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府家厨

　　爱美食，爱大唐，爱李商隐，爱酉阳杂俎，因此有了这一本《膳祖传》。——题记

　　唐宪宗元和九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卒，其子吴元济代理蔡州节度使，擅领淮西军务，并发兵四出焚掠周边舞阳鲁山襄城等县，一时关东震骇。

　　宰相李吉甫上言出兵讨伐淮西，同朝为相的武元衡积极附议，然而却有更多的大臣主张和谈，朝廷内部两派因此纷争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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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猎猎，时近黄昏。

　　此时长安城内的大小商户有一半关了门，白日里喧闹的街市开始寂静下来，路上偶尔可见一两个步履匆匆或背着或担着货品的小贩，两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一前一后顶着风急速狂奔，身后卷起伴随着烟尘而起的枯叶，一个身背药箱手执拂尘正优哉游哉的游方道士躲闪不及瞬间被腾起的烟尘迷了眼，他急促地伸手揉了一把眼，并冲着急行而去的马车愤愤地跺了一脚。

　　前面一辆马车里的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暗花织锦的车帘被无声撩起一角，露出一张清癯的中年男子的脸，男子神情刚毅，目如鹰隼透出锐利的光芒，他扭头警惕地朝车后看了看，见无异常便悄然将帘子放下。马车向前奔了几步后即向东拐了个弯，朝安邑坊李府方向而去。

　　安邑坊李府，乃当今宰相李吉甫的私宅，其内房屋鳞次栉比，亭台楼阁移步换景，占地堪比十六宅王府，足显赵郡赞皇李家今日的煊赫与辉煌。

　　其时李府阔大的膳食房内灯火通明，十数个婢女仆妇正在里面无声而有序地忙碌着，西侧靠窗的硬木长几案上整齐地摆满了青玉色的盘盘碟碟，里面尽是晚膳所需的各类洁净食材：切成薄薄云片状的竹笋、尚未去鳞片的鲈鱼、刚从蒸笼里取出的热腾腾的羊腿、凝固的羊脂、鸭卵若干、已去灰黑色表皮的玉色莲藕、金灿灿的橘子……

　　一名十七八左右的圆脸粉衣婢女利落地从注水的瓷盆中捞出一整张羊脸放到一张纹理交错的圆形蚬木砧板上，然后侧腰从面前刀架上抽出一把三寸来长的柳叶状小刀，用白巾轻轻一擦，本就崭亮的小刀更显耀眼。只见她一手按着羊脸，一手执刃，手肘开始有节奏地在羊脸上不断上下来回，薄薄的羊肉片纷纷从羊脸上跃出，雪片般飞落在砧板上，羊的脸骨也渐渐露出峥嵘，很快就成为一个纯粹的骨架，几乎不沾半点肉丝。这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把旁边的一个手提泔水桶的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都看呆了，直到粉衣婢女开始将羊肉片装盆撒盐，小丫头这才回过神来，脱口赞道：“红翘姐姐好刀法！”叫红翘的粉衣婢女抬头扫了小丫头一眼，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倨傲，低喝道：“忙你的去！”小丫头咬咬唇，赶紧低头提着泔水桶离开。

　　红翘在羊肉盘中依次加入桂皮末、葱姜丝、胡椒粉，然后将其拌匀，做完这一切，她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看看四周人俱在埋头忙碌，她不觉满意地一笑，然后舀水入架上陶盆，边用澡豆净手边对身侧正用心捡拾菌子的绿衣婢女附耳几句。

　　绿衣婢女顿时停下手中的动作，震惊地看向她，小声道：“不会吧？”红翘不满地瞪她一眼，声音微微有些抬高了，“我还能瞎说不成？杨诚是二公子身边的人，他给我的信中便是如此说的，还能有假？”“你小声点，”绿衣婢女眉头紧皱急促四顾。红翘似笑非笑地凝视着眼前人眉心间的一点红痣，觉得妖媚得令人生厌，遂俯首低语道：“绿萼，据说那位易姑娘长得特别的青葱可人，那双手更是了不得，比起你我的本事来可算是天上地下，杨诚说二公子简直一日都离不开她，且有意带她回长安呢，到时咱们府上可就热闹了。”

　　叫绿萼的绿衣婢女嘴角顿时有些抽搐，“李府家规不是不许……老爷能同意么？”红翘见她如此不觉面有得色，仿佛自己是公子身边要紧的什么人似的，柳眉一扬低笑道：“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再说二公子那脾性，老爷哪一次不是依了他？你说是不是？”绿萼两手用力扯着一只菌子，什么都没说，此刻她已经面色发白，幸好她及时地将头垂下，谁也没有注意到。红翘一甩手上水珠扯出腰间桃红方巾擦着手自顾自继续道：“看样子这易姑娘着实厉害，真正人比人气死人，可怜咱们师父伺候老爷几十年了，至今都没一个名分——”

　　膳食房的布帘栊突然被人呼啦一声撩起，随即门口一个威严的女声响起，“什么时辰了还在瞎嘀咕？都给我好好的守着自己的本份！我再说一次，武相今晚要在咱们府上用膳，菜式若是有何不妥，老爷怪罪下来，仔细你们的皮！”

　　屋内众人听了俱是面色一凛，纷纷垂首应是，红翘忙无声地将桃红方巾塞回腰间，旋即一个身穿烟色衣裙的中年女子抬着下巴昂然走进来，女子肤色白皙神情冷绝，她正是红翘方才口中提及的师父，李府的主厨赵氏慧兰。

　　赵氏走到红翘身边，淡然扫了她一眼道：“老爷今晚要喝的羹汤食材备好了吗？”

　　红翘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回道：“师父，一早备下了，就等着师父您亲自来料理。”

　　赵氏点头，在几案前站直了身子，照例两臂左右一伸展，身后绿萼马上利落地给她围上一条雪白的围裙，红翘也不甘示弱，弯下腰殷勤地将师父的围裙下摆整了又整。

　　“行啦！都一边儿去。”赵氏挽起袖子，从刀架上拿起一把半月形的切菜刀在手头利落地掂了掂，。

　　红翘和绿萼忙无声退到一侧，拎着泔水桶的小丫头远远地站着，几乎是屏住气息，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赵氏，脸上一派敬佩和神往之色。

　　此后，膳食房内外除了刀触案板的笃笃声以及门外秋风吹拂树叶的飒飒声，再无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