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余地

　　方玉砚深知晏珩阴晴不定，他不出手，只怕得知秘密的妹妹也保不住，一则是自己的妹妹，一则是好友，方玉砚也跟着跪了下去。

　　原本没有任何反应的晏珩，忽然动了一下，又恢复常态，低头看着方玉砚，似是在等什么。

　　“请四皇子出手相救，此恩方玉砚牢记于心，今后我必以四皇子马首是瞻。”方玉砚重重的磕了下去，若非无奈，他绝不会做出这个决定。

　　“他们的命我留了，记住你今日的话，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你的命也是我的。”晏珩拂袖而去，卓文瀚看了一眼紧跟了上去。

　　方玉砚松了一口气，日后的烦心事日后再说，至少他保下了妹妹，也保下了洛闻。

　　方玉砚眼眶有些微红，她反身抱着方玉砚道，“哥哥是我害了你。”

　　若不是为了她，方玉砚绝不会低头，她的哥哥是谦谦君子，不该沾染这些污秽，是她亲手将他拉入泥沼。

　　“这是不怪你，身在朝堂之中，就岂能明哲保身，这件事我自会同爹爹解释，你别担心，以后哥哥保护你。”

　　方玉砚轻轻的拍了拍方玉琅的后背，想让她安心，若是能保护家人，即使堕入地狱又有何妨。

　　兄妹二人在林中呆了很久，讲了许多心里话，即使前路再过凶险，方玉琅忽然就不害怕，她知道，哥哥，还有爹娘会一直陪着她，保护她。

　　自大火之后，第二件大事，就是阿霁死了，实在自己的屋子里，听到这个消息，方玉琅愣了好久，原来她早就准备死了，用她的死来成全所有人。

　　方玉琅做不到这样的决绝，因为她还有要守护的东西，她不知道阿霁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但她一定很爱洛闻。

　　皇帝的御驾已经到了山下，晏珩亲自去接的，阿霁的死被藏得严严实实，高贵妃十分重视这件事，还特地嘱咐了所有人，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洛闻抱着阿霁的尸首坐在房里，一动不动，任凭谁来了，也没有反应，就像丢了魂一般。

　　高贵妃连处死他的话都放出来，也不见有何动作，好在晏珩在那里坐着，高贵妃才不敢动用私刑。

　　晏珩也发了话，一切以皇上为重，高贵妃只好作罢，就当没这个人存在，将房门直接锁了，一日三餐派人送进去，由晏珩的人亲自看着。

　　方玉琅知道，这外面即将有一场腥风血雨，呆在里面反而是安全的，想到二人情深，方玉琅唯恐洛闻自尽，那她这些努力就要白费了。

　　但这不是她能担心的，人各有命数，阿霁应该会想到这个问题，况且阿霁死的不明不白，若洛闻就这么自尽了，那只怪阿霁瞎了眼。

　　接驾的人从山脚一路排到了山门前，方玉琅是女眷自然不用下去，便跟着高贵妃在山庄里候着，等着召见。

　　高贵妃的目光一直没从方玉琅的身上挪开过，方玉琅只当没有看见，依旧目不斜视的看着下山的路。

　　高贵妃怀疑阿霁是方玉琅杀得，想从她的身上看出些端疑，可惜方玉琅就像不透风的墙，任凭狂风暴雨，也不漏一点。

　　晏宏业在山脚下了车，抬头朝着山上望去，只见长峰入云，众翠争艳，一副春意盎然之景。

　　晏珩带着人跪在跟前，皇帝不发话，谁也不敢起身，两边道上护卫挎刀而立，好不威风。

　　过了许久，兴许是皇帝也站累了，这才让他们起身。

　　“今皓曦风调雨顺，朕犒赏诸位，特在临风山庄设宴，歌舞美酒，骑射夜猎，望今后好好为朝廷效力。”

　　“谢陛下上次，我等呈圣恩，日后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都起来吧！上山！”内监牵了一匹骏马到晏宏业跟前，随后跪在地上，晏宏业抬脚一沓跨了上去，先一步离开。

　　晏珩紧跟其后，余下的人才缓缓跟上，一行人声势浩大，五里开外仍能所闻。

　　从山脚到山腰，晏宏业骑着马走了两个时辰，还未到大门口，高贵妃便起身，带着众人迎了上去，无一敢怠慢。

　　“臣妾率众人恭迎陛下大驾！”晏宏业还未下马，高贵妃已经跪下，方玉琅也在其中。

　　她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她怕自己眼中的恨意被别人看到，谁也不知道她此刻有多想冲上去，要了他的命。

　　他欠他们方家一百五十三条人命，就算死上一百五十三次也不能消去她心中的恨。

　　她知道她不能，她只能忍耐，忍到有一天她足够强大，才能去报前世之仇。

　　这一天似乎还太遥远。

　　“都起来吧！爱妃辛苦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珩儿去办，你陪着朕好好转转。”晏宏业上前扶起高贵妃，一副明君模样。

