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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感染病毒的噩梦

第六章 感染病毒的噩梦

书名:绝望重生录作者名:古孟祥本章字数:31759更新时间:2023-12-27 20:20:23

  

  一个月后,万梓星与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在车间里干活,他心里骂了几句,“见鬼,这是什么鬼天气。”天空阴沉得没有一点风,车间里异常的闷热,似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明亮的日光灯光下,100多名戒毒人员正在紧张地参加劳动生产。直到下午四点,天空还是白茫茫的一片,高高的围墙阻隔着,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万梓星,万梓星”“到!”万梓星正在偷懒的时候,听到刘队长叫他的名字,他赶紧应了声,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你来办公室。”刘队长喊他。

  “难道刘队长有千里眼吗?偷下懒就给他看见?这下估计又要给臭骂一顿。”万梓星边走,心里边嘀咕着。

  万梓星进来办公室,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虽然心里有些疑虑,但还是习惯性地蹲在地上,低着头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万梓星,你最近有什么想法啊!”刘队长竟然和颜悦色地问。

  “我,我没什么想法啊!”万梓星有些受宠若惊,抬起头看着刘队长。

  “嗯,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万梓星轻声地回答完,然后狐疑地看着刘队长。

  刘队长吁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舒展了。

  “这样吧!这位是我们医院的李医生,他有话和你谈谈。”刘队长指了指旁边的李医生说。

  李医生点了点头,拿出白色的本子,把它翻开铺在桌面上,看了万梓星一眼。然后,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们现在告诉你一个谁都不愿触及的话题,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经过省里三江医院的检测,你被检测出带有HIV病毒。”

  “什么?这不可能!你们搞错了吧!”万梓星一听,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虽然之前有些预感,但真正听到这句话时,仍然如同晴天霹雳,让他无法接受。

  然而,医生那严肃的表情,刘队长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让他心里凉了半截。此刻,万梓星目光呆滞,像傻子一样。令人窒息的沉寂后,突然,万梓星猛地站起来就往办公室玻璃门撞去,刘队长站起来,想去拉他,犹豫了一下,手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坐门边的李医生迅速伸手去拉他的衣服,抓到了衣角,万梓星身体重心往前一倒,双手撞到玻璃门上,把中间的玻璃撞破了一个口,顿时,右手掌鲜血直流。刘队长伸出手欲上去又缩了回来。他隔着玻璃窗对外面两个值班员招了招手。值班员见状迅速跑了进来,和李医生一起合力把万梓星死死摁住,万梓星挣扎了几下便泄了气似的,身体软了下来,哭泣着说:“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万梓星,你怎么这么傻呢,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像你这样情况的戒毒人员也很多,他们也一直活得好好的啊!”你知道你生命的来源吗?如果不是你父母把你抚养成人,你能来到这个世界上吗?你的生命不是你自己的,是你父母给予的,你不但要为自己负责,也要为父母负责任。李医生俯下身体对双手紧紧抱着脑袋的万梓星说。

  “你别说了,就让我去死吧!我不想活了。”万梓星哽咽着说。

  “现在艾滋病也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恐怖,你要相信奇迹,你先冷静一下。”李医生继续在旁劝说。

  可是万梓星哪里听得进去,他左手按着脑袋,右手不停地捶打着脑袋。殷红的血染红了手掌。李医生见此,只好回头对值班员说:“赶紧把他扶到医务室去。”

  路上,值班员积极开导他说:“三分之一的癌症患者都是吓死的,如果我们想开些,积极乐观面对,活着的希望就越大。”万梓星经值班员一路劝说,情绪稍微平静些。这时,他这才感觉到右手疼痛起来,不由痛苦地叫了一声。随后,紧锁着眉头,不发一言,忐忑不安地跟着他们进了医务室。

  李医生把情况简单地对邹院长汇报,邹院长皱了皱眉头,戴上手套察看了万梓星的伤口说:“这个伤口要缝几针,小李你和于护士去准备下。”

  李医生应了声,便压低了噪音对于护士说了几句。于护士一听,脸色微微一变,说了句,“怎么又是我呢?”然后,很不情愿去准备手术工具。

  李医生给万梓星打了支局部麻醉,安慰了他几句。他额头上的汗珠少了些,看着李医生和于护士小心翼翼地在他伤口上缝针,李医生用手术钳钳着针线,异常小心在缝着,缝完一边就停下来,再钳住针头拉过来。万梓星之前在酒吧和人打架也在小医馆缝过针,那时医生都很熟练不用反针的,他明白了,就是医生也害怕啊!

  李医生缝完针又包扎了伤口,长吁了一口气,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对万梓星说:“你先在留医部住几天,别想那么多。”随后对值班员交代了几句,万梓星便被他们带到留医部单独监护室看护起来。

  万梓星脑海里一片空白,坐在留医部病床上,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他站起来走到窗前,值班员赶紧跟着过去,天空变得一片漆黑,似乎要塌下来,一场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窗外草地上的小草还有一些臭草花被风吹得摇摇欲断,可是风一过去,它们还是如此顽强地挺直了草干,紧跟着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有的雨花就飘了进来,打在万梓星的脸上,他似乎毫无觉察,仍然出神地望着窗外,值班员轻声劝他说:“下雨了,要关窗门了,进去吧!”他好像没听到。值班员只好把他拉到床板上坐着。

  这时手臂一阵疼痛袭来,万梓星痛得猛吸了几口气,便用左手去抓握受伤的右手臂。值班员见状便说可能是麻药解除了,“你先躺休息吧!我俩也累了,接受现实吧!我俩也是感染者,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一个高个子值班员劝他。

  “什么?你俩也是感染者?”万梓星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啊!不是感染者我们也不敢来护理你啊!这是医院安排好的。”值班员毫不掩饰地说。

  “看不出来吧!心态放好,我们这么多年还不是过来了,想那么多干嘛!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们开心过好每一天不是更好吗?”高个子值班员似乎看出了万梓星心里的想法。

  万梓星给他们这样一劝说,心里舒服些。

  晚上,躺在床上的万梓星,面对着孤独的灯光,陷入了痛苦之中。刘样群的故事,让他感觉到艾滋病是一种多么可怕的魔鬼,可怕的艾滋病、无法治愈的疾病。他原以为那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没想到今天自己就有了这种可怕的病魔,是怎样感染上的呢?是那天晚上在酒吧时摸黑拿起了旁人的注射器?还是和那个女的不洁性生活?万梓星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无法理出头绪来,这让万梓星心里一股怨恨升起,但又不知该怨谁恨谁。最后只能懊悔地在自己的脑门上,狠狠地敲打了几下。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就是一场梦啊。

  值班员盛了一碗饭放在衣物柜上,万梓星看也不看,继续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感觉今天就是一个被宣判死刑,正在等待执行的死囚犯,而这个等待的过程是那么折磨人的。他不知躺了多久后,缓缓地闭上沉重的眼帘,然后他看见一个黑色、像云一样的东西迎面而来,就像狰狞可怕的魔鬼一样向他扑来,从房顶穿过,感觉要吞没他。忽然那条黑影又变成刘样群那张扭曲的可怕的脸,接着又变成一堆堆坟墓,墓碑上清楚写着他熟悉的一个个名字,刘运辉、刘利标……他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风从窗户吹进来有点冷了。他拉了拉床单,侧身听了会儿,四周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天色开始泛白,在留医部手脚不方便的戒毒人员是可以不用起床早操,万梓星昏昏沉沉起床,喝了几口值班员打来的稀饭。万梓星知道这里的规定,如果不吃饭就会被插胃管灌食的。他虽然没有胃口还是起来勉强吃了几口,这样对照看自己的值班员也是一个交代。

  昨天一场暴风雨,天空就像水洗过一样,蔚蓝色的非常清晰,树木就像梳子梳理过一样,枝条明朗翠绿,小草更是充满了活力,嫩绿一片。万梓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精神为之一振。

  他手扶着铁窗透过窗户,不远处正在兴建新的院区,劳教所人满为患,有的人还要打地铺。妈的,不够住还抓我们进来干嘛呢!万梓星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了歌声,虽然音调并不是那么标准,但听得出,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声音。这声音牵引着他的心,万梓星不由定睛看了看工地,只见一名年纪较大的建筑工人一边搭脚手架,一边唱歌。工人黝黑的脸膛,一身又脏又旧的工作服,腰间系着铁钳之类的工具,上下走动,双手不停地忙碌着。不一会儿,工作服就慢慢湿了,工人每天重复地做着单调、危险、枯燥的工作,那么卑微而坚实的生命,那么平凡而知足的人生!万梓星心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宁愿去做一个健康快乐而又自由的建筑工人,但现在这一切都晚了。

