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请安

　　 次日一早，将军夫人带着露紫、银勾一大早便出了府。

　　李妈妈同招娣正欲带着大公子去给老夫人请安，刘管事上门了。

　　刘管事是内院的二管事，平日多管着府中采买一事，在府中下人处颇有些个威信。

　　“家中两儿着实思念娘亲，特来求见夫人，让柳奶娘归家几日。”刘管事笑着对李妈妈说道，眼神却不由看向李妈妈身旁的招娣。

　　招娣感受到前面有些炙热的打量的目光，皱了皱眉头，这束目光包含侵略，让她很不舒服。

　　“李妈妈，我先带大公子出去了。”招娣对李妈妈说道，对刘管事和柳奶娘点点头，抱着扭来扭曲的大公子出了院子。

　　刘管事眼睛一直跟着招娣，直到看不见招娣的身影方才收回。柳奶娘立在一旁低头仿若没看到一般。

　　“这几日夫人事忙，竟也混忘了。是该让柳奶娘归家几日。今儿个便跟你去吧，多歇几日再来也识得。”李妈妈不动声色的笑道。

　　柳奶娘同李妈妈眼神接触了下又移开，跟着刘管事出了院门。

　　刘管事带着柳奶娘出来后并未直接归家，而是左拐右拐来到了后跨院。

　　刘管事将柳奶娘直接带去后，自己就退下了。

　　“大公子到底是何状况？你信中所言：大公子危。又是何故？”白姨娘端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地上的柳奶娘。

　　柳奶娘将当日同招娣对好的话慢慢说来。

　　“回姨娘，当日奴婢设计使得大公子误用了五倍子粉，大公子高烧三日，浑身过敏眼看不治，夫人命人封府前赶紧给您去了信，原以为十拿九稳。谁料不知哪里来了一个游医，说了个土方子，竟是让大公子慢慢退了烧，好了起来。”柳奶娘跪地说道。

　　“竟有如此巧合？小兔崽子竟如此好命？！”白姨娘半信半疑。

　　“可是那位游医也说了，大公子虽面上看好了，当时高烧却已伤及内里，日后容易生病，将来不可练习骑射，否则恐有性命之忧！”柳奶娘恭敬的说。

　　“哈哈哈！就说怎得什么好事都让她李子衿占上了！身为将军府的长子，竟然不可练习骑射，如此说来竟是个废物不成！”白姨娘听到后总算下了起来。

　　“夫人恐被人知道，下了封口令，当日除了我并正房几个丫鬟外，再无他人可知。”

　　“她当然不敢让人知道，让人知道了她这个将军夫人也不用做了。”白姨娘嗤笑一声。

　　“夫人此次这般着急回来，所谓何事？难道是回来找御医？”白姨娘忽又问道。

　　“是也不是。自打大公子生病后，夫人便将我换了下去。但是奴婢同正院几个小丫鬟关系尚好。奴婢听说，将军在军中出事了！”

　　“什么？！”白姨娘一惊，猛地站了起来。旁边梅香忙不迭扶住了白姨娘。

　　“具体奴婢实在不知，只听到一句，将军失踪了。”柳奶娘低头说道。

　　白姨娘神情巨变。

　　当初她投奔自家姨母过来，打的便是留在将军府的心思。凭着自己父亲平头百姓的身份，自己能嫁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她对着老夫人伏低做小，哄着自家姨母帮助自己，做了这将军表哥的妾室！原本想，哪怕将军现在厌恶自己，日后自己生了孩子，凭着自己的样貌才情，也能让表哥回转心意。

