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命影响生命

　　“万梓星，有人来见你，快点过来。”刘队长异常兴奋地对万梓星喊道。

　　有人来找我？万梓星心里一咯噔，是谁呢？估计是姐姐了，她又怎么知道我在这特殊专管区呢？她知道我感染了HIV吗？这一连串的问题在万梓星脑海里闪过，他实在是不想姐姐知道他这种情况。

　　果然，远远地隔着玻璃窗，万梓星就看到了姐姐那熟悉的身影，他低着头不敢看姐姐一眼，他甚至想扭头回去，迟迟不上前去拿对讲话筒。

　　“万梓星，你姐这么远来看你，饭都还没吃，你应好好和她说几句啊！”刘队长在旁边又是催促又是鼓励他。

　　万梓星偷偷看了姐姐一眼，看到姐姐露出关切的眼神，似乎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他才缓缓坐下来拿起了话筒。

　　“老弟，你身体还好吧！伙食怎么样？”万丽丽关切地问。

　　“嗯，比上次好多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万梓星露出一脸的疑惑。

　　“唉，你怎么不告诉他们你的地址呢，你写我的家庭地址也好啊！我就会早点来看你，我是上个月去逛街时碰到熟人告诉我的。说你上班的酒吧都给抄了，这才去派出所问的地址呢。”

　　万梓星听姐姐这样一说，稍放心了。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万梓星故意试探姐姐。

　　“这不是和上次一样的劳教所吗？”万丽丽不解地看着万梓星。

　　万梓星点了点头，完全放下心来。

　　“刚才听你分队的警官表扬你，说你获奖了，表现也不错，希望你这次真的能意识到错误，把毒戒了吧！姐姐求你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万梓星沉默不语。

　　万丽丽看了看万梓星的情绪，又看了看旁边的刘队长说：“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老爸三个月前走了。”

　　“什么，他走了？”万梓星虽然对老爸一直有深深的隔阂与怨恨，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拿着话筒的手还是一阵颤抖，差点滑落。

　　万丽丽哽咽着接着说：“老弟，你也该懂事了，你知道吗？上次老爸把买药的钱都给你了，你还骗他说做生意，其实老爸也很后悔这样对你，但他也有苦衷啊！我们做子女的也该理解长辈的不易吧！”

　　万梓星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他的内心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什么味儿都有。

　　“妈妈临走时，叫我照顾好你，可是我说了这么多你又不听，妈妈在九泉之下知道你这样，她也死不瞑目啊！姐姐现在走在街上都抬不起头，熟悉的人都在后面对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唉！你就给我争气些嘛！”

　　万梓星一直低着头，听姐姐诉说。

　　“你现在有什么困难跟姐说，我会尽力帮助你的，现在父母也不在了，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我现在三个小孩也在读书，也要花费不少钱，所以我能力也有限，主要还是靠你自己。”

　　万梓星点了点头说：“姐，我知道了，现在也还好，有适度工资了，伙食生活上都还过得去，前几天还过了一个集体生日晚会呢！”

　　万丽丽听了，连说：“那就好，那就好，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了，我又要照顾小孩又要出去做事，没那么多时间来看你，前不久搬重物时，我的腰也扭伤了，也不可能经常来看你，希望你好好表现，早点出来找点正经事做，再不珍惜青春很快就消逝了。”

　　万梓星看着姐姐那憔悴的双眼、沧桑的脸庞，他只好点了点头，便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听筒。

　　万梓星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宿舍，无精打采地坐在床板上。他回想小时候和父亲的点点滴滴，父亲还是有给他爱的。记得那次自己还骑在父亲的肩膀上，在沙滩上玩游戏时，不小心摔跤了，父亲心疼地把他抱起来。还有上次去要钱，父亲二话不说就把买药的钱拿来给他。想起这些他的眼睛湿润了，一种内疚深深地刺痛他的内心，他似乎已经无法恨他的父亲了。

　　“万梓星，你在想什么呢？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似的。”

　　陈光见万梓星坐在床板上发呆一段时间了，忍不住问他。

　　“嗯，没事。”万梓星用手抹了抹眼泪。

　　“没事就好啊！心理老师不是告诉我们，有事要说出来，别闷在心里，要有良好的情绪去应对困难啊！”

　　万梓星点了点头。“对，明天去找找王老师。”经陈光的提醒，万梓星醒悟过来。

　　咨询室里，王老师正忙碌地整理着一个个咨询记录，他拿起万梓星的记录，看了看已经有十二次了，每一次进步，王老师都记录在本子上，看着看着，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从万梓星点点滴滴的转变，他看到了希望，充满了喜悦，这种感觉就好像浇水培养的园丁看见一颗种子从发芽到枝子长成，现在长出花蕾。这些情形让王老师对工作充满了喜悦的情感，不断学习新的咨询技能，他希望这样的花朵越开越多，他的工作疲倦也逐渐消失了，他满心喜悦地等待万梓星的到来。

　　“王老师！您好！”一个熟悉的声音飘了进来。

　　“万梓星，你来啊！我都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呢！进来坐吧！”王老师照例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来。

　　“嗯，王老师，最近碰到一些问题想来请教你。”万梓星坐下来，勉强挤出点笑容回应王老师。

　　“嗯，最近碰到什么事呢？我们一起来解决吧！”

　　“是这样的，几天前听到姐姐说父亲去世，心里充满内疚。特别是那次毒瘾发作时，我把父亲买药的钱都拿去买毒品。现在回头想起来，好像自己就是杀死父亲的刽子手。死前也没有送别。”万梓星轻声诉说着，眼睛泛出泪花。

　　“嗯，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现在充满自责，内疚和难过。是这样吗？”

　　“是的，我最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脑海时常浮现出父亲临死前那痛苦的表情，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一样。”

　　“嗯，你现在非常怀念他，你父亲带给你难以忘怀的回忆，我想知道你最想回忆的是什么？”

