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王要嫁

　　自从昨晚宫里上演了一出飞檐走壁的嫦娥奔月，宁阳宫又被加派了一倍的宫卫看守，连屋顶上都有持弩的兵。

　　知道的是防止公主逃婚，不知道的会以为这里关了什么穷凶极恶的妖兽。

　　送嫁启程的日子被提前到三天后，宁阳宫里所有的婢女都被冬阳调动起来给公主收拾东西，这些人也全都要陪嫁。

　　而这里最闲的就属姜见鱼这个没事人。

　　大家围着她团团转，她倒好，躺在床上翘着小腿吃果子，手里打着拍子哼小腔，说唱得不亦乐乎。

　　“……我不是别人，我是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我今来助和尚取经。此去百万程途，经过三十六国，多有祸难之处……”

　　秋月在旁帮她叠衣服，边叠边笑看她一眼：“你这唱的又是哪出？”

　　“嗯？三藏取经啊，你不知道？”

　　“知道三藏取经，可就是没听过这样腔调的。”

　　“哦，这个叫说经，”姜见鱼用小拇指挠挠鼻翼，“你有空可以多出去看看，城东小甜水巷里有个莲花棚，那儿的说经不错，有时还有志怪银字儿呢，茶水也只收第一份的钱。”

　　秋月内敛地笑笑，继续低头收拾衣服。

　　她从小就被家人送进宫里，哪能出得去？更别提去勾栏听什么说经和银字儿。

　　就连段子初想听个曲儿也得等到逢年过节宫里搭戏台子找人来唱，才能沾光听几耳，还都坐在后面，连优伶的脸都看不清。

　　像姜见鱼这样野生的姑娘，就算没有高门显贵的生活也吃穿不愁，还可以在城里到处跑、到处玩，就足以令囿于宫墙之人艳羡。

　　衣服叠完了，秋月开始收拾笔墨，突然想到一件事，停手问道：“你……识字么？”

　　哼哼唱唱的姜见鱼顿时停住，挑着眉毛斜眼觑来，带了点轻微的不屑。

　　秋月心里一沉，这姑娘该不会不认字吧，那就完了……

　　“你也太小瞧我了，”姜见鱼咧嘴笑笑，“寨子里有先生的，先生当年在街上算命骗人，被我阿娘抓进山里教孩子们认字，我的字都是算命的教的，五岁就能把三百千倒背如流，先生还说我是才女呢。”

　　姜见鱼的确写得一手好字，只是字形随心意，心情好的时候字就好，心情不好了，字就是鬼画符。

　　秋月眼睛一亮，坐到床边：“那你懂诗词吗？公主以前作了几篇小作，自娱自乐写的，我拿给你看看——”

　　“打住！”姜见鱼立即摆手，“写字可以，作词就算了，还不如唱曲儿呢。”

　　……

　　……

　　宁阳宫忙了整整三天，一直到临行前的深夜才终于将三百多个大大小小的陪嫁箱子全部装车。

　　足足五十辆，这只是嫁妆和行李。

　　运送婢女和内侍还得再添十辆大车，再加上宁阳公主的豪华宽舆四马镶金车，这才是完整的送嫁车队。

　　前后又有五百人的送亲卫队，金戈铁马，旌旗招展，高头大马的金甲骑卫威风凛凛，全都是用钱砸出来的气派场面。

　　姜见鱼暗自冷讽：西蜀北境军要是能有这等气魄，也不至于被北凉骑兵打得散架。

　　段修文觉得自己是求着东齐国联姻，女儿嫁得略急，肯定已经被那边看轻了，所以嫁妆和排场的档次就一定得上去。

　　花钱显富是西蜀国的看家本领，必须下足本钱来展现奢华。

　　此去东齐路途遥远，车多行缓，途中还要绕行青岩山，得花大半个月才能进入东齐境内，除去所带之物，路上的一应照料也都有相应的官员去料理，一早就有人到沿途的官府和驿站打点去了。

　　而事主姜见鱼依然没事人的样子，心安理得地早早睡去，睡前还盘算着要怎么跟寨子里来劫亲的弟兄们碰头。

　　青岩山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密林山脉，不属于齐蜀任何一国，平时两国分山而治互不干涉。