　　可如若表哥出事，自己往后竟是没了指望！

　　腹中胎儿许是感受到母亲情绪的翻腾，连着踢了好几脚，白姨娘感受到腹中动静，方抚着肚子坐了下来。

　　是了，自己还有孩子呢。

　　将军表哥本就厌恶自己，当日若不是姨母下药，也不会同自己成就好事。

　　如若将军府只有自己一个孩儿…… 那么一切问题都不复存在了。

　　白姨娘神情莫测，半晌后忽然一笑。

　　“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昨日匆忙，招娣今日才仔细瞧了瞧将军府。

　　将军府是典型的北方建筑，一路走来宅院方方正正，具是斗拱出檐，红砖绿瓦，疏朗得体。

　　院落同院落之间利用花木巧妙间隔，鹿鸣苑同怡年院中间便隔着一片内湖。正值仲夏，湖面荷花盛开，格外漂亮。

　　这次很顺利的就进了老夫人的正房。

　　老夫人屋内布置同将军夫人截然不同，十分的，富丽堂皇。

　　且不说那摆满了玉石瓷器的珠宝阁，单是右侧的紫檀木屏风上面用金线绣的牡丹图，就足够闪瞎众人的眼。

　　右侧木炕上放着两个绣着团福图案的秋香色靠枕，一位头发花白却又满头珠翠的老夫人板正的靠在上头，一位年轻的大肚夫人则侧坐在炕檐处，自打大公子进来就一直盯着大公子瞧。

　　“大公子给祖母请安！”招娣抱着大公子，跪在小丫鬟摆的蒲团上，口中说道。李妈妈也矮身问安。

　　“起来吧！”招娣头顶传来老夫人冷淡的声音。

　　招娣闻言起身立在一旁。

　　“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老夫人说道。

　　招娣抱着大公子来到了炕前。大公子已满六个月，慢慢长开了，越大越肖似将军夫人，十分可爱。

　　老夫人看了看大公子肖母的脸庞，皱了皱眉，眼中透出一丝厌恶，方才想抱孙子的热情也消弭了七八分。

　　“你们夫人可是位奇女子，我活了这么多年，竟是头次见到这样做人家媳妇的。”老夫人收回本想抱孙子的手，转而端起炕桌上的茶盏，冷笑说道。

　　“当初说走就走，现在说回来就回来，回来问安只派了个丫头过来！儿媳娘家势大，眼里瞧不见我这个守寡的婆母也便罢了。但身为将军府的主母，怎的姨娘快生了也不见查问，这是当家主母的做派？！”老夫人说话间，旁边侧坐的白姨娘应景的抚了抚肚子。

　　“回老夫人，夫人仓促归来，自是有要事。”李妈妈面对老夫人的怒色依旧不急不缓。

　　“今日外头已经都传出来了，也不能瞒着您了。夫人叫奴婢告诉老夫人一声：将军日前失踪了！”李妈妈面露忧色。

　　“什么！！！”老夫人突闻此信，一时惊痛，差点厥了过去，姚妈妈赶紧过去顺气掐人中方才缓了过来。

　　白姨娘闻言也猛地站了起来，秀丽的脸上一片惊慌，怎会这般！

　　“我的儿啊！！”老夫人半晌方哭嚎出来，一时屋内一片哭声。

　　“老夫人勿要着急伤心，夫人此次仓促归来，便是专为救将军而来。此时前线战事紧张，朝中自然以大局为重，夫人深恐耽误营救将军，特地求了自己父亲。这才日日晚归。”

　　“亲家老爷如何说？”听到李妈妈这么说，老夫人立马止了哭声，一脸殷切的问道。

　　“老爷说皇帝已派了朝中稳妥之人去寻将军了。生死不论，定要将将军寻回来。”

　　“如此说来，我儿还是生死未知！”听完李妈妈的话，老夫人又哭嚎起来。

　　“表哥啊，你还没见到我的孩子，怎的……”白姨娘也呜咽出声了。

　　“夫人说了，只要一日未寻见将军的……尸首，便一日当将军还活着。身为将军府家眷，此时尚不是哭啼之时。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不能乱，尤其不能从里面乱。近日府中会严格门禁，老夫人如无甚要事，还是别派人出门了。”李妈妈看都没看白姨娘一眼。行礼后带着招娣同大公子退下了。