　　“我记得小时候在海滩上，我骑在父亲的背上那种快乐的时光，看着眼前的大海，那真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时刻；也有父亲对我的偏心，让我耿耿于怀，我对父亲的感情是复杂的。当然，最后一次去骗父亲的钱时，父亲那憔悴的眼神，佝偻的病躯至今又会让我很不安，如果父亲在眼前的话，我真想向他说说。”

　　“嗯，那现在我们做一个简单的对你父亲的送别仪式，你觉得怎么样？”

　　“那太好了，王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做？”

　　“你先用铅笔画一个你父亲的头像，我去帮你做个简单的准备。”

　　“好的。”万梓星爽快地答应了，接过王老师给的纸和笔就画了起来。

　　万梓星不时在思索，时而抹掉又重画，好一会儿才画出了父亲的头像。

　　王老师叫万梓星把画像摆在走廊的桌子上，然后拿了三个苹果摆在桌上，又拿了三根烟点着，又放了几个水杯。

　　“万梓星，你现在可以和你父亲做个告别仪式了。”

　　万梓星双膝跪下，看着父亲的头像默默地拜了三拜，然后，长跪着哽咽地说：“爸爸，你一路走好。”

　　王老师见差不多了，便把万梓星拉了起来说：“我们进咨询室再谈吧！”

　　“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嗯，我现在好像完成了一件心事一样，心里舒服多了。”

　　“刚才看到你好像有许多话要和父亲说，如果现在就有个机会让你说的话，你愿意大声说出来吗？”

　　“我愿意，但在这里哪有这样的机会呢？”万梓星沉默几秒后说。

　　“那好，下面我们就一起来创造一个那样的机会。现在放在你面前的是两张椅子，左边的那张代表你父亲，你可以把你刚才画的图像放在父亲的椅子上，右边那张代表你自己，你可以随意挑选一张坐下去。你坐了哪张椅子，你就要用哪张椅子的角色，对另外一椅子代表的角色说话。‘你们’谈话的内容可以是某件事情，也可以是某个话题，说完一句就坐到另一边代表这个角色的椅子继续说，把你所有想对父亲说的都可以说出来，你明白吗？”

　　万梓星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就开始。你挑一张椅子坐下去。”

　　万梓星先坐在代表他自己椅子的位置上。

　　“爸爸，我心里一直恨你，你对你亲生儿子这么偏心，我走到这样的路，都是你害的。”

　　“星星，爸爸确实也知道对你有点偏心，但老爸这样的条件再讨一个老婆也不容易，所以就全听你后妈的。希望你能理解。”万梓星坐在父亲椅子上说话时眼睛湿润了。

　　“爸爸，你为什么那次只给他们买校服缴学费，却不给我买校服，害得我在同学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星星，我那时口袋确实没有更多的钱啊！全部钱都给你后妈掌管了，我也是很无奈的。”

　　“爸爸，你为什么那么狠心把我推给姐姐。”

　　“星星，我当时考虑到这边家庭环境不利于你的成长，姐姐的经济要好些，所以想让她帮帮你。我也没想到你去到那边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啊！”

　　“爸爸，我在外面这么多年，你也从来没关心过我，从来没过问我的事情，你知道吗，我这么多年来活得容易吗？”万梓星情绪有点激动。

　　“星星，爸爸确实对你关心不够，我也去找过你几次，但都没找到你，我的身体一直不舒服，这才作罢。后来我知道你坐牢，我就拖着病痛去见你。”

　　“爸爸，你那次过来，我本来不想见你的，但看到你的真心歉意和病残的躯体，我才意识到走到今天这条路也不能全怪你。”

　　“星星，你走到今天这条路，是爸爸没有尽到责任，确实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原谅父亲，别带着怨恨去生活。”

　　“爸爸，你这么说，我心里舒服多了，我也不该把你买药的钱强行拿走，但我也是被人追债追得急，再不还钱，他们就会砍我啊！”万梓星痛哭流涕地说。

　　“星星，你能这么想就好了，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还年轻，希望你能把毒瘾戒了，好好讨个老婆过日子，这样我和你妈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万梓星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王老师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万梓星摇了摇头。

　　王老师便叫他挪开椅子，坐回咨询时的位置。

　　“万梓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现在心里舒服许多了，没那么压抑了，心里似乎明朗起来。”

　　“但我还是看不到希望，就好像陈光好不容易找到感染HIV的女友，却最近发现CD4偏低。王老师，你看我该怎么去面对将来呢？”

　　“你这种想法我是理解的，也是很正常的。但你目前身处所内，过多想这些对自己的心情不但没什么帮助，反过来会增加你的心理压力。你如果出去了，接触的多了，环境改变了，也许机会就来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到时做个试管婴儿什么的，也不是行不通啊！目前对你来说，你不觉得把毒瘾戒掉更重要吗？”

　　“那我该怎么办？”

　　“这里给你介绍一种森田疗法，就是以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看待这件事情，老老实实地接受症状，真正认识到对它的抵制、反抗和回避、压抑都是徒劳的，带着症状去自然地生活。但强调不是对症状放任不管，而是保持人所固有的上进心，将精力集中在有益的方面，尽量减轻症状对自身的困扰。简单一点就是顺其自然，为所当为，这就是森田疗法的主要原理。”

　　万梓星点了点头。

　　“我们要接纳它，就是上次说的不必整天关注这种情况（感染病毒）。带着这些症状去劳动，去学习，锻炼，你也知道在你开公交车时，旁边许多人在干扰你，但只要你向着前方目标前进，就不会影响到你开车。”

