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不想再当演员

　　清梦星影在恒丰市的分公司临着街道，走出公司大门，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排队等候面试的人，从公司前台一直排到街尾，长长的队伍里有不少临时演员都认识路小雨和乔木木。

　　出了大门，乔妈妈顾不上熟人打量的目光，对路小雨指责道：“她身体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还敢撺掇她出来面试，万一她出现什么情况怎么办，你是存心想看让我和你叔叔急死吗？路小雨，我把你当亲生女儿疼，你就这么对我的！”

　　“阿姨，对不起，对不起……”路小雨被骂得无力还口。

　　乔木木是一名临时演员，三个月前，乔木木在片场被人欺负，心脏病发作进了医院，差点一命呜呼。哦，应该已经呜呼了，然后叶夕然住进了她的身体里，成为了乔木木。

　　关于乔木木死而复活的事迹，乔妈妈和路小雨对她说过无数次：当时乔木木躺在病床上，呼吸已经停止，心脏也停止跳动，就连显示屏上的心电图也呈现出一道直线，乔妈妈伤心得昏倒在了病床边。乔木木死而复活，对她而言简直是比惊喜更加惊喜的事，她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意外和打击。

　　这三个月以来，她已经慢慢适应了乔木木的身份和生活，她把乔妈妈当成了亲生妈妈，把路小雨当成了亲闺蜜，不想看见这两人中有任何一人伤心。

　　乔木木抱了抱乔妈妈，对她撒娇耍赖：“妈妈，你别生气了，看见你生气我就头晕，肚子也有些疼。”

　　虽然猜到她是装的，但乔妈妈还是忍不住问：“哪里疼，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不用。”乔木木继续撒娇：“只要你不生气，我哪里都不疼了！”

　　乔妈妈被她气得不轻，却也只舍得在她胳膊上轻轻掐一下泄愤。

　　乔木木拉着乔妈妈的手轻轻摇晃：“妈妈，我答应过你的，再演戏我就是小狗。”

　　“当着我的面，你是答应得好好的，现在还是背着我偷偷来面试？以后我做的红烧肉，狗别想再吃一口。”乔妈妈气呼呼的甩开乔木木的手。

　　路小雨被乔妈妈的话逗得想笑又不敢笑。

　　乔木木继续嘤嘤嘤的撒娇：“哎呀，我又不想当小狗！”

　　乔妈妈推开她，看着她那张笑盈盈的脸，再也没办法生气。她出伸出手，去戳乔木木的额头，骂道：“你个死丫头，真不让人省心！”

　　乔木木强行赖上去，用额头蹭了蹭乔妈妈的脸颊，“不过呢，要是我以后每天都能吃到妈妈做的红烧肉，哪怕当一辈子小狗我也愿意。汪、汪汪、汪汪汪。”

　　乔妈妈被她逗笑，路小雨见乔妈妈终于笑了，也见机向乔妈妈解释：“阿姨，我们真是出来吃火锅的，她只不过怕等得无聊，顺便填了张面试单。你看，前面不远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大家都说很不错。阿姨，您跟我们一块儿去吃火锅吧，我去把我叔也接给过来。”

　　乔爸爸是小学的校长，学校就在前面五百米的地方。

　　乔妈妈不生女儿的气，但还是没办法原谅路小雨，淡淡地“嗯”了一声后，说：“你们去吧，我和你叔叔都不爱吃外头的东西。”

　　路小雨被拒绝，讪讪的，还是继续赔着笑。

　　乔妈妈转头对女儿说话，又是另一个语气，“你和小雨去玩吧，妈妈还得回超市工作。今天你王阿姨去走亲戚，我要代她值班一天，晚上才能回家做饭。你爸在学校食堂吃饭，你不用管。”

　　乔妈妈本来在超市工作，清梦星影恒丰分公司的保安是乔妈妈的牌友，是他通知乔妈妈，说乔木木又来演戏，乔妈妈这才放下工作匆匆赶来阻止。对她而言，乔木木当演员，就等于要去送命。