  这一切都是拜父亲所赐,如果不是他这样偏心,就不会在学校受人欺负,也不会去姐姐家寄宿,受姐夫的欺负,也不会被逼出去跟着辉哥混,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遭遇了。这时,万梓星心里一股怒火腾地升了起来,他想,如果我这样死去,不就正中后妈的下怀吗?他们不就过得更加逍遥自在吗?哼,我就偏不让你们过得这么开心。

  想到这,他转身端起了衣物柜上的一大碗稀饭一饮而尽,紧跟着又吃了两个馍。

  “这就是了嘛,好死不如赖活着,想那么多干嘛!”在旁的值班员终于松了一口气说。

  一周后,万梓星刚起床不久就听到了窗外传来了声音。“值班”,“到”,“你去叫万梓星过来一下。”李医生隔着医务室的窗口喊道。

  “好咧!”一会儿值班戒毒人员就把万梓星带到了李医生办公室。

  “万梓星,你的手恢复得挺好嘛,等下就可以拆线回大队了,别犯傻了,好好活着。”李医生意味深长地劝他。

  万梓星低头沉默不语,李医生小心翼翼地套上了手套,犹豫了会儿,又拿起第二个手套套上。见此情形,万梓星把头压得更低了。李医生戴好两个手套,才拉了万梓星的手看了看,然后,小心谨慎地用小剪刀拆线。万梓星感觉手上一阵阵疼痛袭来,看着李医生的动作,他心想,你这还不是怕死嘛!好像就要把血流给你一样,说得那么好听啊!

  这时,刘队长戴着口罩进来看了看,李医生示意可以带万梓星走了。刘队长便手一挥说“走吧!”然后,便快速走在前面,万梓星几次欲追上去想说几句。可是,刘队长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又加快了速度往前走。万梓星只好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心里变得抑闷起来,他想,从现在开始,他们都把自己当瘟疫看待了,感染上病毒就像刘样群一样,潘多拉的盒子也就打开了。这比小时候那种被排挤所带来的孤独更加可怕。

  万梓星逐渐感觉到周围劳教人员也射来了异样的眼光,有的还在背后小声议论着什么。他回到宿舍里,见几个值班员正在打扫卫生,便主动一一向他们打了几声招呼。值班员应了一声,看了他一眼,马上就贴着墙,从他的身边溜过去了。万梓星见没有人搭讪他,只好双腿并拢拘谨地坐在床沿上,心里变得惴惴不安。一个矮个子值班员陈其正在用拖把拖着地,突然一用力,脏兮兮的拖布碰到万梓星的脚,万梓星穿着的运动鞋和裤脚一片污迹湿透。

  万梓星腾地升起一股怒气,凶狠狠地盯着陈其。陈其惊慌地看着万梓星,拖把“啪”地一声从手上掉落在地上,站在那里手脚无措,嘴巴张成了“0”字形看着他。突然,他发现万梓星凶巴巴的眼睛逐渐变得柔和,耸起的双肩放了下来。“没事,你去忙吧!”万梓星轻柔地对他说。陈其如获大赦,松了一口气,高耸的肩垂了下来,赶紧捡起拖把,边走边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生怕万梓星反悔似的。

  值班员赖光看着这一幕,用手摸了摸头发,心里一阵嘀咕:“怪事,万梓星怎么软了呢,按照万梓星以前的性格,肯定会揍他几下啊。”

  “万梓星,齐队长叫你去他办公室。”值班员陈其结结巴巴来喊他。“嗯。”万梓星应了一声,站起来跟着过去,边走边想,这个齐队长有什么事呢?齐队长不但满脸横肉,说话也粗声粗气,车间里的劳教人员无人不惧怕他,私下里都称他为“齐老虎”。

  记得上次车间一个劳教人员闹事,齐队长喝了几声,见没反应,就大骂几句,脱掉上衣呵斥闹事的劳教人员出来车间门口“单挑”,齐队长露出一身肌肉马上震住了对方。从此,齐队长的班都是一片安静,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一会儿,就来到齐队长办公室门口,万梓星正要推门进去,陈其赶紧上前小声对万梓星说:“我来开,齐队长交代过了,今后你进办公室不能去碰门把手。”万梓星愣了一下,只好闪到一边。陈其去拉开门打了声“报告”,得到齐队长允许后便让万梓星进去,自己则退出门外等待。

  万梓星站在那,看了看坐在办公椅上的齐队长,戴着一副浅蓝色的眼镜和白色的口罩,手上戴着白色手套。虽然已是秋季,但今天天气还是炎热的,齐队长还是穿着长袖衣服,把整个身躯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任何表情。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齐队长在叫他,乍一看,还真认不出这就是齐队长呢。齐队长见到万梓星站在那里,便用手压了压,示意他蹲下来。万梓星便蹲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齐队长。

  “万梓星,手好了吧!在留医部休息了七天,也该开工了。”从齐队长厚厚的嘴巴里粗声粗气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报告齐队长,我的手刚拆线,还没全好呢!”万梓星瓮声瓮气地说。

  “一点小伤算什么啊!你那个组少了一个人都不好干活呢!”

  “队长,我这手你看看。”万梓星说着欲把手举起来给齐队长看。

  “行了,行了,你站住,别过来。”齐队长看到万梓星欲过来,双腿一收,骤然紧张起来,赶紧叫他站在那。

  万梓星尴尬地站起来又蹲了下去。

  “那好,你明天就给我开工,别再给我整那么多啰啰嗦嗦的事出来。”

  “你这样说,我也没什么说的,我尽能力去做吧!”万梓星不满地说。

  “好了,好了,你先回宿舍吧!”齐队长不耐烦地挥挥手说。

  万梓星呆呆地坐在宿舍里,这时很希望能和刘样群聊聊,可是这样忙碌的季节,哪里能见到他呢。就是同宿舍的昆仔、林仔,也有几天没见到他们了,车间里什么情况?别人有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什么事?哪怕是那个“猴子”能回来聊几句也好啊!可是一直到关灯都没见他们回来,据说是加班赶货了。万梓星只好躺下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说:“咦,万梓星回来了。”有的人骂了几句娘:“他娘的,累得像一条狗。”便没了声息。

  突然,一阵凌厉的哨声把万梓星惊醒,这是吹起床点名的哨声,如果迟到了又要被处罚呢!万梓星睁眼一看,天色透出迷迷糊糊的亮光,林仔、昆仔他们起床了,万梓星也赶快起来,林仔、昆仔只说了句:“星哥,回来啊!”然后,就匆匆忙忙走开了。万梓星本想和他们聊几句,可是明显感觉到彼此间变得陌生了,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在躲闪着什么。甚至在排队点名时,旁边的人也有意和万梓星拉开那么一点距离。

  万梓星感觉到心里隐隐作痛,他无奈地坐在车间原先的工号台上,旁边的林仔居然把位置往外挪了挪,再也不似以前那么热情了。万梓星按照刘队长安排的工序做好产品的上一道工序,然后把产品递给林仔,林仔示意他放在桌面上,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过去做下一道工序。万梓星想和他搭讪几句,说了几句话,林仔好像没听见似的,只顾低头干活。万梓星只好作罢,慢腾腾地做着。

  “放风了,放风了。”值班员在车间里大喊一声,整个车间的人,便纷纷离座到车间外排队吸烟,万梓星找了找身上还有留医时值班员送的几支烟,便拿了出来,看到昆仔,便把烟递了过去。昆仔连连摆手说:“谢谢,星哥,我不抽这种烟了,谢谢你!”万梓星心里一阵纳闷,见鬼,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抽这种烟吗?见他走开了只得作罢。自己找了个角落蹲下抽闷烟。

  万梓星坐在自己的工台上,感觉周围都是人群,有时又感觉是那么的冷静,连一向爱说几句的林仔、昆仔,他们也不愿搭理他。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染这可恶的艾滋病引起的,还是因为自己顶撞刘队长而引起,这些昔日好友的变化让他深深陷入郁闷之中,他感觉到世界正在逐渐抛弃他。车间里播放着戒毒之歌,“重放的鲜花开在劳教所……呵呵,我哪里是鲜花,我就是一株没人搭理的野草。”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传来了“开饭,收工”的吆喝声。值班员大声喊了几声。旁边的人哗啦啦全体起身,万梓星此时感觉毫无饿意,他慢腾腾从座位上起来,又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才拿上自己的碗筷出去排队。

