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暗影
书名:微光作者名:叶冰伦本章字数:7151更新时间:2023-12-27 20:35:13
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场景。
仿佛噩梦一般,女人从阁楼上坠落下来,仰面往上,两只眼睛像死鱼一样突出,乱蓬蓬的头发垫在脑袋后面,青白色的手指间歇性地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不会动了。
尖锐的石子分开她的血肉,以一种异常坚硬的姿态深深扎在里面。
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地上蔓延开来。
那双没有闭上的眼睛狰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永不瞑目。
红色的液体蜿蜒着往外流,和残留在弄堂水坑里的雨水混在了一起,变得污浊不堪。
几片干枯的树叶飘在被冲淡的血迹上,几只肮脏的小虫子在上面打转。
一张淡漠的脸,一个失控的人。
桑燕绥茫然地睁着眼睛,脖子已经僵硬了。她看见妹妹歇斯底里般的面孔,还有那个无比冷静和麻木的少年。
桑悠宁尖锐的长指甲在半空中飞舞撕扯着,一遍又一遍。
那些尖利的指甲划破了夏知恩的皮肤,于是,桑燕绥看到一滴一滴的,饱满而鲜艳的血珠从那些被划破的细细的伤口里钻出来,加上他仿佛事不关己的表情,场面非常恐怖。
这是桑燕绥第一次看见死亡现场。
所谓死亡,到底是什么?
是久远的记忆里,父亲在太平间里被白布覆盖住的脸,还是灵堂里那张灰扑扑的照片,或者是那些断断续续的,似真似假的哭泣声?
桑燕绥还记得,父亲去世的那一年,继母的脸色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像被涂上了一层黄蜡蜡的油漆。她带着七岁的桑燕绥,抱着年幼的桑悠宁去派出所注销父亲的户口。
她把医院开具的证明和绿色的户口本递过去,那坐在玻璃窗后面的工作人员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只伸出一只冷冰冰的手,提起手边的红色印章,“啪”的一声,用力地盖了下去。
就这样,在桑家的户口本上,属于父亲的那一页就这样被无情地盖上了两个鲜红的大字——死亡。
完完全全地抹杀了一个人,曾在这个世间存在过的证据。
终于厌烦了桑悠宁无比疯狂的举动,夏知恩一手制止了她,抬起脚踢了踢倒在血泊中的女人的尸体。
“没气了?”他轻轻地弯下腰,视线扫过那双没有闭合的眼睛。
“真死了的话,倒也算是大功一件呢。”
他抬起满是血痕的脸,眼睛里浮起的笑意,像是穿越了时间。
穿越了年年岁岁,横亘在这个弄堂里的回忆。
桑燕绥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从不高的窗框上跳下来,漫不经心地拍拍自己的裤子,笑着对她伸出手的样子。
很久很久以前,他耸了耸肩膀,弯着嘴角对她说:“今天我们又要一起数星星了哦!”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握着她的手,在无比寒冷的夜风中坐了一整夜。
他曾经是在那段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时光里,从桑燕绥封闭的人生里,透进来的唯一的光。
她完全失神,无法相信这一幕在眼前发生的事实。
她缓缓地移动视线,艰难地往站在这里的所有人脸上看去。
歇斯底里的,在夏知恩手里挣扎着的妹妹;握着手机的,永远保持着冷静表情的萧清和;躺在地上,已经咽了气的继母……都是和她一起生活过的人,也是她最熟悉的人。
曾经每天在一起的人……却都长着一张极为陌生的脸。
她的视线在半空中转了半圈,又回到了夏知恩的身上。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像是带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面具。
这是她在熙攘人群中唯一能认出来的人,这是陪她走过漫长岁月的少年,却早就站在了时光长河的对岸。
不是谁没有带谁走,也不是谁故意抛下了谁,而是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这两条路,没有办法在各自延伸的过程中,再现出一个相交的点来。
她想,她已经找不到他了。
就算再努力,再费劲地寻找,她也找不到他了。
而站在对面的他,也没有办法再靠近她了。
桑燕绥抬起沉重的双脚,往前挪了几小步。她在脏兮兮的血泊里蹲下来,鞋面上沾满了血污。她伸出手,盖住女人那双还没有阖上的眼睛。
那双拼命睁大的,早已失去了生气的小眼睛,映出了悬于弄堂上方的灰色天空。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这里的异样。渐渐的,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有人在大声尖叫着,也有人啧啧不已。
“是桑家那个恶毒的女人啊,居然摔死了……”
“是从楼上摔下来还是怎么的?真是命不好。”
……
