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 再也不见乔木木

　　林靖一直不说话，车上过于安静的气氛有些尴尬。

　　尤其路小雨说她不舒服，想在后座上躺一躺，乔木木只能坐在林靖身旁的副驾驶位置。

　　林靖救了她，她总得道谢，但是这个人总是板着一副棺材脸，好像别人都欠他钱似的，乔木木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话题作为切入点。

　　只是她一会儿抓包，一会儿扎头发，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落在林靖的余光里，全都成了别有用心。怎么会这么巧，一天能遇到她三次？

　　“没想到你消息这么灵通，连我在哪里吃宵夜都知道。”林靖声音冰冷，还带着细碎的冰碴。

　　乔木木深吸一口气，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

　　林靖又接着问：“你是跟谁打听了我的行踪？除了曹勇，还有谁是你收买的线人。”

　　乔木木忍着骂人的念头，回答：“没有。”

　　显然，林靖并不相信。

　　乔木木想问他哪来的自信，觉得她会到处跟踪他！但是扭头一看，他的确长得赏心悦目，眼角眉梢都如雕刻，还算有几分自恋的本钱。

　　于是，乔木木耐心的跟他讲理：“林导，首先呢，恒丰市最好的酒店就是恒丰大酒店，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我猜你肯定住那里！其次，今晚我们纯属偶遇，我压根不知道您会到这里来吃宵夜。我跟曹勇不熟，更别提收买了您身边的人。”

　　林靖琢磨着她话里真实分量有多少，缓缓问：“你的意思是那两个混混不是被你收买的，今晚这处偶遇纯属巧合？”

　　乔木木缓缓竖起大拇指给他点了个赞，顺便奉送一个甜甜的笑。

　　林靖认真开车，没看她，车里气氛依旧沉闷。

　　沉闷就沉闷吧，总好过听他说些欠扁的话，她今天情绪不稳定，没心情扮演柔弱甜美的无辜小女孩。

　　林靖在前风窗车沿放了包薄荷爆珠，一看就是女人留下的。她已经三个月没抽烟了，陡然看见从前喜欢的牌子，有些鬼迷心窍，脑子都没转一转，就伸手去碰那包烟。

　　“别碰！”

　　林靖一个急刹车，乔木木脑门直接往前撞，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

　　他猛地抢过那包烟，将它放到自己身旁保管。

　　“不要动它！”

　　乔木木捂着额头，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冰凉，好像随时要把她扔在路边。

　　至于吗？就一包二十五块的烟，那么小气！

　　发生这件事，让乔木木突然觉得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性格影响真的很重要。

　　她才在乔家生活了三个月，身上的戾气就轻了好多，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要发脾气。要搁从前，她一定得从林靖手里抢了那包烟，看看那到底是什么稀奇货，碰一下都不能碰。

　　林靖缓了缓神，意识到自己又开始不对劲了，阴沉的脸色变得柔和，解释了一句：“那是别人放在我车上的，我等着还给她！”

　　林靖就这狗脾气，要他说什么道歉的话也不可能，他能解释这么一句，就是最大的诚意。

　　车继续往前开，乔木木笑了笑，嘴欠的问：“那个人对林导来说很重要吧？”

　　林靖沉默了一瞬，目光凄迷：“她欠我很多……”

　　果然，世界上最牵挂你的人，不是你的爸爸妈妈，也不是你的朋友爱人，而是你的债主！

　　“那个人一定欠了你好多钱！”

　　乔木木见他一脸想要倾诉的表情，还以为接下来有个长长的故事能打破这一路沉闷的气氛，却没想到他这话匣子刚打开一个缝，立马就阖上了。

　　林靖也被自己想要倾诉的欲望吓到，他凭什么跟她说叶夕然的事？他们根本不熟。

　　林靖收敛了思绪，转移话题：“我今天跟制片人谈过，《相思赋》的女主已经定下来了，对方是个很有实力的女演员。”

　　“哦，恭喜！”乔木木很真诚的寒暄。

　　林靖面露诧异，她现在的神情又不像作假，可跟白天在咖啡厅里咄咄相逼的样子不太符合。

　　“你没事吧。”林靖莫名有些内疚，总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

　　“我没事啊，磕得不重，已经不怎么疼了。”乔木木揉揉额头，有点纳闷，怎么好好的聊着《相思赋》的女主，怎么又扯到她身上了。

　　她这样坦荡，倒让林靖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

　　但他对乔木木已经有了固定印象，心眼多，手段多，脸皮厚。于是，林靖更加认定，她这样淡然绝对是在强撑，于是又接着说了一句：“那个有十句台词的配角，也定了别人。”