  吃饭是按工号台上一组八人就餐,今天加了菜,一大盆肥猪肉加白萝卜,看起来白茫茫一片。尽管这样肥腻,但看得出许多人不停地吞咽口水,手和饭勺蠢蠢欲动,就待队长的一声令下。万梓星那一组在室外中间地面上,七个人早就拿好筷子,并把碗放在盆子的边沿,他们似乎有意无意把万梓星的碗挤到一边。“开饭!”刘队长大喊一声,只见七个人争先恐后地把菜往自己的碗里扒,一会儿就所剩无几了,万梓星感觉挺纳闷,以前他们都没有这样吃饭扒菜的啊!再不动手就给扒光了,万梓星赶紧找个空隙把筷子伸进去,他们一见万梓星的筷子放进去,马上抽回了自己的筷子,再也没人伸筷子进去夹菜吃。万梓星心里好像五味翻腾,再也吃不出菜的味道,自个儿尴尬地夹了几口菜吃,便不再吃了。剩下的菜也没人去动筷子了,有的人就趁刘队长不注意时,偷偷从旁边其他组的盆里夹点菜来吃。这一切的变化来得太快了。万梓星感觉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困惑,这样难过。他有时借故上洗手间,待在里面半天也不想出来。虽然里面臭气冲天,但他觉得在洗手间里才是最安全自在,才能释放情感,才能体验到自我存在的价值。那里有冰冷的墙,狭小的空间,但没有异样冰冷的眼光。

  此时,万梓星特别想找刘样群聊聊,可是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机会。

  “妈的,我这个月奖分怎么少啊!”昆仔边干活边不停地发牢骚。

  “是啊,我现在一天都不想待在这了。这样给人拖住奖分,猴年马月才能出去啊。我的也是比上个月少了许多!”林仔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万梓星一眼。

  “女朋友来信说,再晚点出去就要跟人跑了!”“猴子”也在旁边着急地说。他们刚签完这个月奖分表回来,在座位上纷纷发泄着不满,万梓星听得出他们话外之音。其实都在发泄着对他的不满。以前他肯定会驳斥几句,现在他却觉得连多看他们一眼的勇气都不足了。

  “万梓星,你过来签名。”值班员在喊他名字。

  万梓星正纳闷,以为不用他签名了呢。

  万梓星满怀期待走过去,值班员拿了右手套让他戴上,万梓星很不情愿地戴上手套,拿过值班员递上的笔,正准备签上名字的时候,一看本月奖励一栏“0”分。他脑袋“嗡”地一声作响,他现在是多么需要奖分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去到一个无人知晓、没有熟人的地方去了此余生。

  值班员在旁催促说:“快点签名吧!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万梓星把笔一丢,气鼓鼓地说:“我的怎么是‘0’分呢?”

  “这个我不知道哦,你问刘队长啊!”

  “咦,万梓星,你这样的表现,你想要多少分啊!”刘队长露出不屑的表情看着万梓星。

  “我怎样表现呢!我的手没好就带病坚持开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万梓星不服气地说。

  “你还嘴硬,你说你有什么苦劳,你看你的单工产值,你不但自己达不到基本要求,还连累了一个组的人。他们都向我打报告,要你单干呢!”

  “单干就单干呗,有什么了不起啊!反正都是‘0’分。”万梓星也来气了。

  “好,万梓星,你有种,今天开始那你就单干吧!”刘队长气得脸都变形了。

  万梓星回到桌位上气得把工具一摔,恶狠狠地看了旁边的林仔一眼。

  林仔看到万梓星的眼神,手一哆嗦,赶紧把身子往外移了移。

  万梓星在座位上漫不经心地做着手工产品,一个人做一个产品确实很繁琐,各个工序都要熟悉,厂里的师傅过来指导几次也就不理万梓星了。好在没人催万梓星的货,万梓星也就慢腾腾地做着。让万梓星特别难过的是,不是刘队长的批评,而是烟瘾阵阵袭来时那种苦痛心情。万梓星把做的一些产品拿去换几口烟抽抽过过烟瘾。这样一天下来万梓星能交出的产品少得可怜。刘队长在晚上收工讲评时有意无意对万梓星瞪了几眼,然后说:“有的人心不在焉,做的产品又差,要引起注意。”万梓星知道刘队长在含沙射影批评自己,把头埋在膝盖上看着地面装作没听到。

  这样的日子有一段时间了。晚上,万梓星洗完澡百无聊赖地站在走廊上,用手一摸头发,好家伙,竟然有几根头发被随手带了下来,万梓星心里一慌,继续摸了摸头发,又摸了几根下来,他想这难道是疾病要发作的前奏吗?他把头发丢出窗外,心情格外沉重。因为他听人说过,掉头发是身体变差的特征。

  “刘队长,你看,万梓星做的产品都不合格,你叫我们怎么验收啊!这样不但浪费材料,老板知道了还会扣我人工,把我骂死啊!”厂家派出的技术指导邹师傅拿着万梓星交来的产品,气冲冲地对刘队长说。

  刘队长看了一眼产品,眉头一皱,对值班员说去叫万梓星过来。

  万梓星放下手上的活,不急不慢地来到刘队长面前,他已作好挨骂的准备。

  “万梓星你好好看下你做的什么玩意儿。”随后,刘队长把产品丢到万梓星脚下。

  万梓星漫不经心拿起来看了一眼说:“我一个人做,不可能每道工序都这么熟练,也只能做成这样啊!”

  “那为什么其他人能做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做好?你这是存心捣乱吗?”

  “刘队长,为什么别人做的产品也和我差不多,人家送了烟的就通过验收,我的就不行呢?这不是针对我吗?”

  “谁的可以通过,你说出来。”刘队长气得拍了下桌面,用手指着万梓星说。

  万梓星看了看旁边的值班员说:“你自己去查吧!”

  值班员赖光狠狠地盯了万梓星一眼说:“你在刘队长面前不要乱说话喔!”

  刘队长挥了挥手,示意值班员赖光不要说话。

  “万梓星,你自己先做好,再去管别人的事吧!”

  “刘队长,我也不想管别人的事,我只想要一视同仁。”

  “咦,那照你这么说,我有意针对你了?”

  “是不是针对我,你心里很清楚。”

  “妈的,你这个发瘟鸡,不死都是废材了,还那么嘴硬。”刘队长几乎咆哮起来。

  这些话一字一字地送进了万梓星的耳朵里,非常清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头。他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突然,他站了起来,扑向刘队长,张嘴去咬他。“我和你同归于尽,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万梓星心想。

  值班员赖光见状立马伸手拉着他的衣服,刘队长顺势抡起桌面的警棍重重地砸在万梓星的肩膀上,万梓星吃疼,身子晃了晃,欲继续上前去抱刘队长。值班员赖光一见赶紧在后面抱住他的腰,其他值班员见状一哄而上把他死死摁住了。

  “妈的,你想造反了,把他拉到车间外面蹲下让他冷静冷静。”刘队长脸色涨得通红,手上青筋暴起,拳头抡了起来,又赶紧收了回来。

  三个值班员马上按住万梓星拉到门口。万梓星挣扎了几下似乎没有力气了,才极不情愿地蹲下来。

  车间里一阵骚动,许多戒毒人员站起来观看热闹,纷纷议论。刘队长见此,呵斥他们赶紧坐下干活。随后,拿起对讲机呼叫其他民警过来。

  一会儿,几个全副武装的民警把万梓星带走了。

  万梓星被带到大队谈话时,齐队长满脸怒火地走了进来,万梓星抬头一见齐队长,没好气地说:“齐队长,别找我谈话,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齐队长的脸瞬间拉了下来,瞪了万梓星一眼说:“我才不是找你谈话,我是来拿茶杯的。”说罢拿起桌上的茶杯就摔门出去。

  随后,李队长又进来找万梓星,万梓星抬头看了一眼,便把头埋在膝盖里,李队长问他:“你知错不?”万梓星就是一言不发。

  此刻,万梓星已经做好要杀要砍由你们的心理准备,心想反正也活不久了。

  “万梓星,你再不说,就要加重对你的处罚。”李队长也失去了耐心。

  万梓星把头埋得更深了。

  “去,把他带回宿舍坐坐束缚椅,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写个检讨书。”李队长对值班员说。

  束缚椅是大队最近才添置的装备,通常对危险人员和生理戒断反应明显的人使用。坐在束缚椅子上,万梓星看似平静,内心却想起了许多许多,近期发生的事情就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重放了一遍。人生如此无常,命运在捉弄他,最不幸的事情都发生在他的身上,前段时间由于车间忙碌,没有时间去想艾滋病所带来阴影,死亡的恐怖今天在他脑海里清晰浮现。想到这他心里一紧。林仔、昆仔之前说得这么好听,现在全世界的人都把他抛弃。而且还不时给他种种难题,甚至针对他。该死的烟瘾又不时发作,有几次,他甚至趁人家不注意,捡起别人丢弃的烟头狂吸几口。他感觉这样的生活生不如死。他想到这,动了一下身子,可是,挪动下身子都不行。该死的李队长、刘队长、齐队长,你们这不是变相限制我的自由吗?你们都瞧不起我,厌恶我,我在你们眼里就好像是一个瘟神一样,走到哪都会招你们不爽,让你们看不顺眼。万梓昨星越想越气。

  “呼,呼,呼”,旁边值班员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又极有节奏地把烟一圈圈吐出来。那烟圈就像一个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舞女,跳动着婀娜多姿的舞姿,顺着风势款款而来,飘到了万梓星的鼻子里。那种烟味,万梓星再熟悉不过,是“红双喜”香烟的味道。他看着烟将飘到鼻孔,便把鼻子靠近,猛地吸上几口。这样他感觉精神多了。他几次欲开口,兄弟让我吸几口吧!喉结上下动了几次,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地收回去了。

  值班员智于似乎看出了万梓星的心思,他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抽得更欢,有意无意把烟雾往万梓星脸上吐过去。万梓星鼻子不停地抽动,眼泪也跟着流下来了。他实在忍不住了,张口便说:“兄弟借我一支烟抽抽行吗?”

