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哑车夫

　　就这样，羽若身穿狄服，挥别母后，带着喜莲喜蕙李嬷嬷，还有黎勋和其他三位罗金侍从，在赤狄的送嫁队伍簇拥中踏上行程。因为还要赤狄人亲自送嫁，羽若的身边只留下这七个罗金而来的亲近之人。

　　走了十几日，才进姜乾疆域。又是十日光景，才到姜乾京都乾安。这一路行来，羽若的脚伤渐渐好了，只在足心留下一块疤痕。好在伤在脚底，也无人看见，羽若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反而能静下心来，欣赏沿途风光，姜乾果然国土广袤，都城繁华。羽若因为心中已有了明确的目的，不由在心中勾画那个比自己年长十三岁的君王，是何等模样？自己要怎样才能获取他的宠爱和信任，怎样才能在后宫获得信服和尊崇，怎样才能拨开重重迷雾探得真相？她已经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

　　眼看第二日，就要进乾安城了。京都的琼楼玉宇，鼎沸宏美近在咫尺。羽若那颗欲欲跃试的心越发躁动不安。然而，就在即将进城的当晚，赤狄的送亲队伍竟在郊外遇袭！

　　羽若从未亲身经历过那么混乱又危险的场面。一片昏暗中，火把林立，上百号彪壮的蒙面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在距离驿馆十几里路的山谷，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转眼间，先冲出去的十几个护卫已经惨叫倒地。来者步步紧逼，刀刀夺命。却像是要把这一队人马砍光杀尽一般。

　　危急之中，羽若听到黎勋招呼其他三个罗金侍从的声音，很快，四个人围作一圈，在混战中保护着羽若的车驾。此时，喜蕙用一件斗篷裹住羽若艳红的嫁衣，把公主紧紧揽在怀中。喜莲则带着李嬷嬷从后面的车内跑出来，守护在羽若的车外。

　　罗金侍从白英、白雄兄弟俩赶着公主的车马向外突围。黎勋带着另一个罗金侍从冯远断后。喜莲拉着李嬷嬷，跑得踉踉跄跄。被甩在车后。羽若想拉二人上车，却听黎勋说：“请公主下车吧，山路难行。敌人势众，只有先藏进山洞里暂避。”

　　羽若打开车门，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山洞。只觉万般艰难。山洞前荆棘遍布，杂草齐腰。若想进洞躲避，只怕身上、脸上要满是伤痕了。但是，情势却容不得她犹豫。赤狄的送亲队伍已经被杀得节节败退。羽若眼睁睁看着几个侍卫带伤而逃。她跳下马车，用披风裹紧自己，风帽掩住脸颊，在喜蕙的搀扶下向山洞狂奔而去。

　　没跑几步，只听身后喜莲惨叫。一个魁梧的蒙面人将她一把抓起，拉上马背，向身后的密林跑去。羽若惊叫。黎勋立刻赶到她身边，安排冯远策马去追喜莲。

　　黎勋亲自护着羽若，喜蕙拖拽着气喘吁吁的李嬷嬷，继续向山洞而去。白英兄弟俩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厮杀，眼看快要捱进山洞。忽然又几个身形矫健的黑衣人追了上来。领头的，举刀直劈黎勋。事出突然，黎勋弓着身，拼死将羽若护在身下。后背生生挨了一刀。白英见黎勋受伤，赶忙上前搭救，白雄一人与好几个敌人缠斗，几十个回合下来，终于无法支撑，倒在了血泊中。

　　白英含泪冲上前为弟弟报仇，黎勋一人带伤抵挡领头人。喜蕙手脚并用地将羽若推进山洞，想再回头拉李嬷嬷，却发现有一个黑衣人已经逼到洞口。喜蕙看看苦战的黎勋和白英，顿觉求生无望。但她誓死要护住公主的性命，于是并不进洞，反而伸开手臂挡在洞口前。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千钧一发之时，之前摔倒在地的李嬷嬷忽然一跃而起，拦腰抱住黑衣人，嘶吼着将他一头撞倒。愤怒的黑衣人没想到这样一个孱弱老妇竟然迸发出这般蛮力，举起刀，将李嬷嬷砍倒。喜蕙吓得大哭。却一步也没有离开洞口。她看着黑衣人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只觉万念俱灰。

　　不想黑衣人突然口吐鲜血，倒在她脚下。喜蕙看到他背后插着一只红翎箭。那是黎大人的箭！喜蕙抬头望去，只见黎勋已经杀成了一个血人。之前的领头人已经横尸在黎勋脚下。紧接着，黎勋又连发几箭，射中了围斗白英的几个黑衣人。然而，已经太晚了，浑身血污的白英向着黎勋的方向轰然而倒。

　　等黎勋和喜蕙都拥进山洞，找到惊魂未定的羽若时，空中传来一阵尖利的哨响，黎勋在洞口张望，只见远处黑衣人的火把已经向山谷的另一边移动而去。这场血雨腥风般的杀戮并未彻底结束，敌人尚未走远，随时随处都是危机。黎勋三人在洞中撕碎衣服包扎伤口，互相安抚劝慰着躲到天明。

