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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终局

第十章 终局

书名:微光作者名:叶冰伦本章字数:6645更新时间:2023-12-27 20:35:13

目击证人的证词,桑悠宁歇斯底里的指控,夏知恩的社会背景,无一不是最有利的武器。

桑燕绥坐在听审席上,看着那个少年被两个警察带出来,站上了被告席。

他终于不再邋邋遢遢,而是穿着监狱里统一而难看的囚服。她看到他手腕上戴着的手铐,亮得刺眼。

穿着制服的公诉人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捧着手里的文件,一条条念着由他们定下的,属于夏知恩的罪状。他那么义正词严,仿佛亲眼看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说,被告人的社会背景,可以作为法庭宣判的一大考量。

他说,被告所犯之罪情节严重,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影响。

桑燕绥有些恍惚。她看到那站在前方的少年始终抬着头,坦然面对这一切。他应该是要低头的,那些电视里放出来的庭审囚犯,无一不是面如死灰脑袋低垂,像是整个世界都已经毁灭。

她猜不到他此刻的心情。

桑燕绥没想到有这么多目击证人。她很想走上前去,问问那些口径一致的街坊邻居——你们真的看见他推人了吗?

最终,萧清和在一旁紧紧握住她的手,才让她抑制住了心里的冲动。

庭审很顺利。

不利的证据太多了。

法官宣判结果的时候,全体起立,在庄严肃穆的法庭中,夏知恩被烙上了故意杀人罪的印记。

桑燕绥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好像它们早就离开了她的身体。她用手摸着自己冰冷的脸,却麻木得没什么感觉。

最后,桑燕绥听到那个平静漠然的声音响起来,像是在宣读誓词一样庄重无比。

他说,基于以上证据,加上被告确定认罪无异议,一审判决,无期徒刑。

桑燕绥看着夏知恩在一左一右两个警察的包围下走过来,他脸上竟然有淡淡的笑意。

她看着他走到坐在听审席第一排的自己面前,他的眼角眉梢似乎又重新洋溢出了那种久违的温暖。

桑燕绥很想伸出手去,再摸一摸这个少年的眉眼,再认一认他那张独一无二的脸。

夏知恩隔着听审席前面的挡板,像是站在了一条巨大的鸿沟面前。

他站在她面前,视线所及的,却是站在她身旁的萧清和。

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法院里响起来。

“你欠我的……”他说,“都还给她。以后,她就拜托你了。”

桑燕绥还未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僵在了那里。

桑燕绥在萧清和家里住了下来。

她的神智很清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偶尔会露出恍惚的表情。萧清和和家人说过她患有脸盲症,平常也不会有人太在意。

在萧清和的悉心照顾下,桑燕绥的状态逐渐好转。

天气转暖,这一日,桑燕绥坐在客厅里复习功课。

“燕绥,我跟我爸说了,想带你去国外看病,他答应了。我妈妈在美国,她一直想让我去她的学校念书。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起去看她,如果你喜欢那里的环境,我们就在那边住下来,你觉得怎么样?”萧清和从书房出来,走到桑燕绥面前蹲下,用商量的语气问她。

桑燕绥放下书本,望着那张五官陌生的脸,轻轻地说:“你决定就好。”

萧清和微笑地说:“那就这样决定了。”

他站起身,刚要走,却被桑燕绥拉住。她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清和,我……”

“怎么了?”他回头握住她的手。

“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萧清和凝视着她的脸,她的表情和平时别无二致,似乎在讲述一件平常的小事,完全看不出波澜。但她的眼神却是这样邈远,让人捉摸不透。

萧清和心里一疼,说:“好,我陪你去。”

“不用了。”桑燕绥低声说,“我一个人去就好。”

萧清和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我送你到门口。”

“谢谢你。”桑燕绥低下了头。

谢谢你带我去看他,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平时,无论桑燕绥做出多么让人费解的举动,萧清和总能以淡然的态度面对,理解和包容。

她以前怀疑过萧清和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心理,因为她没有看到他愤怒过,没有看到他嫉妒过,甚至也没有经常看到他笑过。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她对自己说,有时候,这样平淡的感情,才能和天生不同于常人的她长久地维系下去。

萧清和载着桑燕绥去了夏知恩被关押的监狱,自己在外面等。

她在门口签了到,而后抬起头,打量着围绕在这监狱四周的高高的铁丝网。

那个已经剪了头发的少年在狱警的陪同下走出来,又大大咧咧地在桑燕绥面前坐下来。他穿着大一号的囚服,隔着玻璃窗拿起听筒。

玻璃窗的后面,那两个陪同他出来的狱警站在那里,穿着笔挺的制服,冷峻的视线在玻璃窗后的空间里来回逡巡。

夏知恩看着她,神情坦然,不再带有一丝一毫的失落和痛苦。他看似平静地说:“我没想到你还会来。”