桑悠宁用力挣开夏知恩的手,拼命朝那些围成一圈的街坊邻居尖叫着,想把他们赶走。
在桑燕绥的意识里,这一切都变成了一场无声的电影,一卷黑白的默片。
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了。
终于,萧清和走过来,用力拉起了表情惶惶的桑燕绥。
她无力地站起来,身上有些冷,也有些颤抖。她看到萧清和冷静地扫视着整个现场,对不远处的夏知恩示意,说要保护一下案发的地方,神态漠然得完全符合局外人的身份。
这是一场劫难。每个被卷入的人都不能幸免地狼狈不堪,唯独他,始终清醒。
这其实没什么不好。有这样一个人,始终知道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他分明已经走进了这场戏,却仍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个临危不惧的称职律师。
只不过……
用这样的冷静去看这一场被命运导演出来的戏,未免有种隔岸观火般的残酷。
桑燕绥扶着萧清和,靠着他的身体勉强站着,神色渐渐变得麻木。
面前的每一个人在死亡面前表情各异,仿佛是一张张精心设计出的面具,他们每一个人都藏在自己的面具后面,表现得恰如其分。
包括那些围观的邻居,包括桑悠宁,也包括夏知恩和萧清和。
好像只有她是惶惑的,只有她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的,只有她是被排除在外的。
她看着街坊邻居的表情,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无力。她知道,不管他们现在有多关心发生了什么事,最后也会随着时间忘记。
这些议论纷纷的人,这些曾经和他们家吵架的人,那些曾经被那女人骂过的人,都会在某个时间的截点,把这件事给彻底地忘记。
只因为,这个恶毒的女人不会再出现了。
这些人还有各自的人生要走,可能贫穷,可能富贵,可能动荡,也可能一帆风顺。他们的生命线中,和这个女人产生相交的部分已经过去,剩下的路,他们会一如既往地走下去。
她和桑悠宁,却是永远都没有办法摆脱今天这个噩梦。
世界上最无情的东西是时间,它居高临下地,给死亡下达了最为直接而彻底的定义。
而隐藏在这定义之后的东西,便是遗忘。
躺在地上的女人,应该称之为“母亲”。
一直以来,桑燕绥对于她的感情都是极其复杂的。她几乎找遍了自己所知道的贬义词来形容这个人,比如“精神有问题”,比如“上不了台面的”,再比如“小气恶毒”。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她依然称她为母亲。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那躺在那里的女人,不得不背负起对于她的责任和义务。
她像是被人硬生生塞进这个女人窝里的雏鸟,她们之间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女人却不得不背负起她的生命一起过活。
对于这个母亲,她怨过,恨过,到今天也没有原谅过。
小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母亲一个个都是光鲜亮丽的,而她的母亲,永远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趿着破破烂烂的拖鞋,摆着一副尖利刻薄的嘴脸,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对每天跨进家门的她口不择言。
后来长大了,也渐渐从邻居们那里知道了一些什么,比如“桑家的那个女人也挺惨的,刚嫁进去老公就死了”,还有“桑家的那两个小姑娘,以后要怎么养大哦,哪儿来的钱”……
桑燕绥每天默默听着,渐渐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母亲,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需要人来同情的。她是个没有金钱也丧失了青春的女人,死了老公,靠打零工为生,每年还要交付两个女儿的学费。
虽然,从小到大,她们的学费是一直拖欠的,可是最终,继母还是把那用蓝色塑料袋装着的零票扔在了她的脸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面额纸币撒得到处都是。
虽然,从小到大,她身上永远是有了旧创再添新伤,可是最终,继母还是让她生活在那间黑暗的屋子里,平安地长大了。
也许继母只是对于生活有诸多怨恨,也许她只是因为要养大别人的孩子而心怀不甘,也许她只是不够爱她。
但是无论如何,这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那些痛苦和委屈,都不会再发生了。
这辈子,她和继母一起走过的路,已经彻底终结了。
桑燕绥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眼眶有湿热的温暖。她定定地睁大了眼睛,想再看地上的继母一眼。
衣袖的一角被人握住。
“燕子。”夏知恩看着她,眼神平静,声音低沉,“燕子,如果我说不是我干的,你会相信吗?”