　　现在知道是一场乌龙，总算是放心。

　　乔妈妈对女儿挥挥手，回超市去上班。

　　人声噪杂的火锅店里，烟雾缭绕，辣味冲鼻，路小雨哭得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怎么办呀，这么好的面试机会，说没就没了！”

　　乔木木将涮好的肥牛夹在她的碗里，笑着劝她：“人活一辈子，那么长，怎么会就一次机会呢？看开点。”

　　“我看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路小雨想起今天乔妈妈维护乔木木的样子，心酸得比被浓缩柠檬汁泡了一夜的无骨鸡爪还要酸几分，这委屈劲涌上来，哭得可就更厉害了。

　　乔木木嘴角的笑意消失，想起很多年前，褚雨薇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候，她和褚雨薇好得同一件礼服可以换着穿，当时褚雨薇拍戏多年挣的钱都被家人赌博输光了，她安慰褚雨薇时，褚雨薇也是对她说，刀子没落在她身上，疼的人不是她。

　　“你不想成功，是因为有人护着你，你爸你妈都宠着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呢。”路小雨用纸巾擤了一把鼻涕，继续说：“我跟你不一样，你看我平时打扮得好像挺风光的，可我口袋里连三百块钱都没有，钱都被我爸妈要走了。我爸妈现在就想把我给嫁了，弄一笔嫁妆给我弟娶媳妇。”

　　乔木木被亲闺蜜背叛过，所以她从这个身体里醒过来后，看见守在她床前自称是她闺蜜的路小雨一直很冷淡，失去记忆是个很好的借口。但她再冷淡也经不住路小雨的话唠属性，连续三个月，路小雨有空就来看她，一直说个不停，足够她把乔木木21年来经历过所有履历都给讲个透彻。

　　她的心毕竟也不是石头做的，就这么被路小雨给捂热了，路小雨的性格她也很欣赏，于是便认下这个闺蜜。

　　乔木木看她哭得伤心，也有些难受：“你男朋友呢，他怎么说？”

　　“他工作太忙，连接我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路小雨又抽了一张纸巾，接着说：“而且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这些破事。”

　　路小雨是敏感皮肤，角质层很薄，乔木木担心她用纸巾把鼻子擦破皮了不好上妆，招呼服务员送一块湿毛巾过来给她擦脸。

　　路小雨哑着嗓子说：“我还年轻，才刚满二十二岁，还不想结婚，我的事业才刚刚开始呢，你懂吗？”

　　“我懂。”乔木木冲她笑了笑，声音里充满了抚慰人心的力量：“只要你不想嫁人，就可以不嫁。安心吃火锅吧，我来给你想个办法！”

　　“得了吧，你这么笨，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报复回去，能给想到什么办法呢？”路小雨撇着嘴，嫌弃的语气丝毫不加掩饰，但嘴角却挂起了笑。

　　显然，乔木木的话，让她心情变好了。

　　乔木木很懂这种感觉，有时候，她遇到了困难，也并不是盼望身边的人能想出什么解决办法的主意，只要有人能在她难过的时候，说一句”放心，有我陪着你”，心里的狂风和乌云，就会被逐渐停散。

　　路小雨喝了口酸梅汤，问：“木木，你真的不想演戏了吗？为什么呀，你演技那么好。”

　　从前当叶夕然的时候演戏演得够够的了，导致她今天再次看到聚光灯，都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她想，她是真的对当演员不感兴趣了。

　　其实昨天在乔家，路小雨也这么问过她，她已经回答过一次，又要回答第二次：“我妈妈不想让我演戏。”

　　路小雨小声嘟囔：“从前你可没那么听妈妈的话！”

　　乔木木笑了笑：“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对于演戏这件事，我早已经看开了，我可能不适合当演员。”

　　路小雨不甘心，“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这次面试机会！”

　　“对不起啊！”乔木木见她杯子空了，继续给她续了一杯酸梅汁，向她请罪，“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争取到《相思赋》的面试机会啊！”

