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留个念想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小六子随手写了一首苏东坡的诗，她喜欢这种豪放派。写完之后，左瞧瞧右看看，自己的字与赵璟瑜的相比，差距恐怕有几十条街。平日里父亲总说自己屁股坐不住，写字不成体统，她觉得是父亲过于严苛，明明她写的字比另外几个孩子要好多了。现在与高人一比，果然立马见高下，还需要苦练。她对自己的字极不满意，将纸揉成一团，写不好字就画画吧。

　　小六子铺开纸，仔细端详了一会正在认真读书的赵璟瑜，然后开始作画。她反反复复地画着，不知不觉倦了，直接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赵璟瑜似乎觉得房间已经很久没有搓纸研墨的声音，抬头，发现小六子已经在书桌上趴着睡下了。

　　他起身，走到书桌边，看到桌上一片狼藉：扔掉的废纸团、已经滚落下砚台的毛笔，更甚的是，小六子的脸上满是深深浅浅的墨痕，像个大花猫。

　　赵璟瑜忍不住摇头苦笑。

　　熟睡中的小六子，五官清秀，皮肤细腻，看上去，实在是个非常秀气的少年，却满口的练武打杀，不拘小节，像个野孩子。更让他忍俊不禁的是，桌上还有小六子画的几幅人像画，画的就是他，各种神态，有一幅居然还在他头上插了一朵花，简直是胡闹。胡闹归胡闹，确实生动有趣，神韵极似。这小子，看来有几分天赋。

　　“小六子，醒醒。”赵璟瑜摇了摇小六子。

　　小六子从迷迷糊糊中醒来，“天亮了？”

　　“当然没有。你要睡就睡床上去。这样趴着，睡不好也容易着凉。”

　　“不用，我睡那个凳子上就好。”小六子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房间的长椅上，一头倒下，立即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小六子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房间里没有了赵璟瑜房的身影，他去哪了？

　　正纳闷，房门被推开，赵璟瑜提着一袋东西进来。

　　“安大哥早，昨晚睡得好吗？”

　　“别提了。你这小家伙昨晚老是抢被子，还踢了我好几脚，我昨晚根本不曾好好睡。”赵璟瑜数落着小六子。

　　“我不是睡在凳子上的吗？”陆宁有些结巴。她居然和安大哥睡在一张床上了。老天，要是被父亲知道，恐怕不止打断腿。幸好只要自己不说，父亲断然不会知道。

　　“你小子是梦游吗？昨晚在凳子上睡了一会说冷，然后爬起来抢占了我的床。快点起来，马车已经在楼下候着了。吃完早点我们就上路。”赵璟瑜催促小六子。

　　“好嘞。”小六子一个鲤鱼打挺的起床。反正人家当她是男的，她也不必拘小节。这不安然无恙吗？

　　昨天一场大雨，今天却是阳光明媚。

　　小六子和赵璟瑜坐在回秀州的马车上，初夏的风还比较凉爽，马车疾驰，车厢里凉风习习，加上一路上满眼的翠树红花，正是人间好时节，让人心旷神怡。

　　“安大哥，你家住在秀州哪里？”

　　“东边。”

　　“我家离东边不远，我以后可以去找你玩吗？”小六子坐在马车里，没话找话，其实心里忐忑得很。每往前一步，她就会多一份担心，因为昨夜一夜未归，家人肯定非常担心，爱之深，就会恨之切，等待她的，恐怕不是什么好果子。

　　“找我玩？赌钱？”赵璟瑜揶揄小六子。

　　“喂，安大哥，别小看人，我会玩的可多了，比如我可以教你骑射。”小六子想这个特长总可以拿得出手吧？安大哥一介文弱书生，自然不会骑射。

　　“父亲过世我才回秀州的，已经在家待了很长时间了，过两天，我就会离开秀州去临安。”赵璟瑜如实相告。虽然和小六子极投缘，但是，他确实不会再在这里住了。

　　“可惜。临安？听说那是个好地方。你是去考功名还是投亲戚？”小六子想他昨晚还在苦读，一介书生，去临安应该是去赶考。他这个年纪，正是考功名的年纪。

　　“都有吧。”赵璟瑜随口应了一句。

　　“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小六子随口念了一句诗。

　　赵璟瑜不再接话，沉默。小六子念的这句诗，扎心。小六子哪里知道他心里的苦。这次回家乡丁忧，其实也是被朝中奸臣排挤的结果，他是空有一腔热血，却不得志。在这里养精蓄锐了漫长的时间，是该回临安了，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安大哥，谢谢你昨晚留我歇息，今天又带我回家，我爹说不能欠别人人情，我身上没什么好物件，我把这串沉香手串送给你吧。它能驱虫避邪、正念清神，此次你去临安，祝你考个好功名。”小六子将手上的一串沉香取下。

　　“大可不必，举手之劳。”赵璟瑜正欲推脱，小六子已经强行将那串沉香戴在了他的左手上。

　　“看，安大哥，我右手上还有一串，咱们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就当留个念想吧。”小六子扬了扬手。

　　赵璟瑜抬起的手又放下了。也许是因为沉香本来的香味，也许是因为它在小六子身上一直戴着的原因，这串小小的手珠，带着一种清柔甘醇的味道，十分美好。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收下了。”赵璟瑜笑了笑，摸了摸小六子的头。

　　“这就对了，我最怕你们这种文绉绉的读书人了。等我长大，武艺高超，说不定还可以保护安大哥你这种文弱书生呢。”小六子笑了，纯真的笑容，在五月的风里，清丽无比。赵璟瑜回想昨晚那张染墨的大花脸，两张脸交相辉映，他忍不住再次会心微笑。

　　他身世特殊，从小生活在深宫没有朋友，小六子与他，莫名的投缘，让他体验了那种江湖兄弟情，简单温暖，舒坦真实。

　　“别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单枪匹马力量有限，记得要多读书，长大后争取考个功名。这本书我送给你了，有缘再相见。”赵璟瑜也从包袱里取了那本《左氏春秋》给小六子。

　　临近中午，车子入了秀州城，小六子叫马车在东大街停下，她朝赵璟瑜做了个悲催的挨打表情，又做了个鬼脸，然后拍拍屁股跳下马车，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小六子啊小六子，看来你今天回家又得吃竹笋炒肉了。”赵璟瑜不禁在心里感慨。他甚至心生羡慕，小六子可以挨父亲的打是一种幸福，而他与父亲，早已阴阳两隔。

　　他再次闻了闻手上的沉香手串，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他从小生活的环境，并不缺少沉水香，甚至都是十分名贵的，但是小六子给他的这一串，却有一种从未曾感受过的温情味道，他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