　　“那还是没有解决问题。”万梓星似懂非懂地看着王老师。

　　“对那些症状和想法。顺其自然。通过学习把注意力投向自己生活中确定意义且能见成效的事情上。比如积极运动，多看有益的书。其实我们常常被自己的念头所困，好像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捆住了我们的手脚，让我们动弹不得，然后我们还抱怨说：‘都是他们，才害我这样的！’我们看起来好像无助，是受害者，是生活情境的受害者，我真的不愿意承担生活以及生活中各种情况给他们带来的麻烦、痛苦、羞辱和不堪，不能以柔软的心来接纳生活的安排。所以我们不幸福啊，我们以为把不幸福当成抗拒的念头，就可以改变我们的生活情境不用创造幸福了，结局是生活情境不但没有改变，反而变得更糟糕了，本来痛苦就那么一点点。就是因为我们老是把焦点聚集在让我们不幸福的病毒上，不断去放大、反而增强它们的影响力。”万梓星听着眼眸动了动，眼前变得明亮起来。

　　“你知道吗？”王老师接着说，“上个月我有一个表姐夫被汽车撞死了，这个消息让我们所有的人都很难过和不平。他平时待人很好，是一位很好的丈夫和父亲，两个孩子才10来岁。我表姐一家这几年好不容易才过上比较好点的生活，没想到就发生了这件意外的事情。他当天只是驾着自己的摩托车，没想到会遇到一个刚刚学会开车的女性，结果就被撞得血肉模糊。不知你作何感想？你说你想找心理的平衡点，其实平衡点就在你自己的内心，当你把自己所有的关注点都投放在抱怨上天的不公平，及自己糟糕的生命时，你的内心就永远失去了平衡。所以，当你寻找平衡点时，不妨问问自己把关注点投放在哪里？是否能够看到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尽自己所能去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呢？我也不知自己下一刻生活会怎么样，是否也会遇到意外？但我知道我无法控制，只能珍惜现在的每一刻，努力做更好的自己。”

　　万梓星点了点头说：“王老师，感谢你的分享，突然之间我似乎明白了许多。”

　　“那就好，希望你能早日走出困境，活出阳光。”

　　万梓星充满感激地紧握着王老师苍劲、温暖、有力的手，告别了这次咨询。

　　在回宿舍的路上，万梓星一直回味着王老师的一番话语，是啊！只能珍惜现在，努力做更好的自己，奇迹或许会发生。

　　“万梓星，你看。”万梓星刚回到宿舍里，陈光便把女朋友写给他的信在万梓星面前扬了扬。

　　“怎么了，看你这得意劲儿。”万梓星欲上前抢夺。

　　“好了，我告诉你就是了，我女朋友来信说她去省城三江专科医院治疗了，调整好心态，现在CD4又升到250了。”陈光嘴角边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万梓星既替陈光高兴，也替自己高兴。他想至少目前来说CD4还是可以控制的，事情并非想象中那么糟糕。

　　一个月过去了，万梓星照例起床洗漱下楼做早操，正准备去车间参加生产劳动时，刘队长在全体戒毒人员面前宣布说：“鉴于万梓星的表现，经大队研究决定，经上级批准，万梓星今天开始可以不用参加习艺劳动了，升为民管会副主任，在小院负责报板出版以及宿舍的纪律。”刘队长说完，给万梓星投去鼓励的目光。

　　“什么，我升为民管会副主任啊！”万梓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一直以来他都很羡慕民管会主任在宿舍里发号施令，想不到今天开始也可以管理他们了。

　　“万梓星，你今天把全体宿舍卫生检查一下，发现没弄好的写在黑板上。”齐队长交代他。

　　“万梓星，你把黑板报内容更新一下，注意结合形势作宣传，要弄好啊！黑板报是大队的宣传窗口。”刘队长交代他。

　　“万梓星，你把购物人员的名单收集一下，明天交给我。”邹队长交代他。

　　“万梓星，你把戒毒人员的作业收集起来，并检查一遍。做错的本子告诉我。”李队长交代他。

　　万梓星上来几天，尽心尽职地做好各个队长交办的任务，他感觉日子比在车间过得还快，许多都是刚接触的都要去学习，忙得很充实。

　　“万梓星，你这个做民管的怎么弄的，一点都不负责任，你看这个卫生都没检查到，如果给我扣分了，我就重罚你。”邹队长刚好值班发现卫生情况，就狠狠地把万梓星批评了一顿。

　　万梓星抑闷了好几天，压力倍增。他要执行队长要求的各项工作任务，各项纪律。

　　早上，万梓星按例收缴检查作业，当查到邹明信时，告诉他这样做不行，要他返工时，邹明信不但不听，反而态度嚣张地说：“你算老几，你管得着吗？”

　　万梓星给气到脸一阵红一阵白，真想动手揍他几下，可幸的是万梓星深呼吸几气，硬是把火气压了下去。万梓星也不想多理他，直接把邹明信做的作业情况向当班邹队长作了汇报，邹队长问明情况后，狠狠地批评了邹明信，邹明信回来瞪着万梓星看了老半天，像要把万梓星吃下去似的。

