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苏醒的灵魂

　　天气有点闷热，一片浅蓝色的天空，日光时浓时淡，有时太阳完全淹没在云海中。刘队长正带着分队戒毒人员在操作上进行康复训练。“刘队长，我想去申请心理咨询。”万梓星趁着操练的空隙，思考之后，终于鼓足勇气找刘队长说明了来意，然后忐忑不安地看着刘队长。

　　“哦，这是好事啊！我们所王老师有二级心理咨询证，还真不错呢！”刘队长热情地鼓动他。

　　“可是我还是怕给人说我有精神病呢！”万梓星双眼充满疑虑地望着刘队长。

　　“寻求心理帮助，是一件需要勇气和毅力的事情，有的人宁可自欺欺人地活着，也不想清醒地焚毁自己的心理垃圾。如果不能及时去清理心理垃圾，也许会在某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候幻化成形，牵引我们步入歧途。其实每个人都有心理困惑，去看心理咨询师，就像我们平常感冒要去看医生一样，何必去顾虑他人的眼光。去看心理咨询，不但对自己负责也是对他人对亲人负责啊！”万梓星点了点头。刘队长一番话，让他坚定寻求帮助的决心。而且他也隐隐约约感觉应该去尝试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万梓星，很高兴你主动来了解心理知识，这样吧！我先讲解心理实践基地的主要功能室吧！”王老师那爽朗的笑声，面带微笑的眼神，充满激情的肢体语言很让万梓星受用，打消了他许多顾虑。万梓星点了点头，跟在王老师后面察看起来，映入万梓星眼帘的是：“倾听你的心声，关注你的成长”这几个艺术大字，咨询室采用浅黄色色调，一幅名画、一幅劢志名言，还有两张布艺沙发，一个小圆桌，上面放着一个盆景。万梓星刚踏进来就有安全祥和的感觉；而音乐治疗室采用来自大自然景色的蓝天白云相间的天花板,纯洁白色的地板,蓝色的沙发，让万梓星又有放松、平和、宁静，回归自然的感觉。室内还有几台现代智能反馈治疗音乐设备，王老师现场作了演示，并向万梓星介绍了这个设备的功能。

　　宣泄室在相对安静的位置，室内设计为海绵墙面和地毯，配有爱心抱抱人、智能呐喊仪和宣泄人。王老师对着呐喊仪喊了几句，设备传出这种声音：“你的声音太小了，加油哦。”王老师笑了笑说：“万梓星还是你来试下吧！我没力气了。”万梓星于是站好位置，放开架势，猛力一喊，设备传出语音：“力气还不错，加油哦！”万梓星又喊了几次，一次次得到鼓励，心里一下子感觉舒服多了。

　　万梓星随后参观了团体辅导室、阅读治疗室、沙盘治疗室等，发现各个室无论是窗帘、座椅，色彩都各不相同，带给他不同的体验。

　　随后，王老师让万梓星在情景导入室休息片刻，一张天蓝色的双人沙发正对门摆放着，沙发前面一张淡黄色长方形茶桌，茶桌上摆放着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右边是可移动的阅报夹，放着几本心理健康杂志，万梓星随手拿起来翻了几页。

　　一会儿，王老师邀请他进入心理咨询室，咨询室用简洁的窗帘把太阳光遮住了，两张单人小沙发摆成半圆形，左侧一张小桌子放着一盆开着小花的绿色盆景，在房间的右侧放着一张舒服的沙发。房间布局给万梓星一种温馨之感。

　　万梓星站在这简洁舒服的环境不知所措的时候，王老师热情地给他倒上一杯刚泡好的铁观音。万梓星受宠若惊，颤抖着双手接过递过来的茶。轻声说：“谢谢您！王老师。”王老师微笑着说：“放松点，不用拘谨，在这里我们平等地交流。”王老师边说边示意他坐在靠墙的有一个小抱枕的小沙发椅上。万梓星诚惶诚恐，赶紧摆着手说：“王老师，我还是蹲着，坐在地上也行！”王老师笑了笑，拍拍万梓星肩膀说：“没事，来，我陪你一起坐，不管是坐地上还是沙发上，感觉舒服就好。”

　　万梓星看着王老师一脸真诚期待地望着他，不好再推辞，便用半个屁股坐在沙发椅上。

　　王老师用深切的目光注视着万梓星片刻，便微笑着说：“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心理咨询你也有一定了解，特别是保密原则，在这里我们的谈话都不会流露给任何人的，所以你有什么心里话可以大胆在这里说出来。”万梓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今天，首先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过来寻求帮助，我们都要关怀自己的心理健康，保护它，医治它，而不是压迫它，掩盖它。心理咨询就是揭开你那些不知道的神秘面纱，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往里面剥时，你就会知道得越多，当你了解得自己越多，这时你就可以掌控你自己，去设计自己的未来。也只有正视伤痛，我们的心，才会更清醒有力地搏动。你来这里，希望我在哪方面帮到你？”王老师微笑着询问万梓星。

　　“王老师，我来到这里以来都睡不好，昨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觉得很静，很黑，很孤单，很苦，也很累，睡不着觉，我不知该如何活下去，我整个生活都乱了，我想你也会说我的人生毫无希望了。”

　　万梓星说完这句话，长吁了一口气，身子往椅背移了移。王老师观察到这个后，从办公桌抽屉拿了抱枕给他。万梓星接了过来，把抱枕紧紧地抱在胸前。万梓星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神情，似乎感受到了抱枕的柔软和温热，似乎这能让他获得王老师支持的力量。

　　“你经历了许多苦难，走到今天实属不容易。你觉得你自己正背着一个艰难的重担，看不到未来，是这样吗？”

　　“是的，我觉得心里很苦、很烦躁、很压抑，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万梓星用低沉的声音诉说。

　　“嗯，我明白了，我们先去隔壁音乐室，做个音乐放松吧！”王老师看见万梓星双手把枕头抱得紧紧的，双脚也并得很紧，便对万梓星说。

　　万梓星点了点头。

　　王老师把万梓星带进隔壁的音乐放松室，让万梓星用自己最舒服的方式半躺在沙发上，按照万梓星的喜爱选择镇静催眠的音乐《春江花月夜》《二泉映月》《军港之夜》，随着音乐的节奏和语音提示做放松训练，深吸气——放松——深吸气——放松。在幽雅的环境中伴随着放松训练，万梓星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感觉就像躺在软绵绵的沙滩上，海风在轻轻地吹着，偶尔还听到了海浪的声音，感觉舒服极了。他调整到最佳的身体放松状态，聆听着轻音乐。他感受到背部躺椅的柔软和温热，他感到一股暖流，似乎获得了从来没有的体验，他觉得绷紧的肌肉开始松弛下来，心理就好像熨斗轻轻地烫过一样。他觉得眼敛开始下坠，睡意涌了上来，他多么渴望这个宁静的世界能永远保持下去……

　　“万梓星，万梓星。”万梓星睁开了眼睛，原来王老师轻轻地叫醒了他。

　　他觉得眼睛就好像被深蓝的海水冲洗过一样，非常的清澈，眼前的景物让他感觉到格外清晰。他站起来抖动了一下手臂，他感觉手臂有了一股力量，他刚才昏昏欲睡、浑身的疲劳感顿时消失了。多年的咨询经验告诉王老师，人只有在放松的时候，防御和抵触心最弱，这时掌管人娄愉悦激素的多巴胺和内啡肽就开始活跃，人的接受度、开放度和学习能力也就容易达到最强。

　　“万梓星，刚刚你似乎睡着了，先喝杯温水缓和一下吧！聆听了刚刚的轻音乐感觉如何呢？”

　　“很放松的，感觉很舒服。”

　　“我们的身体是有能量的，身体由五脏六腑组成，每一个手部穴位都会对应一个脏腑，我们的心房位于虎口穴的位置，你试试用力按一下虎口穴，感觉如何呢？”

　　“痛，酸痛。”万梓星不解地看着王老师。“身体的痛让你联想到什么呢？”“想了许多许多，反正是胡思乱想。”

　　“那你最近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呢？”

　　“我在想，这样可怕的事情怎么发生在我身上？这简直太可怕了，我的好友刘样群，这么快就死了，让我的心里更加害怕。”

　　“嗯。”王老师点了点头，亲切地看着他，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心理害怕恐惧是一种痛，在这种痛的影响下你感觉身体如何呢？”