　　乔木木苦恼的叹气：“原来我连演配角都不够格啊！”

　　这句听到林靖耳朵里，苦恼得不够真诚，反倒是讽刺的意味更浓。

　　林靖心里忽然闷得慌，他对乔木木这样的反应很不满意，她这样有心机的人，应该要可怜兮兮的求他，又或者满肚子坏水冒出什么意想不到的歪主意。

　　总之，绝不是这么淡然。

　　窗外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打在车窗上，刚氤氲出一朵漂亮的水花，就被刮雨器席卷而去。也像人生，你永远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乔木木见他脸上好像有些歉疚，歇下心思，不愿再逗他，太正经的人不经逗。明明是他想看别人笑话，结果自己反而难受起来，这个人，真不适合当坏人。

　　“我是很想演《相思赋》，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能以我的个人意志为转移。就好比《相思赋》虽然是你创造出来的故事，但是最后呈现在银幕上是个什么效果，你也没办法控制。”乔木木莞尔一笑，轻松道：“不选我，是你亏了。”

　　林靖眼皮子一跳，握紧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这语气太像了，就好像她才是这个世界的忠心，不由得让所有人对她瞩目。

　　她到底是谁？

　　这句话，直到将乔木木送到目的地后，他也没问出口。

　　乔木木眉眼柔和，像紫罗兰一样宁静，不像叶夕然那样棱角分明。

　　她跟叶夕然一点也不像，别再多想了。

　　林靖决定，在彻底忘记叶夕然以前，再也不见乔木木。哪怕偶然遇到了，也要装作没看见。

　　一直对那个人念念不忘，他太累了。

　　他想好好休息，好好生活。

　　可是，惹得林导心软辱骂的肇事者却毫无负罪感，她甚至想不起林靖车上的那包万宝路是她从前随手扔在那里的。

　　她现在只想快点弄到钱给乔爸爸治病，演不演《相思赋》根本不重要，只是因为林靖这人还算靠谱，对演员也算大方，在他手底下没那么多猫腻。所以，林靖才成为她的第一选择。

　　但路小雨很委屈，她虽然一直难受，趴在林靖车上没说话，耳朵却是一直竖着在听。

　　乔木木看着她叹气，不懂她为什么都哭了一个晚上了，还能流出那么多眼泪。这样一看，路小雨倒是很擅长演苦情戏啊。

　　上楼的时候，楼梯间的灯坏了，路小雨往墙壁上的触碰开关重重拍了好几下，也无济于事。

　　她靠着墙叹气：“怎么办，这么好的机会飞走了！”

　　乔木木从她手里接过钥匙，用手机的灯筒照着开门，还笑嘻嘻地安慰她：“没事，机会多着呢。听说林靖这人不好相处的，他对演员太狠，不演他的戏还不用受气。”

　　路小雨趴在沙发上，哭得好绝望。

　　她怎么交了个这样胸无大志的朋友，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都飞走了，还能傻乎乎的笑出来。

　　“你这么蠢，活该没有当女主的命，只配给我这样的废物当闺蜜。”、

　　乔木木起身去烧水，听见路小雨趴在沙发上一直自言自语的叨叨。

　　“你要是真成了女主，咱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了，你也会像苏淮一样恨不得跟我撇得干干净净吧。”

　　“说什么呢，不是说好了我演女主，你要给我演丫鬟的吗？怎么还自己乱改剧本了呢？”

　　“你要能当女主，别说我给你演丫鬟，真让我给你当丫鬟我都愿意！”路小雨越想越委屈，想起车上林靖说话的那个语气，恨得牙痒痒：“什么破导演，真是没有眼光，简直是智商欠费，我诅咒他灵感枯竭，再也拍不出好看的电影。穷得住不起酒店，只能在路边打地铺，当乞丐都没人给钱。”

　　乔木木一脸震惊：“姐，你这骂得有点狠了啊！”