　　“万梓星，你把我的名字也报上去了，真不够朋友，不就被子没折好吗？”陈光气鼓鼓地对万梓星说。

　　“陈光，希望你能多理解下，我也是没办法啊，如果我不写，给队长查到，我又要受批评还要扣分，上次已经给邹队长狠批一顿了。”万梓星一脸无奈地对陈光说。

　　陈光狠狠地瞪了万梓星一眼，当作没听到他的话，满脸怒色地走开了。

　　“姓万的就是假积极，做那么正经干什么，听说他以前不是‘搞头王’吗？”万梓星无意中在上厕所里听到里面有戒毒人员在说话，只好悄悄退了出来。

　　万梓星显得特别抑闷，情绪有点低落，他一直羡慕的民管会副主任的工作居然难以开展。他无比怅惘地走在宿舍走廊上，最近许多事情一件件堆压在自己心里，内务卫生，学习纪律，还有一些台账，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工作累点倒是无所谓，可是连最好的朋友陈光也不理解他的工作，他想还不如回到车间做一份工。当这个想法一上来时，他眼前又显示出了刘队长那充满殷切的眼神，这样心里更烦了。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各个室走去，突然一阵悠扬吉他之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凝视听了一会儿，“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摇篮摇你快快安睡,夜已安静,被里多温暖。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哦，这不正是妈妈在他小时候哄他睡觉的摇篮曲吗？他一出生就听着母亲的摇篮曲长大,母亲把所有的慈爱都给了他。他仿佛看见了慈祥的妈妈，在明亮的月光下轻轻地摇摆着他睡着的小摇篮，他似乎回到了童年，此刻他感觉到一阵温暖啊！他循声走去，原来是文艺兴趣小组今天正在练习准备演出呢，当差不多走到兴趣小组活动室门口，他才想起来。他正欲转身离去，这时里面有一个人眼尖看到他了，马上放下吉他把他拉了进来，屋里四个人马上停下了手中的演奏，纷纷对他说：“梓星你来得正好，赶紧坐下来做听众，我们正愁找不到人呢？”“我可不懂你们的五线谱啊！我怎么做得了听众呢？”万梓星看着他们，露出一脸的难色连连摆手说。“没事，我们就是需要听众才能更好发挥水平呢！”弹吉他的曹光放下吉他。不容他分说硬是拉着万梓星坐下来。万梓星看到他们这么热情又信任他，不由心里一热，他以为因为他的民管会身份所有人都不愿意搭理他了，今天看着他们都这么热情，再推辞也说不出口了，于是便顺势坐了下来。曹光调了一下弦又清了一下嗓子，然后便声情并茂地边弹边唱起了《水手》这首歌，“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他听着听着，这些熟悉的歌词又把他的思绪带到了童年时候，他想起了在海边和父母玩耍的美好时光，随后心里又升起了一股热量，让他心潮澎湃。这和以前酒吧里那种摇滚乐曲有很大差别，如今似乎有一种力量在唤醒着，激励着他要面对现实，面对当前的压力，面对失败时要有水手的那种坚强勇敢。曹光唱完了，定定注视着他，希望他能给些意见，万梓星却似乎还沉静在那美好的歌曲里，他似喃喃自语，又似夸赞曹光：“唱得真好，唱得真好。”曹光看他这副傻样，微笑着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说：“梓星，我看你对音乐很有感受力，我们一起来学习音乐吧！”“别笑话我了，我一窍不通，哪能学啊！”万梓星就想站起来离开。“我也是慢慢学会的，你看我的手指，这都是弹出来的老茧，但我还是很喜欢弹。因为好的音乐有益于身心健康，甚至有治疗疾病的作用，提高工作成效，培养健康的心理，你现在听完以后，心里是不是比刚才舒服些呢？”曹光用一双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万梓星想了想，点点头说：“嗯，是让我放松些，可是我怕学不会啊！我这个人很笨的。”“只要你肯学，我保证教会你，你上次说不会绘画，这不是也刚获奖了吗？相信我，好的音乐它会让我们开心，每当我感觉孤独的时候，我弹起吉他，它就会把孤独赶走。”曹光继续积极动员他。万梓星见他如此诚恳，不好再拂他的意，只好点点头说：“这样吧！我先体验一段时间，看看行不行再说吧！”“好啊！你先体验体验，待你有空时我就好好从基础开始教你。”曹光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一时很难说服他完全答应下来。

　　从文体室出来，他感觉心情轻松许多。不过，他还是想找刘队长聊聊。他像一个失足跌进了淤泥里的人，想往上爬，然而总是爬不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一样，每次努力的结果总是一场空，还有人耻笑他假积极。

　　“刘队长，我感觉自己做不来这个工作。”万梓星终于鼓起勇气向刘队长大倒苦水，把做担任民管会副主任以来的烦恼都向刘队长尽情倾诉出来。

　　刘队长边听边点头，看到万梓星讲完了便说：“我理解你的不易，这也说明了你确实用功用心去做事，其实这也是最锻炼考验你的时候。不但要处理方方面面的人际关系，还要有处理各种事务的技巧能力。如果你放弃了，那么这样的锻炼机会就会半途而废。经历就是一种财富。你把这些关系处理好了，将来你走出社会要面对其他关系时，这些经历会给你更好的帮助。”

　　万梓星点点头。刘队长接着说，要想成功就要比别人多付出一分汗水，心灵的污垢就会洗刷得愈干净。人的一生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总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挫折和失败，关键是怎样从不幸的阴影中走出来。有的人遇到接二连三的打击，便失去了重新振奋的勇气，让不幸蒙蔽了双眼。在他的眼中命运对他是不公平的，别人才是上帝的宠儿。他所能做到的只是等待机遇找上门来，或者天上掉下馅饼来。

　　一位名人曾经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要紧处往往只有几步，特别是年轻的时候。”所以要珍惜年轻时关键的几步，给自己一次挑战的机会，挑战孤独，挑战自我，挑战意志，挖掘我们的潜能，尤其是戒毒人员会面临更多困难和挫折。如果你把这些管理工作处理好了，说不定你今后出去做个管理人员或者老板也就绰绰有余了。

　　万梓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短发，笑了起来说：“刘队长，我哪有这样的机会呢！别笑我了。”

　　刘队长正色地说：“这个将来谁也说不清呢！最近这里出去的又有几个戒毒人员，已经做老板了。”

　　“其实，我也正准备找你呢，你出的黑板报在所里获奖了，给你奖励300分呢！”