　　“我感觉到现在的身体很差，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昨晚我又梦到自己死得很惨，浑身起了许多脓包，躺在阴暗的角落里，身上爬满了许多虫子，在慢慢撕咬我的身体，我拼命的挣扎，可是浑身无力，根本动弹不得，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想到这些可怕的虫子，我现在都会害怕，我不知道是不是艾滋病要发作了……”万梓星说着，双手把抱枕抱得更紧了。

　　王老师时而躬身前倾，专注倾听万梓星的诉求；时而沙沙几笔，在关键处做必要的记录；时而微笑点头，观察万梓星的情绪反应；时而又沉思默想，感受万梓星的内心感受。而他的身体语言，则自然而然地跟随着彼此的对话，回应着万梓星。

　　“这个梦境给你带来的感觉是什么？”

　　“害怕，非常害怕。”“我也能感觉到你的恐惧，试试跟自己的这种恐惧感受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待在一起。”“怎么待在一起呢？”

　　王老师温和地建议万梓星闭上眼睛，并集中注意力，试着与脑子里面的想法连接，让想法漂流，并在它停下来的时候试着去观察里面的想法感受。在这个过程中王老师关注万梓星的眼神、动作、表情等非语言信息变化，并在需要的情况下加入引导。“当你陷入那个想法记忆感受的时候会发生什么？留在想法里有什么样的意义？什么都不做试着让它漂流。”

　　“好的，再试试按摩一下虎口穴。”“怎么样，感觉这样的焦虑情绪稍微好点了吗？”“好点了，我好像能不去想这个问题了，好像能放空了。”

　　“我们身体是有这种能量，身体能帮助我们去观察我们的大脑在干什么。注意觉察此时此刻的身心活动，把自己头脑中的各种想法仅仅看作是一个过程，一个心理事件，不试图操控与评价它，尝试以抽离的态度有意识地倾听自己心中的自我批判，倾听自己心中无能感和无力感，试试从‘我是什么想法’变成‘观察我自己是什么想法’。”“我观察到我很害怕死亡，很害怕被人抛弃，我恨被人抛弃。”万梓星轻轻地说。

　　“嗯，感染病毒确实让人感到害怕，但你的意思是感染了病毒，好像天就要塌下来了，你认为这是可怕的灾难，你把这件事情扩大化了，你把这件事扩大化之后，你越想越糟。但你要知道这并不是你的世界末日。你现在整天关注的只是病毒，夸大的事情以及扭曲的认知。你应该有清晰的思路，不仅要客观地了解发生的问题，还要了解自己现实状况。你认为呢?”

　　“嗯，你这么说，在这个问题上我是否想得夸张了，但是刘样群本来活得好好的，没多久就死了，对于艾滋病我不知是不是真正这么可怕，但想起刘样群的事情我还是忍不住感到恐惧。”

　　“他是怎么死的呢?”“在垃圾堆旁注射毒品后死的，听说死得很惨。”

　　万梓星身子微微前倾看着，王老师说：“你很担心自己跟他一样的结局，对吗？”

　　“请你仔细看看你的身体、你的生活环境，看看这个现实是不是跟你的感觉一致。”王老师关注着万梓星的情绪变化，接着说。

　　“这就是说他不一定是艾滋病发作而死的，你和他的情况并不一样啊!你现在远离有毒的环境，这里有医生随时为你检查身体，监测CD4情况，有抗病毒的药物治疗，加上合理休息，结合运动康复训练。这些都是刘样群不能具备的与艾滋病病毒作斗争的有利条件。你认为呢？”

　　“你这样说，我是不是想得太糟糕了。”

　　“你可以换个角度去想想，这里的戒毒人员，他们每天正常学习工作与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从这些现象来看，你是否认为你的想法和真实情况之间是有差距呢？”

　　“你说得有道理，可以让我换个角度看问题，但这还是不能解决我的身体状况，特别是感染病毒这件事情。”

　　“是的，这不能解决问题。但是我们要学会客观地思考，勇敢地接受，我们要知道的是这件事情并不是糟糕透顶，不是世界末日。要进一步了解这些，这就要我们学会识别自动思维。”

　　“王老师，什么是自动思维呢？”

　　“自动思维简单来说就是你对问题最初的自动化的反应，并形成了固定的思维习惯而被保存下来。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自动思维，但大部分时间我们是意识不到的。”

　　“这个自动思维与我的心情有什么关系吗？”

　　“自动思维和紧跟在后面的情绪紧密相关，一般来说有什么样的自动思维就会跟着有什么样的情绪。所以自动思维有正确的，也有错误的。我们就要学会识别错误的自动思维。就拿目前的情况来说，你觉得你是艾滋病人，你很快就会死去，这样你就会处于焦虑、恐惧的情绪中。换一句来说，你感染了艾滋病病毒，你仅是病毒的携带者，还可以活很长的时间。这样你的情绪就会跟着改变，你就会感到轻松、愉快些。”

　　“哦，王老师，经你这么说，我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

　　“假设有一辆公交车，你是司机。在公交车上，有一大堆乘客，这些乘客代表着各种想法、感觉、身体状态、记忆和其他经验。有一些乘客很吓人，他们穿着黑色衣服拿着刀威胁你，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你该去什么地方。如果你不按照他说的做法，他们会从公交车后方走到你跟前。”

　　“这个时候我们能不能达成这样的协议呢：乘客坐在公交车最后面，这样你就不会经常看到他们，作为交换，你真的会按照乘客说的去做。整个协议的关键在于：司机还是控制了整个公交车，与乘客之间的秘密协议抵消了开车过程中的恐惧、焦虑等负面情绪，最终‘车’还是开去你心中有价值的生活方向。”

　　“哪个乘客现在在威胁你？”“这个乘客还有位置吗？”“有的。”

　　“你的方向盘是什么？”

　　“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想结婚，生孩子。”然后享受一家人的天伦之乐。

　　“你还能掌握想象中的方向盘吗？”

　　“可以，我再试试。”

　　“边开车边与‘乘客’聊天，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还是可以开车的。”

　　“你的眼睛始终看着前方，而不是转过头对抗聊天的，开车又是什么感受？”

　　“我能坚持开车了。”

　　王老师又说：“自动化思维好像我们的乘客一样，不要总想着去摆脱它，试着与他相处，但别忘记你的价值方向，对新生活的向往与追求。”

　　“目前你无法改变事实，只有抱着乐观的态度与疾病作抗争，努力争取延缓疾病的发作时间。现在抗艾滋病的药物每天都有新的进展,如果调节好自己的心态，或许奇迹就会发生，至少你可以活更长的时间，比如十年、二十年。美国球星约翰逊感染HIV后积极与病毒作斗争，最后不是战胜病毒了吗？有时努力了，奇迹也会伴随着出现了，改变你的想法，事情也就会出现转机。你就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结婚、生子也不再是梦想了。你认为对吗?”王老师接着说。

　　万梓星点了点头：“你这样说，我心里似乎舒服一些。”

　　“那就好，希望你回去后，多练习记录自动思维，记录情绪变化，找到自动思维后，我们在今后咨询中一起努力找到你的中间信念、核心信念。这样你在今后生活中再次碰到挫折时，才能提高你应对挫折的能力。”

　　万梓星点了点头，告别了王老师。今天的咨询让他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他没曾想到心理咨询会如此奇妙，困扰内心已久的症结似乎正被王老师一步步地打开。王老师似乎在引领着他走向一条新的路子。让他对问题有了新的思考方式。心理咨询似乎在他的心上投掷了一线亮光、一个希望，他的内心世界因为真实的喜悦而往微微颤动，他脚步也变得轻松起来。

　　在回宿舍的路上，刘队长和万梓星聊了起来。经过了一棵木棉树下时，刘队长告诉他，昨晚的雷够吓人的了，不但把许多监控设施打坏了，而且把那棵最高的木棉树也劈掉了一大块，才叫人清理完呢！万梓星随着刘队长的手指看了看，它的伤口很明显，似乎还在流着树汁。它的树权很少，不似别的树那样枝繁叶茂，看起来毫不起眼。刘队长告诉他，这棵树已接近四十年树龄，它经历了多少狂风暴雨，雷鸣闪电，多少次被雷电劈掉树枝，仍然坚强地生长。它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困苦，却从不要求人们对它格外照顾。有时候，看到它那光秃秃的树干，都以为它可能活不久了，想不到一夜春风又把它吹醒了，满树又长出了嫩绿绿的树叶，充满着生机与活力。人也是这样啊！有时经历苦难也是一种财富，坚持下去就会出现生命的奇迹。