  “借你一支?你这‘三无’人员,你何时还?猴年马月也都还不上吧!”

  万梓星一听,立马低下头沉默不语。是啊!自己哪来的钱买烟还给别人呢?

  “这样吧!你坐着也辛苦,我也累,你就配合我们写个检讨书,我交给队长,说不定大队看你的态度还可以就宽大处理你。”

  “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做产品,那你说怎么去管理好车间的生产秩序?”

  “你怎么就像一根筋呢?在这里也就三两年,难道你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啊!在这要什么面子,要什么威信,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何必把自己折磨得那么辛苦呢!不如舒服坐下牢。”

  值班员智于看到万梓星的眉头开始舒展,于是趁势接着说。

  “再说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省点力气吧!”

  “来吧,抽一支。”值班员智于看了下走廊确信没有民警过来,于是掏出一支“红双喜”递给万梓星。

  万梓星张开嘴把烟头含起来。

  智于悄悄掏出打火机,凑近万梓星身旁,压低声音说:“兄弟,按规定你这种情况是不能给烟你抽的,我让你舒服,你也让我舒服些。如果每天这样看护陪你,我比你更累啊!今后你没烟抽就找我,现在我可以先给你一包‘五叶神’。”智于边说边从内衣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包“五叶神”香烟。

  万梓星吐了一口烟,看着眼前晃动的“五叶神”两眼发光。他想伸手去拿,手一动才知动弹不得。在这里这个时候有上等好烟抽,对他来说比白粉还有诱惑力啊!

  智于看出万梓星的心思,把烟收了回来,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纸铺在万梓星的面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写个检讨,这烟就是你的了。”

  万梓星吐出一口烟,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报告李队长。”“进来!”智于得到允许后,兴高采烈地走入李队长办公室。“李队长,万梓星写了检讨。”边说边递了过去。李队长脸上露出久违的笑脸,看了看智于拿的纸,脸上皱了皱:“你拿着,读给我听听。”

  尊敬的李队长:

  本人万梓星,因做的产品不合格,被刘队长严厉批评后,心生怨气,而顶撞刘队长,现本人认真悔过,积极改造,希望大队领导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此致。

  检讨人万梓星

  李队长听完,点了点头问:“这是他写的吗?”“是的,李队长,是他本人写的。”

  “好吧!我们会研究怎么处罚他,明天再让他出去开工。”

  今天刚好是12月1日,晚上八点,全体戒毒人员集中在小院操场观看电视,中央台正在播报“国际艾滋日”的艾滋病的相关报道,全国防艾形势严峻,感染人员不断上升,有的进入发病期。关于“艾滋病”这样的字眼,不安全性接触、可怕的艾滋病病毒、无法治愈的疾病、身体的免疫细胞……大型投射幕布上,这些字眼犹如一把把尖刀,刺在万梓星的心上,让他心里就好像芒刺一样难受。他感觉人生没什么意思,好像什么都是空的。他看了看周围的人,都是新来的,他并不认识,也没有留意他,这样他心里稍安定些。突然他看到不远处,刘样群也在人群里,他想过去和他聊几句,可是四周都站着值班员,旁边芒果树下还坐着三个值班的警察,私自离开所在分队是不允许的,还是罢了,看哪天休息再找找他吧!刘样群也看到他了,朝他点了点头。

  皎洁的月光顺着窗子的铁方格照了进来,万梓星看了看天色,估计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他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刚才电视里的一幕幕画面仍然在他脑海里浮现。特别是那种艾滋病发病时的惨烈,远比他想象的可怕。这些可怕的画面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又偶尔想起姐姐,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姐夫还会欺负她吗?最后,他又想起父亲,一想起父亲,万梓星就更加烦躁,如果父亲稍微关心下他,他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想到这,他甚至握紧拳头狠狠地捶在被单上,想着想着,万梓星一夜无眠,不久就听到吹起床哨的声音,这才打断了万梓星的胡思乱想。

  白天,万梓星非常害怕经过那个路口,因为一抬头墙上写着“预防艾滋,人人有责”,“艾滋”两个字特别扎眼,但这是所里安排的出收工路线,是无法避开的。现在万梓星看到或听到别人谈起艾滋病的事,他就浑身不自在。

  接连几个晚上,万梓星都无法入睡。他甚至想到如果有机会出去,他就要好好地去找他们,看他们是谁有艾滋病,是谁故意传染病毒给他,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如果他知道,是谁故意传染给他,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最近他感觉白天没精神,晚上却又难以入睡。

  “万梓星,又在想什么啊?刘队长叫你到他办公室。”值班员赖光过来对他说。

  万梓星正在漫不经心做着手工活。听到赖光这样说,慢腾腾地站起来嘀咕了一句,“又有什么事啊!”

  “过去就知道了,快点过去吧!”赖光不耐烦地说。“万梓星,最近有什么想法啊!”看着脏兮兮的万梓星,刘队长表情不大好。

  “就这样过呗!还有什么想法。”万梓星头也不抬地说。

  “那好吧!这是大队给你的处罚决定,加期二个月,你签个名。”

  “什么?加期二个月?”这都半个月过去了,万梓星差不多把这件事忘记了,这处理也太重了吧!这分明就是想整死我嘛!万梓星边想边接过刘队长递过来的处理决定书,瞄了几眼后,默不作声地签下名字。在签下名字的那一刻,万梓星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刘队长看着万梓星这么爽快地签名,有点出乎意料。他已叫多几个值班员站在万梓星旁边,预防他有什么过激行为。现在见到万梓星的表情,他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意。“这就对了嘛,万梓星,好好表现,积极靠拢政府才是唯一的出路。”

  万梓星用眼里的余光扫了刘队长一眼,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

  万梓星回到座位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他觉得有必要采取行动,与其这样给人整死,还不如自己痛痛快快地死去。万梓星想了好几个自杀的方案,喝车间的化学药水是不行的,很快就会给民警发现,之前就有车间的戒毒人员毒瘾发作实在受不了就喝药水,马上就给当班的民警送到医院救回了,还加期。跳楼吧!更不可能,最高也就三层楼,而且到处都是铁窗防盗网,现在那帮值班员积极分子时刻在看着自己。他突然看到隔壁工作台上用来剪铜线头的剪刀,不禁眼前一亮。对,就把剪刀藏起来。他趁旁边的人上了洗手间,万梓星就悄悄地把那把小剪刀拿了起来。然后,看了看没人注意他,就打报告佯装上洗手间把它藏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

  不久,万梓星看着丢失剪刀的人给刘队长骂了一通。他心想,活该!我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我就要闹得鸡犬不宁。让你们厌弃我吧!到了晚上,万梓星知道每天回小院都要给搜身,于是他把小剪刀用绳子绑在裤链处。晚上有惊无险地把剪刀带回了宿舍。宿舍就安全一些了。万梓星一回到宿舍就迫不及待地把剪刀放在床板下面。他还不能马上作出决定,因为他还有一个心事未了。那就是他要打个电话给姐姐,以作最后的告别。那几天他为了能打上电话,他在车间表现稍为好些了。好不容易申请上打电话后,但姐姐的电话却一直无法接通。万梓星极不情愿地放下了电话,也许是与姐姐无缘告别了。心想就算了吧!反正打了电话也是徒增伤感。

  第二天他就假装生病起不来。待他们都去开工了,万梓星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黯然神伤,算了吧!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毅然地掀开床板,准备拿小剪刀割脉。他双手乱摸,糟了!剪刀不见了。他把整个床板都提起来了,又在宿舍到处乱找都找不到。突然,万梓星想起了,昨天不是例行安全检查吗?可能是给检查的人收走了。唉!万梓星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万梓星晚上和往常一样和衣躺下,他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同宿舍的人都不愿搭理他,有的人闻到他的味道掩鼻而过,他也轻易不愿去跟人交流。外面的小虫也在吵杂地叫着,让万梓星更加心烦了。他觉得该结束了,在这个薄情的世界上,他活得毫无意义。这几天似乎也有一种声音在指示他这样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控制着他的思维,于是他把牙刷放在嘴里硬生生往里插,喉咙一阵疼痛,他想呕吐却又吐不出来。他又去喝了几口水,这样折腾了几次还是吞不下去。他全身冒汗,感觉非常难受,一阵头晕袭来。在晕眩中,他似乎发现无穷的黑夜里有一束灯光,在灯光下母亲那慈祥的眼神正在含泪注视着他,他看见一个从来没有发现的异常美丽、发光的、伟大的爱、伟大的怜悯和温暖,耳旁甚至响起了母亲的声音:“孩子,这是你自己制造的地狱,你必须勇敢面对它,重新经历所有你这次生命所经历的同样的困难。”他感觉越来越难受,不由用手捶打着脑袋,发出了“啊,啊”的声音。