　　“真的啊，刘队长。”万梓星一扫厌倦的神态，激动地说。

　　“你看嘛，这是奖分通知。”刘队长微笑着说。

　　万梓星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看了又看，露出了一脸的兴奋。

　　“万梓星啊！现在形势都不一样了，人的思想也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你要注意一下管理的方式方法，平时有空找他们聊聊，看是否有什么思想问题，及时沟通解决。这样可以减少许多的误解，有时间还可以看看书。比如心理调节方面的书刊，既可以帮助你出黑板报，又可以调节自我，在不影响工作情况下，你还可以按你刚才说的学习吉他，这样可以陶冶你的情操，一举多得呢！”刘队长饱含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说。“刘队长，你认为我学习吉他好啊！”“那肯定好啊！健康的音乐是一门很好的艺术。不但可以放松我们的心情，抒发我们的情感，提高我们的审美能力，还可以转移对毒品的关注呢！”刘队长带着坚定又鼓励的语气说。

　　万梓星点了点头，他看着刘队长的眼神，他感受到刘队长的良苦用心，这也坚定了他学习吉他的决心。当然，他也意识到了刘队长工作其实也不好做，每天面对上百名戒毒人员，要了解掌握每个人的思想动态、心理变化、行为状况等，还要一一找他们谈心，做思想工作，安抚他们的情绪，最主要的还可能面临着职业感染啊！

　　“刘队长，我之所以能获得这些奖分，这得感谢你没有嫌弃我，放弃我，感谢你对我的鼓励和帮助，真不知如何回报你？”万梓星动情地说。“你做出优异成绩，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啊！看到你的点滴成长，你获得的每一项奖励，我也一样开心，一样替你高兴啊！好好努力吧！相信你是可以做好的。”刘队长高兴地说。

　　万梓星坚定地点了点头，从刘队长办公室出来，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一直在思索着刘队长的话，他开始慢慢地理顺那些困扰他的事情，刘队长的话就像警钟一样提醒他，一直在他脑海里激荡，为他拨开心理上的阴霾，他感觉到了刘队长亦师亦友。因此，他的心脏跳动得更加有力，眼前变得更加清晰，他似乎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渐渐地在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片笑容。

　　一个月后，太阳一早就从窗格的空隙里，斜照在特殊场所宿舍地板上。今天是课堂化教育，半天学习半天休息。万梓星则更加忙碌，每逢放假，他就要分配各种物品，组织各种活动，不能粗心大意。万梓星刚接收到大队十几箱苹果，要分发给每个人一个，忙得焦头烂额。

　　陈光拿了一桶衣服在晾晒，一转身不料把万梓星捧的箱子弄掉了，箱子里的苹果随之滚落在地上。陈光愣住了，看着地上的苹果不知如何是好。万梓星俯下身捡拾起来并说：“没事，你忙你的。”

　　陈光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也赶紧帮忙捡起来，他们对视了一眼，所有的怨气都给这温暖的眼神化解了。万梓星挑了一个红红的大苹果递给他并说：“等我忙完了，我教你折被子。”

　　陈光笑了笑说：“谢谢了，其实我会折的，只是那段时间与女朋友争吵了，心情不好才胡乱折的，现在没事了。”

　　万梓星拍了拍陈光的肩膀说：“没事，女孩子多哄几句就好了，加油哦！”“对了，梓星，听说你在练习吉他，怎么样？好玩吗？”陈光好奇地问他。“我感觉挺好的，学习吉他之后，有时调节下心情，学习些励志的歌曲，还会让你变得自信些。要不你也来学学？”万梓星鼓励他说。

　　“我可学不了，看你的手指都破皮了，刚才就是因为手疼没拿稳水果吧！”陈光打趣地说。“吉他入门比其他乐器入门相对简单，这也是一门技能呢，当然要想学会还真是要付出代价的。学会了你就会变得充实，你也不会整天只想着你女朋友呢，你会有更高的追求，你在今后人生路上变得更加丰盈有趣。”万梓星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说。

　　“看你的手指多可怕，我可不学，我还是写我的情书好了。”万梓星只好笑了笑，不再勉强他，然后哼着刚学的《水手》歌曲，拿起水果喜滋滋地继续去分发。

　　“万梓星，有什么好事呢？今天看你这高兴劲儿。”万梓星刚分完最后一批水果，准备去练习吉他时，刘队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把他叫住了。“刘队长，你好啊！好几天不见你了，听说你小孩得了重病你去照顾他了，好些了吗？”万梓星见到刘队长既惊讶又高兴，夹着关切的表情说。

　　“嗯，你耳朵还挺长的嘛！多谢你关心，他还处在康复期呢！”刘队长用低沉的声音说完，脸上掠过了不易觉察的忧郁神情。“刘队长，那怎么办，你不多照顾他几天吗？”万梓星小心翼翼地问。他怕他一不小心说错话会触碰到刘队长的伤痛。

　　“我叫了一个亲戚过来帮忙照顾他，没事了。对了，你看我今天带了什么给你。”刘队长叹了一气，马上把低沉的声音转成略带坚定的语气，然后像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把还没拆除包装的吉他和二本书。

　　“刘队长，这把新吉他放到文体活动室吗？”万梓星一脸惊讶但还是按捺不住兴奋，因为活动室吉他弦已经断了几次了，不好弹，现在他练习吉他正处于关键时刻，他多么想大队能添置一把新的吉他啊！

　　“这些都是送给你的。”刘队长微微一笑，便把崭新的吉他递了过去。“不，不，这个我绝对不能要，这么贵重的礼物，况且你小孩重病正要用钱之时。”万梓星边说边摇头，惊慌地退了两步。“万梓星，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婆婆妈妈了，我说是送给你的，你就收好啊！”刘队长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刘队长，我听说你老婆又没工作，家里又急用钱之际，我不能要啊！”万梓星近似哀求地说。“那好吧！你不要我就把它摔烂了。”刘队长脸露愠怒之色，说完双手举起吉他作势要摔。“刘队长，别摔，我要，送给我吧！”万梓星一见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拦住刘队长。“这就是嘛，我看你对吉他还是挺有兴趣的，慢慢掌握了一些技巧，我也很高兴啊！我看你手指弹破皮了，特意买了些护指胶套给你，你抽空好好练习吧！会带给你不一样的收获。此外这二本书一本是学习吉他的，另一本是传统文化的书，结合我所开展的文化新疗法，你认真看看对你非常有好处的。”万梓星双手抚摸着喜爱的吉他和二本崭新的书，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这次他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来。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吉他，没曾想一下就实现了。他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工作，还要学会弹那两首歌，这两首歌是他心中的歌，是他最爱的歌，每次唱时都会让他热血沸腾。