　　路小雨神秘兮兮的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点，给乔木木播放了一段视频——

　　画面里，一个男人被布袋子罩住了头，倒拖着往前走。

　　“救命啊，救命！”布袋子里传来呼救。

　　远处是喧嚣的街道，欢快的摇滚音乐里伴随着欢笑与尖叫，导致微弱的求救声淹没在了广告与歌声中，脚步匆匆的路人压根没有听到他的求助！

　　“路小雨，我知道是你，你、你这是违法的！”

　　路小雨做了个手势，让人停下，然后朝他肥肥的肚子上用力踩了一脚说：“难道你把乔木木打得心脏停止就不是违法的吗？”

　　“那是她自己有心脏病！”那人哭着为自己辩解。

　　“如果不是你让人往死里打，她会发病吗？”路小雨说：“那天你让人怎么打乔木木的，我今天就怎么打回来！”

　　路小雨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揍他。

　　“饶命，饶命啊！我错了……”

　　路旁的便利店，音乐声更大了。

　　乔木木明白了，被人用布袋子闷头揍的男人是曹勇。

　　曹勇是个替剧组选角的副导演。

　　从前，乔木木和路小雨都得求着他给活干。

　　乔木木长相甜美、声音软糯、性格娇弱，在曹勇帮过她几回之后，乔木木见到他一口一个曹哥，把他喊得动了歪心。

　　曹勇家里是有老婆的，可人得意时总会过分狂妄，他想着自己好歹是个副导演，又身处娱乐圈，以自己的资历，包养个二奶不算太过分。

　　于是，他向乔木木再三暗示之后，又开始明示。

　　乔木木终于听明白了曹勇是什么意思，不但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还当着好多人的面甩了他一巴掌，骂他三观不正。

　　本来这事儿乔木木偷偷拒绝就行了，但这姑娘心眼太实在。那一巴掌是她替曹勇老婆打的，大声吼出来是想提醒别的女演员，这个人是个人渣，以后别在他手里吃亏。

　　经过此事，曹勇对乔木木怀恨在心，找人在拍摄时暗搓搓的揍了乔木木一顿，揍完之后只对别人说，是出于剧情需要，演员入戏太深。

　　乔木木也没地方说理，她毕竟只是个临时演员，连份正式的合同都没有。

　　谁知这一打就出事了，乔木木当场没了呼吸，乔爸爸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才救回女儿一条命。

　　“路小雨，咱们商量一下！”曹勇拼着一口气，大声喊出来。

　　路小雨抬手，周围的人停下来。

　　“你想怎么跟我商量？”

　　“反正你打死我也是犯法的，不如咱们商量一下怎么赔偿。”曹勇被揍怕了，说话的语速极快，生怕路小雨耐心不够，他要继续挨揍。

　　“既然你有赔偿的意愿，那一切好说，正巧我也是这个意思。乔木木的住院费十万，你去帮她缴了，这事儿咱们一笔勾销。”

　　“我哪有钱！我虽说是个副导演，可每个月工资拿到手里只有八千，还得转六千回老家，我自己只剩下两千生活费。”

　　“没钱你跟我说个JB，揍、继续给我往死里揍，他要是心脏停了，我负责去坐牢！”路小雨一声令下，像个黑社会大姐头。

　　众人摩拳擦掌，准备开揍，把曹勇吓得哇哇叫。

　　乔木木看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兴趣了，虽然她住在了乔木木身体里，这个身体却没有储存好原来主人的记忆，她对曹勇没有路小雨那样的恨。十几个人围着一个人揍，毕竟有点残忍，而且也犯法。

　　路小雨却示意她继续往下看。

　　挨揍声中，曹勇尖叫着喊：“姑奶奶，你好歹听我把话说完行吗？”

　　“行，就冲你这声姑奶奶，我再听你啰嗦几句，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路小雨再次让人停下。

　　曹勇说：“乔木木不是一直想当演员吗？我可以给她推荐。虽然说女主角不太可能，但是当个小配角却没问题。凭她的演技，十万块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挣到吗？你何苦盯着我这苍蝇腿上的肉呢？”