  这时,值夜班的戒毒人员听到了异常声音,赶紧跑过来打开灯察看,看到万梓星在宿舍里手脚乱动,一脸痛苦的样子。他想坏了,赶紧报告值夜班的李队长过来。

  李队长一看万梓星这个样子,凭着多年的管教经验,估计万梓星吞食异物,本来想骂他几句,看到他痛苦的样子,于是赶紧向大队作了汇报后,叫上两个值班民警连夜把万梓星送到了留医队。

  李医生叫值班员把万梓星的嘴打开,万梓星咬着嘴巴不松口。李医生火了,对万梓星说:“你连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呢?你再不张口,我就叫值班员用铁棍撬开了。”

  万梓星刚才看到李队长一身紧张的样子,心里有一丝丝快意,他此刻确实感觉到了异常难受,想吞下去又吞不下去,卡在那里,他满脸涨得通红,感觉喉咙里就像火烧一样。现在听李医生这样说,只好把嘴巴张开。李医生拿起手电筒一照,只看到喉咙里牙刷一点根,喉咙已经明显充血变红了,场所医院是没有条件动手术的。李医生对李队长说:“赶紧送人民医院吧!”

  深秋的夜晚,警灯闪烁,救护警车急速地行驶在清冷的公路上,寒风呼呼地从窗外钻进来。万梓星斜躺在后排座上,不锈钢的坐椅,呼呼的寒风,万梓星穿着单薄的衣服,竟然感觉不到冷,只有喉咙火辣辣的难受。他偶尔抬起眼皮,看到李队长他们疲惫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丝的愧意。在他心里,李队长比刘队长好。约半小时到达了区人民医院的急诊科,胖个子医生拿起手电筒和镊子之类东西,让万梓星张开嘴看了看,怪事,竟然没有发现东西在喉咙。李队长问万梓星怎么回事?万梓星说:“刚才路上的时候颠簸了几次,好像牙刷掉下去了。”胖个子医生说那要住院动手术。胖个子医生看来和李队长挺熟,就问李队长,你这些“宝贝”的身体是怎样情况。李队长看了看万梓星,把医生拉过一边压低声音说:“他是HIV感染者。”胖个子医生听了,眉头一皱,脸色一变,赶紧说:“那你们送省城三江医院吧!我们没有这样的手术医疗条件。”

  “你的医术是出了名的,怎么可能没有这能力呢?你就给他动个手术吧!我这大半夜地跑来跑去也不方便啊!”李队长哀求胖个子医生。

  “我们没有接受这方面的专业训练,万一我感染了怎么办,这上有老下有小,你来养吗?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胖个子医生生气地说。

  李队长看了看万梓星,竟无言以对,只好对警车司机说:“走吧,我们去省专科医院。”

  万梓星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此时喉咙虽然没有疼痛,但胖个子医生的话语让他心里冷到极点,就像突然掉进了一个冰库里,他甚至感觉到比刚才牙刷卡在喉咙更让他痛苦不堪。

  李队长带着万梓星匆匆上车,走上高速公路。不一会儿就到了省专科医院。李队长简单地对值班的蔡医生描述了万梓星的情况。蔡医生点了点头,拿小电筒照了照万梓星的喉咙。随后对李队长说:“牙刷已经进肚子去了,一时半会不会有危险,我们会尽快安排手术,先办理住院手续吧!”

  万梓星看着李队长忙前忙后,弄了几个时辰,这时天也大亮了,他才有空坐在万梓星病床的对面。万梓星被手铐铐住固定在病床上,看了看李队长,瘦小的李队长青春的脸庞写满了疲倦,额头也沁出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正两眼无神地看着门诊室。万梓星心想反正我是快死的人了,任由你们如何折腾,我的日子不好过,你们也别想过好。

  这时,刘队长推门走了进来,一股冷风也被带了进来。他看到躺在床上万梓星就说:“万梓星又来搞事了,妈的,害得我们好找,这样的鬼地方。”说完,不顾万梓星感受,继续和李队长在旁边在谈起万梓星的种种不是。李队长交代了刘队长几句,便离去了。

  万梓星一整天就躺在床上,除非上洗手间是不能随意走动的。他感觉腰部难受,只得不停转动下身子,可是给固定在床上,翻动下身子也给限制了。空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阵阵秋风吹来,他感觉就好像躺在地下冰库里一样。正在他胡思乱想、孤独无助的时候,一个护士走了进来,对躺在睡椅上的刘队长说:“一会儿带他去术前体检。”说着把体检单递给了刘队长。

  刘队长咕嘟了几声,无奈地戴上厚厚的手套把万梓星的手铐从床头解开,带着万梓星去体检医院规定的项目。万梓星跟着刘队长走在体检的各个室之间,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一种想法涌了上来。“不如找个机会逃走”,一想到这,他就观察周围的情况。刘队长不像以前那样离自己老远,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一双眼睛不时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医院只有一个出入口,想逃跑也只得往一个方向跑,可是门口也有保卫人员看住,只要刘队长一喊话,自己穿着劳教所的衣服马上就会给人知道,这个出口也就会很快给封上,得想个法子找件衣服。万梓星一边顺从地配合检查项目,一边在留意可逃走的机会。突然,他看到医院的护工把一堆脏衣服往杂物间里拉,他眼前变得明亮起来。

  万梓星从检查室出来,便按住肚子露出痛苦的表情,对刘队长说:“我要去厕所拉肚子,快受不了。”

  刘队长瞪了万梓星一眼说:“妈的,总是那么多事,别给我耍什么花样出来。”

  万梓星连连点头称是“刘队长,你放心,我都是半条命的人了,还会整什么事呢?”

  “快去,快回,别啰嗦了。”刘队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好咧!”万梓星如获大赦,捂着肚子赶紧往洗手间里跑。

  万梓星迅速溜进洗手间旁的杂物间,只见一大桶病人换下的脏衣服和床单堆放在一起,还有一件不知是谁丢弃的蓝色衬衣,窗外是街道,不远处是一座不高的山,外墙有一条排水管直达地面,从这三楼爬下去并不困难,下面刚好没人。万梓星一看心中窃喜,赶紧脱掉病号服换上蓝色衬衣,立即跨上窗台,抱紧水管慢慢往下滑。看离地不远,万梓星便飞跳下去,左脚跟一着地,接着是一阵疼痛袭来,妈的,可能是扭到脚了。万梓星顾不上察看,往左赶紧往山的方向疾走。万梓星感觉左脚疼了起来,停下来看了看脚踝处有点红肿,一按下去疼得他差点叫起来。万梓星心想大街上太显眼,得赶快上山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再作打算。

  刘队长在门外左等右等不见万梓星出来,喊了几句,又没有反应。他急了,一把推开洗手间门一看,傻眼了。他赶紧报告大队和医院保安。他判断万梓星极可能爬窗外排水管逃跑。刘队长在楼下跑来跑去,随后又有四五个保安加入搜寻的行列。

  万梓星在往山的方向疾走,顾不上脚痛肚痛。“妈的,平时你刘大个就在我面前趾高气扬,今天你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吧!说不定老子出去后,你的一身‘虎皮’也得脱下来呢!”万梓星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句。

  跑着,跑着,他不由停下来察看周围的地形,右边是一条马路,来往车辆挺多,不时有公交车经过,乘车逃走吧!越远越好,双手一摸口袋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没有一分钱呢。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往左是山的方向,看来只得继续往那边走。

  没过多久,万梓星已经到达山边,看路牌他知道这是云山。他感觉到警察已经出动在抓自己了。此时他感觉又累又饿又痛,甚至对自己为什么逃跑感到怀疑。他不敢走正常的山路,尽量伏低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在树林草丛中,看到有警察在山上搜寻,吓得他赶紧伏低身子躲藏起来。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万梓星没有一点吃的,他只得用双手捧起山泉喝点水,一会儿肚子又呱呱叫起来,万梓星看了看周围的植被,凭着儿时记忆采摘了一些嫩绿的树叶,将就着山泉水充饥。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万梓星在树林里摸索着往前走,一路坑坑洼洼,蚊虫特别多,手上脚上给树枝刺得火辣火辣的痛,他还担心有蛇什么的,路越来越难走。后来他干脆藏起来不动了。