　　两个月后，万梓星在分发戒毒人员的信件时，居然发现了自己的信件，他赶紧拆开拿起看了起来。信是姐姐写来的，和以往一样除了鼓励以外，这次信说到得知万梓星差不多要出来了。万梓星凝神想了想，日子过得真快，还有两个月就可以出去了。这段时间以来，万梓星把民管会工作做得得心应手，受到许多队长的好评，就连邹队长也赞扬了他一句呢。

　　姐姐希望万梓星出来后就住在她家里，或者可以找找当地社工机构，寻求社工的帮忙。万梓星心想去姐姐家住是不可能的。找社工机构倒是可以看看，上次就听到社工介绍说，机构有“中途之家”，可以先帮助无家可归的解戒人员暂时住下，帮助解戒人员寻找工作。

　　想到回家之路，万梓星心里焦躁起来。

　　“万梓星，欢迎你，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最近好吧！”王老师微笑着对万梓星说。

　　“还好，就最近事情比较多，这不差不多要解戒了，心里有点烦躁，想过来向你咨询咨询。”

　　“嗯，恭喜你即将迈向新的生活，时间还过得真快呢！一晃眼一年多时间过去了，听说你进步大，不但担任民管会副主任，获得了一些奖励，还在学习弹吉他。”

　　“这还得感谢王老师的帮助啊!”万梓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今天过来有什么能帮到你吗？”

　　“王老师，我渴望能早点出去，又害怕出去。”

　　“你为什么害怕出去呢？”

　　“我怕看到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害怕听到他们指指点点，害怕看到酒吧KTV，害怕闻到那种毒品的味道。一想到这些我就呼吸紧张。”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了。这样，我先教你做一些放松训练。放松分躯体放松和心理放松，两者相辅相成。当我们放松躯体时，心理松弛随之而来，当我们心理放松时，躯体放松也会相伴发生。肌肉渐进放松：一种身体肌肉群交替紧张和放松的技巧。过程可以从头到脚，也可以从脚到头。从额头、眼睛、下颚、颈项、肩膀、背部、手臂、肘部、腹部、腹股沟、腿部、臀部、大腿、小腿和脚部肌肉先紧张后放松，每个肌肉群先紧张5秒，然后放松10～15秒，再紧张5秒，放松10～15秒。

　　“不同的人的不同部位肌肉紧张程度不同，因此对哪个区域需要特别注意应因人而异。你先好好练习。”

　　10分钟后，万梓星告诉王老师，已掌握了放松方法。

　　王老师告诉万梓星，把引起他焦虑紧张的事情从轻到重排列好。

　　万梓星想了想,从轻到重写出了一份清单。出所见到熟人；见到街上的行人；见到酒吧；见到毒贩毒友；见到毒品。

　　王老师叫万梓星坐在音乐治疗椅子上，开始想象自己正走出戒毒所的大门，迎面碰到了熟悉的工友，他们在嘲笑你“白粉仔”你出来了，“白粉仔”坐牢很舒服吧！你不是说戒毒嘛。想象自己在这些场景，声音和他们的动作神态，这时你会感受到焦虑，紧张难受，就立即停止，然后进行放松训练。

　　万梓星闭着眼睛，开始进行想象场景，只见他时而呼吸急促，时而呼吸平缓，不断进行放松训练。直到万梓星确定自己不再为这个场景感到焦虑为止。王老师问了万梓星的感受，然后轻轻地对他说：“这样吧！今天我们就先练习到这里，你回去要多加练习，下周再过来进行第二场景的练习。”

　　万梓星点了点头，告别了王老师。

　　经过几天的自我训练，万梓星对第一个场景只有轻微的紧张。

　　两周后，万梓星在咨询室坐下，王老师一番嘘寒问暖之后，便引导万梓星用同样的程序想象陌生人的指指点点，“你看那就是坐牢刚出来的白粉仔，看他一副衰样，准不是好东西，大家要多加提防他，小心把你的孩子拐走，偷你家的东西啊！”万梓星闭着眼睛，开始进行想象场景想象放松训练，如此反复十几次后，紧张焦虑的情绪减轻。王老师交代他回去后加强练习。

　　最后一次想象场景，是见到毒品时，万梓星想象到一群人在酒吧里吸毒，有人拿着毒品在他面前引诱他。此时万梓星感觉呼吸急促，难受，开始停止想象，进行放松训练。王老师见万梓星掌握得差不多了，便告诉他，这些方法要加强练习，才能减轻焦虑，提高抵抗能力。

　　万梓星点点头。随后王老师还送了一条橡皮条给他，告诉他如果想象到某些场景特别紧张停不下来时，可以用橡皮条弹弹手，让自己停下想象转移注意力，特别是处在危险情景时要用力弹，直到手腕疼痛为止。只有疼痛才能让人更清醒。万梓星试着操作了几次，掌握了方法后才告别了王老师。

　　万梓星在忙碌的工作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万梓星长吁了一口气。每当焦虑袭来，便用王老师所教的方法加强练习。今天一早王老师通知大队刘队长要带他们十几个同一批解戒的戒毒人员，去团体辅导室做出所辅导。

