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将军府

　　还未到小暑，京城已是十分炎热，街道两旁的树木叶子都晒得打蔫了。

　　刚至未时，日头微跌。

　　招娣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车外街道上人声鼎沸，极力忍住掀开帘子的冲动。

　　京城果然繁华，不是平城那样小小的边城可比的。

　　不多时，车外渐不闻人声，只有马蹄踩在青砖上清脆的哒哒声。随后在一大门前停下，李妈妈扬起了车帘，守门的小厮看见李妈妈，忙开了侧门，让马车直接进去。

　　将军府很大，马车从大门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过了二门口到夫人所居之鹿鸣苑。

　　“夫人尚在何处？”李妈妈下了车先问道。

　　“回李妈妈，夫人今早外出后，尚未回来。”正院留院的小丫鬟行完礼说道。

　　“咱们大公子可睡醒了？”李妈妈瞧着大公子一脸慈爱。

　　“已睡醒了，正精神着。”招娣回道。

　　“那就带着大公子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吧。”李妈妈笑笑道。

　　一路无话。

　　老夫人的院子在将军府中轴线右侧，名为怡年居。

　　“烦请姚妈妈向老夫人通传一声，大公子刚下马车，特来给祖母请安。”李妈妈对着老夫人身边的姚妈妈不卑不亢说道。

　　“哟，这不是夫人跟前的李妈妈么。可是不巧。老夫人今日头痛，此时已经休息了。”姚妈妈瞅了瞅李妈妈，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

　　姚妈妈自脸颊至下巴有一道暗色鞭痕，用粉遮盖后依然十分明显。

　　招娣心知，这位便是老夫人身边那位挨了银勾一鞭子的妈妈了。

　　“既是如此，自是不好打扰老夫人修养。韩奶娘，你且抱着大公子在这院中给祖母行个礼吧！”李妈妈笑了笑，不再搭理姚妈妈，转头对招娣说道。

　　招娣应了声是后，抱着大公子立在院中，脆生说道：“大公子给祖母请安！”

　　屋内传来一声茶器重重放在桌上的脆响，李妈妈和招娣只做不知。

　　姚妈妈本欲说些什么，听到屋内声音后不禁面露尴尬。

　　但姚妈妈自我调节能力一向不错，转头又冲着大公子夸张的说道：

　　“咱们大公子竟然这么大了！瞧着实在是瘦！这几个月且受了不少罪吧！”

　　姚妈妈上回被将军夫人打怕了，不敢明目张胆提及夫人，只是暗暗指代一句。

　　李妈妈立在一旁眉梢都没动一下，仿若没听到一样。

　　见李妈妈不接茬，姚妈妈暗暗白了李妈妈一眼，转头自上到下打量起招娣来。

　　“这位是谁？怎不见大公子原来的奶娘，何奶娘和柳奶娘呢？”姚妈妈斜着眼睛瞅着招娣。

　　“这是大公子的新乳母，韩奶娘。奶娘之事说来话长了。赶了十来天的路大公子也累了，改日老夫人身上舒坦了大公子再来拜见祖母。”

　　李妈妈冲姚妈妈点点头，冲着正房行了一礼后，转身带着招娣及大公子离开。

　　姚妈妈重重的哼了一声，脸色十分难看，却也无从阻拦。

　　一行人出了老夫人院门，姚妈妈扭了身子进了老夫人正房。

　　片刻后房内传来一阵瓷器砸碎的声音，复又平静下来，院内丫鬟婆子噤若寒蝉。

　　院中一不起眼的小丫头趁着无人注意，溜出了院子。

　　回到鹿鸣苑后，露紫已安排众人将箱笼行李布置妥当了。

　　大公子依旧住在正院东厢房，这个东厢房却是比平城厢房大多了。

　　招娣刚喂完大公子，正房来人说夫人回来了。

　　“大公子问夫人安！”招娣进了正房，抱着大公子先给将军夫人行了一礼。

　　将军夫人叫起后招娣快步上前把孩子递到将军夫人怀里。

　　“我儿可算平安到家了。”十来日不见儿子，将军夫人着实思念的紧，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在见到儿子后也得到稍许放松。

　　“敢问夫人京中如何？军中可有再传来消息？”招娣待将军夫人同大公子亲昵过后，方才问道。

　　“京中尚且安稳。但我今日才知，当日将军失踪另有缘故！”将军夫人恨声道。

　　“有何缘故？”招娣也很吃惊。

　　“自军中急报送抵后，父亲入宫三日未归，今日才得归家。见面后，父亲告诉我，当日将军遇险恐是自己人所为！父亲说军报所言，亲兵所述，当日两军对垒时，后方一队不明人士火烧粮草库后刺杀将军！”

　　将军夫人说完猛拍了一下桌子，气得胸膛起伏不停，怀中大公子本来半睡半醒，此时惊吓之下大哭起来。

　　招娣忙接过孩子哄了起来。

　　“能在两军对战之时火烧粮草库，刺杀一军主帅，背后之人不简单。”招娣抱着孩子沉吟道。

　　什么人才会在打仗的时候先把自己家主帅干掉？除了私仇，怕不是…… 皇上登基才不过两年。招娣心下暗忧。

　　“父亲亦如此说。父亲说，恐怕背后之人就在朝堂之上。此时敌暗我明，对将军十分不利。”将军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掩不住的担忧。