　　天明后，黎勋不听羽若喜蕙的劝阻，执意出洞探望，他小心翼翼地回到车队所在的地方，只见一片狼藉。除了赤狄人的尸体和被砍烧得看不出模样来的几驾马车，什么都没有留下。公主从罗金和赤狄带来的十几车陪嫁全被掠走。吃穿用度，金银细软一应全无。所幸公主车里的通关玉碟、狄王手谕还在。这些东西虽重要，却吃不得穿不得，可能匪徒只当做是寻常的文书，于是胡乱丢在一旁。

　　黎勋将玉碟手谕带在身上，又抱着一线希望，往密林里去寻喜莲和冯远。未行多远，他就看到了两具尸体。早已气绝的喜莲，身中数刀，衣襟大开，随身的锦袋已空。血水把身下的泥土都浸透了。冯远亦是如此，身上的值钱之物全被洗劫一空。

　　黎勋悲痛万分，却不敢多做停留。正要转身离开，林子深处突然有了响动。黎勋大骇，以为劫匪去而复返，立刻拔出刀来，藏在树后。只听，淅淅索索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并没有掩藏躲避之意。终于，一个人影钻出草丛，暴露在黎勋面前。黎勋定睛一看，原来这人是赤狄送亲车队里的哑车夫！只因他虽是哑巴，却身手了得，驾车也稳，在赤狄的侍从中被传为奇人，所以，黎勋等人上路后便认识了他。

　　哑车夫平日从不发声，今日显然受了惊吓，嘴里咿咿呀呀地向林外跑来。黎勋见是他，又怕他弄出声响惊动匪徒，于是连忙迎上来，捂住他的嘴。哑车夫见到黎勋，也很激动。明白黎勋让他禁声，他只有闭了嘴，手脚并用地比划着。黎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昨晚遇袭，他竟砍倒几个匪徒，驾着一辆马车逃过了杀戮，藏在林中。等到哑车夫从身后的树丛拉出那驾马车时，黎勋不由感慨，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车上竟还有些干粮和净水！看来，四个人可以活下来了。

　　黎勋带着哑车夫回到山洞。拿出干粮和水壶。喜蕙连忙把水壶端给羽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礼仪了，三个人都就着水壶喝了水。吃了些干粮。这当口，哑车夫就拉着马车守在洞口。等到三人走出来，只见他望着洞口李嬷嬷和白英白雄的尸首落泪。黎勋将在林中发现喜莲、冯远尸体的事情告诉了羽若。羽若和喜蕙忍不住痛哭流涕。

　　忽遭大难，与自己亲如家人的喜莲和李嬷嬷就这样去了。羽若觉得这简直是一场噩梦！“这帮天杀的劫匪！为了这点财物，便要伤人性命！”喜蕙咬牙切齿地骂着。

　　喜莲李嬷嬷已死，黎勋身负重伤，胡乱包扎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出血来，喜蕙亦如惊弓之鸟。惊恐、无助、委屈、迷茫，此时的羽若真有山穷水尽之感。

　　黎勋默默不语，暗自垂泪。别说对于羽若来说，喜莲和李嬷嬷从小陪伴，如同亲人一般。就是白氏兄弟和冯远，也是黎勋一手栽培的亲信死党。

　　四人此时的心情都沉痛无比。没想到，刚到大乾就遇此灭顶之灾，没想到，一场厮杀下来，几十人的队伍，除去逃走的赤狄侍从，只留下了他们四个活口。

　　哑车夫比划着让他们三人上车。黎勋却阻止了他。匪徒就在附近，人多势众，黎勋实在不敢冒险就这样走出山洞。他指了指远处匪徒丢下的火把，让喜蕙与羽若继续躲进山洞。哑车夫立刻明白了黎勋的担忧。他走到黎勋面前，拍拍自己的胸脯，然后，卸下马车，把车上的干粮和水送进山洞。又三下五除二地推开马车，找来许多树枝石头，把羽若藏身的洞口隐藏起来。最后把马牵到黎勋面前。自己退回到洞口处，藏身在一蓬乱草中。

　　哑车夫是让黎勋骑马突围，跑出去求援，他自己留在洞口，守护公主。

　　黎勋将玉碟手谕在身上藏好，欲上马而去，却被羽若一把拉住：“要走一起走，要死死在一起。”

　　“公主来大乾还有重任，岂能如此自暴自弃？我会拼死搬来救援，你且宽心等我。”

　　羽若落泪，却不放手。

　　“你虽担忧，我虽也不舍，但咱们别无选择，总不能困死在这里。亦不能再大意冒险。”

　　喜蕙撕下衣裙，递给羽若，让她为黎勋重新清洗包扎伤口。羽若双手颤抖着做完了一切，目送黎勋而去。望着黎勋的背影，她无奈又无力地倒在喜蕙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