　　万梓星点了点头，阳光照在身上，他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力量，有一股热量在身上流动，精神变得清爽起来。

　　“万梓星，你回来了，这是大队发给你的一箱牛奶和水果。”陈光指着地上一堆东西对万梓星说。

　　“什么？大队还有这些东西发啊！”万梓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是在外面，自己又何时能喝上这些高钙的纯牛奶呢！

　　想起刚才刘队长对他说的话，看着地上这一堆东西，刘队长在他脑海里的形象正在进一步地转变。

　　“万梓星，你在想什么？”陈光见万梓星那发呆的样子便问他。

　　“在背戒毒信条呢，大队不是要求每个人要背熟吗？”陈光看了看墙壁上的戒毒信条：“我是人生旅途的迷失者，毒品的诱惑，让我深陷魔窟，饱受苦难。我无颜面对社会和亲人，无法忍受煎熬和痛楚。我真诚忏悔，渴望重生。”

　　“命运之神又让我回到了人生的起点。在这里，我郑重承诺，我要用行动表示我的渴望与决心。珍惜生命，坚定信念，磨炼意志，远离毒品，直至毒魔从心中彻底驱除。”

　　“戒毒艰辛但生命宝贵，除了戒毒我别无选择。为了明天，不管有多少困难挫折，我决不放弃！”

　　“万梓星，我问你，你觉得像我们这样的人还有明天吗？我们的明天是什么？我们戒掉毒又怎么样，又能娶妻生子吗？我是家里一根独苗，唉，如果家里人知道了我这种情况，不知道会怎么样啊，他们还盼着我出去给我找个老婆，生个儿女，可是这一切我都不能跟家里人说啊！我真的感到非常苦恼，这种苦恼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啊！”陈光边说边用手抹了抹眼眶。

　　“唉，这也是个问题，我们不能娶妻生子，不能传宗接代，就是戒掉毒瘾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是一个废物嘛！”万梓星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光又被浇灭了。两人良久无言，随后都把头扭向一边，抽着闷烟，似乎谁都怕再触及内心更深层的苦痛。万梓星刚吸收到心理咨询的力量又给陈光的话语带走了，在这样群体里，常给他负面的信息，给他带来痛苦和死亡的消息，常受到周围种种阴郁情绪的围攻，让他又陷入不良的心境中。

　　“唉哟，唉哟！”虽然窗外的风呼呼地刮得老响，但在这漆黑的夜里，这几声痛叫声，还是划破了寂静的黑夜，清楚地传入值班戒毒人员的耳里。

　　“万梓星，你怎么啦？”值班员见万梓星按着肚子，痛苦地在床上翻滚，赶紧推开门问他。

　　“我，肚子痛，不知怎么回事？”万梓星痛苦地说。

　　这时刘队长也闻迅披了大衣从值班室赶了过来。他一看这情形，二话不说，叫值班员扶万梓星下楼，马上去医院。在车上，刘队长不停安慰万梓星，“坚持住，很快到医院了。”

　　经过值班医生检查、输液、服药后，他的病情好了一些。医生诊断是肾结石，万梓星看着忙碌了大半夜，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的刘队长，心里有丝丝的不安。他说：“你放心，我不会逃走的，你也休息一下吧！”刘队长笑了笑说：“你现在是病人，好好休息吧！别想那么多，输完这瓶液，我会叫护士帮你换上。”躺在病床上的万梓星感激地点了点头，可是哪里睡得着？他思前想后，想到自己以前无理取闹的行为，刘队长却不计前嫌，还这样照顾他，这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关怀，让他眼眶湿润了。

　　夜色更深了，由于万梓星走时匆忙，没带上被子，他感觉到阵阵寒意袭来，不由把双脚紧紧并拢在一起。尽管这样，有时身体还会冷得发抖。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万梓星感觉双脚被什么东西盖住了，他睁开眼一看，原来刘队长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件床单盖在他身上，刘队长在窗前来回走动，不停地搓着手。他不由动了一下。刘队长刚好看见了，便关切地问：“你醒了？打吊瓶的手不要露在外面，否则容易引起肌肉硬结。”

　　这时，护士过来帮他拔掉了输液吊瓶，天也开始慢慢泛出了鱼肚白，民警陆续过来交接班。万梓星翻个身，睁开眼一看，刘队长坐在身旁，只见他眼袋浮肿，满脸疲惫的样子。万梓星这时感到口渴难耐，就想下床找点水喝。刘队长问清情况后，便到医生办公室找到一次性纸杯，帮他倒了一杯水过来。随后便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万梓星说：“还好，就是感到浑身无力。”刘队长关切地说：“你给疾病折腾了一个晚上，也许是肚子饿了，医生说你可以吃东西，我叫李队长帮我买的早点就先给你吃吧！”说完便把面包和牛奶递给万梓星。

　　万梓星赶紧坐了起来摆着手说：“刘队长，你吃吧！你昨天值班也没吃什么东西呢。”

　　“没事，你吃吧！我等下交班了再去买。”刘队长说着硬是把面包和牛奶塞给他。万梓星见此，只好双手颤抖着接过了还带着温热的面包和牛奶，并连声说：“谢谢你，刘队长。”刘队长笑了笑说：“没事，你先吃吧！别想那么多，现在李队长也帮你带来了枕头、被子和洗漱用品。”万梓星正发愁没这些物品用呢，没想到李队长就帮忙带过来了。他拿着面包的手开始下沉，他看着这个面包啊!想起了儿时妈妈看病时从县城买面包给他吃的情景。眼前这两个面包凝聚着多少情与爱？有多少期盼的眼神在关注着他？这些只有万梓星才能够体会。他愣在那里，眼睛湿润了。好一会儿，他都舍不得吃。直到刘队长提醒他，他才醒悟过来，赶紧把面包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他感觉这个面包的味道丝毫也不比妈妈买的面包差。那边刘队长与李队长交流了几句，刘队长便拖着疲惫的身子下班了。

　　李队长看万梓星吃完面包，便对他说：“医生说你这种情况还要留院观察一天。天气预报‘今天会降温，下雨’，你如果不够衣服穿，缺什么的就和我讲一声吧！”

　　万梓星使劲地点了点头说：“好的，谢谢李队长。”

　　周医生过来病房询问了万梓星的一些情况，然后点了点头说：“没事，休息一天再看看情况。”

　　“周医生，我。”万梓星看着周医生欲言又止。周医生回过头来微笑地看着他说：“怎么样？有什么事吗？”万梓星看了看旁边的李队长。李队长见此便笑着说：“你是不是要我离开，有什么秘密啊！”万梓星赶紧摆了摆手说：“不是啊，我想找医生咨询下关于HIV的一些事情，可以吗？”万梓星憋不住，鼓起勇气向李队长提出了这个请求。

　　“嗯，这个肯定可以啊！刚好周医生也是负责这方面工作。你有什么疑虑就直接问他吧！”

　　周医生也微笑着向万梓星点了点头。

　　“周医生，我心里有个疑问，像我们这种带病毒者，可以结婚生孩子吗？”说完，万梓星焦虑地望着周医生，他好像在等待周医生对他人生命运的重大判决一样。

　　“按法律规定，HIV病毒感染者要结婚，需到专业医院去咨询。你这种情况，以积极乐观的态度，改善身体免疫系统，将来去专科医院接受治疗，是有希望结婚，甚至可以生下孩子的。”

　　“嗯，真的，感谢医生！”万梓星激动地连声说，他那暗淡的眼神突然之间发出了亮光，他好像掉在大海里抓到了一块浮板，不禁眼眉上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万梓星心情出奇的好，他时而面带微笑望着窗外，时而低头思考着什么。那疼痛带给他的不快，早已被他丢到九霄云外了。

　　万梓星此刻倒希望快点回到大队了，做点事情似乎更能让他充实。于是他赶紧问来查探他病情的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医生看了看万梓星笑着说：“这么急着出院啊！没什么意外明天上午就可以出院。”

　　“万梓星，好些了吧！大队领导叫我来接你出院。”万梓星正在收拾洗漱用品时，未见到刘队长，他那粗犷的声音就先传进耳朵里。万梓星赶紧停下手上的活，对刘队长说：“谢谢你照顾，已经没事了。”“那就好，你抓紧收拾吧！我去办出院手续，天似乎要下大雨了。”刘队长说完赶紧去忙了。

