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剜肉取箭

　　内屋里，一名少女正捻起几案上的一块糕点往嘴里塞，见男子进来，忙囫囵吞下，嬉笑着捧起那碟点心，起身凑上前去。

　　“阿兄快尝尝，这可是我特意去酥心斋给你买的。”

　　男子暼她一眼，理了理衣袂，毫不理会少女手中端来的点心，自顾自的至塌几前坐下，冷冰冰道：“小妹若是为武陵王一事来的大可不必如此，不管兄长和父亲如何想的，你我同为一母所出，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少女习以为常，转身看向男子。

　　世人眼中她的这个兄长青年才俊，风流温和，她却深知，其实比起大哥和弟弟们，他最是冷血，可谁让他是她亲哥哥呢，在这个陈府中，他们二人之间有着较之旁人更亲近的血缘关系，所以比起他的冷血，她也不逊色。

　　走回塌几前，将碟子放下，拉过男子搭在几案上的手臂，乖顺道：“阿兄误会了，茵儿自然不想去那武陵王府中，母亲去世得早，这些年若非兄长在外有所建树，只怕茵儿在府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如今父亲他们想将我送去武陵王身边，也不过是想利用我亲近他，茵儿知道，这个世上，如今只有阿兄你是真的为茵儿着想，心疼茵儿的。”

　　男子扭头看向一脸楚楚的妹妹，目光在她澄澈的眼中停留了少顷，叹了口气，抬手抚了抚她的青丝，道：“这些年委屈你一人在府中，等我成了家，在建康立了府，我就将你也接来。”

　　少女明媚一笑道：“只是不知道阿兄何时成家？意中之人可有？可是刚才那位？”

　　男子闻言嗤笑一声，却没有接她的话，只起身道：“妹妹回去吧，方才所说之事我会说服父亲，武陵王绝非良配，日后我定会为妹妹找到更好的归宿。”

　　少女低眉向他行礼告辞，目光再次暼了眼他书橱上的那个漆木匣子，缓步退出了屋子。

　　她之前还困惑为何兄长不惜与父亲和大哥作对，也不同意她去往高骏身边，如今却是知道了，那个匣子里尽是他与东宫往来的信件，原来他是为太子办事的，那么他所言的更好的归宿，莫不是东宫？

　　之前还有些怨怼兄长阻拦她入武陵王府，可如今想至此，她脚下的步伐都不由得轻快起来。

　　郧山蛮是雍州一带势力最大的一族，且熟悉当地地形，攻之不易。捷报传入襄阳，凯旋归来时正是一年上巳节。

　　明薇抚着方才替宋离挽好的髻，沉默了片刻，终是笑着拿起几上的那支沈文耀赠的白玉簪，替她插上。

　　望着镜中的自己，宋离一笑道：“真好，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很美对吗？”

　　她的目光盈盈，深深浅浅的笑让明薇觉得一阵炫目。

　　多么美好的年纪啊，在这个青春烂漫时，无论她们身处怎样的境遇，都总会情不自禁的对未来有所期冀，有所憧憬……然而可惜的是，她毕竟不是真的二八年华的怀春少女了。

　　“阿离一直都这样美，当真跟了那沈家医痴，倒是便宜了他。”明薇望着镜中动人的容颜，笑道。

　　闻言宋离脑中忽的浮现出这几日总来药铺里找他看病的那个美男子，却是沉默了。

　　半晌，她才似笑非笑的抚了下那簪子道：“跟他？”

　　她这语气似是诧异，带着些微微的哂笑，随即，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笼上一层淡淡的失落。

　　明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她又想起殷游了。女子笈笄便可嫁娶，好不容易待到了这一日，她心中的如意郎君却不知所在。

　　两人来到府门前时，院子里早已都站满了人。方才走进屋中的高骏并未穿青甲，依旧一身墨色长衫，看那身形似是有些疲惫的倦意。

　　身后的沈庆与柳元勋也进了去，之后便见沈文耀竟也是头也不抬，一阵着急忙慌的紧随了进去，阿七便关了门。

　　远远的依旧听得见城内的喧闹庆贺声，可明薇却察觉了不对。

　　众人散去，这时阿七自屋中出来，叫住了正欲离去的明薇和宋离。

　　“阿薇，你和阿离进来一下。”

　　他的神情紧张，全然没了平时里与明薇玩笑时的模样。明薇不敢多有揣度，便和宋离一同提步往屋里去。

　　进了屋内，朝人流集中的侧室榻上看去，高骏苍白着脸颊，额上细汗涔涔，黑色的外袍与白色的深衣已经褪去，露出精壮的胸膛，二人不禁脸上稍有尴尬。

　　高骏抬起头来，看见宋离时微微一怔，视线落在她挽起的发髻，随即又看向她身旁的那个瘦小身影，眉心动了动。

　　“父亲，这位阿离比孩儿熟知毒物，不如让她一试，只有知道了毒物配方，才能制出相应的解毒之药。”

　　沈文耀蹙眉道，他向来笑意盈盈的脸上也全是肃然。

　　沈庆抬眸看向沈文耀所指的方向，见到宋离时一双浓眉微微一动，犹疑间尚还未开口，便听得榻上的少年虚弱道：“就让她来吧。”

　　阿离的能耐他自是知道的，隐山教习的药理，不仅仅是救人医人，更有用毒解毒制毒。

　　如果说在这个院子里还有人能救自己，便是只有她了。

　　得到高骏的应允，阿离方才醒过神来道：“你们都出去吧，阿薇和阿七留下便可。”

　　屋里的众人朝少年看去，见他点头，这才都退了出去。

　　阿离上前走近，果然见他后背右肩处一片鲜血淋漓，一只箭镞就隐没在那中间。

　　仔细端详了片刻高骏的伤口，阿离看向他，询道：“殿下不是在殒山中的箭？”

　　闻言明薇一怔，却见高骏看向宋离的眸子微微眯了眯，目光锐如鹰隼。

　　宋离心头一颤，忙低头解释道：“这箭上有毒，且箭镞附近血肉已经发黑，若是在殒山中的箭，怕是殿下熬不到回来了。”

　　高骏闻言，脸上神情稍微缓和了些，宋离这才松了口气道：“殿下，伤口周围的血肉已经坏死，不能先取箭，我只能将箭头连同那些黑肉一同剜下来。”

　　剜肉取箭。

　　明薇和阿七都是一惊，这是何等的痛楚。

　　高骏却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阿离这才开始准备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