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台端

　　一股窜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糟了！

　　秦书儿试图抓住庄左的胳膊，但指尖尚未碰到便被身后那人娴熟强硬地拢了回来。

　　渐渐的，意识开始消退。

　　秦书儿最后望了一眼结伴的师兄们，接着便被快速带离了人群。

　　彼时庄左还未意识过来，只是隐隐听到了秦书儿方才提到什么台，刚想回头详问，却发现身边早已没了秦书儿的人影。

　　庄左左右张望，半晌，释然：“本来书儿就对这事不感兴趣，大概趁我们不注意，又跑回去看盎了吧。”

　　郝南闻言，憨憨点头。

　　与此同时，冯助教仍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书院的事情。

　　那人正悄然朝旁侧看了一眼，很轻很轻地，勾动了下自己的唇角。

　　……

　　秦书儿很久没这么难受了。

　　记得最后一次，就是偷偷溜到酒肆吃酒，结果因为酒量不济酩酊大醉后的次日。

　　秦书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浑身乏力，视线模糊，一时弄不清楚自己姓甚名谁。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抓住了点真实感，回忆起方才的一些事情。

　　她记得……她是被拖去看一个新律学助教……然后……

　　御史台、孟青和、奸佞……

　　秦书儿顿时惊醒，看到自己正横躺在榻上，反射性地就像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被绳子绑到身后。

　　“该死……”

　　秦书儿用力晃了晃无果，四下环视。

　　她所在的这间房宽敞明亮，墙壁上还挂着“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这几个字，应是长松书院里分给助教的独居室。

　　此时房里正站着六名身姿挺拔的男子，他们虽然都穿着书院的衣服，但是各个神情肃杀，手上无刀，却都习惯性地将手放在腰侧，怎么看都不是书院学子。

　　秦书儿立即知道了自己在这里的原因，悄悄蠕动，打算滑走。

　　谁知双脚刚一落地，便有一人直接横在了秦书儿面前。

　　“秦小娘子还请留步。”那人低低开口，不带半分感情。

　　秦书儿再次被扔回回榻上，只能横眉怒目：“我警告你们，我师兄们都知道我在哪儿，若是我许久没有回来，他们必是会通报山长！别以为你们在这里可以为非作歹！”

　　那肃穆脸脸话都不回，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秦书儿。

　　秦书儿气绝，她生平是最怕这种吵架不回嘴的人，也不愿和他啰嗦，再度拱身起来要走。

　　谁知刚一挪窝，就见那屋中六人倏而神情绷紧，分站两边，便是连方才拦路的肃穆脸也跟着小跑过去。

　　沉稳有律的脚步声逐渐在门外响起，屋中白衣人迅速躬身揖礼，变得十分恭顺。

　　一股逼人寒意渐渐在房中蔓延开来。

　　秦书儿很是熟悉这种感觉，心一下就提到嗓口。

　　她警惕着，也像是门口那几人一样浑身紧绷地看向门口。

　　果不其然，片刻后，那抹她如何也不想再见的身影不辱使命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果然是那天夜里看到的那个人！！

　　秦书儿脑袋嗡嗡的，然后紧忙又缩回榻上，侧过脸，一副好像自己看不到，他就不会发现自己的样子，方才气焰顿时减半。

　　但那人并未马上来理会秦书儿，而是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很轻地松了下自己的衣襟。

　　方才那肃穆脸一改刚才面无表情的样子，变得机敏懂事，倒水，接物，动作一气呵成。

　　“那个小个子，没折腾吧？”来人淡漠低语，饮了口水。

　　秦书儿眉头一紧。小个子？谁？她？

　　肃穆脸立即躬身回答：“回台端的话，还算老实……但是，醒来后有些聒噪，说了不少虚张声势的话。”

　　秦书儿瞠目结舌，那个虾爬子脸说谁聒噪呢？说谁虚张声势呢？

　　虽然秦书儿当时很想立即冲出去回嘴，但对这个人终究还是有几分忌惮。

　　左脚下放又收回，几个来回，最后又蜷回榻上。

　　她秦书儿一向宽宏大量，不与他们计较就是！

　　且听那人很冷淡地笑了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觉得有趣。

　　随即放下了杯子，终于起身朝着秦书儿这面走来。

　　屋中的寒意也跟着那人随之朝着秦书儿这边蔓延，秦书儿不自觉紧绷起来。

　　片刻后，那人便停在了秦书儿的身边，下面人迅速为他拿了一把矮脚木椅，然后用袖子擦拭了下屋内矮案，连同着方才那人喝了一半的水一并都拿到了那人面前。

　　那人稍稍掀开下摆，坐入矮椅，双手撑着矮椅扶手，望着秦书儿的眼神犀利如刀。

　　“秦书儿。”那人直接点名道姓。

　　秦书儿心中咯噔一声，忍了忍，最终还是不得不转头看向那人。

　　这是秦书儿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端详此人。

　　头一眼，还是免不了因他的如画精致又不失刚毅的五官而心猿意马。

　　第二眼，便会被他薄唇上噙着的那抹似笑非笑的浅弧吸引，明明无半点真心，却好看得让人想入非非！

　　最后一眼，秦书儿终于对上了他的双眼。

　　果然与那夜她看到的那一眼一样，这是一双几乎没有七情六欲的眸，又冷又邪，与他的相貌形成了极度的反差。

　　秦书儿看了半晌，终是没抗住那寒意，转而只盯着他腰间坠着的那块琥珀半玉。

　　“请问阁下，好端端的，把我绑来这里作甚？”

　　“知道我是谁吗？”那人轻描淡写地问道。

　　秦书儿长睫微抬，又悄然看了那人一眼。他不知何时已撇开视线，轻轻地捻着自己的指尖儿。似是感觉到了书儿的视线，那人动作忽的一顿，回望。

　　秦书儿立即又将视线避开。

　　按通常的路子，不能知道的东西便绝不能知道，这样才能安然无恙。

　　“知道。刚才听师兄们说了，你是新来的律学助教，孟青和。”

　　孟青和，孟青和……孟亲和……

　　呵，明摆着是个假名，当她是傻子吗？

　　心中纵有千万毒语，秦书儿脸上依旧镇定自若。

　　那人端起案上的杯子，静静望了片刻，说道：“刚才在外面，在你师兄旁边……你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完，说来听听吧。”

　　秦书儿在心中飞了个白眼，她那半句话连当事人都都听见了，她那好师兄却甚也没听着。

　　但此刻对方并没说明，也许还有转圜余地，遂装傻道：“刚才被捂得头晕，记不清了。”顿顿，“或许，助教可以让我去见见我师兄，兴许我能想起来什么。”

　　秦书儿摆出一副略带真诚又困惑的样子。

　　那人扬唇，很轻地笑了一下。

　　在他身后站着的所有人都跟着附应笑出声。

　　待那人稍稍收敛，斜睨，身后人迅速又恢复最开始的死寂。

　　“不用了，还是我告诉你吧。”那人将杯子放下，忽而前倾身体。

　　只微微一动，压迫感伴着某种鬼魅般的白檀香气瞬间笼罩了秦书儿。

　　他用着那双鹰隼般的长眸紧盯秦书儿，一字一句：“你想说，我根本不是什么书院新来的助教孟青和，而是御史台台院侍御史，孟旬。”

　　秦书儿眸子一颤，再次对上了这双几乎什么都可以看透的犀利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