　　路小雨想了想，点头答应：“成交！”

　　视频画面至此结束，乔木木将手机还给路小雨。

　　“谢谢！”

　　虽然路小雨是替过去的乔木木鸣不平，可她既然接受了乔木木的身份，自然也要想方设法帮乔木木还了这一份情。

　　路小雨摆摆手，“这么见外干嘛，如果被揍的人是我，你难道不会找人帮我报仇？”

　　“不会！”

　　路小雨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乔木木会这样说。

　　乔木木笑了笑：“我不会像你这么心软，如果被欺负的人是你，我会让他在恒丰市再无立足之地！”

　　路小雨这才开心的笑了。

　　吃完火锅，乔木木和路小雨就在火锅店前道别。

　　下午路小雨还要准备上工，是夜戏，要提前入场，化妆等待。

　　哭过的路小雨站在奶茶店门口，皮肤白得发光，长长的马尾扎在脑后，朝她挥挥手，又是个元气满满的闪光少女。

　　路小雨身材很好，腰细腿长，脸蛋漂亮，但她并不适合当演员。

　　因为演员上镜，脸会被拉宽30％，为了上镜好看一点，很多演员把自己饿成了纸片人。

　　路小雨地脸是圆的，尤其笑起来会焕发出柔软的光，照得人心里暖暖发热。

　　可是这张脸在镜头前，会成为一只被水泡发的肉包子。不过她还年轻，只要好好筹划，重新确立一个职业目标，也不算太晚。如果她真的很喜欢演戏，铁了心想当演员，或许也可以考虑转型成为喜剧演员。

　　目送路小雨离开后，乔木木突然闻到了一阵烤鸭味，她耐不住嘴馋，缓缓移步到烤鸭店门口，看着金黄焦脆的烤鸭，双目饱含深情。

　　烤鸭店老板见到她长得很漂亮，多看了好几眼。乔木木在店门口站了很久，又不说要买，烤鸭店老板还以为她是个馋肉却买不起肉的穷学生，心下一软，跟她说，今天的烤鸭卤肉饭五折，问她要不要买。

　　直到乔木木把烤鸭拎在手里，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已经吃了火锅，还吃了一大杯小芋圆烧仙草。

　　她想了想，乔爸爸学校离这里不远，现在正是饭点，烤鸭卤肉饭可以给乔爸爸送过去。

　　她对爸爸这个词一直很陌生。

　　叶夕然的爸爸虽然是生她养她的人，却没有给她太多的爱，只喜欢控制她。

　　考试成绩不好，他会说：“就考了这么点分，你今天怎么还有脸吃饭。”她喜欢宠物，偷偷养了一只小奶猫，他会说：“你怎么还有心思养宠物，考试成绩是全校第一名吗？”她不喜欢继母，没办法叫她妈妈，他会威胁说：“今天你不改口叫妈，就别下来吃饭。”看见他，她就害怕，就会不由自主的心生恐惧。

　　可十八岁之前，她得活着，只能尽力妥协去做他喜欢的事。

　　她什么事都能努力，唯独叫继母“妈妈”这件事，却怎么都叫不出口，因此受过很多苦。因为她心里清楚，对方再好，也不是她的妈妈。

　　但是，她对乔爸爸和乔妈妈，却改口十分顺利，顺利得她自己都有些懵。

　　如果说，她在叶夕然爸爸那儿做什么都不对，那么在乔爸爸这里，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哪怕她不刷牙不洗脸头发乱糟糟她也是最美的。

　　爸爸对女儿的那种润物细无声的爱，让她温暖到战栗。

　　乔木木来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乔爸爸正趴在办公桌上咳嗽，咳嗽声撕心裂肺，脸色也有些发紫，好像要咳得背过气去。

　　他已经咳嗽了三个月，药也没少吃，却一直没见好。一直这么咳嗽，该不会是肺癌吧！

　　乔木木被自己的念头吓一跳，等乔爸爸咳嗽声稍微平缓一些后，说：“爸爸，您必须跟我去一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