　　“为今端看皇上如何做了。”招娣说道。

　　“朝中吵吵嚷嚷，未有定论，但无论如何，渊朝大军压境，军中之事自然是最要紧的，然后才能是将军。皇上三日前已指派蒋侯爷去军中暂代将军一职，另行派了原来同将军一同在西南平叛的谢大人继续搜寻将军二人的下落。”将军夫人道。

　　“这位谢大人同将军如何？”招娣问。

　　“谢大人虽与将军无甚私交，但为人端方。父亲说皇上也是费心找的人选，叫我稍安勿躁。

　　只是已经十几日了……”将军夫人目露水光，没有再说下去。

　　“夫人，没消息也有可能是好消息。既然皇上已派稳妥之人前去，我们就静候佳音吧。此时还不是我们哭的时候。大公子年幼，此时将军府还要靠您撑起来呢！”招娣安慰道。

　　“你说得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未见将军尸首，我就权当他活着！”将军夫人打起了精神。

　　“今日府中如何？可去了那边？”将军夫人阖目微靠在椅子上，忽而问起。

　　“去了。回府后奴婢见大公子精神头尚好，就带去给老夫人请安了。姚妈妈说老夫人头痛，已经休息了，奴婢带大公子行了个礼就回来了。府中一切如旧，后跨院那位也没见声响。”李妈妈说道。

　　朝中将军失踪还是秘密，仅有皇上同几位大臣知道，故而将军夫人也未将此事告诉老夫人。

　　将军夫人此番回京后，见天的往外跑，日日天黑方才回府，老夫人竟然也没说什么。将军夫人心中略有奇怪，却也无暇顾及。

　　“事出反常必有妖，那位也快生了，李妈妈多盯着点。近日我不在府中，府内就交给你们了。给我把大公子和鹿鸣苑守好了。”将军夫人说道。

　　几人应是。

　　连日奔波将军夫人已是十分疲乏，招娣见状带着大公子告退自去歇息了。

　　将军府后跨院。

　　一身着玫色褙子，腹部隆起的丽人斜靠在明间罗汉床上，青葱似的手指拿起一颗葡萄送入口中。

　　地上站着的赫然是白日怡年居的那个丫鬟。

　　“你可瞧清了？”白姨娘本来斜靠在罗汉床上，此时直起身子问道。

　　“回白姨娘，奴婢瞧的清楚，大公子面上并无不妥。如寻常婴童一般健壮。”怡年居的小丫鬟唤作翠儿，此时一脸殷勤的说道。

　　原来这位便是白姨娘。

　　“行了，下去吧。兰秀，给她一贯铜钱。”白姨娘挥挥手让翠儿下去，脸色十分阴沉。

　　“柳奶娘信中明明说大公子受五倍子影响，身子孱弱。怎的同柳奶娘所书不同？难道是柳奶娘骗我？”白姨娘捏碎了手中的葡萄，秀丽的脸上露出一丝狠色。

　　“正院那边如何？”

　　“正院一贯篱笆扎的紧，咱们的人只看到夫人回来了，其余不知。”兰秀小心的说道。

　　“没用的东西！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们做什么！”白姨娘火冒三丈。

　　正院那位已经回来数日，定是有事发生。可恨自己手中无可用之人，无法探出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能让那位撂下儿子自己独自回来，定然是大事！原本自己以为是大公子出了什么事，但是大公子好好的。难道是将军出了什么事？白姨娘抚着肚子心神不宁。

　　兰秀立刻低头请罪。

　　“姨娘别气着自己，您现在可是双身子，生不得气呢！柳奶娘的两个儿子不是还捏在我们手里，正院的篱笆扎的再紧，也挡不住人家归家见儿子呀！”梅香面上笑着，神情却带着一丝狠毒。

　　“明儿叫刘管事过来。柳奶娘回来了，很该叫人家夫妻、母子团聚团聚。”白姨娘把玩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漫不经心说了一句。

　　“姨娘说的对，既然咱们夫人不知体恤下人，只好让人家刘管事自己上门去求了。”梅香凑上前替白姨娘扇起了扇子。

　　“你出去吧，梅香留下。”白姨娘合上双眼，梅香面露得色。

　　兰秀低声应是，不去看旁边梅香得意的嘴脸。

　　兰秀着人端来一盆温水，将白姨娘染了葡萄汁液的手擦洗干净，再用干净的棉帕拭干。这才端着已经被白姨娘捏的惨不忍睹的葡萄退了出去。

　　出去后兰秀方松了一口气。

　　“姨娘又发火了？”白姨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菊芳接过水果盘悄声问道。

　　兰秀点点头，叹了口气。

　　“姨娘有了身孕后，性情变了许多。”兰秀说道。

　　“自打上次你劝慰姨娘却被姨娘打了一巴掌后，我就更不敢多言了。你都尚且如此，我在姨娘面前算哪个名号上的人，只管做好分内之事便罢了。”菊芳悄声说道。

　　“说来梅香同我同为二等，兰秀姐你是一等，自打姨娘信重她后，兰秀竟是面上功夫都不做了。连声姐姐都不称呼。也太不把姐姐你这个大丫鬟放在眼里了。”菊芳面带愤然。

　　“罢了。谁让姨娘现在就爱听她的呢。”兰秀摇摇头，面露怅然。

　　白姨娘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投奔将军府而来，每每追着自己叫兰秀姐的表小姐了。自己也该放明白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