　　果然，办好出院手续，刚坐上警车，天空就哗啦啦下起了大雨，看这雨势一会半刻肯定不会停了，万梓星心想这下完了，要淋成落汤鸡了。

　　车子驶入大队小院停了下来，车门被打开了。万梓星准备冒雨往宿舍里冲时，一把雨伞已经在他头顶撑开。他看到刘队长撑着伞，站在汽车旁边，头发上沾满雨水，顺着两边脸颊往下流着几条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的液体。万梓星一时愣住了不敢下车，刘队长赶紧催促他，还愣着干嘛呢？赶紧下来啊！万梓星这才拿着东西跳了下来，不料地上一滑，重心往前一扑，看似就要摔倒。这时，刘队长眼疾手快伸手一拦，把他拦腰抱住，万梓星扑倒在刘队长的怀里，刘队长被他一撞，身子往下一沉，他赶紧用力往上一推，万梓星站稳了。刘队长却跌倒在湿漉漉的水泥地板上，雨伞顺势摔在旁边，裤子一下就湿了。万梓星心里一惊，一时呆住了，待他醒悟过来，想放下东西上前去拉刘队长时。刘队长见此，赶紧对他说不用扶，你拿好东西、别弄湿了。然后，刘队长一手撑地，一手扶着腰，眉头紧皱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慢慢地站了起来。刘队长随后拿起雨伞帮他遮住雨水，微笑着对他说：“没事了，你拿好东西，我背你过去。”“不，刘队长，这样哪好意思呢，我跑过去得了。”万梓星说完作势就要跑。“你干嘛呢！这样过去全身都会湿透，而且你刚出院很容易感冒呢，赶紧上来！”刘队长用强有力的右手一把拉住他手臂，让他无法动身，接着刘队长带着惯常的严厉，但又不缺温和地说。“拿好东西，快点上来，这是命令。”刘队长看着还在犹豫的万梓星，把宽厚的背转到他的面前微微蹲下，用空着的右手去按压他的身子往自己的背上靠。万梓星见此，不好再说什么，颤抖着把身子趴了上去。一袋杂物在刘队长胸前晃动，刘队长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背起来，冒着风雨，踏着雨水，艰难地往前迈着脚步。万梓星瞬间感觉一种电流往他身上传来，非常温暖舒服。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也曾经这样趴在父亲壮实的背上去海边玩耍。那时父亲背累了要他下来，他就是不愿意下来，他觉得在父亲背上不但安全舒服，还藏着许多奥妙，父亲漆黑布满斑点的背上有一道道浅红色的印痕，好像是一片片紫红色的云霞。少不更事的他好奇地伸手去抓时，父亲就发出一声声轻微的疼痛的声音。母亲在旁边呵斥他好好趴着，别去碰父亲的“印痕”。他就好奇地问母亲，爸爸的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好玩的印痕呢？母亲告诉他：“爸爸长期在外面风吹日晒做泥水工，要挑很重的担子，很苦很累，昨晚就给他的背上‘刮莎’了。”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久就趴在父亲背上睡着了。现在回想起来父亲也是爱过他的，也给了他一些欢乐。想到这他对父亲的怨恨逐渐在减退。

　　这时他感觉身子在往下掉，又听到了刘队长大口“扑哧，扑哧”的喘气声，于是他赶紧说：“刘队长你累了，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过去吧，我最近长胖了，有150多斤呢！”刘队长摇摇头并不搭话，用他那粗糙而温暖的手，把他身子往上提了提，把他背得更紧了，然后继续往前走。风夹着雨水吹了进来，零零散散地扑洒在他们身上。刘队长就把雨伞往他身后挪了挪，尽量用雨伞为他挡住更多的风雨。万梓星心口一热，眼睛湿润了，他调整下情绪，认真察看了刘队长，只见刘队长粗黑的脖子上也有一道道深深的红色的印痕，这些印痕和父亲背上的一模一样。他心里一惊，想伸手去拔开看看，但他很快意识到是不能这样做的。他又把眼睛移向了刘队长的头发，只见泛黄头发中间开始有一点秃，耳鬓两旁还长出许多白发。突然他感觉趴在刘队长浅蓝色的警服上，就像是趴在浅蓝色的大海上，这大海的深邃、宽容、宽广、谦卑、大度不正像是刘队长吗？刘队长用他的宽阔的胸怀接纳了他那卑微的生命，充满无数缺陷的生命，让他有勇气让生命之路重新起航，让他在那艰难的困境里看到了曙光。此刻，他的眼睛似乎穿过了无边的风雨，看到了一片灿烂的阳光。

　　好不容易走到宿舍楼，刘队长气喘喘地把他轻轻放下来。万梓星发现他的警裤湿了一大半，皮鞋也湿了。他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两行眼泪就掉了下来。他哽咽着说：“刘队长，真的非常感谢你。”“没什么呢，别傻样了，赶紧回宿舍去吧！小心着凉了，我没事的，回去就可以换件衣服”刘队长爽朗地说完，便转身离去。他久久站在宿舍大门前，看着刘队长撑着雨伞在风雨中一瘸一拐远去，他突然觉到刘队长的身影在他眼前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高大。

　　“万梓星，回来啊！身体没什么大碍吧！”陈光见到万梓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正在看信的他赶紧收了起来。

　　“还好，没什么事，对了，你刚才在看什么啊！”万梓星看到陈光这么神秘，便靠近他欲拿来看个究竟。

　　“没什么，是一封信。”陈光脸带笑容，欲把信往口袋里装。

　　“搞那么神秘干嘛呢！拿来分享一下啊！是不是女朋友寄来的？”万梓星看他的样子已经猜到几分，陈光曾说过他认识一个四川女性朋友。

　　陈光见万梓星非要抢着看，怕给抢烂了信纸，于是面带微笑小心翼翼地把信纸铺开。

　　看着那些关心问候的话语，那些鼓励的语句，万梓星屏住呼吸一口气读完，虽然不是写给他的信，他还是很替陈光高兴。万梓星轻轻地打了他一拳说：“你这小子藏得很深嘛，手段不错。对了，到时也叫她介绍个小妹给我啊！”

　　“唉，星哥真会取笑人了，说不定梓哥到时会找个黄花大闺女呢！”万梓星笑了笑，不再搭理轻自去整理床铺，衣物。

　　不知不觉一个月的时间又很快过去了，万梓星像往常一样在车间里做着手工活。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声音。

　　“万梓星，过来签名。”值班员过来对他说。于是，他赶紧放下手上的活来到车间办公台李队长面前。

　　“万梓星啊！这三个月以来你表现还不错，这个月又给你奖励500分哦！”李队长笑眯眯地对他说。

　　“谢谢李队长！”万梓星满心欢喜地签下名字，屈指算来到这里三个月过去了。他算了算还有一年多，就可以出去了！

　　明天又是和王老师约好心理咨询的日子，现在万梓星咨询时间已经拉长了，之前是十天一次，现在改为一个月一次。有的戒毒人员便笑他，好像女人来月经一样每个月都要找王老师一次，万梓星也不理会他们的耻笑。觉得每次从王老师的咨询室出来都让他对人生有了新的思索。

　　“上次我们讨论了中间信念，它处于自动思维和核心信念的中间，是一种比自动思维更深刻，更不容易被觉察，影响力更大的思维，可表现为规则、态度和假设。自动思维是我们告诉自己的言语信息，而中间信念（假设）却没有那么明显。我们经常从自己的行动中推断出假设。如果我们把假设转化成言语，通常是‘如果，那么’或‘应该’等说法。核心信念是根深蒂固被接受的，它们是整体的、牢固的和被全面概括的。我们一起来寻找核心信念，你可以试着练习一下，自己对自己的看法，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王老师微笑着说。

　　“我感染了艾滋病病毒，我是个失败者。我感染病毒，别人都不会喜欢我。人们认识我的话，那么他们会认为我很卑贱肮脏，是瘟疫。非但不会接受我，还会伤害我。”

　　“通过这些练习，你觉得你的核心信念是什么呢？”

　　“我觉得我是毫无用处的人，这么大年龄了，不但一事无成，还落得一身疾病。”万梓星把头低得老低，望着地面。

　　“嗯，我们接下来要练习改变不好的核心信念，学会正确认识自己，正确认识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而且事情的发展有时也会让人称心如意。然后去探索那些较支持你、能让你信赖的人际关系和环境，依靠这些支持，去应付较困难的人际关系和环境。比如我们在这里对你所说我是毫无用处的人进行辩论。你这里的‘我’毫无用处，是不是太抽象了？这里的‘我’好像不太被人理解。这里的‘我’指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我自己啊，我是毫无价值的，我有时感觉活着都不知还有什么意义。”万梓星不解地望着王老师。

