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宋离的算计

　　翌日天尚未亮透，明薇便闻得门外细细的声响。她睁开眼，静静的躺在床上并未起身。

　　直到那声音走远了，她又重新合上眼，翻了个身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天放大亮，她同往常一般洗漱完毕，开门便见宋离有些微凄婉的脸。

　　“殷游阿兄已经走了。”她有着颤抖的道。

　　闻言明薇的神情一紧，望向那看起来略有神伤的少女，急道：“走了？阿离可知他去了何处？”

　　宋离摇了摇头，一双弯眉也是紧紧蹙起，温柔的眼眸中悲伤千回百转。她是美的，是这个时代所喜好的那种纤美，柔美，任谁看了都心有怜惜的美。

　　“公子已经交代了事务让他去办。”月娘也来到门前道。

　　宋离一时间难以置信，上前拉住月娘的衣袖激动道：“不可能，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留给阿薇就走了，月娘，他到底去了哪里？几时能回？你一定知道的。”

　　月娘略有诧异的望了眼立在门口的明薇，又看了看一脸焦灼的宋离，伸手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叹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阿离，你也别着急，他总会回来的。”

　　见月娘诧异的神色，宋离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忙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少女，见明薇正怔怔的望着自己。

　　她紧了紧袖口，一抹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上前揽过明薇的肩，眼底尽是温柔道：“阿薇，你别担心，许是走得急了，便来不及与你道别，他总是会回来的。”

　　明薇察觉到她的动作，垂眸暗暗的朝她的袖间望去。

　　应该就是藏在了那里吧，殷家的家传环佩。

　　上一世她是五年后再遇殷游，才知晓当年他奉高骏的命令，去往北魏求学，继而周游各地，广结人才，了解民况。

　　高骏的意思本是让他直接出发，不必再回隐山，然而他知道此一去少则三五年，所以他还是偷偷回了一趟隐山，留了封信和那家传环佩，算作对明薇这么多年追求的一个答复。

　　然而她却并未收到，直到后来发现那枚环佩竟在宋离手中。于是她断定是殷游已经与宋离有了誓言，所以一直对她态度模糊不明。

　　殊不知是宋离早一步发现了她门前的信物，偷拿了去，致使二人误解错过。

　　明薇抬眸看向宋离，点了点头。

　　今日一早门外那细碎声，就是她发现了殷游留下的东西吧。

　　“好了，阿薇你也准备准备吧，下月公子要去一趟雍州，交待你与他同去。”

　　待她二人稍平息些，月娘方才道。

　　明薇闻言怔了怔，看来在武陵王府落梅阁一事上，他虽早已洞察，但她还是成功的博得了他的青睐。

　　宋离也是一惊，慌忙道：“这如何使得？阿薇虽功夫了得，可到底是女儿身，又是檀将军嫡女，那雍州境内正是蛮族叛乱造反时，阿薇去了岂不危险？”

　　明薇望向一脸凝重的月娘，自对方的神情中，她分明能感觉到一股慎重与隐隐的担忧。

　　月娘望着明薇，走近了来，伸手理了理明薇的发丝，目光柔和了许多道：“我刚才说了，这是公子的意思，正因为你是檀家的女儿，才更应觉得待在军中自在不是吗？隐山的女子命运皆身不由己，跟公子走，你与公子之间也好相互照拂。”

　　身旁的宋离握着明薇的手一颤。

　　她心中明白月娘所指，隐山的女子大多被送往了官家为妾，或青楼楚馆为歌伎舞伎。

　　自己自小因着这容貌，便同明薇一般被当作贵族女郎般培育，虽在药理方面天赋异禀，诗书礼仪却也是样样不差，如今已近及笈，明薇身份不同，可自己的命运怕便是被送往官家的吧。

　　宋离只觉得藏在袖中的那枚玉佩隐隐发烫，灼伤了她的肌肤，她却将袖口握得更紧。

　　细雨断断续续的下了数日，入了冬，天也更冷了起来。

　　端着酒水立在明薇屋门前，良久，宋离才走近了敲门。

　　“阿薇，睡了吗？”

　　门应声而开，屋内床上放着一个包裹，应是方才收拾好的行囊。

　　明薇引她入内坐下道：“阿离这是来给我践行？”

　　宋离笑着斟了两杯酒，“你我自小一处长大，如今殷游兄长走了，你也要走了，日后我该孤独死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不禁有些颤抖起来，眼眶微红的递上酒盏。