  几束手电筒光在周围不停扫射。跟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万梓星屏住呼吸听到他们在对话:“整座山都找遍了,难道他插着翅膀飞走了。”“是啊,这么久了,有可能早就搭车跑了。”随后脚步声又逐渐远去。此刻,万梓星又累又饿又冷,他估计那些警察也不会再来了,心想,只能等天亮想办法找条路出去,先过了今晚再说。万梓星匍匐在树林里,呼呼风声,吹得他嗦嗦发抖。他不禁陷入沉思,在劳教戒毒所里曾几何时,他是多么渴望自由,多么想念外面自由散漫的生活。他看着高高的围墙,知道逃走无望,他甚至幻想来一场地震,把围墙震塌,好让他逃。然而,现在真的逃出来了,却是这样的胆战心惊,无处躲藏的逃亡生活,这是他不曾想到的。他原以为逃出就是自由了,现在才知道这样的方式,看似自由实则更不自由,现在连一个合法的身份都没有,更不用说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了。他知道始终是逃不掉的,警察肯定已经封锁了出山的路口。他甚至想到回医院去算了,可是一想起那整天躺在床上的苦痛,戒毒所里那异样的眼光,冰冷的语言,还有那凶神恶煞的齐队长他们会放过自己吗?一想到这些,他打了一个冷战。

  他感觉肚子饿,身上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别咬我,别咬我。”一条大警犬猛地扑上来,他挣扎着想跑,可是双腿不听使唤,他感觉双腿已经被警犬咬住了,好痛,哎哟,哎哟……醒了,一身冷汗,原来是一个梦。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天上稀稀疏疏挂着几颗星星,看来是半夜时分。刚才的梦境让万梓星感觉到了危险在逼近,他决定要离开这里,尽快下山。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下山,这个位置下去,地形并不陡峭,幸运的是居然有一条小道,万梓星忍住隐隐作痛的左脚,加快了下山的速度。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连滚带滑到了山脚,他先是趴在一棵树后,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看到偶尔一两部驶过的货车,并无其他异样。他决定先拦下一辆车,能走多走是多远了,只要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这时,远处又有一束猛烈的车灯射来,万梓星赶紧走到路中间站住,挥舞着手臂。“嘎”地一声,一辆货车停在他面前。万梓星被车灯照得刺眼,正想上前询问的时候,司机摇下车窗玻璃破口大骂:“你这是找死啊!你想干什么啊!”万梓星忙赔着笑脸说:“大哥,我身上的东西被人抢了,先搭我一程吧,我会好好酬谢你。”“你没看到我这是货车吗?哪里还有位置搭人呢!”“挤一挤行吗?”万梓星边说边欲拉开车门上去。“妈的,你这是开什么国际玩笑,赶快让开。”司机不容分说,骂骂咧咧地加大油门呼啸而去。

  万梓星站在路边一脸怅惘,正在失望的时候,远处又有两束强烈的灯光射来,他重新燃起了希望,整了整衣服,又挥起了手臂,车子缓缓地在他面前停了一来。

  万梓星定睛一看,我的妈啊!居然是一辆警车,吓得万梓星撒腿就跑,车子一个急停,马上冲下几个人,把他围住,大声呵斥他:“赶紧抱头蹲下来。”几把手电筒的强烈灯光照在万梓星的脸上,万梓星用手挡了挡。“万梓星,你还想往那里跑,害得我们好找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喝了一声。是刘队长,万梓星心里凉了半截,不由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刘队长挥起右脚踢了下去,仍不解气,还想再踢的时候,被旁边的人拦住了。

  又被戴上手铐坐在后排位置上的万梓星,心里反而踏实了,他感觉到一种解脱。他觉得这十几个小时噩梦般的逃亡生活确实累了,现在他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他感到一种放松,不由闭上眼睛,安然躺在面包车后排椅子上,心想随你们怎么折腾吧!

  不久,天开始发亮,万梓星被押回病房,这次万梓星躺回床上就没那么幸运了,手脚都给刘队长铐上了。他转身时发现旁边病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也住进一对老夫妇。

  如果不是及时把万梓星追回来,就会面临更大的处罚。看着躺在床上的万梓星,刘队长几次想揍他解解气,然而,看到他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脸上刮伤的皮肤还渗出一条条血迹,沾着小树叶的头发,不由得火气消了一些。

  李队长急匆匆地来接班了,他向刘队长询问了万梓星的一些情况后,从隔离床边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万梓星床边。

  “万梓星,你怎么这么傻呢?我们都在为救你忙前忙后,你可一点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为牵挂你的亲人着想啊!”万梓星看着斯斯文文的李队长,感觉到他今天说的话没那么的刺耳。“为亲人着想。”万梓星心里一阵苦笑,又有哪位亲人在为我着想吗!况且,我是将死的人了,谁会来关心我。

  “李队长你放心吧!我会积极配合你们,不会逃跑了。”万梓星看着李队长淡淡地说。

  “嗯,你自己想通了就好,刚才医生说,你这样跑了十多个小时,有些项目又得重新检查,我得现在过去问下主治医生,你就别再出什么歪主意了。”李队长嘱咐几句又检查了手铐脚铐,确信锁好了,才走去医务室。

  这时,万梓星发现隔床的那位病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万梓星也打量了他几眼,花白的头发,松弛而又斑斑点点的脸庞,眼角的皱纹,看样子60多岁。万梓星目光最后落在病床卡,上面赫然写着患者“刘旺成”。“刘旺成。”万梓星心里一紧,好熟悉的名字,哦,难道是群哥老爸的名字,他几乎不敢想下去,真的这么凑巧吗?他开始留意起隔床的动静来。

  “你自己看看吧!细菌性肺炎,又是风流病,不是看在昔日夫妻的份上,我都不想理你了。”陪着的妇女对着病床躺着的刘旺成怒气冲冲地说。然后,丢给他一叠检验报告。

  刘旺成看了那妇女一眼,很快把目光又移开了,随后闭上眼睛在思考着什么。他伸手拿起检验报告翻了翻,叹了一口气,又无奈地把它合上。

  那妇女搬了张椅子放在墙角边,然后无力地靠在椅子上。露出痛苦而又疲惫的表情。她看了几眼戴着手铐的万梓星,欲言又止。

  病房的气氛有点压抑,三个人在病房相视无语。过了一会儿,那妇女打破了沉静,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万梓星一眼,自言自语地说:“我儿刘样群好几年不见他了,不知他去那儿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老头子又这样,儿媳妇又不知跑哪里了。”妇女提高了声音,好像有意说给万梓星听。

  刘旺成盯了她一眼,轻轻地嘀咕了一句:“就不能少说几句啊!提那衰仔干嘛!就当没生过吧!”

  “刘样群。”万梓星再也忍不住了。他微微抬起头问:“阿姨,你儿子叫刘样群啊!”

  “是啊!是啊!你认识他?”妇女两眼发光,忽地一声从椅子上起来,把椅子往万梓星床位边移了移。

  “嗯,没,没有,只是感觉名字有点熟悉。”万梓星心想,刘样群说过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的情况,所以还是不提罢了。

  “大叔这是怎么了?”万梓星看了看大叔,虽然他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成,但还是忍不住地问。

  “哦,他这是老毛病,要动手术,当地医院说要送这边专科医院,就上这里来了。”妇女看了一眼躺着的刘旺成,带着幽怨的口气说。

  万梓星猜想,刘旺成可能和他一样的病情。

  万梓星陷入了沉思,虽然刘样群也和自己一样感染了艾滋病,但刘样群至少还有妈妈在牵挂着他,可是自己呢!想到这不禁悲从中来。正在这时,听到了呼叫他的声音。把他从悲愤情绪中拉了回来。

  “万梓星,准备去体检了,这次不会耍什么花样了吧!”李队长把检查表递给他,然后解开他的脚铐说。

  “你放心吧,李队长。”万梓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顺从地应了一声。

  万梓星这样说,李队长仍丝毫不敢大意,这次手铐也不解开,形影不离地跟着万梓星去检查项目。

  “万梓星,你的情况比较特殊,这次动手术,需要家属知晓,最好家属能过来签字。”李队长趁检查空隙赶紧对万梓星说。

  “李队长,我是孤儿,没有亲人,我已经对你说了几次,你就不要再提了。”万梓星说这话的时候有丝丝的犹豫,内心阵阵的隐痛又被李队长挑起。每当李队长问起他家人的时候,这句话就好像一把尖刀插进了他的心脏,让他感到窒息,让他无奈,引起全身的神经都会一阵痉挛。

  “万梓星,我们已经查过多次了,你报的地址是假的,你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李队长不理会,对万梓星继续追问。