　　王老师说，我是说这样一个“我”应该包括“我”的各个部位，“我”的脚，“我”的左手，“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内脏，“我”的大脑等。正是这些东西构成了“我”的整体存在，而脱离了这些具体的内容，这个“我”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是这样吗？王老师问。

　　“嗯，你的意思是指具体些。”

　　“是的，我们就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说‘我是毫无用处’这句话，换句话说，你可以用刚才提到的那些‘我’的具体内容来代替‘我’。你可以试一试。”王老师微笑地鼓励他。

　　“那就是说，我的手臂毫无用处，我的眼睛毫无用处，我的双脚毫无用处，我的大脑毫无用处……好像不能那样说了。”万梓星说了几句，停了下来。

　　“对，你说我的眼睛毫无用处，我的双脚毫无用处，我的大脑毫无用处，这样的句子就没什么意义了，对吗？”

　　万梓星默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虽然现在你身体不幸感染了病毒，在某些方面是有缺陷的，但却不能说明你是毫无用处的人。你这是过分夸大了灾难的后果。”

　　“照你这么说，我还有存在的价值。”

　　“是的，你这几个月不是通过劳动，拿了500分奖分嘛，你通过劳动创造了一定的社会价值，也给自己创造了价值啊！”

　　“王老师，那为什么我会产生这种想法呢？”

　　“这是因为核心信念往往产生于童年时期。当你孩儿时候与其他重要的人之间相互影响以及遭遇一系列情境时，这些信念就逐渐产生了。因创伤而产生的绝对信念，会保持其顽固性。如果早年生活经验让我们深信某些信念是真实的，那么成年之后也仍难以改变它们。辨明了关于自己的核心思维，就足以了解在你生活里重复出现的问题。然而核心信念只说明了现象的一部分，辨明针对他人和世界的核心信念，会帮助我们全面理解为何这种情境会令人心情低落。你也谈到过，你小时候做事得不到父亲的鼓励，反而多次被呵斥是无用的人。小时候上课时，老师也让你在课堂上难堪，还有在姐姐家生活时，他们说你是废物这些早年经历的创伤，或许是你产生不好的核心信念的原因。现在你可以尝试下建立新的核心信念。”王老师说完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他。

　　“我是有价值的。我仅是感染了病毒，这并不能影响我的生活。”万梓星说完看着王老师。

　　“对，虽然我感染了病毒，但我大致上能控制住自己，我可以带着病毒去生活。”“我能够胜任地做绝大多数事情”“我是一个有作用的人。”“我是一个可爱的人。”王老师一边帮他总结，一边鼓励他加强新的核心信念的练习。

　　“现在虽然说你有病毒，然而科学每天都在发展，我想有一天还是可以治疗的，关键是你对自己要有信心，调整好情绪，这样对病毒的治疗是有很大帮助的。科学研究表明，良好的情绪也是一种很好的治疗药物。”

　　王老师接着说：“人的免疫系统是个很奇怪的家伙，跟人的情绪有很大的关系。一个人如果每天都处在积极的情绪下，对未来有着坚定的信念，那么身体的免疫才能得到最大的保护。否则，当一个人每天都处在恐惧、担忧、不满、仇恨等不良的消极情绪时，就是自己在破坏免疫系统，加速病毒的损害。”王老师看了万梓星一眼接着说：“我们要提高处理情绪的能力、比如说恐惧艾滋病，如果你去面对它、体验它、接纳它，它不仅会过去，而且从此之后你会减轻甚至消除对艾滋病恐惧，你会懂得怎样去处理这个恐惧。如果你逃避它、害怕它，你就加强了这个负性的能量，你就无法解脱。因此影响你的并不是恐惧，是你对恐惧艾滋病的解释、认同和在乎。”

　　“你可以加强正念的练习，正念是一项ABC技能：A（aware)觉知；B（beingwith)全然接受当下经历的，而不是意气用事；C（choice)更好地选择适应环境的方式。长期稳定的正念练习本身就可以带来更持久的注意力，更清晰的判断力，以及更成熟的情感能力。”

　　万梓星点了点说：“王老师，通过前几天正念练习，我明白了目前这种状况，我不应该深陷过去，而是应该更好地活在当下。”

　　“你明白就好了，其实人的能量是有限的，如果过多分散了自身的能量，那么对抗病毒的能量就会减少，虽然现在还没有根治HIV病毒的药物，但是可以把全部能量集中起来抵抗病毒的损害，延长潜伏期，才能获得更多的时间和机会来等待医学的发展，更能对得起自己的人生和一切关爱自己的亲朋好友。”

　　“我怕不知能否等待这一天到来呢。”他像喃喃自语，又像向王老师询问。

　　“你知道最近发生在四川地震的事吧！许多灾民给倒塌的房屋压住了，有的人失去了亲人，有的失去了健全的躯体，但他们仍然顽强地与困难作斗争，好好地活了下来。其中有一个最感人的镜头，就是一个灾民被倒塌的房屋困了七天，期间没有食物，没有水，最后不停地接自己的尿喝，等来了救援人员就获得重生。”王老师又说：“我想你也面临一样的困境，但你要学会灾变去除法，改变绝对化思维、糟糕透顶思维、自动负性思维。因为比较悲观的人，会有一种悲观的自动思维，做什么事情都首先朝坏的方面去考虑。学会发现自己的优势，用好的核心信念代替不好的核心信念。以积极乐观的心态面对病毒，我相信你将来的结果肯定会比糟糕的心态要好，未来是充满无限可能的。”

　　万梓星边听边点头，有所领悟地说：“你讲得确实有些道理，我回去好好体会。”

　　王老师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握着万梓星的手说：“加油！只要用力呼吸，就能看到奇迹，加油，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王老师看着他迈着轻松的脚步而去，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万梓星的语言表达比前几次更加强烈，只有让他越放松，才能更自由地表达自己，但是随着咨询的深入，过往多个创伤场景的再现，王老师感受到了他的身体和意识出现躲闪和回避，王老师头脑里已经有了下次为他做咨询的方案。

　　“陈光，你又在看什么呢？”万梓星最近休息时，总是看到陈光乐呵呵地望着窗外，好像窗外有什么宝贝捡似的。

　　“嗯，你知道吗？万梓星，我的女朋友又来信了。”陈光按捺不住一脸的幸福。

　　“怪不得，怪不得，快说来听听，你女朋友说什么了。”万梓星迫不及待地靠近去问。

　　“我就不告诉你，你吹啊！”陈光故意卖了个关子。

　　“我就知道你这熊样，行了，给你，快说吧！”万梓星知道这小子每次谈起他女朋友的事情时，总要万梓星拿支烟给他抽抽，他才愿意说出来。

　　陈光点着烟，吸了一口，又优雅地吐出一圈圈烟雾，才吞吞地说：“我女朋友说了，她两个月后出去，她会来接我，然后我们就去旅行，再也不回到原来的那个地方，去见那帮人了。我们计划赚到钱就去接受治疗，说不定到时我们还可以要个宝宝呢。”

　　“你女朋友也是这种情况，还可以要宝宝吗？”万梓星不禁纳闷地问。

　　“有什么不可以呢！听我女朋友说，她们身边同样感染HIV病毒的人就有生下健康婴儿的情况，不过听说要去省里三江专科医院进行病毒阻断治疗。”

　　接着，陈光又谈了许多今后人生的规划蓝图，看着陈光那充满激情的样子，万梓星也被感染了，不断地祝福他。

　　陈光听了窗外集合的哨声，拍了拍万梓星的肩膀说：“哥们，别泄气，你会有更好的将来，不过命运要靠自己去把握，去创造的，谁也救不了我们，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万梓星点了点头，赶紧下楼去集合了。

　　“全体戒毒人员，听好了，今天挑选二十名戒毒人员，参加由社工组织的提升信心的户外拓展比赛活动。戒毒人员自动报名的，来我这里登记。”刘队长说完，眼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万梓星脸上。

　　身边的戒毒人员窃窃私语，户外拓展没听过，是搞什么的啊！会不会很累啊！太阳又这么猛烈。万梓星又看了看刘队长鼓励的眼神，情不自禁地举起了手。

　　“好，万梓星报名了，看还有谁，抓紧些，今天的活动还有丰富的奖品呢！”刘队长站在人群里继续动员。

　　“去呗，还有与社工接触的机会呢，听说都是‘美眉’呢！”重赏之下，很快站了二十名戒毒人员出来跃跃欲试。大队一百多号人，集中坐在软绵绵的草地上，由四个专业社工人员带领二十名戒毒人员参加活动，其他没参与的就在旁边观看。