　　众人退去后，白姨娘趴在老夫人身上哭了起来。

　　“姨母，这可是好！表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们怎么过啊！”白姨娘泣道。

　　怎叫她不伤心失望，本来指望投奔姨母而来，便是给这位将军表哥做妾也比嫁做寻常人家妇人强百倍，谁知自己孩儿还未落地，表哥竟先出事了！

　　“住嘴！休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儿定能平安回来！”老夫人正伤心着，听到白姨娘这么说十分愤怒。

　　“是，清晗不说了。可是姨母，清晗害怕！

　　万一……夫人尚且有大公子，咱们竟是只能靠着夫人过活了！清晗就算了，本就是妾室之身，不过是更加伏低做小，只求夫人容我一席之地将孩子养大便也罢了。姨母是将军之母，是将军府的老夫人！日后竟也要看夫人眼色活着吗？”白姨娘边用帕子拭泪，边观察老夫人神色。

　　果然，老夫人神色从伤心儿子变得若有所思起来。方才伤心，此时她也明白过来，但凡儿子不在，自己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此事夫人早就知道，却一直隐瞒不告诉姨母，是为何故？夫人果真只是为了去尚书府寻人救将军？”白姨娘见状趁热打铁。

　　“方才李妈妈说是外面已传开，许是之前还不能说罢？”老夫人迟疑道。

　　“即便如此，姨母是将军的亲生母亲，怎的还怕姨母做什么不成？！不过是想提前布置罢了！”白姨娘说道。

　　“我儿万一真的回不来，她也是个寡妇，如何落的好？！”老夫人说道。

　　“我的姨母啊，虽然大公子年幼，但夫人身后有尚书府，养大个孩儿并不难！那时候这将军府怕是就改姓李了！将军戎马一生打下的家业，最后却都成了别人的了！”白姨娘急着说道。

　　“岂有此理！她敢！”老夫人猛地拍了下桌子，怒气朝天。

　　“清晗也想将军归来。但自北边到京城一时十几日，朝廷派人过去又几日，咱们将军怕是凶多吉少了。”白姨娘看着老夫人神色又要发怒，忙转而说道。

　　“清晗知道这般说来不吉利！但是姨母，老夫人！咱已经失了先机，此时不得不为自己打算啊！”白姨娘说完俯在老夫人膝头又哭了起来，

　　“果真如此，我就把安哥儿抱过来养！自小养大定然跟我亲近！”老夫人心生一计。

　　“且不说夫人是决计不会答应的，便是答应了，大公子再跟您亲近，也有李家血脉，大了自然会亲近外家。到时您又如何自处？”白姨娘仿佛一心为老夫人计，端是苦口婆心。

　　老夫人身形委顿，心里明白自己是决然要不过来安哥儿的。

　　“还有，今日清晗才知道，原来大公子在外面曾生过好一场大病！以后，以后怕是不能骑马射箭了！”白姨娘将柳奶娘所说加油添醋说于老夫人。

　　“此话当真？！”老夫人气愤极了。

　　“柳奶娘亲口说的。她说事后她便被灌了回奶汤，不曾让她再亲近大公子了。”白姨娘说道。

　　“好一个尚书之女！这是要断我文家根本啊！快将那个毒妇给我叫过来！我要替彧儿休了她！”老夫人怒气从心底涌出，大声咆哮道。

　　安哥儿再不得她喜爱，也是她目前唯一的亲孙子，也是她儿子目前唯一的孩子。

　　“姨母先别着急动怒。以清晗浅见，此事还不能说出去。”

　　“这又是为何？！”老夫人怒道。

　　“表哥生死未定，将军府还需要夫人在外面周旋。”白姨娘低着头，仿若耐心的劝说到。

　　半晌，老夫人方收了怒气。

　　如果儿子多几个孩子，李子衿的儿子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老夫人抬起头，看见了白姨娘鼓出的肚皮，浑浊的眼睛徒然泛起了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