  “你可以打个电话给你最关心的亲人,不一定是父母。”李队长继续鼓励万梓星。多年的管教经验告诉李队长,万梓星的种种情况表明,他的家庭肯定存在严重的缺陷,只有找到与万梓星比较亲近的亲人,前来控望,才能发生情感的联接,才能给万梓星的改造注入动力。

  万梓星低下头,沉默不语。

  “说不定最牵挂你的亲人也在找你呢?现在有这样机会给你通话,别浪费了这个时机啊!等下我带你去打医院公用电话吧!”万梓星脸部神经抽动了一下,眼神游离不定。

  此时,万梓星脑海里在激烈地斗争着。他想,打给父亲,不,那不可能。他早就不把我当儿子,打给他也是白打的。打给姐姐吧!姐姐的生活也不容易,而且这样不正好给姐夫耻笑吗?这不正是姐夫所希望看到的结局吗?最主要一点是感染艾滋病的事怎么能给他们知道呢?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怎样去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今后怎样生活呢?这一连串的问号在冲击着万梓星,让万梓星感觉痛苦不堪,不知如何抉择。

  “万梓星,我只是希望你的亲人能过来看你,其他事情我们也不会和他们透露什么,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你的病情我们有严格的告知和保密规定。”李队长似乎看出了万梓星的疑虑,试图继续努力说服他。

  “李队长,真的是这样吗?”万梓星狐疑地看着李队长,开始犹豫起来。

  “是的,你也想知道对你最好的亲人怎样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彼此也便安心啊!”

  万梓星想起当年姐姐对她的照顾,这么多年了,也确实不知道姐姐过得怎么样了,加上自己即将动手术,说不定这个手术也许就是永别呢!打个电话问候姐姐也是好的。想到这,万梓星点了点头。

  看着万梓星表情的变化,李队长吁了一口气,赶紧带着万梓星检查完最后一个项目后,直奔电话亭走去。

  这个电话号已经记忆在万梓星脑海的深处,他忐忑不安按下熟悉而又陌生的电话号码,心里有些许的激动和不安。他不知道接电话的会不会是姐夫,如果是姐姐,千言万语又该从何说起?

  李队长在旁看着万梓星按下电话号码,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听时,他心里也跟着着急起来,李队长多么希望能尽快接通这个电话啊!这或许是可以改造甚至挽救一条生命的热线电话啊!

  “别着急,慢慢按。”李队长在旁边默默地记下万梓星按的电话号码,一边安抚他的情绪。

  万梓星脸上汗珠都渗出来了,站在那不停地跺脚,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听。后面排队想打电话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李队长怕人多旁生枝节,只好对万梓星说:“打不通,这次就算了吧!”

  万梓星无奈地放下电话,心想,或许是老天的安排,打不通也好,也少让姐姐担心。随后,闷闷不乐地跟着李队长回到病房。

  不久,护士叫万梓星过去医疗室,熟练地为万梓星做了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第二天一早,万梓星躺在手术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不禁思绪连篇,他想,无论你有多么显赫的身份和地位,无论你有多辉煌的过去,在疾病面前人人都是平等,面对疾病人们都是如此苍白无力。医生在忙碌地准备手术,那手术刀的碰撞声,声声敲打着万梓星的心里,刀子响一下,他的心就跳得猛烈一些。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他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吞牙刷,来这里白挨一刀。他还听过动手术要先送红包给主治医生,否则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让你再挨一刀的。想到这,万梓星手脚都在冒汗。

  麻醉师似乎感觉到了万梓星异常的变化,便安慰他说:“这是小手术,放松些,很快就会好的。”

  听着这些温馨的话语,他心里很是受用。护士在旁边帮助他做些准备,没感受到什么异样,万梓星的心里才稍稍平静下来。

  麻醉师给他打下两支麻醉针后,万梓星头脑还是一直清醒的,医生在他肚子上忙碌着,忙碌着……直到听到医生说牙刷取出来了,万梓星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万梓星被插上氧气管,被护士推出了手术室,回到病房。

  邻近病床的阿姨看到万梓星这般模样被推回来,不禁神伤。她对刘旺成说:“唉,我们的仔如果生病了怎么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你看对面的,多可怜呢!”

  “你想那么多干吗?那个衰仔,他都不认我们了,你今后别在我面前提他了,就当没生过他。”刘旺成生气地说。

  “他怎么不认我们啊!还不是被你逼的吗?他现在可能吃不好,住不好,不知多可怜!唉,好好的一个家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子?”

  刘旺成本想说她几句,看了她一眼,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唉哟!唉哟!”万梓星麻醉药失效后带来的手术疼痛,让他不由得轻轻叫了起来。这样的叫声,在这窄小的病房里,让刘旺成夫妇听到很清楚。

  刘旺成夫妇相互对视一眼,便不再语言,彼此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刘旺成,准备去体检。”一个护士递给邹运花一份检查表,然后交代了体检应注意的事项。末了,护士悄悄地把邹运花拉到门外,压低嗓声对她说:“阿姨,你老公的身体状况你了解吗?”

  “知道啊!他身上有几种病我也很清楚。”邹运花看着护士坦然地说。

  “嗯,那你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情况?”

  “糖尿病,细菌性肺炎,又有‘风流病’。”

  “什么‘风流病’?”护士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就是艾滋病啊,那死鬼不知去哪寻花问柳感染上的。”邹运秀露出满脸的愤怒和鄙视。

  “嗯,那你也做HIV检查吧!这样提早预防,对你有好处。”

  “什么,这病也会传染给我?我都一直和他分房睡。如果真的这样我就不想活了。”邹运花说完脸都变形了。

  “阿姨,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现在只是提醒你做个检查而已”邹运花点了点头,想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干脆趁着在这专业医院做个检查吧!

  万梓星在床上听到他们对话,感觉到刘旺成的老婆并不知道她丈夫与儿媳的那种关系。他感到很奇怪,刘旺成居然还能隐藏这么多年。不过别人的事情也不便多说。他唯有静静躺在床上养病了。万梓星经过几天痛苦的挣扎,伤口愈合,身体基本复原,这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让他感到生命的脆弱和可贵,感觉到生的眷恋。主治医生过来检查了他的伤口后,告诉他明天可以拆线出院了。

  听到这样的通知,万梓星既高兴又失落,高兴的是可以不用受疼痛的折磨,失落的是他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离开这里他有些不舍。回去后他又得面对那些凶巴巴的值班戒毒人员,和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刘队长。虽然这里的人他都不熟悉,但这正是他想过的生活,这里有温暖关爱,没有歧视。在病床上的这些日子,他认真回顾这段时间的经历,这些经历让他深切地感受到了歧视比艾滋病更加可怕,那些异样的眼光,异样的言谈举止,在一步步摧毁他的信念,让他无处躲藏。

  今天一早,万梓星收拾完衣物,他再次用目光扫视了整个病房,邻床躺着与他同病相怜的刘旺成,刘旺成似乎比刚进来时更加苍老了,毫无一点精神,一直不怎么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想向阿姨告别,却不知她跑哪里去了。李队长催促他赶紧换衣服,又把他双手铐住,才离开病房。

  万梓星走出病房,一股清新空气扑面而来,略带芳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精神为之一振,步伐也变得轻松起来。

  突然,院子里一阵骚动,许多人纷纷往院子里跑,万梓星不由循声望去,只见四层大楼顶层护拦边上坐着一个妇女,手上拿着一叠纸,万梓星加快脚步往前一看,咦,这不是刘旺成老婆吗?她怎么在那里?只听见旁边围观的人说:“真是可怜啊!听说老公得了风流病又传染给她。唉!这个年纪本来是好好享福的时候,却是这般凄惨。”

  这时,一个保安在楼下喊她:“大姐,凡事想开点,办法总比困难多,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不,你不懂的,你解决不了,你不要管我。”邹运花坐在那里情绪激动地地哭诉。

  “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你先下来,我们可以一齐想办法解决嘛!”

