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出

　　对秦书儿来说，和孟旬的相遇，可以说是她人生中最耻辱的事情之一。

　　过往十六余年，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与一名男子有什么纠缠不清的纠葛。

　　黄昏余晖映照着整个长松书院，秦书儿泄愤般地将诺大的铺盖卷扔在面前的榻上，回身坐入，一点收拾东西的心情都没有。

　　同帮秦书儿拎着东西进来的庄左和郝南却兴奋地不得了，四处观摩着这通常只有书院助教才能住的独间儿。

　　“书儿，真是了不得，你是怎么和新助教认识的？新助教真的好厉害，竟然还让自己的仆役帮你搬东西，你是没看见，你们女舍监里的那些学子们羡慕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郝南自豪地笑了几声，又弯身小心翼翼摸了摸精良木雕，虽说这只是书院里擅长木工活的学子帮着雕的，但至少比普通舍监里的大木头桩子看起来要精致了许多。

　　然秦书儿却对那玩意儿半点提不起兴致，想起方才那奸佞真的跑去女舍监将她的榻位搬得一干二净，她就恨不能大喊一声“谁愿来谁来”，但她如今有把柄在手，什么也不能说，只能敷衍着说道：“就是……新的律学助教说我律学不好，要给我补补。”

　　庄左接道：“这敢情好，你是得补补。”见秦书儿脸色逐渐绷紧，庄左也不再拿她打趣，随口扯了一句，“不过说真的，最近书院有些不安生，咱们书院女学子比较少，你之前住的舍监大半都是空置的。如今搬来这里，至少添了点烟火气，不至于被那些邪性的东西盯上。”

　　“邪性？什么邪性？”秦书儿一下被引去了注意。

　　“你竟然不知道？”庄左失笑，但一想，秦书儿确实是个不怎么喜欢书院花边儿的人，遂四下看看，凑近书儿低声说道，“咱们书院里，遭鬼了。”

　　秦书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拧眉笑了一声：“咱可是鬼见愁的格物院，遭什么鬼。”

　　“不，书儿……”郝南也插嘴，“这回是真的，还是郑恒亲眼看到的，听说当时他是想去吓唬别人，结果自己撞了鬼，吓到得躲在榻下，然后看到……一个人走在空中……还停在了他的面前，然后就吓病了，躲在家里几日未出……”

　　她就说最近怎没看到郑恒，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那……这鬼到底是什么来头？”秦书儿又问。

　　看郝南支支吾吾说不明白，庄左便主动接道：“还是我来说吧。当年刚入书院的时候就听街坊说过，这座书院本来是景龙年间一胡姓大户人家的宅子，这家大娘子宅心仁厚，可是家里妾室却用计害死了她的儿子，胡家大娘子一夜之间就疯魔了，把家里所有人都杀了，最后在藏书阁里上吊自尽……相当一阵子，根本没人敢靠近这栋宅子，但因着咱们老山长不惧怨鬼，所以就把这大宅买下来做了书院……但是那大娘子自尽之处，却鲜少有人敢靠近，总觉得那里煞气太重……但最近不知怎么的，这怨鬼好像有些呆不住了……书院里频频发生怪事，什么上锁的门莫名开了，东西不见了，晚上有人在哭什么的，柴房、舍监、讲堂、库房、好几个地方都没能幸免……这事儿传了好一阵子，但因着没发生什么大事儿，所以也就只是私下里说道说道。后来才是郑恒去吓人，谁知真把那大娘子蹲出来了。”说到一半，庄左看到秦书儿似乎有些出神，脸色倏地一正，用力戳了下秦书儿的额头，“秦书儿，警告你，好奇心可别用在这上，就当个茶余饭后的闲谈听听便罢！”

　　秦书儿不置可否，半晌，勾了勾眉：“不如我们……”

　　“休想！”庄左直接打断了秦书儿的念头。

　　之后看时辰不早了，庄左和郝南纷纷离开，诺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秦书儿一个人。

　　然而刚一关上房门，秦书儿就迅速敛住了所有的神情，指尖儿搭放在门上好一会儿才默默拿开。

　　“遭鬼……翻东西……”她顿顿，自言自语，“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藏书阁……

　　她转身坐回榻上出神地想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火光烧尽，夜幕如墨般染来。

　　秦书儿突然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起身推门而出，谁知正好撞上了正徐徐回来的孟旬及赵衍。

　　秦书儿猛地刹住脚。

　　孟旬也驻足转头看向秦书儿。

　　“秦小娘子，搬完了？”说着，孟旬扫向她身后黑漆漆的屋子，“这里还能住惯吗？”

　　孟旬还是一派淡漠冷静的样子，嘴角噙着一丝不见笑意的弧度，眉眼也带了几分故意。

　　秦书儿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冰冷冷回答：“如果不是因为这院子里住了什么不该住的人，住的会舒服的多……”随即毫无诚意地随口道，“不打扰孟青和助教休息了。”说罢，秦书儿扭头就跑回屋子里，关上门，然后特别使劲的躺在榻上，似乎在用行动宣告孟旬她要睡了这件事。

　　孟旬盯着那紧闭大门，哼笑一声，随即继续朝他的房间走去。

　　赵衍并未跟随，而是一转走去了同院的另外一间房。

　　直到听见两人的脚步声都远离了，秦书儿才才稍微将闷在胸口的那口气吐出。她等了好一会儿，又小步子来到门口，轻轻将屋门打开一条缝隙。

　　孟旬的房间亮着火光，隐隐映出了他的影子。

　　他似乎是正在宽衣，没一会儿，屋中火光便被吹灭了。

　　秦书儿松了口气，又看向赵衍的房间，发现那间房似乎在孟旬之前就已经黑下了。

　　实际上，在她搬入这里的时候曾稍稍留意了一下，早前跟着来的那些白衣学子都不在了。留在这里陪孟旬的似乎只有赵衍。也就是说，如果这两个人都睡下了，她就可以暂时摆脱这个奸佞了。

　　秦书儿又反复确认了一遍两边确实没有动静，而后很轻地推开门，接着一溜烟儿地直奔庄左说的藏书阁而去，但是因为藏书阁位处偏僻，所以秦书儿必要穿过好几个回廊。

　　走到中途时秦书儿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放缓两步，蓦地朝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