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信了你的邪

　　段修文见她这副散漫随性的模样，蹙眉叹了口气，心中刚刚涌起的一些热情瞬间被冲淡。

　　但又立刻告诉自己：这孩子在山里长大，难免有些不拘礼数，无妨无妨，亲生的亲生的。

　　他思索片刻，便开门见山：“朕是你的生父，与你母亲姜槐花在十八年前生下了一对双生女，你是其中之一，是妹妹。”

　　姜见鱼还没反应过来，轻眨一下眼，果断摇摇头：“你认错人了，虽然我阿娘的确叫姜槐花，可我是家中独女，而且阿娘说过，我爹是一个杀猪的，很早就死了。”

　　段修文：……

　　这个女儿跟她阿娘一个脾气，他早知要说服她不容易，也做好了磨破嘴皮的打算，但想不到话没两句就被说成是“杀猪的”，可见她母亲对自己是真恨。

　　段修文失落片刻，又从袖中拿出一枚精巧的鱼符给她看：“这个，你应该也有吧？”

　　这是一枚半掌长的铜质鱼符，只有一半，需要与另一枚拼合才能形成一条完整的鱼。

　　鱼嘴处开了小孔，系着一根枣红色的锦绳，下坠两颗白玉珠，玲珑秀美，一看就是女儿家的配饰。

　　姜见鱼稍一愣，觉得有些熟悉，觑目回想，随即点头：“小时候阿娘叫我随身佩戴，可惜后来丢了，害我一通好找，怎么在你这儿？”

　　段修文这才松了口气，看来槐花还是在乎自己的，不过弄丢了的确可惜。

　　他补充道：“这鱼符本是一对，作为双生信物，和你姐姐一人一半，后来朕与你母亲分离，一人抱走一个孩子，连同一半的鱼符。之后，槐花带着你回到归云寨，而被我带进宫的就是你姐姐段子初，你既然拥有过另半枚鱼符，那么这下总该相信我是你生父了吧？”

　　“……什么初？” 姜见鱼像是在听书。

　　段修文不接她话，直接进入正题：“子初被册封为宁阳公主，她如今要嫁去东齐国联姻，可就在半个月前……偷跑出宫，至今杳无音信，这鱼符她也落下了。你与她为双生姐妹，生得一般模样，为父需要你来替她完成这门婚事，你既作为蜀皇的女儿，就该为西蜀的命运考虑，所以必须答应。”

　　姜见鱼还没从鱼符和“什么初”的故事中缓过神来，突然听他这么一大段话，思绪顿时没跟上，忽闪着睫毛跟他大眼怼小眼，隐隐觉得：听起来……怎么好像是要我背锅？

　　空气安静片刻……

　　“渣渣！”她猛然醒悟，惊怒，大骂：“老子信了你的邪！”

　　她不相信，也无法相信。

　　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说是她失散多年的老爹就算了，什么双生姐姐逃婚了要自己去顶包的破烂事儿怎么都会砸到头上？

　　连要饭的被人抓去做皇帝都看着比这事儿靠谱，所以自己该是多“走运”？

　　而眼前这破老头儿，遇到麻烦才想到女儿，这不是老爹，这龟儿就是个老渣渣。

　　且他哪儿来的自信认为失散多年的女儿会听他的？

　　是因为他长得不错？还是自恃蜀皇的身份？又或是摆出一副所谓的父亲做派？

　　除了母亲，姜见鱼这辈子活了十八年没向任何人低过头，也不会被人给轻易威胁到。

　　她举起金钗对准段修文的脖子：“让我走！不然我立马让你驾崩咯。”

　　段修文不仅面不改色，反而心生一丝怀念，当年他也被姜槐花这么指过。

　　他料到女儿会这样，随她娘，暴躁。

　　一边在心中默念“亲生的亲生的”，一边专注凝视着她。

　　主动向前靠近一步，喉结抵着钗尖，一脸大义凌然要赴死的决绝。

　　他每一个毛孔都在释放着真诚，正色郑重道：“朕以西蜀国的百年国运起誓，所言绝无半句虚假，如若不然，我西蜀明日便遭灭国之灾。”