他看着她,语调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却没有想让她相信的祈望。
桑燕绥只是侧过头,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她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要让她说什么呢?
她其实是无话可说的。对于这个赤裸裸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对于这个漠然地站在她眼前却渐行渐远的少年。
她早已没有了17岁那年的心境。17岁的时候,面对他犯下的一个个过错,她只是叹气,只是失望,那是因为她知道,他们以后是会在一起的。
如今没有了这样的以后,存在于他们之间的未来早已被硬生生地斩断。
她知道自己的感情还在。那些感情经过了成年累月的堆积,不会那么容易被洗刷掉。
以前年轻,所以什么事到最后都可以忘记,什么事到最后都可以原谅。
但是这一次,桑燕绥终于觉得,她没有办法再继续原谅下去。
她闭上眼睛就能想起继母那张狰狞的脸,灰扑扑的天空倒映在那双浑浊的瞳孔里,她拼命地睁大那双扭曲的小眼睛,像是那些在冤假错案里枉死的人一样,永远没有办法瞑目。
她伸出手,一根一根地掰开少年拽在她衣袖上的冰冷手指。
她没有办法原谅他。
因为他毁去的,是一条命。
是不是他亲手推的那一下,已经不重要了。
远方有警笛呜咿呜咿的刺耳声音传来。
夏知恩仰着脸,突然笑了一下。桑燕绥不再说话,他却好像看懂了她渺远的眼神。
“你不相信我,又何必勉强自己这样。”他笑着,漫不经心地用手背抹了抹自己被桑悠宁抓伤的脸,向已经驶到弄堂口的警车投去一瞥,“燕子,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所以……”
“我会自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一瞬间,桑燕绥看见有透明的液体混合着血污,从夏知恩的脸上滑落下来。
也只有那一瞬间而已。
狭窄的警察局里,桑燕绥坐得双腿近乎麻木,耳边还一直回响着妹妹无比尖利而刺耳的声音。
“是他!就是他!”
“对,就是他杀了我妈妈!不、也不是……”女生的声音顿了顿,又尖锐地响起,“是他们两个!是他们两个合谋杀了我妈妈!”
正甩着钢笔做笔录的小警员朝对面抛过去一个厌恶的眼神,问了一句站在旁边的沉默女生:“你妹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啊?”
桑燕绥沉默着,眼神空荡荡地投在对面泛黄的墙壁上。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向对她发问的小警员投去一瞥。
萧清和握紧了她冰凉的手,保持冷静地回答:“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她这种癫狂状态下的证词是不会被采信的。”小警员合上钢笔的笔套,吹了吹记录纸上的墨迹,“根据你们的证词,大概就是早上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蔡女士从阁楼上摔下来……”他伸手往另一张桌子的男生一指,“那个叫夏知恩的人站在窗口边是吧,他有没有推人还不知道。”
“是这样的。”
“哦,那没有什么要补充了的吧?”小警员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们还要比照当事人的口供。”
“警察先生!”突然收回视线的桑燕绥回过神来,挣脱了萧清和的手,喃喃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是故意的话,会怎么判刑?”