　　但如果谁要想往山里派兵，就会引起另一国的敌视，认为对方是有意侵犯。

　　所以不会有人贸然去做挑起战争的那一方。

　　再所以，只要这次能成功躲进山里，就能避开西蜀国的兵，姜见鱼便觉得自己可以甩掉顶替公主的包袱，大不了以后不来益都城。

　　她迷迷糊糊睡去，丝毫没有察觉她的老渣爹来到她床边叹息。

　　他很想跟女儿说清楚自己的无奈与取舍，希望她能理解。

　　可国事当头，他目的性太强，出口也太过直白，渣得太明显，遭到这个陌生女儿的反感与抵触。

　　短短十天里，父女俩只见过两次面。

　　第一面，姜见鱼来到皇宫的那晚，吵。

　　第二面，姜见鱼嫦娥奔月的那晚，她从屋顶上下来，接着被带回宁阳宫，继续吵。

　　他好像没法跟这个分散多年的女儿正常沟通，就像他没法说服她的母亲跟自己回宫一样，一见面就是一肚子气，明明是深爱过的人，可就是过不到一起去。

　　临行前是第三面，姜见鱼睡着了，段修文这才能好好看看她。

　　虽然与另一个女儿有着相同的面孔，但从这孩子四仰八叉的睡相就能看出她明显多了几分恣意生长的随性爽朗。

　　而不像深宫里的子初那样总是郁郁忧闷，除了秋月和冬阳之外，与所有人疏离，甘愿做宫墙里最不引人注意的那一株小草。

　　姜见鱼睡着睡着乐呵呵抽笑一下，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老渣爹也跟着扬起嘴角，伸手想去摸摸她头。

　　但想到这样可能弄醒她，到时局面又不好收拾，就果断收回手，起身离开。

　　姜见鱼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像他理想中的女儿。

　　段修文走之前把半枚鱼符郑重交给秋月：“让她随身带着，千万别再弄丢了。”

　　……

　　……

　　西蜀国有人想着逃跑，东齐国也有。

　　越无疆难得出宫狩猎，已经半个月没见人影。

　　与他素来要好的六弟越承弼，受父君之命出宫寻找。

　　英武少年越承弼，聪明精乖，平易近人，笑起来温暖和煦。

　　他是东齐宫中的小暖阳，是人见人爱的魏王殿下，也是齐帝最宠爱的儿子，一度被人们认为是废太子之后的储君人选。

　　但他本人并没有这个意愿，只想开开心心做一个闲散王侯，时常在坊间听曲看戏，他还想学口技和幻术呢。

　　而这次领命不出十日，他就在东齐国西境的青岩山官道附近发现了离京的兄长。

　　越承弼老远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背了张弓独自骑马。

　　他扬鞭追上去，高喊：“三哥，猎到什么了？”

　　越无疆回头一瞥，见到弟弟，心里着实松了口气，脸上却云淡风轻道：“没什么，只是遛马。”

　　他才不会告诉他自己其实迷路了，方向越走越偏，要是再没人来找，他都要走到西蜀去。

　　兄弟俩并马而行，越承弼传达了父亲要他立刻回京的旨意。

　　越无疆：“辛苦你能找到此处，这便回了。”

　　越承弼笑着摆了摆手：“三哥说的哪里话？我才不辛苦，就当出来玩吧，但咱们可得抓紧回去，西蜀的宁阳公主就要到了，使臣差快马来报，说是这两日便要进入东齐境内，到时还要在关口摆仪仗相迎。”

　　“知道了。”

　　越无疆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但还是挺马加速。

　　青岩山的官道是盘山路，脚下这一带东西二十里的范围都是模糊地带。

　　只有翻过这个山头，看到长亭，才算真正进入东齐。

　　就在此时，身后的山下突然爆发出冲天怒吼，杀声四起，山林震颤，惊起椋鸟一片。

　　接着是刀兵相接的激烈冲突，砰砰哐哐，厮杀拼斗，还不乏女子的尖声惊叫。

　　兄弟二人停下马，奇怪地对视一眼。

　　青岩山是法外之地，常有山匪劫道，但就算是山匪，也不可能造出这么大的动静。

　　难不成是齐蜀两国交兵了？那这动静好像又太小，而且也没听过类似的消息。

　　两人同时掉转马头，决定去满足一下好奇心。

　　越承弼本着看热闹的兴奋劲儿，一马当先，率先抵达事发现场，兴致勃勃看了个大概之后，又快马加鞭赶回来告诉兄长。

　　他雀跃大喊：“三哥！看好戏去，山下在抢亲，有姑娘被抢走啦！”

　　越无疆：……

　　为什么有种怪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