“我知道悠宁借高利贷的那件事情了。”桑燕绥听到自己苦涩的声音,“你应该告诉我的。”

“都过去了,没必要告诉你。”夏知恩用脸贴着电话,“再说,这些都是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桑燕绥说不出话来。

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小事。可是,桑燕绥不知道他背地里为自己做过多少这样的小事。这样想着,她的眼泪悄悄地掉了下来。

“燕子,你别哭。”玻璃窗那边的少年用戴着手铐的手蹭了蹭光溜溜的头,“你知道吗?我一直想保护你,一直想带你离开那个地方。”

“虽然一直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也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不过……”他顿了顿,“最后,我也总算为你做了一件事情。”

“我终于把你带离了她的身边……”他笑起来,“虽然我这一生,已经结束了。”

“只有一件事,我是真的很感谢老天……”夏知恩歪着头,笑容很是灿烂,“它让我在这无比糟糕的生命中,曾经遇到过你。”

你曾是那灰烬里的,唯一的光。

她握着听筒说不出话,也没有再回答。

从夏知恩开始说话时起,她就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最后,她已经完全没办法再开口说一句完整的话。

隔着冰冷的玻璃窗,她坐在他面前,哭得绝望。

她知道,她也应该像他一样坦然,她应该也要笑,她应该要给这场告别留下一个完美的结局。今天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可是没有办法,她只要看到他,眼睛里就有成串的泪珠掉下来。

她知道,他们这辈子的缘分,就这样用尽了。

桑燕绥是在神情恍惚中走出监狱的,她甚至没有看到等在外面的萧清和。

他走上来拦住她,却被她漠然地绕开。

不知怎么的,萧清和突然想起夏知恩说过的一句话。

“你的脸,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记住!”

以前没有觉得害怕,因为这是桑燕绥的病。可是,当他知道她能记住夏知恩的脸时,他就开始嫉妒了。

为什么被你记住的,不是我?

萧清和大步追上去,用力握住了正在哭泣的桑燕绥的手,把她狠狠地抱进了怀里。他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终于让她安静下来。

桑燕绥似乎终于认出他是谁,靠在他怀里,安静地流泪。

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来来回回地在耳边回荡。

忘了我。他说。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你还得走下去,这场由命运导演的戏也并不是在今天就结束了。

你还有更远的路要走,你还有更漫长的人生要过。

忘了吧,你会过得更好。

桑燕绥泪流满面地仰起头来,看到这所冷冰冰的监狱,头上是像被水洗过的蓝得发亮的天空。

阳光如此灿烂。

终于要彻底离开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

好几户人家都已经搬走,拆迁工作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进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几辆铲车开了进来,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水泥被一块一块地挖起来,堆积在铲车的旁边。

以前每天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到了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反而会觉得依依不舍。

人都是这样的吧?该珍惜的时候不珍惜,只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会恍然回神,大彻大悟,却已经来不及后悔。

桑燕绥从曾经那间窄小阴暗的房间里搬出自己的东西,书、笔记本,还有两三件旧时的衣物。她把这些东西全部装在纸箱子里,突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可以带在身边的东西。

她可以带在身边的东西,大概也就剩下对曾经住在对面的那个少年的那些仅存的回忆。

而如今,连这些仅存的回忆都逐渐分崩离析了。

家里没有半个人影,满屋子的灰尘差点呛得她咳嗽起来。她回来寻找妹妹,却发现她从在警察局录完口供的那天起就不知所踪,连家都没有回过。

大概是因为终于要拆迁了,那些常年被这条弄堂里的居民用鲜红的油漆或是彩笔写着“危楼”的纸牌也终于从老虎窗上撤了下来。那些从阁楼旁的高架上架着车呼啸而过的司机,终于不会再在堵车的时候分一分神,一不留心地就看到那些位于蓝色隔音板上方的红色“血书”。

这就像是在舞台上有组织地,公开给大众表演的一场戏,现在终于到了落幕散场的时候了。

弄堂里的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搬迁的事宜,搬家公司的大卡车在狭窄的巷子里进进出出,各位大妈大婶的脸上无一不挂着笑嘻嘻的表情,东家长西家短地讨论着“搬出去的话我这肩膀应该能好一点了吧”,或是“以后黄梅天再也不用担心家里长霉了”。