“这个不好说呀!”小警员吧嗒吧嗒地按着钢笔的笔帽,轻描淡写地回答,“故意杀人罪的话,大概会被判成死刑的吧,不过也说不准。”
萧清和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心像是冬天冰层下的河水,冷,而且深不见底。
他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夏知恩,恰逢对方懒懒散散的眼神也投过来,两人的视线顺理成章地在空中交会。
也许是感到了由这边传出去的清晰的敌意,对方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双手枕着头,神色淡然地回答警察提出的问题。
萧清和看了身边的女生一眼,低下头,右手的五根手指被紧紧地攥进手心。
“有没有搞错!这就是你们的把办案方式吗?你们这是诽谤!法律谁不会!我也可以告你们!”
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警察局门口响起,随后,一群人被好几个警察带了进来,挤在最前面的男青年正满脸凶狠地和警察争论着。
“不就是几份档案吗?凭什么说我们是有组织的犯罪!”
“警察办案都是这样的吗?我去起诉你们!谁怕谁啊!”
男青年身后的几个小喽啰大声附和着:“就是就是!”他们齐齐围着那个领头的男青年,就差没一个个举起手臂来证明他们的清白。
把这群人带进来的老资格警员早就司空见惯,对他们的挑衅视而不见,只是专心备齐了纸笔让他们进屋子里做笔录。
这些吵吵嚷嚷的,又颇感熟悉的声音让正在做笔录的夏知恩看了过来,却见南哥和组织的大部分成员都挤在了这间警察局里。
“小夏!”南哥一眼就看到了夏知恩,完全不管这里是警察局,也不管自己还戴着手铐,几步跨上前来勾住夏知恩的肩背,“小夏啊,最近怎么都不联系了啊?找都找不到你。”
“咳咳!”南哥在脸上堆出一个浮夸的笑容,“你看,组织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能不在呢?”
夏知恩皱起眉头,正要说什么,南哥一下子就跳离了他身边。
“警察先生!”南哥走到带自己进来的警察身边,扬起脸来,笑容诡异地说,“你们都搞错了啊!那边那个才是我们老大!我们做的事情,都是他计划的。”
“我们……”故意拖长了音节,南哥因为抽烟过多而沙哑的嗓音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什么都不知道。”
夏知恩猛然抬起头,对方不怀好意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眼睛里得逞的笑意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回望着对方,眼神依然是平静的。
南哥被他盯得有些背脊发凉,轻咳了几声后就调转了视线。
夏知恩觉得,他应该要反驳的,他应该要跳起来反驳,嚷着这是栽赃嫁祸,再拼命地找出证据来证明南哥他们说的都是谎话。
不过他都不在乎了。
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他坐在椅子里,跷着二郎腿,昏昏沉沉地想起那个女人从窗台掉下去前惊恐的神情,昏昏沉沉地想起那人一根一根地掰开自己冰凉的手指。
她掰开自己的手指,走到了萧清和的身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这一刻,他突然睁大了眼睛,视线穿越了吵吵嚷嚷的混混们,穿越了夹杂在其中忙进忙出的警员。
最后,他看到的是一双沉甸甸的,悬满了悲凉的眼睛。她正好也朝他看过来,眼里满是绝望。
在那双只能辨认出他的样子的眼睛里,他看不到一丝名为“信任”的东西。
他清晰地听见从自己的胸腔里发出的,心脏崩裂的声音。
桑燕绥不想在警察局多待一刻,做完笔录,她拉着萧清和的袖子快步走出了大门。自从南哥说了那句话之后,她没有再看夏知恩一眼。
由于牵涉进了两个案子,夏知恩不容易脱身。
萧清和陪桑燕绥出来的时候,韩秘书已经在等了。
戴着眼镜的韩秘书西装笔挺地站在路边,一见到萧清和的身影,立刻恭敬地迎了上来。
“少爷,我开了车来。”他站在萧清和身边,指指停在不远处的车,习惯性地把腰弯下去一截。
“韩秘书,你先把燕绥带回家,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少爷,那个事……”韩秘书掏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眼神偷偷地瞟了一眼桑燕绥,似乎还想说什么。
萧清和摆摆手,制止了韩秘书接下去要说的话。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他这么说着,转过头,放柔了声音,“燕绥,你先跟韩秘书回我家,我办完事情就回来。”
桑燕绥看了一眼他那张一向冷静的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问:“清和,以前听你说起过,你有个导师在法院上班?”
