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解决

　　这就犹如不愿露脸的绑匪，突然在你面前自亮身份一样，但凡走到这步，证明从一开始他就没想放过你。

　　房间里，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死寂。

　　秦书儿和孟旬就这样对视着，仿佛都在窥探着彼此眼底的心思。

　　屋外的暖光透过纸窗洒在他们两人的脸上，皆映上了一半明一半暗的影子。

　　半晌，秦书儿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的表情不再闪躲，清眸里淡出一丝凌厉，随即身子一晃，直接双脚着地。

　　她也像孟旬一样压低身子，前倾，正式回望那双逼人的眼眸。

　　“明人不说暗话，孟台端到底想怎么样，不管抓杀打，还请给个明示吧。”

　　“我就喜欢与爽快的人打交道。”

　　孟旬稍稍抬了指尖儿，身后人便鱼贯离开，并关上了房间的大门。

　　房里只余下了他们两人。

　　秦书儿心里疑惑了一声，这个人不是来抓她回去的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心中一紧，警惕起来。

　　莫不是要亲自动手拷问，然后支走证人？

　　孟旬像是看透了秦书儿的想法，清淡地哼笑了一声：“若是孟某想处理秦小娘子，恐怕不会等到这时候。杀人也得有个名头，小娘子不必担心。”

　　这回秦书儿彻底糊涂了：“那你绑我作甚？”

　　“是想请秦小娘子帮个忙。”孟旬不紧不慢说道。

　　“我……能帮孟台端甚？”秦书儿愈发紧绷。

　　然就在她以为接下来，孟旬必会说些杀人放火的恶事之事，却听他平静清淡地道出几个字：“我要学格物。”

　　“……”

　　屋内又陷入一阵死寂。

　　秦书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复问：“学格物？”

　　孟旬平静地“嗯”了一声，说道：“这么说吧，孟某虽然是律学出身，但生平有个理想，就是学习格物，但碍于身份，不能公开，只好以这种方式进入书院。那夜与秦小娘子相遇，乃是缘分。所以望小娘子帮我保密身份，并配合我在长松的修习。”

　　秦书儿拧着眉试图理解孟旬这句真情动人的话语。

　　现如今的御史台再不是当年那个律法严明的地方，不少本该手执青天剑的御史们反而跑去陷害忠良，御史们的名声在民间早已臭到了沟渠里。

　　而眼前这个姓孟的侍御史，简直就已经将奸臣鹰犬写在了脸上。

　　隐姓埋名来长松书院，必是想潜入书院做甚不可告人的事！

　　秦书儿慢慢明白过来了。

　　原来不是她要惧他，而是她拿捏着他的把柄，真正害怕的应该是他！

　　秦书儿的姿态好像一下子就高了起来，挺了挺后背，满脸都是“我看透你了”的表情。

　　但接下来，秦书儿却眸子一利，掷地有声甩下二字：“休、想！”她略略扬起身，义正言辞说道，“我秦书儿虽不是甚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但也明是非黑白，我断然不会与你们为伍！”

　　“嗯……”孟旬垂眸望着摩挲着把手的指尖儿，“也就是说，你要拒绝孟某？”

　　“当然！”秦书儿哼笑一声，最差不过皮肉之苦，她秦书儿还受得，“这间书院如同我家，我又岂会因为个人的生死而陷——”

　　孟旬轻轻将一个册子放在秦书儿面前，无声无息地拉开。

　　一个个条目渐渐映入秦书儿眼帘。

　　天宝六载，一月，秦书儿在云胡酒肆购酒，一坛；

　　天宝六载，二月，秦书儿在永平坊与李三斗殴；

　　天宝六载，四月，秦书儿……

　　其上每一条都严重违反长松书院院规，随便泄露哪一条都能促使秦书儿当即卷铺盖走人，而且在每一条的后面，都有诸如酒肆老板，武侯的证明签字，可谓铁证如山。

　　秦书儿口中的话仍未停，但因着那些逐渐被拉出的条目，脸色越来越苍，声音也越来越小：“而陷……而陷有缘人于不义……自然是要守住这份缘分，全力协助孟台端在格物院静心修习……”

　　秦书儿努力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

　　“那，我们这就是谈妥了？”孟旬故作惊喜，“秦小娘子果然明理。”

　　孟旬很轻地弯了弯嘴角，又像刚才展开册子一样，慢慢又将其合上，然后静静塞入自己的怀中。他的动作很慢，还剩最后一个册子小角时尤为缓慢，然后还像是故意抹杀秦书儿的希望一般，晃了晃小角……最后一用力，将整个册子塞进了怀里。

　　随即靠回了矮椅背上：“希望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和平共处。秦小娘子。”说完，抬起双手拍了两下。

　　原本等在外面的一众御史便赶了进来。

　　“赵衍。”孟旬稍稍看了眼方才的那个严肃脸，“秦小娘子去讲堂的时间快到了，别让秦小娘子迟到了。”

　　那叫赵衍的立即应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干净利索地划开了秦书儿身后的绳索。

　　秦书儿自由的第一瞬间就是一把拍开赵衍的手。

　　她抽了两下眼角，身子像是气急了般微微轻颤，然后用着几乎要吃人一样的眼神盯着孟旬。

　　孟旬却很淡定，对秦书儿挑眉说道：“我不会太过劳烦的……但，需要时，秦小娘子务必迅速出现，无条件站在我这边，保护我，支持我，帮助我。”

　　“保……”秦书儿无语，这个奸佞说话不脸红的吗？！

　　孟旬手朝后一抬，两名御史便主动拉开大门。

　　秦书儿从踏上站起，用力搓了搓手腕，在路过孟旬时脚步倏而一顿，似在强忍心头怒火。

　　半晌，秦书儿才重新抬步，撞开其中一名御史朝着门口走去。

　　然而在她迈出门槛儿的刹那，孟旬又道了一句：“对了，今日开始，你住在隔壁助教院中，晚些时候，我会差人帮你搬东西。”

　　秦书儿步子猛地一刹，难以置信地回望孟旬：“我只是个普通学子，我、我应该住在女舍监，这不合规矩……”

　　“办法一定会有的。”孟旬稍稍朝秦书儿方向侧过脸，“谁让我，身份特殊呢？”

　　秦书儿小脸儿渐渐涨红，只觉得自己哪怕只要再多呆片刻，就会和这个奸佞鱼死网破！

　　她用了很久才将这口气咽下，最后愤愤扭头离开，很快便从外面传来了什么东西被踢碎的声音。

　　孟旬将怀中的册子仍在案上：“解决了。”

　　赵衍似乎还有所顾虑，主动问道：“台端，卑职有一事不明……为什么不更加干脆一些对付那个秦书儿，只靠那几个签文……”

　　“以那个秦书儿的脾气，硬来不会有任何作用。格物才是她的命根子。”想起方才秦书儿气急败坏又忍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孟旬平静如水的眼底，罕见多了一丝浅浅笑意，但一转，又恢复了最初的淡漠，“盯好了，若是她有什么特别的举动，立刻报我。”

　　赵衍又问：“端公是怀疑……”

　　“我怀疑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孟旬毫无波澜地说道，“也包括秦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