　　王老师先给大家发了一份出所指引。然后叫大家安静下来，先观看残疾人《艺术与人生》的激励片。万梓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激励片，影视中失去双臂的残疾人仍然积极乐观的面对生活，不向困难低头。不但生活能自理，而且，还学会了用双脚写一手好字。这是许多常人都不能完成的工作。他自语说：“真不可想象，没有双手还能游水，还能骑自行车。”王老师适时在提醒大家：“我们并不是糟糕透顶，改变想法就可以改变情绪。我们学习片中的残疾人一样，勇敢乐观地面对生活，学习他们这种自强不息的精神。这样，生活中的种种困难又算得了什么？”万梓星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随后，王老师让大家观看了3D厌恶治疗影视片，厌恶治疗影视片运用了厌恶疗法原理，针对吸毒的想法一经产生，就立即给予刺激性的惩罚，使其感到厌恶而控制不良的想法和行为的一种治疗方法。

　　王老师又让大家看到“白粉”、注射器，当产生强烈觅毒想法时，可以用力捏自己手臂上的肉，或者用戴在手上的橡皮条尽力拉起弹手腕，直到感到疼痛为止，这样反复练习，减少想毒的念头。

　　王老师接着说，我们多次劳教戒毒、强戒的时候，家人最终还包容接纳了我们。希望大家这次出所后，确实能为家里做出点贡献。大家想想曾经富裕的家，完整的家，给弄得破败不堪，看着躺在床的父亲母亲，如果你还有良心，就应该与毒品决裂！戒毒人员们，我想跌落不是问题，人生就像风筝一样，并不会因跌落而破败不堪，只要能振作起来，重新系上希望的线，就能再一次在天空中飞舞！

　　王老师铿锵有力的话语，感染着出所的每一个戒毒人员，有的人泪花泛出，默默地低下了头。

　　王老师看着大家，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坚定地对大家说：“这样吧！我看大家心事重重，为了让大家能清除内心的淤泥垃圾，领会我刚才所说的话，能更好地告别昨天，更轻松面对今后全新的生活，今天我们轮流来做个体验，现在先需要四个人上来。”王老师说完用鼓励的眼神落在万梓星身上。万梓星看着王老师那亲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瞬间感受到一种温暖流遍全身，他不由举手走了出。他通过这几次咨询已经深深感受到了王老师那专业知识带给他的力量，心想今天或许是最后一次听王老师的体验课了，不能浪费了机会。王老师看着他，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又走出了陈光等三名戒毒人员。王老师先让陈光站在万梓星的对面扮演他的父亲，在陈光后面安排一个相对矮小点戒毒人员扮演童年时的万梓星。在陈光左边放了一张椅子，王老师又安排一名比较年轻的戒毒人员站在椅子上。万梓星正感到纳闷的时候，王老师来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这是一个告别过去断、舍、离的体验活动，现在需要他按照提示进行体验，你明白了吗？”万梓星点了点头。“那好，你现在尽情活动，放松抖动一下手脚，转动一下头部。”他照着王老师提示去做了一会放松活动。随后王老师让他看着对面“父亲”的眼睛，让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他你看着父亲让你想到了什么？他说：“看到了父亲的暴力和漠不关心。”这时候你看下“父亲”后面童年的你是什么样子？“痛苦、孤独、紧张、彷徨无助。”万梓星低沉地说。“嗯，那你现在心理是什么感受？”王老师轻轻地问他。“胸闷、难过，很压抑。”他痛苦地断断续续回应。“你现在继续看着你‘父亲’的眼睛，你回想下父亲给你快乐的时光。”

　　王老师继续引导他。“我想起我骑在父亲的背上在海边玩耍，父亲做马让我骑，玩累了就递水给我。”他说着，嘴角边露出了一点微笑。“你再看看父亲背后童年的你是什么样子呢？”王老师继续用那带有磁性的声音引导他。“开心快乐的小男孩，正在海边迎着太阳奔跑。”他轻快地回应王老师。“那你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呢”“感觉舒服多了，没有那么压抑怨恨了。”“嗯。”王老师点了点头，轻轻地回应他。“现在我们把目光移到右边站在椅子上的那个人。他是你父亲的生命管道，你看到了什么，你又想到了什么？”“我看到了父亲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没有父亲也就没有我的生命，我这样一想心里似乎变得舒服起来。”万梓星眼睛变得湿润起来，王老师拿了一张纸巾让他轻轻地抹去眼角流出的泪水。“是的，你以前看到父亲全都是阴暗的一面，这会让你非常难过、压抑、痛苦。当我们把想法转移寻找父亲给你快乐的一面，你会变得轻松愉快些。如果我们把目光看得更远，你就可以打开一个宽广的世界。其实父亲就是宇宙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管道，他只是负责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父亲并不对你的生命负责，你自己得对你生命负责，你可以活出自我，我们有自己的生命状态，你应该感恩你的父亲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你可以回去好好体验，现在我们每个人都轮流体验每一个角色。”万梓星欢快地点了点头，赶紧走到“父亲”位置的角色进行体验，他觉得这样的体验还是带给他许多新的感受的。

　　万梓星凝视着窗外的天空，他想，这将是我在戒毒所的最后一个夜晚吗？3年多，2年多，5年了，青春就在戒毒所里度过，我一直在毒品的泥潭里挣扎。陈光下个月也要出去了，他说他去亲人的厂里做工，他是不用愁出路的，刚才还看了他的日记：“如果我没有吸毒，我会潇洒地走过多姿多彩的人生四季。在满是生机的春天，播下希望的种子。在执著热烈的夏日，感悟放飞生命的豪壮。在秋收的季节，收获勤奋拼搏的喜悦。在银装素裹的冬天，体验冰霜傲雪的意境。如果我没有吸毒，我的人生之舟，不会搁浅在心灵的沙滩，我的心灵独白不会如此的悲怆，我的心田上就不会飘荡着挥散不去的阴云。如果我没有吸毒，我不会如此举步维艰地跋涉在人生的苦旅之中，在苦苦挣扎之中耗费生命。”是啊，作为天之骄子的富二代，如果他没有吸毒，此刻他怎么会身陷高墙，怎么会感染这可怕的病毒呢？