警察局门口刺眼的灯光让人觉得昏眩。萧清和抬起头,望着那块上书“公安”的蓝色牌子,声音依旧轻柔:“对。”
桑燕绥没有再犹豫,单刀直入地抛出自己的请求:“我知道我已经欠你很多,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最后一次。”
“你能不能见见你的导师……帮帮夏知恩……他说,不是他做的,我相信,他不会对我说谎的……”
萧清和沉默了下来。韩秘书适时地转身背对他们,紧紧地攥着那块灰色的手帕,擦着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珠。
“好,我答应你。”萧清和握住桑燕绥的手,淡淡地微笑了一下,“为了你,我会尽力的。”
黑色的宝马车慢慢地消失在视野里,萧清和木着脸,重新走向警察局。
那群吵吵闹闹的人已经走了,夏知恩仍旧维持着他们离开前的姿势,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神情里已经有了明显的疲惫和不耐烦。
萧清和走到给夏知恩做笔录的警员面前,没有去看表情诧异的夏知恩,低声说:“我还想起了一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快说快说!”警员相当不高兴地抬起头来,斜了他一眼,“刚刚在这里的时候不说,现在跑回来,害得我还要重新写一份口供,你们当警察闲得没事干整天给你们录口供啊!”
说着,他从抽屉里翻出了一份空白的记录纸,准备记下萧清和要说的话。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混社会的,但是……”萧清和看了一眼夏知恩,低声说,“我曾经看见他拿着刀威胁我父亲的秘书。”
夏知恩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这个优等生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没关系,反正也是事实,他认了就是了。
萧清和不再看他,一字一顿地接下去说:“还有,今天早上,我看到他站在窗口边,推了死者一下。”
四周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萧清和平静的声音还在继续:“今天早上那里有很多人,我想不止我一个人看到了。”
“砰”的一声,夏知恩非常突兀地站起来,带翻了他本来坐着的椅子。他冷冷地看着萧清和,脸上血色尽失。
“吵什么吵!坐好!”
警员朝夏知恩翻了个白眼,右手唰唰唰地在记录纸上书写着,一边问萧清和:“还有呢?”
萧清和脸色平静地说:“没有了。”
那张失尽了血色的脸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在问为什么。
萧清和迎着他的视线看向他,眼神里波澜不惊,仿佛他刚才陈述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良久,夏知恩扶着椅子重新坐了下去。他什么都没有说,不知是抑制住了心里的冲动,还是想通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脸上稍稍恢复了一丝血色,没有再盯着萧清和。
警员唰唰唰地写完口供,拎起纸张把它们吹干,同时又瞪了一眼夏知恩,冷冷地说:“现在有了目击证人,这下你跑不掉了。”
夏知恩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来,他摊了摊手,说:“我没说我不认罪啊。”
萧清和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无谓的笑容,看着警员把夏知恩的手扣上铮亮的手铐。
面对司法的严肃,夏知恩只是稍微怔了怔,就跟着警员走出来。
经过萧清和身边的一刹那,夏知恩张了张口,用无所谓的声音说:“我会记得你的。”
警察局里煞白的日光灯下,映照出萧清和那张从头到尾都维持着漠然表情的脸。
他心想,我只是不甘,我只想把她从你身边带走,我没有恶意。
因为——
只要夏知恩还在一天,他永远都无法把她彻底带离那个世界。
这一切,他本来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被安排在观众席上。他一直苦于无法加入,一直挣扎在局外人的边缘。
如今,他终于可以彻底入戏了,他这么想着,竟有一丝释怀。
他没有愧疚,即使他在这个过程中弄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