桑燕绥想,他们果然都已经忘记在这里发生过的伤痛回忆,速度快得超乎她的想象。

曾经那些恐惧的面容,那些狰狞的表情,一张张从眼前一晃而过的脸,在顷刻间就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街坊们又有了新的话题,又有了新的可以关注的焦点。因此,再没有人会想起那场血淋淋的惨案,也没有人再想到那个孤零零地蹲在监狱里的少年。

太阳每天仍然正常起落,那些只在特定的时候才会让人一惊一乍的事情,会彻底而迅速地被人忘记。

“你妹妹还没回来?”萧清和抱起一只中型的纸箱子往外走,略长的裤脚管带起一阵细细的灰尘。

“好像很久没回来过了。”桑燕绥摸着桌角边的灰,环视一下四周,“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和我联系。”

“我们先走吧。”萧清和率先往外走去,面容早就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平淡,“你别太担心,我已经找人帮忙了。一旦找到她,我们就能收到消息。”

桑燕绥顺从地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这一室屋子的黑暗回忆。

悬在屋顶上的发黄的灯泡,脏兮兮的搪瓷饭碗,餐桌上油腻腻的筷子,统统都要被遗忘了。

桑燕绥关上那扇破旧而沉重的木门,最后一次转动钥匙,朝着这个黑暗的小屋,轻轻地说了一声:“再见。”

一大群朝前蠕动的,穿着统一囚服的囚犯。

夏知恩端着一只剥落了外层油漆的碗,步履迟钝地跟着队伍往前走。不知道从前后左右的哪个方向传来腻腻的汗味,夏知恩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竭力忍住反胃的冲动。

前方有狱警正对照着名单,高声喊着那些有人探视的囚犯的名字。

他慢吞吞地打了一个哈欠,在拐弯处放下了自己的碗,正准备走回自己的那间牢笼,却在不意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夏知恩!”狱警毫无感情地一声高喊。

他怔了一秒,似乎有些不相信刚才听到的是自己的名字。

“夏知恩!”狱警提高了声音,不耐烦地又喊了一遍,“出来!”

“还有谁会找我?”他走到狱警旁边,表情带着怀疑。

“这边走!”狱警面无表情地在身后看住他,又低头看了看签到本上的访客名单,“你女朋友来看你。”

他诧异了几秒,下意识跟着狱警往前走,好久没从狱警的话里回过神来。

大脑的记忆中枢里,并没有出现过一个人,可以冠以听上去如此亲密的女朋友的称号。

夏知恩漫不经心地在脑海里把自己认识的人过滤了一遍,却仍然毫无头绪。

“你坐了几天牢就不认识我了吗?”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访客室里响起来,夏知恩循声看过去,一时间没有认出那个人来。

那人一脸阴森的表情,像个女鬼一样坐在访客室里,手指上的指甲油剥落成一块一块,头发油腻腻的,像是很多天没洗了,没有化妆的脸干巴巴的,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

来人竟然是桑悠宁。

她“啪”的一声,甩出一张写着夏知恩名字的银行卡,张口就问:“政府发下来的拆迁款你都藏到哪里去了?”

“怪不得我一直没找到我的银行卡,原来被你偷走了。”夏知恩平静地面对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的桑悠宁,“你找拆迁款?我已经全部打到你姐姐账号里去了。”

“你……你浑蛋!”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的桑悠宁怒极攻心,拍着桌子跳起来,“你和那个女人联手害死了我妈,难道不觉得亏欠我吗?”

“你说话客气点!”夏知恩蹙了蹙眉,“首先,你姐姐什么都不知道;第二,我也没有害死你妈,她是自己摔下去的。还有,我就算欠了什么,也是欠你姐姐的,不是欠你。”他边说着边站了起来,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

夏知恩顿了顿,看着接待室里高高的天花板,又像是规劝一般地开口道:“其实你姐姐对你不错的,你没必要把她当仇人。以后你自己一个人好自为之,能上学就尽量回去上学,不要再混了。”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余光就瞥到桑悠宁朝着他扑过来了,那张狰狞的脸在他眼前晃动。

“谁要你来教训我!”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迷迷糊糊间,夏知恩只觉得自己又看到了那张从窗台边仰面倒下去的,血肉模糊的女人的脸。

