子，我另一个弟弟又因为救你而受伤，躺在医院，现在还昏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你这个天生只会给别人带来灾祸的人，靠近你的人通通没有好下场！我不准你再去医院看他了！”

话音刚落，原本离司音瞳比较近的人纷纷退开，仿佛她是可怕的瘟疫，只要沾上就会倒霉。

司音瞳身体一颤，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她看着女人的脸，心里的空洞越来越大，只觉得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忽然凝固住了，那个念头也越来越清晰，让她无法再回避！

司音瞳的视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颤抖地问着那个女人：“你是星夜翎的姐姐？”

那个高贵的女人恨恨地盯着司音瞳：“我叫莱婷芳，是星夜翎的姐姐，也是因为你而自杀后一直昏迷不醒的莱晨曦的姐姐！”

自杀后昏迷不醒？

难道晨曦没有死？只是昏迷不醒？

司音瞳的眼里弥漫起大片的水雾，不，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星夜翎不是说晨曦已经死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音瞳痛苦地捂着头，只觉得脑子要炸开，五脏六腑都在翻搅着，各种绝望疯狂的情绪在叫嚣，令她恨不能躲起来再不被人找到。

不，不要告诉我这些……

03

林荫道的树木缀满了一颗颗嫩绿的小芽儿，春天就要来了，带着希望。可是对于司音瞳来说，只觉得比冬天还要寒冷。

风比昨天大，扬起漫天仿佛被冰封了整个冬季的灰尘。

司音瞳慌乱地摇头，她不知所措，脑袋剧痛，让她无法想清楚任何问题，她微微后退，慌乱地摇着头。

莱婷芳瞳孔缩紧，声音更加冰冷，一字一字，如同刀子一般刺进司音瞳柔软的心脏。

“我叫你不要再去医院了，你不答应？”莱婷芳步步紧逼。

司音瞳颤抖着慌乱地摇头。

“难道你真想害死翎？”莱婷芳冰冷傲慢地说，“我不会允许的！”

“不，我不想……”司音瞳的嘴唇苍白而颤抖，她不知所措。

多给她一点时间，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她的脑袋太痛无法去想任何问题。

莱婷芳俯视着她，就像是俯视着一粒灰尘，带着深深的不屑与鄙夷。

她的目光深沉而冰冷，她说的话如同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司音瞳的身上：“你以为翎是真的喜欢你？别自作多情了！翎对你不会有感觉的！都是因为你，晨曦才会自杀，你觉得晨曦的表弟翎会真的喜欢你吗？”

司音瞳震惊了，瞳孔紧缩，惶然张开嘴，脖子仿佛被人扼住一般。

绝望开始蔓延，她的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望着莱婷芳，苍白虚弱得就像一缕游魂。

“如果不是晨曦为了你而自杀，让翎看不过去，你以为翎为何会出现在你的面前？翎的眼睛原本是黑色的，可是为了接近你，诱惑你，他戴上了蓝色的美瞳片出现在你面前，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想要接近你，追求你，让你爱上他，然后再甩了你，让你也尝尝被心爱的人抛弃的滋味！”

原来——

仿佛一道惊雷穿透夏日的晴空，从头顶直挺挺地劈下，司音瞳脸色苍白，僵硬地呆立在原地，一切的感知都远离了她，她如同风雨里的一片落叶，被无情地吹打！

接近她，追求她，让她爱上他……都只是为了再甩了她！

心脏还在拼命地跳动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已经感觉不出血液的流动了。

她今天不该出门，不该来学校，她应该一直陪着星夜翎的，小小的病房，只能容纳两个人，那样，才不会有风雨，不会有这些震撼人心的真相，才不会让她这么绝望。

冷汗慢慢地浸湿了她的手掌，原本停留在胸口的右手缓缓地用力，一丝一丝地将领口抓紧，再抓紧。

她很想反驳，如果星夜翎对她的感情不是真的，就不会冲进火场里救她，也不会那么守护着自己，可是这个女人说得那么笃定，又合情合理。

是啊，如果星夜翎没有做这些事情，她也许还意识不到自己的感情，那么他的报复岂不是没了作用？

原来，从始至终，她一直都是不被喜欢的。

从始至终，一切都是一个谎言……

心脏好像就要这样停止跳动了。

好冷好冷，仿佛置身于冰窖。

两个念头翻来覆去地纠缠着，就像是黑白两个天使在争吵，她很想逃避，想抓住一棵稻草，让她不至于在悔恨痛苦的死水里窒息。

“他……在哪里？”

司音瞳猛地低下头，激烈地咳嗽起来，一阵重似一阵，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她咳得身体有些抽搐，两颊渐渐似血一般潮红！

疼痛从双腿蔓延上来，一路蔓延上她的胸腔。

“告诉我，晨曦他现在在哪里？”

那个许下北极星守护誓言的少年在哪里？只有他不会骗自己，只有他是真心的，哪怕所有的人都离她远去，可是北极星还在那里，不会改变。

司音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伸手抓住了莱婷芳的手臂：“求你，告诉我……晨曦在哪里？”

女人冷冷地甩开她的胳膊，以轻蔑的语气道：“你还想知道晨曦在哪里？你有什么资格知道？把他害得那么惨的人是你！现在又惺惺作态起来！不要再摆出一副可怜的嘴脸来，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永远不是你！”

“告诉我，或者带我去见他，因为……”

“不行！”又是毫不留情的拒绝。

“有些话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他，让我去见他……”

苦涩地闭了闭眼，司音瞳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她死命遏制住喉咙涌上来的腥气，双颊潮红，唇色发紫，吃力地说：“我不会待很久，只要让我见他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不行！”

