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陈府（一）

　　除夕夜。

　　各贵族府上近来皆有宴席。

　　眼下群蛮尚未剿清，故高骏也不得回府过年。而边关时局混乱，檀宗道定也是不能回建康的，遂明薇便也就同高骏一同留在了襄阳城。

　　襄阳最大的陈家前些日倒是送了帖子到高骏的住所，说是除夕在府中设宴款待。

　　陈府中丝竹管弦，回灯添酒，轻歌曼舞，就似那不久前的混乱不曾有过一般，即便是如今，这襄阳城外也仍是四处判乱未息，边关骚乱，大批北方流民南迁……这种种似与这些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贵族皆不相干一般。

　　明薇随在高骏的身后，痴痴的望着这满室歌舞升平，鼻尖香气萦绕。

　　“殿下为我襄阳太平，不得回府与淑媛团聚，我襄阳又怎能亏待了殿下，今日府中设宴，聊表心意。”

　　陈述起身，端起酒杯谦和道，一侧席位上他的几个儿子同他一同起身敬酒。

　　首座是他的大儿子，年约二十五六，看着倒是平庸碌碌的老实人，接着便是他的次子，说起来这陈述膝下虽有四子，眼下及冠的却只有这二人。这年轻一辈中，又属这次子最是得意。

　　如今陈述虽为这襄阳太守，可到底也只是在这一带有所权势，而其次子如今却是在帝都建康城中当差的，年少有为，假以时日，不可小觑。

　　几壶酒下肚，借着些朦胧的醉意，一些人也放开了些。此时对面那第二张席上的年轻男子起了身，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执着酒杯的朝着明薇他们走来。

　　这男人衣着华丽，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媚意天成，面若敷粉，白净剔透，一头青丝今日只是随意的绑了根束带，披在肩上，模样看上去二十左右，眉眼间隐隐有一股傲色，一身石青色却又恰到好处的趁得他的气质又低敛了几分。

　　他便是今日这宴席主人陈述的次子——陈筠。

　　难怪这襄阳城中的服饰打扮，不论男女，皆要效仿于他，方才隔着中间那些舞姬，看得不甚清楚，如今到了眼前，这般风情，让纵使在后宫中混迹多年的明薇，也是略有惊叹。

　　“速来听闻武陵王高骏也是个风雅之人，今日身边怎没带个美娇娥？”

　　那人走近了，随着他迈步而来的，还有他衣袂撩动间散发出的清雅淡香。

　　在他们这些贵族眼中，高氏虽贵为皇室，可终究是武夫出生。几百年的士族门阀那份清高的儒雅气质又怎是他们能及的，可传闻这个武陵王却是个颇具傲骨，行事却又是谦和洒脱的，又与孙家三郎交好，在贵族圈中，倒是有些名气。

　　“在二公子面前哪里敢称风雅之人。”高骏抬眸看他，冷峻的脸上笑意轻柔。

　　“殿下客气，叫我廷芬便好。”

　　话音刚落，明薇抬眸看了他一眼。若说陈筠她尚不知晓，但廷芬这个字名，她前生却是见过几次的。

　　似有察觉，那人的视线陡然转了过来，落在了明薇的身上，却见她匆匆垂下了眼眸。

　　他细细打量着她，半晌恍然大悟的大笑道：“原来如此，殿下身边这小侍从倒是生得胜过一般小姑的娇俏，殿下当真风流啊。”

　　他脸颊潮红，带着三分醉意，以至于言辞间，以及那双笑得眯缝起来的桃花眼中，都透出些旖旎的猥琐。

　　一众人闻言也都是将视野朝明薇投去，也不过几眼，便都了然于胸的笑起来。

　　如今的明薇十四岁，稚嫩的脸颊上，五官尚未完全长开，虽有几分灵动，却仍有稚气，眼下又是男儿打扮。

　　听出了他们的意思，明薇不想多生事端，索性将头埋低了些。

　　陈廷芬见了便是又取笑道：“这害羞的娇态更胜寻常女儿，难怪殿下欢喜。哈哈哈……”

　　她知他们的意，许是将她当作了他养在寝中的鸾童。这些几百年来都浸淫在奢华脱俗生活中的贵族，始终都在不断的，更深层的追求着，探索着那些还未曾被挖掘的享乐。

　　“近来一直忙于军务，哪里有廷芬那样的好兴致，本王倒是羡慕得很啊。”

　　高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方才的温和此刻已荡然无存。

　　座上的陈述似是看出了高骏的神色有异，及时出来打着圆场道：“殿下为我襄阳操劳，我等定择日便备好粮草，送往殿下军中。”

　　说着便斟了杯酒，冲高骏举起，一边冲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陈廷芬略有讽刺的瞥了眼正斟酒的高骏，又深深的看了眼他身后的明薇，恹恹的回了座位。

　　与陈述相干为敬，放下酒盏，他回望向身后做男儿打扮的明薇，用一种轻浅的口吻，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不必理会。”

　　这一言，似是安慰，可她本就没有在意。

　　明薇微微诧异的抬眸对上他幽凉的眸子，身子一疆，方才的言语分明暧昧，可眼前这双眸子其中分明是深不见底的沉冷，直叫人背脊发凉。

　　“殿下初到襄阳时正是蛮人横行，也未曾好好招待过殿下，今日小妹特意编排了一出白纻舞，要请殿下好好观赏。”

　　说话的是陈述的长子陈简，他笑容憨厚，目光诚恳，生得不如他的弟弟们貌美，给人的感觉却不似陈筠那般精明模样。

　　言罢他双手合十，击掌两声，笙乐声起，自厅外舞着便进来一列舞姬。

　　高骏端起几上的酒盏，目光落在几个舞姬中间的那个清丽少女身上。

　　她身姿窈窕，面容清丽，那双媚意天成的桃花眼与陈筠倒是有几分相似。那少女的气质在一众舞姬间出挑得很，时而掩袖，斜眼向高骏看来，忽而又微微弯腰，在原地打起旋来，轻柔的白衣翩翩，似烟波流转，她那张娟秀的脸也在其中混淆不清，若隐若现。

　　明薇见过不少美人，上一世高允的后宫中各色各样的佳人无数，眼前这位倒是算不得多特别，论模样还不如宋离，但既然陈述在一众女儿间唯独挑了她，想来也是有过人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