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旋针

　　她微微用力，指尖儿顶开小球机关，露出了一根别在中间的铁针。

　　“其实就是雕虫小技。是我根据司南构想而成的玩意儿，再装入铜制香囊里以便携带。”虽说是小技，秦书儿仍是勾勾唇，亮出了一丝得意，“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指南球。”

　　孟旬为秦书儿系好纱布，随后接过这指南球在手中端详。

　　针锋一侧的别扣颜色发暗，与另一侧的铜色别扣并不相同。

　　他指尖儿抚了抚：“这是……磁石？”

　　说起这个，原本虚弱的秦书儿眼底登生光亮：“磁石吸铁不吸铜，所以我将针锋别在有磁一侧，取出放于光滑处，便与司南有了同样效果。其实关于放在何处，我也思虑过一阵，之前看乞巧节的姐姐们将针蹭发后丢于水上，便觉将磁针置于水面任其旋转该是个不错的法子，但水浮法实在不易携带，后觉蚕丝缕线较为适合，至少不用处处背碗。可方才那种情形，我也不好当着人家面拔头发，那岂不是不打自招，于是灵机一动，换了个方法。”她扬起拇指晃了晃，“我用了这个坚滑之处，果然可以转动。”

　　孟旬明白了，哼笑一声：“倒有些意思。”声音又严厉下来，“但，也幸好没被程中丞看到。”

　　秦书儿微微动眸，朝孟旬方向看了看。

　　孟旬解释道：“磁石本也不是甚新鲜东西。早年曾有一方士，将磁石固定在一棋盘之下，然后告知陛下他会斗转星移之术，能让棋子自行走动。陛下一向对玄学深信不疑，险些让很多人因此丧命，当知道真相后，便将那方士斩首示众。程胜武是知道此事的，自会多加警惕……”孟旬将指南球放在眼前转了转，“所以，你修格物之术，以后最好多用在正途，千万不要和那些方士一般想着装神弄鬼。免得自食恶果。”

　　秦书儿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也会像别人一样，觉得这是个敛财的方式，没想到竟和老山长说一样的话。”

　　孟旬哼笑：“这么说，我确实应该向你讨教一二，否则愧对了你口中的‘奸佞’之名。”

　　秦书儿费尽地坐起身，喘息两口，接住孟旬递回来的指南球。

　　“今日只是权宜之计，对我来说，格物本就为民而生，该是让百姓富足之术，而不是敛财弄权之法。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秦书儿此生绝不会污了格物之名。”

　　孟旬闻言，先是怔了下，随后扯唇轻笑几声，抬手敲了下秦书儿的脑门。

　　“你愿如何，关我何事，为甚向我起誓？”

　　秦书儿疼得小脸儿一皱，但经这一问，却也有些困惑。

　　是啊，她为甚要向他做这种宣告？就像是急于想要向他解释一样。

　　但秦书儿并不怎样愿在这种地方费脑子，所以很快就将这个困惑抛诸脑后，转而提起那指南球，面对孟旬。

　　“这个，给你。”

　　孟旬刚起身准备收药，闻声又回身看向秦书儿。

　　小人儿用着前所未有认真的眼神抬头望着孟旬，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孟旬眉尾轻轻动了下，他往回走了半步来到秦书儿面前，指尖先是触碰到那链子，慢慢向下滑，一点点挑起指南球，而后重新看向秦书儿。

　　“给我？”

　　秦书儿看孟旬半天没握住，便费力地抓住他的手，将指南球塞在他的掌心。

　　“今日你救我两次，再加替我翻案，一共三个人情。我秦书儿不喜欠人人情，所以将随身之物押给你。和你约定，若他日你也遇到危险，不管刀山火海，我必倾力相助……”秦书儿虽精神已有些恍惚，但每个字都说得极为认真。

　　“你与我有约书，本就要对我倾力相助，何须此物？”

　　秦书儿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这个不一样，这是我秦书儿的命。”

　　孟旬又将目光落在那小指南球上，明白了这小小物件对秦书儿而言，或是象征着对格物之信念，遂慢慢将其攥住。

　　指南球温温热热，仍带着几分秦书儿身上的体温。

　　半晌，他重新接下，将其收入怀中：“那我暂且收了。”

　　秦书儿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再次绽开了半抹勉强的笑意。

　　孟旬继续转身，走到柜前，掀开一小箱收药。

　　秦书儿虽然精神比方才恢复了许多，但还是有些昏沉，遂靠在了榻旁的木雕栏上，静静望着孟旬那一抹修长的背影。隐约想起了当时在京兆府受刑时听见的一些只字片语，便随口问道：“对了，马孙是谁？”

　　孟旬突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屋里气氛渐渐有些凝结，摇曳的火光被自窗缝流入的微风吹得左右晃动。

　　孟旬并没停顿很长时间，垂下眼睫继续将剩余的瓶罐装好，同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马孙的？”

　　他的声音清淡而平静，最后一字消失之时，他已转身半靠架子面对秦书儿。

　　秦书儿觉得孟旬的语调和方才好像有些微妙的差别，但她此刻早已意识神游，也懒得去琢磨这些细节，仅是半梦半醒地靠在榻边，喃喃而道：“在牢中挨鞭子的时候，听到京兆府的人说的。”

　　“他们？”孟旬声音又沉了些许，“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提到了你……说你最近手底下带进来一具无名尸首，没怎么调查……又说到了一个叫马孙的人，正显摆着要去密报什么事，结果就失踪了……所以我便觉得，或许你入书院，与此事有关……”

　　孟旬闻言，紧绷的表情终于有所缓和，斜睨思索。

　　秦书儿提到的这几件事并非秘密，但既然连行刑的小吏都已推出马孙已死，按道理其他熟识马孙之人必是已经知晓，那么为甚尸首已快腐朽，却仍旧没人来打听此事。

　　看来对一些人来说，如今落入御史台的马孙，俨然是烫手山芋了。

　　孟旬转回视线，信步走向秦书儿，随后弯身平时着她，问道：“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若是我帮你平息这件事，你就告诉我箭弩之事……现在，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