寮镇地处大历朝最北边镇,早春寥寒,三月过后枝头尚未冒出春芽。
低矮耳房门前一如茶壶般叉腰的中年妇人正对着跌坐在地上的年轻女子高声谩骂。
“生了个丫头片子还没站住,以为自己多精贵!躺了半个月还嫌不足,让你做个饭敢给我装晕,生生撒了一地的粟!今儿没你的饭!”
“当初我就说你不能进门,克父克母的东西,进门给家里添祸!死鬼不听!打了那么多回仗!你个扫把星进门人就回不来了!”
被称为扫把星的赵招娣顶着一头吐沫星子扶着灶台站起来立在一旁,低眉顺眼只作往日懦弱不敢言语的模样。
赵招娣低着头翻白眼:老娘不跟你一般见识!
“阿娘,今日我来做饭,你自管回屋歇着,得了饭我给你端堂屋去。”挎着篮子刚进门的韩月儿弱弱的说。
“你不做还指望我做吗!赔钱玩意儿!还不赶紧去做!”妇人睨了女儿一眼后,骂骂咧咧的回了堂屋。
心里默默问候完对方祖宗的赵招娣摇了摇头,这家满共仨女人,对儿媳妇呼来喝去搓圆揉扁也就罢了,自己亲闺女也不待见,啧啧。
自打十天前她还是陈颖时,在地铁站一脚踏空摔进这个未知的朝代,莫名其妙成了这个韩家独子韩凌的媳妇赵招娣后,尚不及思考就开始了苦逼的古代生活。
原主丈夫出征半年未归,自己女儿早夭生产完尚不足月余,天天从事体力劳动还要忍受来自婆母韩江氏的精神折磨。
在这种双层折磨下,本就怯懦的原主,芳魂很快归了黄泉。芯子成了现代来的程序员陈颖。
吃不饱,睡不好,待遇堪忧,上司刻薄寡恩,风格强硬,工作环境实属恶劣。陈颖接收完脑海原主信息后总结。
就在此时,一早喝的稀的不能再稀的汤水发挥了作用,她胸前一阵陌生的胀痛。
没了孩子身体的本能还在,她涨奶了。
感受着身体的变化,陈颖慢慢接受了现实。现世养父母还有亲子承欢膝下,不会过于悲痛。
至于自己,以后就是赵招娣了,往好处想,起码不用相亲就有老公了,印象里这位老公虽然年纪不大但长得貌似还挺清秀,经历过战争的洗礼后相比会更帅一点吧?不吃亏不吃亏。
前提是他得活着回来。古代寡妇只会更惨。
想明白的赵招娣边做活边寻机会。
奈何自己在现代除了敲代码外毫无一技之长,来这更是啥啥不会,纳个鞋底还是跟着手指的肌肉记忆,不然早穿帮了。
直至前几日。
背柴回来的赵招娣被小姑子韩月儿拉到灶房,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
“嫂子,一早儿你去背柴,刘大娘过来了,她说听闻正在领兵打仗的文大将军的夫人带着出生没几个月的小少爷从京城来了!”韩月儿口气有些兴奋。
巷子东头的刘大娘娘家侄女在守备府中四姨娘处做丫鬟,消息一贯灵通。
“因为水土不服小少爷的奶娘病倒了,现在着急寻奶娘呢!刘大娘来问问阿娘,要不要让你去应选,也能给家里添些嚼用。还说将军夫人要在平城暂住,还要招几个丫鬟小厮服侍。”韩月儿边择菜边说。
听到这个消息赵招娣眸子一亮。瞌睡遇上枕头了!真是天赐的好机会。
“阿娘怎么说?”赵招娣略带急切的问。
“阿娘说你自己孩子都没留住,没得去给人家将军夫人添晦气。肯定应选不上,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韩月儿低声说。
韩月儿有些费解,自家娘亲一贯钱财看得紧,这次却跟往日大不同。
赵招娣冷笑一声。
韩月儿不清楚,赵招娣却是清楚的很。
刚来就听韩母提到姐姐家的幼女如何如何,言语间要不是当初韩家爹爹硬要娶自己,她的儿媳妇应该是那位才对。
怪不得平时对她各种磋磨,打的便是趁她虚弱要她命的主意,不然怎好重说一个自己满意的媳妇。
不然韩家日子尚可,虽为军户却也略有薄产,再不拿媳妇当人看,也不至于非要一刚丧女的产妇出来做活!招娣心里愤愤不已。
“不去也好,凭它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奶娘,都是伺候人的奴婢。放着好好的百姓不做让你去当奴才,阿凌回来家里也不好交代。”看着赵招娣面上失望的神色,韩月儿低声安慰道。
“月儿,我想去将军府做奶娘!”脑中谋定,赵招娣对韩月儿坚定的说。
与其在这与婆母费力纠缠,不如另辟蹊径,先给自己找份靠谱的工作,免得老公还没见着自己先给老虔婆给折磨死了。
“可是再怎么说,做奶娘都是去做下人,在家阿娘虽然凶,好歹也是自家人。”韩月儿踌躇的看着赵招娣。
“阿娘对我怎么样你是看在眼里的,前儿要不是你偷偷帮我挡了一下,那一棒子下去我不死也剩半条命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是等不到阿凌回来。”赵招娣认真的看着韩月儿。