莱婷芳的眼神残酷。她瞥了司音瞳一眼，然后什么话也不再说，阴沉着脸，抬脚准备离去。

“拜托……”拉住她的手腕，司音瞳苍白着脸，断断续续地说，“拜托……那些话，我一定要说给晨曦听……”

莱婷芳怔住了，冷冷地逼视她。

那样冰冷凌厉的眼神，恍若与司音瞳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司音瞳的心脏愈来愈凉，疼痛却愈来愈剧烈。

可是，她的眼瞳是如此的黝黑，如不见波澜的深潭，又闪动着水波般的光芒，如星光，如波粼，如同星辰花，深夜的星辰花，沾了夜露的星辰花。

“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晨曦，他在哪里……”

“疯子。”莱婷芳与她对视着，突然有些恐慌，这个看似瘦弱不堪一击的少女究竟有什么力量让她也不得不为之折服？

莱婷芳别过脸去，语气有些慌乱：“你死心吧，我不会告诉你的！”

“求你……”缓慢的话飘荡在莱婷芳的耳边。

突然，全场一片哗然。

司音瞳竟然给莱婷芳跪下了！

莱婷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后退了几步。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情，但请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司音瞳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眼眸出奇的明亮，为这个灰色的世界平添了一点色彩。

莱婷芳只觉得自己的心防正在一点点被瓦解，原本的冷漠与孤傲在这一刻土崩离析。她想起晨曦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的模样，她想起他消沉痛苦的表情：“姐，音瞳不要我了，我活不下去了……”

而如今，少女为了晨曦而跪下，她该怎么做？

心中的天平已经慢慢倾斜，莱婷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挡住汹涌而出的泪水：“他在仁安医院……”

话音落下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04

阳光明亮得让人心痛，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在路上快速地奔跑，原本苍白的脸因为剧烈运动而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

终于到了医院，司音瞳丝毫感觉不到疲累，在服务台问到晨曦的病房号之后，不顾护士让她做登记的呼喊就跑了过去。

1307病房，莱晨曦。

门口的病房卡上这样写着，司音瞳的眼睛里突然涌出大滴大滴的泪。分别这么久，物是人非，她无数次地设想他们再见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只是预料到了所有的可能，却猜不中这唯一的结局。

缓缓地推门进去，司音瞳看向躺在床上的少年。

已经摘去了黑框眼镜的莱晨曦其实长得很帅气，那双蔚蓝宛如爱琴海的眼睛紧闭着。因为许久没有剪头发，原本的发型已经看不到了，头发柔顺地垂下来，遮盖住他的额头。因为很长时间昏迷，脸已经瘦得厉害，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也瘦骨嶙峋。

司音瞳紧紧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音瞳才积攒了足够的勇气，走了进去。

她坐到病床旁的椅子上，颤抖着握住莱晨曦的手。她闭紧眼睛，压抑住泪意，而后缓缓地睁开眼睛，眼中涌动着至深的哀伤，一抹苦笑在她失去血色的嘴唇边一点点地弥漫开来：“晨曦，好久不见。”

她怔怔地望着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莱晨曦，眼泪从眼眶里无声地滚落，回忆倒转，一下子像是回到了一年多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向衣袋，掏出一张有些皱的相片，因为经常看的缘故，边角已经卷起。照片里的她有些别扭地笑着，乌黑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幸福的光芒，还有莱晨曦，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被飞舞的鸽子抓得更加难看，但是他迷人的蓝色眼睛里的笑意让她永生难忘。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病房。

再一次望着被金色阳光笼罩的他，司音瞳只觉得心里是一片久违的宁静，不管这种宁静是由于什么，她都想永远这样保持下去。

“这是我们的回忆，那时候的我们都很开心，也就是靠着这样的回忆，我才始终坚信你会出现……”司音瞳回想起莱晨曦刚刚离开的时候的情景，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那个时候，我真的无法接受，为什么，我们还相爱着，你却不见了呢？”

“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却都没有找到你，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司音瞳微带着痛苦说道：“却没想到，是命运对我们开了个玩笑。你所看到的保证书是假的，那是我妈妈骗我写的，当时我并没有想到她会给你，更没有想到，你会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来解决痛苦。晨曦，你让我好心疼。”

病床上的莱晨曦似乎动了一下，只是依然脸色苍白，雪白的病号服衬着他此刻苍白的面色，居然有种奇异的华丽感。

司音瞳深深地看着紧闭着双眼的莱晨曦，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进自己的心里。

良久，她终于继续开口，感受着心底的颤动，却仍然勇敢地说：“可是，晨曦，抱歉，我不能再陪你了，因为我太累了，累得想放弃，想依靠。在火场里，星夜翎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来救我，让我知道，我真的放不下他了，我已经……爱上了他。或许这就是天意！我现在喜欢的人只有他，无论他是不是在欺骗我的感情，我都已经无法放弃他了。即使是他欺骗了我，那我也一定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晨曦，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吗？当其他星星都换了方位，北极星依然会在原地。当别人不理解我，不原谅我，甚至离开我，只要你守在原地，我就不会迷路……”

司音瞳慢慢地站起身，转身看着窗外，目光变得飘忽。

“可是，我现在迷路了，晨曦，请你给我指引方向，好吗？”

夕阳在坠落的最后一刻，穿过沉沉暮霭，绽放出金色的光芒。

阳光洒进房内，落在司音瞳的身上。

莱晨曦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精致的雕像一般。

而此时的司音瞳正迎风而立，没有看见——

有一颗泪从莱晨曦的眼角流出，在阳光的余晖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