　　路小雨扁扁嘴，又汪出一泡眼泪。

　　她家闺蜜多善良啊，长得这么好看，骂人都舍不得骂，那个林导怎么就不懂得欣赏呢！

　　乔木木被迫成为“受害者”，顶着路小雨怜悯的目光，照顾了她一个晚上。

　　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见手机弹出一条新闻，褚雨薇将出演《相思赋》的女主角。

　　看到褚雨薇这三个字，乔木木脑子里轰鸣了一下，很多她想要忘记的记忆席卷而来。

　　褚雨薇曾是叶夕然的闺蜜，也是伤她最深的人。

　　叶夕然十八岁出道，演戏十多年，早就练成了一身刀枪不入的功夫，无论别人怎么诋毁她，她都不介意。她是演员，靠作品说话。而褚雨薇就是叶夕然的盔甲，她在外人面前，用完美的人设将自己的真实情绪紧紧包裹着，她只在褚雨薇面前将心事敞开。

　　然后，褚雨薇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将她的所有隐私当成黑料爆给媒体，任人嘲笑。

　　叶夕然是一个很理智的人，可她理智得太久了，很累。

　　路小雨已经早起上班去了，陌生的出租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起来洗漱，坐在沙发上吃路小雨给她买的早餐，然后打扫房子，想让自己忙碌一点。

　　电视机屏幕上，呈现出她的倒影。

　　提醒她，她已经成为了乔木木，过去的恩恩怨怨跟她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收拾好了路小雨的房子，乔木木看向窗外，心想，她该回家了。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一层拨不开的浓雾。乔木木蜷缩在沙发上，撑着下巴看向外面，心里很难过。那个家，还欢迎她吗？

　　她低头，捧住脸，觉得自己很失败。重来一回也不过如此，还是同样的寂寞，还是无处可去。

　　没关系的，一切会好起来的，就算这个世界没有人关心乔木木，可至少没那么多人讨厌她！

　　正在乔木木给自己加油鼓起的时候，手机提示音响起。

　　她点开，看见是乔爸爸发来一条信息。

　　乔校长：【宝宝，醒来了没，爸爸在门外，来接你回家了。】

　　乔木木面无表情的看完信息，呆愣了一瞬，开心的笑了出来。

　　她打开门，果然看见乔爸爸就站在门外，突然又很想哭。

　　乔爸爸提着保温杯晃了晃，还有一袋全麦面包：“你妈妈昨天内疚了个一晚上，给你煮了一锅红烧肉，自己一块都没吃。”

　　乔木木忍住眼泪，委屈的说：“是她赶我走的，我不回去。”

　　“她也不是故意凶你的，昨天出去玩的时候，我一直咳嗽，她是太过担心我，才会情绪不好。”

　　乔爸爸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为了惩罚自己，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不肯吃东西呢，你快跟我回去吧。”

　　“爸爸，您现在身体怎么样？”乔木木想起昨天还凶了乔爸爸，心里感到愧疚，眼泪再也忍不住。

　　乔爸爸嘲笑她，“都这么大的姑娘了，动不动还要跟爸爸哭鼻子，你羞不羞。”

　　乔木木单方面原谅了他的嘲笑，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来接她回家，这件小事对她来说多么重要。也许对他来说，接女儿回家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就好像每天早上要去上班，每天晚上要下班一样。

　　回家的路上，乔爸爸跟她说了很多，乔爸爸完全不反对她继续当演员，却很温柔地拜托她，让她先照顾一下乔妈妈的情绪。

　　乔妈妈因为他的病，情绪一直很崩溃，她未必不肯同意乔木木当演员。可是一个人在情绪极度崩溃的情况下，完全不会将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她只会设想最坏的结果。

　　比如乔木木进了剧组，一定会再次被欺负，还有可能再次被人揍到心脏猝死，抢救无效。

　　乔爸爸说的这些，乔木木昨晚就想到了，她也不是真的想要离家出走，只是想出来喘口气。

　　回到家里的，乔妈妈还躺在床上，她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没有吃东西。

　　乔木木买了她最爱的小汤包回去，到家里的时候，包子还冒着腾腾热气。

　　乔妈妈老早就醒了，听见门响，知道是乔爸爸将乔木木给找了回来，但她还是不想起来，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乔木木推门进来，叫她一声，她也假装没听见，将自己头藏在被子底下，跟个撒娇的小姑娘似的。

　　乔木木笑着说：“我刚从晓园路买回来的蟹黄汤包，皮薄得透明，都能看见里面金黄的汤汁，您要是再不起来吃，那蟹黄包子可就冷了。冷了的包子不好吃，味道腥。”