　　明薇定定望着她递过来的酒杯，眸中似有深意。

　　对面少女不禁不安，正准备放下酒杯时，明薇却是接了过去，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宽慰道：“阿离不必忧心，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松了口气，宋离也宽慰道：“你也放心，殷游兄长一回来，我便捎信给你。”

　　明薇听闻只是含笑不语，将杯中酒饮尽。

　　上一世的此时，她从来不曾留意过阿离也是暗自恋慕着殷游的。

　　回想前世，明薇甚至已经不太记得当初自己爱慕殷游时那种细微而甜蜜的心情了，那时的她怎么也不曾想到，他给予她的种种回应，都是为了攀附檀氏，为自己的父母报仇雪恨。

　　这人吃人的世道，每个人都在为了谋取自己的利益而辛劳奔走，不择手段，殷游如是，宋离如是，她亦如是。

　　翌日天微亮，便有马车接了明薇下山去，宋离不舍，一路相送，马车却是驶进了武陵王府。

　　“阿薇，这是武陵王府啊。”宋离揭开车帘，小心的朝外张望了会儿。

　　明薇看向她，笑道：“殿下就是公子啊。”

　　上一世，宋离也是此番离开隐山的，既然如此，她今早离开时，便禀明了月娘，她想带宋离一同，月娘只说听高骏安排。

　　身旁的少女身形一颤，一脸的不可置信。许久，她才缓过来道：“那这么说，夫人是……陈淑媛娘娘？”

　　宋离还想说些什么，此时明薇便觉一阵腹痛难忍，顿时额前沁出豆大的汗珠来。

　　至王府，婢女见状忙上前帮忙将明薇扶入屋内塌上躺下，又去唤大夫来。

　　明薇躺在床上疼得不禁颤抖，额前的汗水早已打湿了梳得整齐的发。

　　“阿薇，阿薇，你这是怎么了？”宋离急得也快哭出来，手被明薇握得骨头欲裂一般。

　　半晌，门外一少年带着医官前来，将要入门便见屋内婢女端着染着鲜血的衣布出来。

　　他一惊，幽凉的眼眸微微一黯，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满屋的婢女闻声惊的立时跪下，那婢女行礼正要解释，宋离便自屏风后走出，待看见来人竟是高骏时，愣了下，不禁也跟着跪下行礼道：“宋离见过公……殿下，阿薇已经没事了。”

　　高骏低眸望向她，眸中尽是询问之意。

　　于是，宋离吞吞吐吐道：“阿薇……阿薇不过……不过是女儿家的月信来了。”

　　言及于此宋离已是脸红至脖颈，高骏也是一怔，半晌愣在那里，冷峻的面上也是禁不住泛起一丝红晕。

　　宋离见状，立时跪了下去道：“请殿下准宋离与阿薇同去，阿薇的身份实在也出不得闪失，殿下此去担任伐蛮总指挥，军中没有女医，阿薇多有不便，且宋离自信医术不次于殿下身边的医官，还请殿下带宋离同去。”

　　宋离将头伏在地上，轻咬着下唇，等待着身前少年的回应。

　　她已近笈笄，若是此番再不设法脱身，怕是这一别便再也见不到阿薇和殷游了的。

　　所以，昨夜给阿薇下的这一剂狠药，也是不得不为之，她不想被送往官家。

　　隔着屏风，明薇淡淡的视线落在那个伏在地上的模糊身影上。

　　前世她不曾怀疑过是宋离在给她的酒水中动了手脚，以至于本就不想与高骏同行的自己让宋离顶替了她去，随高骏去往雍州，而自己留在了淑媛身边，可经历了那么多以后，这一世再看，却应是她无误。

　　起了身转过屏风来，明薇对上少年那双眸子，四目相对间，少年的神色略有不自然。

　　她故作娇羞的匆匆垂下眼帘，跪地道：“阿离医术卓著，或许也是可以帮到殿下的，还请殿下允了她同我与殿下一同去吧。”

　　明薇本就生得俏皮了些，如今一张绯红的脸说出方才一番话来，平添几分妩媚，让人看了竟似在撒娇的女儿态一般。

　　高骏望着她鲜红欲滴的娇颜，愣愣半晌，淡淡的应了声：“嗯。”

　　宋离忙谢了恩，待高骏走出，方抬头与明薇二人相视一笑。她此刻如炬的目光中有泪隐隐闪动，以及一丝藏不住的窃喜。

　　明薇定定的望着她，随着她一同笑，心底却是一片清冷。

　　对如今的自己而言，阿离的这些小女儿心思已完全可以不必放在眼里，然而她在医药方面的造诣，却是当真值得自己此番相成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