　　晏宏业带着高贵妃去了专门准备的寝宫，晏宪与晏舒出去办事还未归来，余下的人全都控制在晏珩手中。

　　看似是他们占了先机，运筹帷幄，但方玉琅还是忐忑不安，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晏珩虽然知道有人刺杀，但不知是谁，从何下手，所以只能事无巨细，每一处都小心谨慎，连带着整个山庄都紧张起来。

　　洛泠比谁都清楚，但凡出一点差错，整个临风山庄将荡然无存，这个后果她承担不起，从阿霁的死开始，就注定不会平静。

　　盯着方玉琅的人很多，从她站出来替阿霁作证，她就已经不可能抽身，别人不知道，但洛泠很清楚，阿霁最后见的那个人就是方玉琅。

　　方玉琅不知道自己身边藏了多少人，都是谁的人，她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言行举止一如往常。

　　方玉琅面上的平静与她的内心截然相反，阿霁的死将她推到了前方，她避无可避，成了这个局面的平衡点，任何一方动了，死的第一个就是她。

　　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慌乱，无奈。

　　晚上的夜宴，方玉琅没有去，是晏珩的意思，却是方玉砚去求的。

　　晏珩撒了很大一张网，究竟要捉什么，方玉砚也猜不透，但依他对他的了解，这个晚宴就是拉在弓上的箭，对准每一个人。

　　方玉琅的门口守了两个人，这只是看得见的，晏珩限制了她的行动，直到这场晚宴结束，她都不可踏出一步。

　　临风山庄的别院十分开阔，宴席的桌子从这一头，摆到那一头，宛如一条匍匐的龙，伺机而动。

　　台上摆着黄花梨木镂空长椅，上面铺着上好的貂皮，一左一右两条龙涎珠而立，晏宏业搂着高贵妃坐在上面，一览众生。

　　下来依次是皇子，重臣，将军，与百官。

　　晏珩离的最近，可见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自是不同。

　　若是今日有何不同，那便是原本应该坐在他身旁的卓文瀚，变成了方玉砚，众人纷纷猜想，这是否是方丞相属意。

　　若真是方丞相的意思，那这皓曦的天又要变一变了。

　　开宴的锣鼓一响，众人端起酒杯纷纷向皇帝祝贺。

　　祝国泰民安，万寿无疆。

　　方玉砚平时极少参加宴会，这会儿拿到人前，想不去注意都难，皇帝瞧了晏珩一眼，眼神没有什么变化，那些想揣摩圣意的，只怕要失望了。

　　就在四下犹豫不决的时候，皇帝似是关心的问道，“珩儿怎么今天不见灏儿？”

　　皇帝这话有很多意思，但最直接的应该是问，他有什么资格坐在卓文瀚的位置上。

　　卓文灏的母亲晏瑶与晏宏业一母同胞，所以在晏宏业夺得大权后，才有一席之地，而当初晏瑶更是为了晏宏业，下嫁给了商人之子，这份情使得卓文瀚自幼便能同皇子一起生活学习。

　　皇帝的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方玉砚身上，方玉砚眼光清澈，不卑不亢，就像遗世而独立的翩翩公子。

　　“方丞相对儿臣有传道受业解惑之恩，他之后人自当礼遇。”

　　晏珩这话一出，场上怕再难有人刁难，莫说众皇子，就连皇帝都是当年方丞相一路辅佐而至。

　　“赏酒！”晏宏业示意，一旁的老太监扯着嗓门喊道。

　　方玉砚起身叩谢隆恩，接过御酒，一饮而尽。

　　“不愧是诏安的儿子，回头替我想向你母亲问个好。”

　　皇帝这么说了，哪还有不懂的道理，方丞相之子，日后必有作为，上赶着巴结的人都在寻找时机。

　　方玉砚刚坐下，就觉得有些头晕，这酒实在太烈了，而他虽喜欢酿酒，酒量却差强人意。

　　晏珩望了方玉砚一眼，招来了近卫，没一会儿，就端来了一盏醒酒茶，宴会十分热闹，但很少有人没看见这一幕。

　　冷血无情的晏珩亲自帮方家公子叫了醒酒茶，这是何等殊荣，四下看待方玉砚的人有多了几分重视。

　　除了卓文灏与赵铭，晏珩几乎没有走的近的，得晏珩重视，必有大能。

　　晏珩从不理会这些人的想法，他瞧着方玉砚脸上的红色逐渐褪去，这才满意的转过头。

　　好戏才刚刚开始。

　　歌舞升平，乃是盛世。

　　只是这盛世之下，兴许藏污纳垢。

　　“快！保护陛下！”

　　“刺客抓活的！”

　　几支箭扯碎了这太平盛世，晏珩上前护驾，皇帝心有余悸，好在连根头发都没伤着。

　　被抓住的刺客全都服毒自尽，无一活口。

　　“岂有此理，给我查，严查！宪儿，舒儿，你们两个辅助珩儿，一定要找到是谁做的！反了天了！”晏宏业气的摔了一个杯子。

　　若是方玉琅在这里，她会发现现在的皇帝，已经慢慢的与她记忆中的模样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