王宝钏能苦守寒窑十八载等着薛平贵,那是人家没有婆媳问题,我苦守寒窑倒问题不大,只怕在这样的婆婆面前,走不了一来回我就得嗝屁了。
不,已经嗝屁了。赵招娣内心吐槽。
韩月儿低下了头。自家阿娘对嫂子确实太过刻薄,有时候她都看不过眼。
赵招娣凭记忆在破棉絮里摸出一个银手镯递给韩月儿。
“月儿,我知道马家妹子跟你一贯说得来,她姐婆家不是在镇上有个金银铺,能不能请她帮忙换点碎银子,我想请刘大娘把我塞到应选名单里。”
“这可是你娘留给你的唯一念想,你舍得?”韩月儿抬起头问。
“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总要往前看。”赵招娣看着门前洒进来的一小束阳光,带着一丝怅惘悠悠的说。
借着送鞋底的机会赵招娣寻到了刘大娘帮忙参选,并递上银镯子换的一两银子。刘大娘揣了银子办事尤为快,也应了不告诉韩家婆母。隔天便回复说招娣的名字已经上了举荐奶娘的备选名单了。
赵招娣高兴极了。天无绝人之路,成了!
“不是刘大娘夸,你这身段别说当奶娘了,当个姨娘也是绰绰有余的!听我那大侄女说,守备府的姨娘成天披罗挂缎,要啥有啥!你这模样真是可惜了!”
这日,刘大娘趁韩母去集市的空儿到韩家告诉招娣应选的时间,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着招娣,眼神还在招娣的胸脯狠狠的刮了刮。
街坊附近的,赵招娣总是显得跟旁人家的小媳妇不太一样。肤色匀净透亮,连个雀斑也无,怎么晒脸都只是泛红;五官拆开看都不亮眼,但合到一起越看越耐看,笑起来眉眼弯弯,更显温柔,只是以前太过怯懦了,掩了不少优势。
用现代的话来说长了一张亲和力十足的脸。
身量较之韩月儿虽尤不足,但胜在身段玲珑,特别是生育完又没有胖,(吃不饱还哪里去胖!)更是凹凸有致。
赵招娣尬笑几声,再次谢过刘大娘走回了家。
“只是阿娘那边怎么办?”韩月儿知道成了后问。
“这个我来想办法。只是我走了阿娘发现了肯定要生很大的气,你一定得咬死不知道,全往我身上推。”赵招娣摸了摸腰间的纸包悄悄的说。
上次砍柴路上碰到个货郎,用五个铜板买了包决明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嗯。我不说。我再怎么也是阿娘的亲生闺女,你别担心我。”韩月儿如是说。
赵招娣方才放了心。小姑子心肠还是不错的,怎么着也不能把她兜进去。
事实证明,决明子润肠通便效果果然不错。不过吃了几块加了决明子的绿豆糕,韩母便腹泻不止,折腾了一夜,天还没亮,韩母虚弱的都骂不动人了。
让你吃独食!
赵招娣安慰着急的韩月儿,婆母可能吃坏了肚子,没有大碍。喝点加了糖和盐的热水会好一些。
天刚蒙蒙亮,赵招娣便收拾利落,背着小包袱一个人坐上了去往平城的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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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寮镇不过几百里的寮江是大历朝和渊朝的边界,河两国一向不睦,这两年渊朝换了新皇帝,两国更是摩擦频频。
去年正值历朝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之时,渊朝寻了借口借机开战,新皇帝火速派了曾几次大败过渊朝的文大将军作为总兵领兵应战,自去岁至今,沿江大小战役数次。
春日后,战事一直胶着在寮江的一处分支——寮河边上。此处地势较高,河水很浅,多数时间河床露出,不用战船便可渡河。
此时的寮河边,一场厮杀刚刚结束。
文将军拍了拍面前站着的这个小兵。这个小兵身材高大,虽然满身淤泥,面上也多淤泥血渍,却还是看得出长得十分周正。
“你叫什么名字?”文将军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这个小兵带着几个小兵潜在岸边浅水处几日了,昨夜发现对岸敌军暗动,及时报至将军处,文将军暗中部署好,这才有了今日这场胜仗。
“回将军的话,小人是前哨哨长韩凌。”小兵抬起头直视文将军,朗声道,一双眸子在黎明的微光中亮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