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佛面

　　孟旬亦是莞尔一笑，伸出双手，于旁边慢慢拍了两下。

　　屏风再次被拉开，包括赵衍在内的诸位御史鱼贯而出。

　　房间里很快就只留下了孟旬与余正德二人。

　　余正德笑脸顿时一垮，腿一软险些跪下，带着哭腔对孟旬说道：“孟郎，你我同朝为官，不看僧面看佛面。今日之事，还请孟台端当做没发生过，余某便是欠台端一个人情！”

　　孟旬哼笑，又有些困惑：“人情可比天大……余少尹真的愿意？”

　　余正德见孟旬态度有些松动，立刻又上前半步，瞪着眼睛说道：“大家都是同僚，相互帮助，乃是天经地义不是？”

　　孟旬又哼笑一声，然后深思许久，说道：“若是真说孟某想要什么……有一桩案子，孟某甚是好奇，想向余少尹讨来办办。”

　　余正德不禁愣了一下。

　　通常人要钱，要女子，要官位，要势力……这孟旬，竟然要案子？

　　“何案？”余正德仍有几分提防，脑中过了一遍近期自己侦办的事关权臣的大案。

　　不料孟旬却道：“藏书阁命案。”

　　余正德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孟旬所指，不禁疑惑：“孟公说得，难道是余某今夜去接的那桩书院的案子？”

　　孟旬道：“正是。”

　　余正德怎也想不明白孟旬为甚对这么个案子感兴趣，但他也不关心，只要孟旬肯救他一命，其他都不重要！

　　余正德立刻拱手回道：“余某这便差人去提嫌犯！”

　　……

　　这一夜，秦书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当她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的时候，已身在大牢单间的草席上了。

　　她怎么在这儿？发生了什么？

　　秦书儿闭着眼睛努力回忆，一些模糊的画面袭入脑海。

　　她好像是因为出现在了杀人现场，所以被带到了京兆府公廨糟了一顿乱七八糟的鞭刑。

　　隐隐记得在她受到如此折磨之时，那些人竟然无所事事的地在旁边闲聊，其中好像提到了孟旬正在办理的一桩案子，以及几个陌生人名。

　　但无论如何，这些事都与她无关，当务之急是要先想办法从这里逃脱才好。

　　秦书儿努力撑着眼皮环视四周，觉得这里与她刚被抓起时所处的大牢并不一样，宽敞了不少，但还是潮气阵阵。奇妙的是，不知是被打傻了，还是缺觉导致，她竟有一瞬觉得这间牢房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秦书儿刚要起身好好看看这里，牢门便被“砰”的一声推开。

　　一身形魁梧、凶神恶煞的牢头朝她走来。

　　秦书儿眼睛一晃，竟觉这牢头也十分面善。

　　秦书儿突然有些毛骨悚然，觉得自己怕不是被这帮人打出了错觉？

　　在遭到由内而外的双重打击后，秦书儿多少有些惧意，下意识朝后缩缩，但还是被牢头一把拎住，接着像拎小鸡子似的二话不说将她拽出牢房。

　　“诶，你干什么！这不是刚审完吗！审讯的不要睡觉的吗？”

　　秦书儿浑身无力，仍挣扎着想走，谁知一扭头，突然撞上穿了一袭御史官袍的男子，定睛在看，此人竟是赵衍！

　　秦书儿愣了愣：“这不是京兆府大牢吗？你怎么会在这儿？”

　　赵衍负手回答：“秦小娘子看清楚，这里已经不是京兆府了。”

　　秦书儿一怔，又环视了一下四周，这才恍然大悟。

　　她就说怎看哪里都熟，原来竟是她之前蹲过的御史台大牢！

　　秦书儿终于松口气，原来自己并未疯癫，但接着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她既在御史台，难道孟旬真的来救她了？

　　秦书儿稍感意外，在她眼里，孟旬毫无疑问是个狡诈多端的奸佞，所以她其实并没真的指望孟旬回来救她，而只是一门心思盘算着先别牵连书院，再想办法自行逃脱。

　　至于没出卖孟旬，也单纯是因为她秦书儿一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罢了。

　　未曾想，孟旬还真的没有诓她。

　　秦书儿心中对孟旬有了些许改观，觉得他至少是个讲义气的男人。

　　只是，对于何时何地来的御史台，她却半点印象也没有。

　　孟旬又是怎么将她从京兆府带出来的呢？

　　秦书儿刚想开口追问，赵衍迅速用视线斜了下左右，示意秦书儿暂且噤声。

　　随后他顺着肃杀脸接着抓住秦书儿的手臂，一边带着秦书儿继续走，一边压低声音对她说道：“秦小娘子先别问，待会儿换上衣服，我带你去见台端，一路上尽量低头。”

　　秦书儿迅速判断了下局势，顺应地点了头。

　　她跟随赵衍来到牢头歇身的屋子，忍痛换上里面的御史衣装，然后拿上赵衍送回的随身物，小步跟在他的身后。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整个御史台蔓延着一种几乎要将人拽入深渊的死寂。

　　只有四面悬着灯笼，勉强将眼前的路照出了些微弱的光亮。

　　随着越走越深，赵衍的神情也跟着放松了稍许，随后同秦书儿说道：“我们再过了下一个拐角就到了……”谁知话没说完，赵衍突然低吼一声，“秦小娘子，低头！”接着快速将秦书儿往后拉了半步。

　　秦书儿被惊了个措手不及，紧忙按赵衍所说将头压得最低，随后小心窥看赵衍所避之处。

　　且见拐角处有另一拨人正往这边慢步走来。

　　为首之人神情淡漠的像是一尊入了定的佛，眼睛半睁不睁，耳垂在下面随着步伐轻轻晃荡。一名御史站在他侧面为他张灯，这灯照亮了他前方的路，也同样为此人的脸罩上了一层自下而上的幽幽火光。

　　秦书儿只这一眼就对此人印象并不怎么好，总觉得他有种阴森森的鬼魅气息。

　　相较这个人，孟旬的邪性反而顺眼许多。

　　虽然秦书儿不知道此人来路如何，但直觉告诉她，若是让此人察觉她混入御史台，必然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秦书儿下意识又往后缩了半步，心跳也跟着加快。

　　不久后，那一排黑色鞋尖儿已进入了秦书儿低垂的视线中。

　　赵衍彻底屏住了呼吸，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当那群人路过正前方时，赵衍迅速压低上身施礼。

　　秦书儿紧忙也跟着照做。

　　时间仿佛忽然一下子流走的漫长起来，但随着最后几只黑色短靴快要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赵衍的呼吸这才无声无息地找回。

　　谁知两人刚要一同起身，那佛相之人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一瞬，跟在后面的所有人都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