　　社工宋老师说：“拓展训练项目开始前的一个必需课程，‘破冰之旅’意为打破人与人之间生疏的坚冰。”万梓星被队员推选为小队的队长，小队起了各自的队名，并富有激情地高喊各自的口号，万梓星的队名是“红牛队”，他们高喊“红牛，红牛，我最牛。”另一队的队名是“野狼队”，他们的口号是“野狼，野狼，我最棒。”旁边不少观看的戒毒人员都被他们高昂的口号和“POS”所感染，不时为他们喝彩鼓掌。

　　半个小时后，万梓星带着小队迎接更加激烈的拓展挑战，分别进行了“捆绑行动”。宋老师将每个团队中相邻的两个队员的脚绑在一起，并要求一个小队肩搭肩形成一个同心圆，然后与其他团队进行从A点到B点的竞走比赛。万梓星绑好脚，心里确实没底，已经许久没参加运动的他，感觉身体很是虚弱，他实在没有信心迈出去。宋老师似乎看出了万梓星的心理，过来拍了拍万梓星的肩膀说：“凡事要勇于尝试，在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继续前行。”万梓星看着宋老师那期待的眼光，点了点头。吐了一口气，随着宋老师的哨声勇敢地迈出了一步。才走几步，万梓星就跌倒了，宋老师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他站起来继续前进。万梓星一咬牙，抹了抹汗水，赶紧站起来继续前行。旁边的戒毒人员也给了长久的热烈的掌声。

　　两个半小时的活动后，宋老师要求队长发言，万梓星不好意思站了起来说：“在我带领大家去完成比赛的项目时，有些项目看起来无法完成，但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最后还是成功了，心里感到非常的高兴，体会到成功的喜悦、团队的力量。”

　　宋老师点了点头。上前拍了拍万梓星的肩膀，然后给万梓星颁发了一些奖励食品。

　　宋老师接着说：“有人这样说，心若改变，你的态度跟着改变；态度改变，你的行为跟着改变；行为改变，你的习惯跟着改变；习惯改变，你的性格跟着改变；性格改变，你的人生跟着改变。所以大家要改变一些错误的认知，有些看起来无法完成的事情，通过努力也是可以克服的。”

　　宋老师看了大家一眼，又说：“其实社会并没有忘记大家，都在尽力帮助大家，现在社会有些企业都愿意接收大家到厂工作，所以大家不要自暴自弃，解戒后可以第一时间找当地社工共同去解决一些面临的问题，最后，请大家记住这样一句话，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只要我们努力，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

　　回到宿舍后，万梓星还在回味着宋老师的话，“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真正的绝境，无论黑夜多么漫长，朝阳总会冉冉升起。在恐惧、死亡、痛苦中，在迷惑，无所适容，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活下去的时候，我们要记住，找到我们的人生价值。在哪里跌倒了就从那里爬起来奋勇前行。”是啊，谁的人生会是一帆风顺呢？只有勇敢地站起来继续前行，才有可能达到目标啊！

　　刚才宋老师那一拍，万梓星感觉一股力量传给他了，让他如神助般站了起来，继续前行。像宋老师看起来这么爱干净的漂亮女生也没嫌弃他，或许社会正在悄悄地发生着某种变化，今天第一次听到社工这个名号，已经被万梓星深深铭记在心里了。

　　“万梓星，你的脚没事了吧？”刘队长关切地问万梓星。

　　“没事了，谢谢刘队长送的‘正骨水’，擦了几天就好了。”说着，万梓星在刘队长面前伸了伸腿。

　　“嗯，没事就好，这几天看你都是比以前早完成习艺劳动任务，希望你继续保持下去哦！这是你上个月的适度工资发放情况,你看看。”

　　万梓星接过适度工资条一看，居然有178元。万梓星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数值来之不易啊！差不多排在车间戒毒人员的前列了。

　　当初刚接触这个产品时，万梓星也是极不适应，做了几次返工货，正感到沮丧的时候，刘队长走了过来，和颜悦色，不厌其烦地教他怎样掌握产品的技术要领。万梓星看着刘队长那皱皮粗糙的双手，渗出的汗珠把他警服的后背也弄湿了，心里一紧，心想刘队长这样一把年纪了，都能学会，我又怎么学不了呢！经过思索，多次练习，万梓星终于掌握了技术要领，动作也越来越娴熟了。

　　“刘队长，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我去给你拿瓶饮料吧！”万梓星想起前几天大队发了一箱王老吉饮料。

　　“哈哈哈！”刘队长发出了欢快的笑声。在万梓星的印象里，刘队长从来没有这样笑过。万梓星一时懵在那里。

　　“谢了，我有水呢！来，抽根烟。”刘队长打住了笑，递给万梓星一根“五叶神”香烟。

　　万梓星抖抖索索地用双手接了过来，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来，抽一口试下这个味道。”刘队长打着火，给他点烟。

　　“我，我来。”万梓星一激动，把烟掉在地上。

　　“没事，抽一口再说吧！我俩也很久没聊了，今天可以好好聊聊啊！”刘队长爽朗地笑着说。

　　万梓星见此，拿着小板凳靠近去点着了烟，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了一口烟出来，心里便平静了些。

　　“刘队长，以前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真的很不好意思。”万梓星说完看着刘队长的反应。

　　“哈，哈，万梓星，以前那是多久了，那是劳教所的时候吧！我都忘记了，你怎么还惦记着呢！从今天开始这一页就揭过去了，人都要不断成长，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啊，等你出去后今后发达了，再请我喝瓶水，抽根好烟。”

　　刘队长爽朗地笑着说。

　　“刘队长，就别耻笑我了，像我这样的人哪里还有发达的机会啊！”

　　“万梓星，你还别这样说，从这里出去的，有一个称‘小李子’，也是HIV感染者，他刚到这里开始也是情绪很差，后来调整好心态，他出去后离开了以前的吸毒环境，去了另一个城市卖水果，又去帮别人洗车，经过不断的努力，至今不但一直保持操守，还成了一个拥有几百万资产的石材批发老板呢！”刘队长一脸认真地说。

　　“刘队长，这是真的吗？”万梓星张大了嘴，听得目瞪口呆。

　　“那肯定啊！我有必要骗你吗？上个月所里组织回访跟踪调查时才知道的。可惜他不愿意接受记者的采访，也不愿意回所里给戒毒人员帮教。”

　　“嗯,那‘小李子’真的厉害，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才有价值啊！”万梓星露出了一脸的羡慕。

　　“其实，我们无法改变生命的长度，但可以改变生命的宽度。人的一生都很短暂，有的人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活出了生命的精彩。当自己老了回首往事时没有太多的遗憾，因为他的人生有奋斗，有奉献。虽然‘小李子’这样的人生成就，许多戒毒人员不一定做出，但人生并不是要去做一些轰轰烈烈的工作才有价值，才对社会作出奉献。其实你可以不断地完善你的人生，把一些普通而又平凡的工作做好，这也是活出了生命的精彩，也是对社会作出了奉献。”

　　万梓星点了点头，以前刘队长也和他谈过许多话，但今天万梓星第一次感觉到刘队长的话语,饱含着这么深刻的含义。直到大队领导来找刘队长了，他才依依不舍结束了这次会谈。他从来没有感受到刘队长如此的亲切。他想尽快解戒的心愿也是一天天炽热起来，他开始想探究外面的世界了，但他的内心又充满着矛盾，他又害怕出去，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将会怎样对待他这样的群体。

　　“陈光，你又在练字啊！你写的字越来越漂亮了。”在民管会活动室，万梓星看见陈光正在专心致志地写毛笔字，看他写的字越来越漂亮，万梓星由衷地赞叹几句。

　　“是啊！所里不是组织书法绘画比赛吗？你擅长绘画，你也可以参加啊！说不定还能拿个名次，又有奖分又有物品奖励,何乐而不为呢?”陈光看着万梓星那羡慕的眼神，积极鼓动他。

　　“我不行，我不行的。”万梓星连连摆手。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上次我也看你用铅笔画过图画，感觉你画得还不错，即使不能获奖也权当参与罢了，也没有掉你一斤肉什么的啊！”