　　姜见鱼狠狠剜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想不开，莫名其妙地跟我说这些，以为我就会乖乖听话吗？你刚才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还要我嫁人？做梦！就算是观音娘娘嫁了我都不嫁！等如来佛祖嫁掉再来跟我说话！”

　　“你若不嫁……”段修文长叹一声，“不光西蜀遭难，东齐也难逃一劫，到时整个天下……怕是要生灵涂炭。”

　　姜见鱼一脸茫然，嫁个人怎么就跟天下扯上了关系？

　　段修文转身到桌边坐下，倒扣三个杯子摆成三角形，指着解释道：“当今天下，西蜀、东齐，北凉，各据一方，三足鼎立。近几年北凉南下犯境，屡次扰边，我西蜀重文轻武，边军接战吃力，必须与东齐国结盟才能抵御北凉，联姻是最快且最牢固的，所以——”

　　“所以就选了那个什么初去嫁人？”姜见鱼打断道。

　　“是的，子初。”

　　天下大事她都知道，近来也听到了许多西蜀北境吃败仗的的消息。

　　但她觉得这种事情与她无关，因为归云寨地处西蜀国和东齐国交界处的青岩山，那是一片逍遥的法外之地。

　　茂密的山林绵延数百里，地形崎岖复杂，易守难攻，算是两国的国境线，但两国又都无暇去管理。

　　山中生活了很多人，休闲隐居的，逃祸避难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村落寨子，不受两国官府管控，归云寨就是其中之一。

　　对姜见鱼来说，青岩山就是她的国，归云寨就是她的家。

　　本来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家里嗑瓜子听小曲儿的，现在也不知是踩了狗屎还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困在这里。

　　都是因为那个什么初！太任性了，怎么能逃婚呢？！

　　“为什么选她？哦，还有，既然我跟她是一个阿娘，那她在宫里不就没有阿娘了么？那是怎么过的？”

　　姜见鱼说着看向秋月和冬阳，两个丫头躲开目光，低下头，屋里忽然陷入一片沉默。

　　段修文目光轻垂，随手摆弄着杯子：“她有养母妃，已经走了，这些你不用管，从今天起，你就是宁阳公主。”

　　她毅然摇头：“我不当，别以为我不知道，联姻不一定要派亲女儿的，你大可找个无关的女子，再赐她一个封号，照样可以以公主的身份嫁过去。”

　　段修文道：“东齐使臣已经见过宁阳，认得她的容貌，不好糊弄，不过……”

　　他停了停，脸上露出一抹讨好的微笑，和蔼，温暖，就像姜见鱼想象中那个父亲的样子，而他之后说出来的话却让她觉得无比恶心反胃：

　　“幸好选的是她，她就算跑了，也还有你这个双生的妹妹，这是不是很巧？”

　　姜见鱼：“……”

　　屋里众人哑然，就连他身后的秋月和冬阳也同时愣住，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样惊天地泣鬼神的老渣爹啊！

　　姜见鱼低头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板着脸走到他面前。

　　这老渣爹还顶着一脸慈父微笑，抬头看着失散多年的女儿，饶有兴致地看看她想说什么。

　　只见姜见鱼双手搭住圆桌两边，俯下身死死瞪住他，瞪得他不由自主地拉平了嘴角，收敛笑容，很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

　　接着，她蓄力，抬手，一把掀翻小圆桌。

　　杯盏桌布、糕饼果子稀里哗啦掉落在地，现场登时一片狼藉。

　　段修文也被水壶洒了一身水，立刻起身后退，这丫头翻脸的速度比她亲娘还快、动静也更大，真是青出于蓝。

　　老总管立刻过来擦拭，而他则略显狼狈地皱眉质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姜见鱼脸色冷峻，伸手指向门口，平静地轻吐一个字：“滚。”

　　“你——”

　　“我阿娘离开你是对的，”她转过身，不想再看他，“你不配做我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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