　　还没过中秋，这个时节的蟹黄汤包有点小贵，卖到二十五块钱一个。

　　晓园路那家蟹黄汤包手艺最好，他们家祖传的手艺，一年只做三个月，中秋前一个月开门，中秋后一个月关门。因为难得，价格又不算太贵，排队的人很多，乔妈妈老早就惦记着要去买，却一直没空出时间来。

　　乔木木看到被子底下微微动了动，忍住了嘴角的笑。

　　乔妈妈不知道还在生哪门子气，坚持不肯起来跟乔木木和好，意志力坚强到哪怕听见蟹黄汤包也不为所动。

　　乔木木失望的叹气：“哎，我妈睡得可真香，蟹黄包子都喊不醒。算了，她要是不起来，我跟爸爸两个人吃掉好了。”

　　乔木木起身，再看了看乔妈妈，发现她还是不肯起来。

　　乔爸爸在客厅里问：“姜丝和醋都调好了，你妈起来了吗？”

　　乔木木小声说：“妈妈还没醒呢，我们两个人吃吧。”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乔妈妈听见外面没了动静，失望的掀开被子，爬了起来。她走到门外一看，只有乔爸爸坐在沙发上看书，乔木木不在家。

　　她往乔木木房间去看了看，发现里面也没人，又回到客厅里，问乔爸爸：“她人呢？”

　　乔爸爸把头藏在书里，声音闷闷的：“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人家孩子一大早去排队，给你买了蟹黄包回来，眼巴巴的叫你起床。”

　　乔妈妈以为乔木木又走了，满脸失望的坐在沙发上，怔怔的看着窗外，后悔得不行。

　　乔木木在浴室里刚洗完澡，正在穿衣服的时候，就听到了乔妈妈的声音。

　　她打开门的时候，看见乔爸爸悄悄对她努努嘴，偷偷忍笑。

　　乔木木踮着脚走到乔妈妈身侧，大笑一声，扑到了她身上。

　　乔妈妈看见她，吓得尖叫，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往她屁股上拍，不知道是笑还是在哭。“你这熊孩子，就知道吓我，一点也不省心。我生你干什么，我还不如生头猪。猪至少不会气我，养肥了还能宰了卖钱，给我养老。”

　　乔木木赖着坐到她腿上，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只有猪婆才能生出小猪！”

　　乔妈妈往她腰上轻轻一掐：“嗬，你还拐着弯骂我是猪。”

　　乔木木痒得发笑：“不是，我是在感谢妈妈，把我生得这么好看。”

　　乔妈妈终于放过她。

　　乔木木挨在她身旁坐着，头靠在她肩膀上，问：“妈妈，你不生气了吧。”

　　乔妈妈将她头上的吸水毛巾解开，给她擦头发，“昨晚我也没有生你的气，就是……就是跟你爸吵架，心情不好，所以才把气撒到你头上。你也是，我多说一句你就走，翅膀硬了是不是，这脾气也不知道像谁，我以后还不敢对你大声说话了。”

　　乔木木拉拉她的袖子，老实巴巴的看她。“是您说再也不想看见我，我才走的，我又不是走了之后再也不回来。这里是我的家，我还能不要家了啊！我是怕您看见我更加生气，所以才出去的。”

　　乔妈妈停下手里的动作，郑重其事的跟她道歉：“对不起，我昨天不该那样说话，不过一个小破超市的收银员，你不高兴就不去了。”

　　“妈妈，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乔木木推了推一旁认真看书的乔爸爸，皱眉道：“老乔，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懂事，快去把蟹黄包端出来，要饿死你老婆呀！”

　　乔爸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抬眼看着眼前母女情深的二人，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在这个家里地位不高，好像还有点多余。

　　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是这个家里的食物链最底层后，他只好放下书，去厨房把汤包端出来。

　　乔妈妈吃着汤包的时候，乔木木跟她商量，“妈妈，您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啊！”

　　“以后您再生我的气，可千万别赶我走了。如果我非要走，您就拿根绳子将我绑住，哪怕打断我的腿，也一定不许我出门。”

　　乔爸爸和乔妈妈很有默契的互相看了一眼，静默了片刻，“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初秋的太阳，满载着一年四季中最明媚的时光。

　　她留在这温柔乡，不用去流浪，不再羡慕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