他呆了一秒,甚至来不及往后退。

他看见从桑悠宁朝她扑过来,力气之大,竟然把他摁到了地上。桑悠宁像疯了一样,挥舞着拳头打他,那张银行卡被她当成了武器,深深地嵌进了他的咽喉。

在两边的狱警发现异样上来阻止之前,夏知恩感觉到了喉咙的剧痛。

他呆了呆,发现自己的喉咙处被开了一个口子,顿时有剧烈的灼痛感袭来,温热的液体在顷刻间流出。

原来血是这样温暖的液体,夏知恩想。

湿漉漉的,黏糊糊的,像是整个人被泡在了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温泉里。

他摊开捂住喉咙的右手,一摊醒目的深红色像油漆一样粘在手上,还有一部分正缓缓地流动着,顺着自己手指的缝隙往下掉。

他看着压在他身上的桑悠宁,她的面容已经完全扭曲,长长的指甲被折断了,插在了夏知恩的伤口上。

狱警用蛮力把她拉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表情无比痛苦。

“不要!不要——”桑悠宁挣开狱警的双手,用手捧住自己的脑袋,癫狂地拼命往桌子上撞,同时又惊恐地拉住上来制服她的狱警,“他是我喜欢的人,可是他杀了我妈,我该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

夏知恩用模糊的视线扫过这个小小的房间。他看到狱警正在拨打急救电话,桑悠宁最终被狱警制伏。渐渐地,他的眼神涣散起来。

“大概……这也算是我欠你的东西。”他无力地喃喃。

就快到春天了,柳枝抽出了新芽,路边不知名的各种野花也开始迎风盛开。

他们要走了。

就这样准备离开了。

她,以及萧清和。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回忆了,夏知恩的面容就这么渐渐地模糊下去。她做梦也不常梦到他,她倦了,需要一份安定的感情,和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那些曾经固守的记忆,曾经坚持的承诺,曾经执着的回忆,很快就会在时间的长河里被彻底湮灭。

桑燕绥看着韩秘书把一件件行李搬上那辆黑色的宝马,十分殷勤。萧清和虽然不太需要爸爸的照顾,但韩秘书主动抽出时间,亲自开车送他们去机场,倒是也省去了他们自己打车去机场的麻烦。

两人坐在名城总裁的专车里,仿佛各有心事,无言的沉默弥漫开来。窗外的风景飞快地闪过,就像一幕幕心事,和长久以来堆砌起来的记忆。

“还是没有找到悠宁……”气氛沉闷,桑燕绥随口打破了这难耐的沉默。

萧清和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手,转过头看她,放柔了声音安慰:“别担心,我爸爸已经在尽力寻找了,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的。”

“嗯……”桑燕绥缓缓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又说,“谢谢。”

因为知道了彼此都是个性淡薄的人,萧清和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笑。

宝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快要上高架的时候,在离高架不远处的一个十字路口发生了拥堵的状况。

前方的车辆停在那里,好半天都不见有动静,有几个不耐烦的司机伸出头来唧唧歪歪地咒骂,这时,对面的一条道路上,急速驶来了一辆救护车。

刺眼的红色灯光很是显眼,在白色救护车的上方旋转着,一明一灭,发出尖锐的鸣响。

“原来是要给救护车让道啊,怪不得这么堵!”韩秘书叹气,推了推眼镜,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真是的,也不考虑下别人是不是也赶时间。”

桑燕绥因为这话而蹙了蹙眉,就在这一瞬间,那辆闪着红色灯光的救护车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那一刹那间,心里有了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一块地方突然空了下去。

像是有人狠心地抽走了内心深处长久以来的支柱,也像是有人挥挥刀子,从心房里硬生生地剜了一块鲜血淋漓的肉下来。

桑燕绥莫名感到心里无比压抑,而且有隐隐的痛感。

白色的救护车转眼就和他们拉出了一大段距离,最后,连那抹刺眼的红色灯光也化为了一个小点,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桑燕绥突然想起了那张被隔离在玻璃后方的,表情坦然的脸。

他说,最后,我也总算为你做了一件事情。

他说,只有这一件事,我是真的很感谢老天。它让我在这无比糟糕的生命中,曾经遇到过你。

“怎么了?”萧清和看过来,淡漠的眉眼里夹杂了一丝担忧,“脸色不太对的样子。”

桑燕绥好久才回过神来,努力地在唇边挤出一个微笑:“没什么。”

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了身边男生的手。

灿烂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照进来,她定定地看着坐在她身边的萧清和,心里却无端恐惧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她有点慌张地凝神看着萧清和,却发现这个她原本应该很熟悉的人竟然长着一张极为陌生的脸。

她认不出他,包括以前、现在和将来。

难以言说的恐惧感疯狂地滋长着,转眼就把她淹没。

再也认不出。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那样熟悉的少年,只要轻轻一眼,就能带她去到最温暖的地方。

二十多年来,认识这个世界的唯一纽带,在这一刻,彻底终结。桑燕绥怔怔地望着萧清和,久到萧清和的表情也不自然地发生了变化。

萧清和叫着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在宝马车里回荡开来,低低的,带着些恍惚,桑燕绥闭上了眼睛,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她不可抑制地忆起了深埋的过往,也终于在这样长久的凝视里,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