　　万梓星经他这么一说,迟疑了一下。

　　“来吧！反正也是打发休息时间，没有关系的，况且你的经历也很丰富，不正是可以通过绘画表达出来吗？”陈光从抽屉找出画笔和颜料，递给万梓星。

　　万梓星转身欲走。

　　“万梓星，你就不要推辞了，积极参加吧！今天不是休息吗？这个房间可以让你创作。”不知什么时候，刘队长来查房了。万梓星听刘队长这样一说，不好推辞，只好接过话来，讪讪笑了一句说：“那好，我就试试吧！”

　　万梓星凝神思索，一会儿，便铺好纸，开始他心中图画的创作。万梓星时而拿笔，时而拿涂料，两个小时后，画的轮廓逐渐显示出来了。陈光有时过来看几下，也不多言。又过一小时，万梓星便把笔一放，长吁了一口气说：

　　“好了，差不多就这样吧！”

　　“咦，画得不错啊！不过，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陈光见万梓星画完，便欣赏起万梓星的画来。

　　“这画表达的主题是死亡之吻，这是我最近安静独处时，一直在思索的一个问题。你看这个年轻人站在悬崖上，这条毒蛇化作一个白色的妖姬，正在诱惑这个年轻人来接吻。这个年轻人身后是袅袅升起轻烟的小山庄，几个人正在劳作，享受着美好的阳光家园。”万梓星眼睛久久地盯着那个小山庄。

　　“嗯，我明白了，这一转身一吸上就是万丈深渊啊！”陈光在旁边接着说。

　　“是的，这白色的妖姬或者化作美女，或者是熟人毒友，在这美丽的外壳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得超生啊！如果可以，我愿意在这小山庄里过一辈子平静而又平凡的生活。”万梓星看着图画，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之中。

　　“好了，好了，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吧！今天难得休息，我们出去晒晒太阳吧！”陈光拍了拍万梓星的肩膀，说了几句便出去了。

　　一个月后，万梓星照常起来洗漱完毕，便去楼下做早操，当他走出宿舍时，习惯性看了看白色板上的公告，上面赫然写着：“万梓星，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今天是我的生日？”万梓星自己都忘记了，这里的警官竟然还记得自己的生日呢？万梓星鼻子酸酸的，他用手偷偷抹了抹眼角，便下楼去了。

　　“万梓星，你过来一下。”万梓星正在车间劳作，刘队长过来叫他。

　　“来抽根烟。”刘队长把一根五叶神香烟递了过来，万梓星毫不客气地接过，打上火。

　　“万梓星，恭喜你哦！今天你有两件好事呢！”刘队长笑眯眯地说。

　　“有什么好事呢？”万梓星用左手摸了摸脑袋，看了看刘队长说。

　　“你看这是什么？”刘队长神秘地从抽屉掏出一张红色荣誉证书，递给了万梓星。

　　万梓星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万梓星你的‘死亡之吻’的绘画作品，经评委评审荣获二等奖。”万梓星乐呵呵地笑着说：“感谢刘队长当初的鼓励啊！”

　　“所以要对自己有信心啊！你努力争取了，就会越来越幸运。这次获奖不但有奖分，还有物质奖励呢！继续努力吧！大队考虑让你出黑板报呢！”刘队长说着把一包奖励的食品递给万梓星。

　　万梓星高高兴兴地接了，谢过刘队长，接着便问：“刘队长，你还有一件好事是什么呢？”

　　刘队长故作神秘地说：“你下午收工，就知道了。”

　　万梓星见此，也不好多问，回到车间便把一些食品与陈光、赖哲等几个好友分享。

　　万梓星坐在车间里胡思乱想，刘队长这样说肯定是好事，但他就是想不出来有什么好事呢！好不容易半天时间过去了。

　　“万梓星你留下来，其他人跟着钱队长回去。”刘队长集合时候对大家说。

　　万梓星兴冲冲地跟在刘队长身后，刘队长不管万梓星怎么问，他就是不透露一句。

　　“好了，到了。”刘队长笑着对万梓星说进去吧！他犹豫了一会，看了一下牌子，写着“文体活动室”，便推门进去，里面挂着一条红色横幅特别显眼，写着“戒毒人员集体生日晚会”，桌子上放着生日蛋糕和一些水果糖果，已经坐了十几个戒毒人员，他扫视了一眼都不认识，好像是别的中队的，还有几个大队领导也围坐在一起。万梓星此时心里完全明白了，原来是集体生日晚会啊！早上的提示语，他就应该想到啊！可是他真没想到在这特殊场所还有生日晚会呢。民警看见万梓星进来了，拿来一张椅子热情叫万梓星坐在旁边。

　　“戒毒人员们，祝大家生日快乐！今晚在这里给大家一齐过一个大生日。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但都是同一个情况，我们应该一起努力战胜病毒，现在随着科技水平的提高，发病时间不断推迟，在国外甚至有治愈的先例，所以我们要集中精力去应对病毒，科学戒治。大家不要自暴自弃，相信明天会更好。”大队李书记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许多戒毒人员听着听着，都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接着，李书记叫大家在蛋糕上插上燃着的蜡烛，把光管熄灭，然后叫全体戒毒人员闭上眼睛许下心愿。万梓星闭上眼睛也许下了一个心愿，随后李书记喊一二三，大家一起把蜡烛吹灭。每个戒毒人员都分到了生日蛋糕。接着李书记对大家说：“今晚大家就边吃东西边欣赏一个大队排练的节目。”

　　只见李书记手一挥，几个戒毒人员上台开始表演起来。万梓星听说节目是戒毒人员自编自创的，很是感兴趣，便认真看了起来。一个戒毒人员上场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第一场：《蜕变》

　　旁白：王强把父亲的百万家产吸光了。父亲无奈之下报警送他去戒毒所，在戒毒所度过了两年的强戒改造生活。今天，他即将解戒回家。

　　王强：（唱歌出场）两年的戒毒生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所有的严肃，所有的严格，洗掉我身上的污点，驱除心中的毒瘾，找回全新的我，开始新的生活。

　　干警：希望你不要再走回头路了，现在你也老大不小了，思考问题要成熟冷静，遇到什么困难记得主动寻求帮助，这是戒毒社工的联系方式，一路走好了。

　　王强：谢谢干警，我记住了。

　　旁白：离开戒毒所，王强充满了回家的喜悦和未来的希望，他想快点见到年迈的母亲，现在可好，可是……可是……想到了自己曾经给家里带来的伤害，王强心里满是愧疚，他还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咬着牙，鼓起勇气，推开门。

　　王强：爸、妈，我回来了。

　　旁白：母亲从房间走了出来。

　　母亲：是强仔呀，回来就好。

　　王强：妈，你身体怎么样了？怎么头发都白了，身体也瘦了，我爸呢？

　　母亲：你爸，他……（哭）

　　王强：我爸怎么了，你快说呀！

　　母亲：你爸去年已经走了，他知道自己得了肺癌晚期，没办法才送你进戒毒所，就因为这个你还怨恨他，你这个不孝子啊！

　　王强：（哭）爸，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啊！要不是因为我吸毒把所有家产吸光，你也不会气得一身病，怪我没有明白你的用心，都是因为我啊……

　　母亲：你现在忏悔，你爸也活不过来了，如果你真的还惦记这个家，以后就争口气，老老实实找份工作，好好做人，不要妈再为你担心了，要不然我也活不长了。

　　王强：好，妈，我这个不孝子，都是我害了你，让你受苦了。我对不起这个家和你，我明天就去找工作，以后好好孝顺您。

　　旁白：第二天，王强马不停蹄，带着简历去应聘工作。

　　王强：你好！请问你这是招人吗？

　　张老板：是啊，我们这招人，你是来应聘什么岗位？

　　王强：只要你肯用我，什么工作我都愿意做。

　　王老板：那说说看你会什么，有什么职业技能资格证，还有你以前的工作经验。

　　王强：这是我的洗车美容师证，你看行吗？

　　陈总：小张，我车停那了，赶快安排一个人把我车给洗了，别要上次那个啊，车洗不好不说，还把我的车玻璃刮花了，记得啊，我一个小时后来提车。

　　张老板：嗯，好的，陈总你放心，你是我们的老客户了，肯定给你服务好。

　　旁白：王强其实早就认识那个陈总，曾经是生意上的伙伴，还一起走进那灯红酒绿的酒吧。

　　陈总：哎呀！我总算想起来了，你不是当年咱们市赫赫有名的王总嘛，我听说你进去了，你这是刚出来吧。

　　王强：别提了，都过去了，以后还请陈总多照顾才行。

　　陈总：不敢不敢，我这还有事，我先走了……（转身走着说）以前你神气得很，现在这个样子，给我洗车都不要，白粉……

　　王强：怎么样，老板，我会洗车，打蜡，给我安排份工作，行吗？

　　张老板：这个啊……我看这样吧，你先回去等候消息，好吗？

　　旁白：他低头转身走了，像打了霜的茄子，蔫了，心里非常不是滋味，等候消息，他知道那是用人单位婉拒的言语而已。找不到工作该如何是好，又该如何跟母亲解释呢！想到这里，一股凉风刮来，让王强觉得心好冷，好冷。