　　而等待自己的前方又是什么？万梓星无从得知，他想着只有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他拿出出所指引看了又看，对，就先去找当地的社工。做了决定后，万梓星才返回到床上躺下。

　　“万梓星，过来拿解戒通知书，你可以出去了。”刘队长满脸堆笑地把解戒通知书和路费交给万梓星，并说这套衣服是你姐寄给你的，你出了大门在外面洗手间里换上，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了。

　　万梓星此刻感到浑身充满兴奋，所有阴霾都消失了似的，他赶紧高兴地接过这些东西。“刘队长，我马上就要离开了，我向你提一个请求，可以吗？”万梓星故作神秘，而又夹带着愉快和自信的表情说。“好啊！你提吧！只要你出去后不沾毒品，什么都可以提啊！”刘队长哈哈笑着说。“那好，我就不怕献丑了，我想为你弹唱两首歌。”万梓星有点不好意思摸着头皮说。“那敢情好啊！你学会弹唱了啊！真不错呢！”刘队长露出惊喜的表情，他有点激动，他没想到万梓星这么快就学会了弹唱吉他，他不想错过这个励志教育的机会，于是对旁边解戒人员说：“时间还早，来吧！我们站成一个圈，好好听完梓星的弹唱，再走不迟。”万梓星这时也不客气，搬张椅子坐了下来，然后清了下嗓子，和了一下弦，便说：“这一首《从头再来》是送给在座和我有一样曾经堕落的解戒人员，同时也给管教过我们的队长表表决心，告别过去，从头再来。‘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辛辛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进风雨，我不能随波浮沉，为了我挚爱的亲人，再苦再难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歌声时而朦胧，时而悲伤；时而清晰，时而深沉；时而低调，时而激昂令人热血沸腾。万梓星动情投入的弹唱把在场解戒人员的情绪带进了歌声，带进了故事里。他们随着歌声的起伏，情绪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有的人就双手起拍合着唱了起来，有的人背转身用手指悄悄抹去流下的眼泪。歌声慢慢变低变低，最后停了下来。万梓星手抚吉他眼含眼泪，充满期待地看着刘队长。刘队长露出了赞许的眼神，他没想到万梓星从获知感染艾滋病后自暴自弃，曾一度想放弃生命，处处顶撞民警管理的戒毒人员，变成了民警的得力助手，到现在充满阳光自信，从最初的不识乐谱成长为一名爱音乐的吉他手，他看到了人的无限潜能和人性化关怀管理的力量。想到这里到这他不免感慨，他调整了一下情绪便笑哈哈说：“唱得好，唱得好啊！希望音乐从此改变你的人生，你们出去以后，远离不合适人群和高危场所，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在人生道路上每个人都会走弯路错路，关键是我们怎么样去认识和对待错识。我和大家一样也会走错路，也会面临各样的困难和挫折；但是，再苦再难我们也要坚强挺住，只为那些亲人的期待，为了自己有尊严地活着。”万梓星边听边想，刘队长上面有两位老人身体差要照顾赡养，小孩子又得了重病，这一系列打击一夜之间突然降临在刘队长身上，但这一切并没有压垮他。他反而不计前嫌热情地工作。我只是千千万万戒毒人员中的一员，我们两年时间便可以离去，而刘队长他们多年来每天教育矫正他们，他和同事一样几十年如一日坚守着这片荒凉的土地上，默默无闻地奋斗在被社会遗忘的角落里。想到这，他坚定地说：“刘队长，我这一首学了两个月的歌《感恩的心》是送给你和你们的同事，以表达我的感激之心。”他一说完，还没待众人掌声落地，便弹唱起来，“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我来自何方，我情归何处，谁在下一刻呼唤我？天地虽宽，这条路却难走，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作我自己，感恩的心，感谢命运……”唱着唱着，万梓星几度哽咽，他的眼前浮现出刘队长送他去医院，帮他盖好掉落的被子，在风雨中背着他艰难地前行等等一幕幕，快速地在他脑海里闪过，他眼泪禁不住流了出来，渐渐地他也分不清是在唱还是在哭。在场其他解戒人员无不为之动容，纷纷低声哭泣。刘队长本来很认真站着听，见此情形不由缓缓地走了过去，拍了拍万梓星肩膀说：“哭什么呢？傻孩子，今天你出去我们应该高兴才对啊！”万梓星把吉他放下，然后站起来用手抹了抹眼泪，似哭似笑地说：“刘队长，你怎么也流眼泪了呢？说好了，我们都不哭。”这时，刘队长快速地抹去眼泪，张开双肩向万梓星拥抱，万梓星也张开双手拥抱着刘队长，似有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俩深情拥抱，令人动情，旁边的人一个个热泪盈眶、低声哭泣，此刻泪水和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在戒毒所的天空交汇成一部人间至爱的交响曲，一股暖流荡漾在每一个角落。良久，刘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坚定地说：“该走了，你出去后只要好好保持操守，就是对我工作最好回报，三年后我会去看你。”万梓星使劲地点了点头，这才慢慢松开双手。随后，他突然醒悟过来，赶紧招呼其他解戒人员排成一排，一齐弯腰向刘队长再次致谢，刘队长会心地笑了笑，挥了挥手。他才背上吉他依依不舍地往回归社会的大门走去。看着徐徐打开的大门，不禁感慨万千，在这里度过了500多个日日夜夜，终于重获自由，微风从大门空隙处吹来，夹着自由和清新空气，他激动地迈了过去。刘队长紧紧握着他的手说：“祝你一路走好，别回头。”万梓星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刘队长，这才发现刘队长更显苍老了，一双深深陷进眼窝的双眼布眼了血丝，眼角边的鱼尾纹又多了几条，头发更加稀疏有向“地中海”迈进的趋势。万梓星不再说什么，默默点了点头，头也不回跨出大门径直走了，身后铁门“当”地一声关上了，万梓星心里猛跳一下，随后恢复了神情加快脚步往公交车站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