　　王强：想当初，我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如今帮别人洗车都不要，唉！

　　旁白：他独自一人漫无目的走在路上，走着……走着，他竟然鬼使神差的又来到了那个他吸毒的酒吧，回忆起当初第一口，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张总：王总，今天我们的生意合作不错，去庆祝一下。

　　王强：好啊，去哪呢。

　　张总：走，带你去个好地方玩。

　　王强：来，先抽支烟。

　　张总：王老弟，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抽“三个五”牌，现在流行这个了，你试一下。

　　王强：咦，这是什么东西！

　　张总：唉呀，放心吧，不会害你的，这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来玩的，可舒服了。

　　王强：喔，那怎么玩？

　　旁白：就这样，王强吸上了第一口，走上了吸毒这条路，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强的毒瘾也越来越大，公司和家产被他吸光了，他开始放下自尊，为了毒资，时常强迫妻子要钱，什么都不重要了。

　　王强：老婆，老婆开门，臭婆娘，我叫你不开门（一脚飞门）。

　　妻子：你这死鬼又回来干什么，吸吸，吸死你，公司也破产了，车也卖了，房子也被你抵押了，你还回来找什么！

　　王强：别跟我废话，老子告诉你，总有一天，老子一定东山再起，你现在赶紧给我拿点钱。

　　妻子：钱钱钱，哪里来的钱给你（哭）。

　　王强：没钱，我看看，这是什么，拿来（抢）。

　　妻子：不行不行。

　　王强：信不信老子弄死你，拿来。

　　妻子：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这可是给儿子上学的钱，你拿了儿子怎么办？

　　王强：老子自己都顾不了，还管他。

　　妻子：你这个魔鬼，我决定和你离婚（哭）。

　　旁白：就这样——妻子离开了王强，他站在酒吧门口，回忆起过去的一幕幕，心里更加凄凉，进还是不进，此时的王强矛盾着，忽然耳边好像响起了天使和魔鬼的对话。

　　魔鬼：进去吧，进去吧，喝杯酒，可以忘掉所有的烦恼。

　　天使：进去，你真的要进去吗？你还不知道这灯红酒绿背后的东西吗？

　　魔鬼：何以解愁，唯有杜康，何必去想那么多烦恼，烦恼是你想得完的吗？喝杯酒又能怎么样呢？

　　天使：看啊，这就是诱惑的诡计，什么解愁，什么忧愁，这都是骗人去吸毒的鬼话。

　　魔鬼：什么鬼话，在这个社会上，有谁会看好你，过好一天是一天吧。

　　天使：真是这样吗，你忘记了对你千叮咛万嘱咐的干警了吗？你忘了家中对你期盼的老母亲了吗？

　　魔鬼：想那么多干嘛，在里面那么长时间了，难道喝杯酒都不敢吗，哪怕吸一口又能怎么样？

　　天使：吸吸吸，难道你真的要走回头路吗？

　　旁白：是啊，又想到了吸。

　　王强：这是怎么啦，又犯糊涂了，不行，我不能再走回头路了。

　　旁白：此时的王强不敢多想，赶紧跑回了家，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害怕自己又走回自己的老路。

　　王强：对了，我得寻求帮助，罗干不是给了我一张卡片吗。

　　小刘：喂，你好，我是刘华，您哪位？

　　王强：额……额……

　　小刘：你好!有事吗？

　　王强：我是王强，今天可能是因为应聘工作失败，脑子里又想去复吸了，我很害怕。

　　小刘：我想你现在肯定非常自责和内疚，的确，刚刚出来，还没有对社会和家庭适应，还有自己内心的那个毒魔，这些都不容易，但是，我想你愿意打这个电话给我，也是不想继续下去了，是吗？

　　王强：是的，我太害怕走老路了，可我身边的环境就像一个迷宫，怎么也找不到方向，你说我还有救吗？

　　小刘：只要你自己不放弃自己，就还有希望，你必须抵住毒品的诱惑，找工作先不用急，还有我建议你换个环境来适应，因为你身边对吸毒的经历太紧密了，太容易诱发你的心瘾，换个新环境对你有帮助。

　　王强：可是我家里只有一个带病的老妈，我得照顾我妈呀！

　　小刘：我非常理解你的孝心，这样吧，我会联系你那里的社工组织，按时上门探访你母亲，而且提供一些必要的医疗支援，你呢，也要和家人保持密切的联系。

　　王强：嗯嗯，我听你的，去试试看。

　　小刘：好，另外你近段时间每个星期给我来个电话，和我交流，便于我更好地督导你戒毒。

　　王强：嗯嗯，我一定做到！

　　旁白：挂完电话，王强的心里踏实了很多，他知道，原来不是他一个人在和毒品战斗，在他的身后有亲人的支持和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帮助，他收拾好行李，给母亲留了一封信，默默地踏上去邻市的列车。

　　万梓星看着，似乎明白了一些事理，他发现旁边观看的戒毒人员眼泪泛光，若有所思。有的戒毒人员在悄悄抹眼泪，有的在窃窃私语。万梓星在思索今天走上这条路的原因，真的只能怪父亲吗？为什么有的戒毒人员有父母亲的精心呵护，一样走上这条不归路呢？

　　十几分钟的剧情很快就结束了，大队书记随意叫了几个戒毒人员谈谈观后的感受，其中一个人谈道：“剧情给了我很深的震撼，让我直观地看到了吸毒对家庭造成的巨大危害，在出去社会碰到困难后，懂得寻求帮助，远离吸毒圈子才能戒除毒瘾。”

　　大队书记点了点头说：“是的，每个人的领悟能力不一样，希望大家回去后可以好好讨论，写一些观后感，今天是大家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受难日，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我们不容易，我们要懂得感恩，懂得怎样去回报亲人。”

　　随后，大队书记鼓励有才艺的戒毒人员上台来表演才艺，有一个戒毒人员兴致勃勃地上台表演了街舞，没有更好设备，两个戒毒人员就地取材拿起小板凳和脸盆随着舞蹈的节奏快乐地敲打起来，他们表演的古怪动作引得大家捧腹大笑。

　　其他戒毒人员似乎受到了感染，纷纷上台表演拿手好戏，台下掌声、欢呼声久经不绝，这笑声，掌声划破了寂静遥远的夜空，传到了很远很远，他们久久沉浸在这特殊的生日集会中。

　　上午，戒毒所里一阵忙碌后，又归于平静。他们看书的看书，看电视的看电视，躺在床上休息的就在那闭目养神，他们在默默地享受这难得的休息日。

　　“陈光你在想什么呢？”万梓星见陈光闷闷不乐地站在窗前，远眺着外面发待一段时间了，于是问他。

　　“唉。”陈光长叹了一口气，露出一脸的无奈，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给万梓星。

　　“你女朋友要提前出去？这是好事啊！”万梓星看了看信说。

　　“你再认真看下，CD4低于200才给提前出去呢！”

　　“嗯？”万梓星看到这心里一激灵，他很清楚CD4低于200对于感染HIV病毒的人来说是意味着什么。一时空气就像凝结了一样，谁也不想说话。

　　良久，万梓星忍不住说：“怪不得最近我们分队莫名其妙，有好几个人还没到期就提前出去了，原来是这样啊！”

　　“是的，他们提前出去看似好事，其实是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听着陈光这样无比失望地说，万梓星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他，看着陈光那布满愁云的面庞，他似乎也看到了陈光女朋友不幸的生活。陈光女朋友在社会上不幸的遭遇就是他们将来的不幸，她的苦乐幸福点滴消息都在牵动着他那敏感的神经。他以为内心已经变得强大可以直面困难，可如今听到与关于艾滋病相关的不利消息时，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脆弱和惶恐。他才知道自己内心其实还不够强大。他不想把这种感觉和心境传染给陈光，于是他只好掏出一根烟递给他，两人相对无言抽着闷烟。看着那吐出的一个个小小的烟圈随风散去，他俩似乎都看到彼此的眼角里带着淡淡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