  “你们解决不了的,天啊!我为什么如此命苦啊!为什么要遭受如此的报应啊!上天你这样太不公平啊!”她情绪越来越激动,身子又往外边移了移。她的动作引起围观群众发出惊呼,万梓星看着也替她捏了一把汗。高个子保安一看形势不太对劲,一边对旁边的同事说赶紧报警,一边叫另一个保安上去楼顶看能否找机会把她救下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李队长一看,赶紧催促万梓星走快点。万梓星只好匆匆又看了一眼,赶紧上车离开了。

  “开会啦!开会啦,快点出来集合。”正在车间里干活的万梓星,跟着人流排好队来到会场,今天会场四周多了许多全副武装的民警,他们神情严肃警惕地关注着会场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主席台上方挂着一条醒目的横幅,写着“森林劳教所2003年表彰总结暨惩处大会”。

  万梓星心想今天的惩处肯定有份了,管他呢,现在不管是民警还是戒毒人员更不愿意搭理他,他也逐渐习惯了这里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万梓星听着表彰人员名单,居然拿烟换单工的陈新林和宿舍的“猴子”也有份,他俩都减期二个月,还领到了一份奖品。万梓星看着他俩的得意劲儿,心里愤愤不平。最后是宣读处罚名单,刘样群、万梓星榜上有名,刘样群被罚500分,万梓星被加期二个月,听到这样的处罚,万梓星心里甚至有点得意,这次整个大队几百号人马都认识我,老子加期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些喽啰吗?哼!今后看你们谁还敢招惹我。

  散会的时候,刘样群竟然悄悄地走到了他身边,铁青着脸,用低沉的声音对万梓星说:“明天放假,我们做完事,找个机会到操场聊聊。”万梓星正想他呢,于是赶紧点了点头。

  操场边,劳教人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抽支烟,聊聊家常,发发牢骚。

  刘样群递给万梓星一支烟,万梓星贪婪地猛抽了几口,然后,又吐出了一个个烟圈。

  尔后,万梓星打破了沉闷的气氛:“群哥,我在医院碰到你父母了。”刘样群神色一怔,随即,淡淡地问:“是么?”万梓星便把见到的情况对刘样群说了一遍。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这都是他咎由自取,只是我妈被她害惨了,希望我妈没事吧!那一天,如果能碰到那女人,我就直接把她剁了,为我妈报仇!”刘样群狠狠地吐出一口烟说。过了一会儿,他眉头一皱接着说。

  “算了,不去说这些了,说这些让人更烦,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先管好眼前。对了,你身体怎么情况?”

  “唉,医生说要好好调养,调养个鬼嘛,这样的伙食,这样的工作强度,这不是在虐待我们这些病号吗?”

  “是的,我正要找你商量个事,这样下去,我们日子越来越难过了,还跟他们一样的待遇,却给我们不一样的眼光,我再叫下其他人一起搞点事出来,才能争取到权益啊!”

  “对,反正我们也是给加了几次期了,也不在乎他再加一次,群哥,我听你的,你说怎么搞?”

  刘样群靠近万梓星如此这般交代一番,万梓星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给万梓星交代完,刘样群便去找其他人员商量去了。

  “报告刘队长,他,他们堵住201宿舍的门,不吃早餐,也不让进,也不出来开工。”一个值班员匆匆忙忙跑到刘队长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这是想造反了,有哪些人?”刘队长一听气得脸都变形了。

  “是刘样群、万梓星等八个人。”

  “嗯,是他们,都是HIV感染者。”刘队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这是一个极其棘手的事情,这类群体事件必须慎重对待,否则会造成极坏的影响。想到这,刘队长拿起对讲机,把发生的情况向大队领导作了汇报。

  一会儿,管理科领导带着一批护卫大队警员开着摩托,响着刺耳的警报到了楼下。

  大队领导邹大队长向科室领导许科长作了汇报,许科长听到戒毒人员的诉求后,神色凝重,他推了推眼镜,走向201室,众人紧跟在后面。

  “刘样群,现在上级领导专门来处理这件事情,希望你们态度端正,正确认识到事件的严重性,不要再这样顽抗到底。”邹大队长提高嗓子对着里面喊话。

  “我们要见所领导,我们要见所领导。”刘样群和万梓星他们七嘴八舌地回应。

  “所领导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就是所领导派我来解决这件事情的,你们选出代表出来跟我们谈谈好吗?”许科长接过话题,镇定地说。

  “不,我们不选代表,也不会出去,你们的伎俩我们很明白。”

  “那好,你们有什么要求跟我说说。”

  “你们解决不了的,我们要见所领导。”

  “就是所长过来,也是要你们说出想法啊!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解决不了呢?”许科长继续跟他们谈。

  “你们说话不算数,也解决不了的,叫所领导过来吧!”

  “所领导出差了,你们有什么想法跟我说说,我未必帮得了你,你的问题可能不简单,但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你把事情说出来,起码让我明白你们为什么这样做,也可以和你们分忧呀!我想你们也想尽快解决问题,不想这样拖着。”

  “那好,我就说吧!我们这些人都是得了艾滋病的人,说不定哪天就会死了,我们想临死之前吃好的,我们要求所领导增加我们的伙食标准,减轻我们的生产任务。”

  “你们先冷静下来,这样可以清晰地表达你们的需求,我们也可以更好地沟通,你认为呢?”许科长委婉地问。

  “我们现在就很冷静,我们要死的人了,就想临死前吃好点,过得舒服些。”刘样群暴躁地说。

  “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每个人感染了这种病毒心里都会很难过。然而,事情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糟糕。”许科长继续劝说。

  “别假惺惺和我们说这么多了,我们就是希望临死前过得舒服点。”刘样群不耐烦地说。

  “你总是说要死了,是医生给你的诊断吗?”许科长满脸疑虑地问。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得了这种病就是活不久了。”刘样群悲愤地说。

  “那你告诉我,你现在那里不舒服吗?”许科长关切地问。

  “我们现在浑身都不舒服,我们就是要不同于他们(其他劳教人员)的待遇。”刘样群悲愤地说。

  “你们是正常群体的人,有病我们都免费为你们治疗。伙食费是根据国家的标准配置的,每天每月都有伙食情况的公示。生产劳动是正常的康复和改造手段,一定的任务考核也是必要的。戒毒人员的伙食在逐年改善,劳动时间和强度在逐渐减少,甚至比社会企业还低。这些你们都清楚。”

  “我们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怎么是正常群体的人呢?如果是正常群体的人,你们有当我是正常群体的人看待吗?”

  “你说说看,怎么不把你们当作正常群体呢?”许科长说完看了看时间,不由皱起了眉头,谈判已经将近过去四个小时了。

  “我们内心的痛苦你们知道吗?有谁关心我们的死活?你们都把我们当作瘟神,歧视我们。”刘样群狂躁地说。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对啊!对啊!”宿舍里又响起了一片激烈的嘈杂声,谈判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你们先冷静,冷静,现在国家对你们都很重视,对艾滋病人实行‘四免爱一关怀’政策,你们要相信事情会越来越好的。”许科长继续劝解他们。

  “你不要和我们扯这些了,我们就是要实际的,要眼前的待遇。”刘样群不耐烦地说。

  “你们先把门打开吧!你们也闹了挺久了,没吃东西也累了,先打开门吃点东西吧!”

  “不,你们先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才开门。”刘样群非常强硬地说。

  “你觉得只有这种办法可以解决问题吗?解决问题的方法很多,希望你们认清形势,别顽抗到底,这样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许科长继续和他们谈,同时也不时观察了宿舍里的情况。发现刘样群和万梓星比较顽固外,其他人相对没那么激动。他们也在密切关注着走廊上谈判的许科长。看着这些,许科长心想,如果要强攻只有从后窗户放催泪弹进来。

  “反正都是死路一条,都会受到你们严重的处理,我们不在乎了。”万梓星抢着回应许科长。

  “只要你们现在打开门自己出来,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所受到处罚肯定比抵抗下去要轻。”许科长说完这句话,看到其他戒毒人员在交头接耳一阵骚动。

  “你们这些话骗三岁小孩还管用,怎么骗得了我们?大家不要听他的鬼话。”刘样群看到其他人情绪变化,赶紧瞪了他们一眼,大声说。

  “你们这样做,我估计你们亲人知道了也肯定很伤心。希望你们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亲人着想啊!”

  “亲人,别跟我提什么亲人,他们都死光了,如果不是他们这样对我,我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吗?”刘样群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我知道你们经历许多生活的苦难,确实不容易,但犯了错误应该更多从自己身上去查找原因,才能更好地生存啊!”许科长继续跟他们谈着,同时悄悄告诉旁边的邹大队长准备组织护卫大队的民警从后窗户往里面打催泪枪,准备实行强攻。

  “呯啪!呯啪!”突然几声枪响,室内顿时乱作一团,有的打咳嗽,有的不停抹眼泪。护卫大队几名身材高大的民警,趁此机会合力猛撞房门,只几下便撞开了房门。他们全副武装还戴着面罩,很快就把室内的人制服,铐上手铐带到了楼下。

  “全部送去禁闭,让他们好好反省反省。”刘科长手一挥,护卫队民警就把刘样群他们押上车带走了。

  万梓星被押到禁闭室。咦,感觉环境还不错,这不是疗养的好地方吗?中间种了各种树木,四周并排建了一间间平房。万梓星被押到06室,脱下外套进去平房后,铁门便被看守民警沉重地关上了。

  禁闭室的房间极小,个子稍长高些,躺下去就伸不直腿,刚进去就一股臭味扑鼻而来,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喝的水和饭从墙壁的一个小窗口里递进来。这绝对是与世隔绝,没有异样的眼光,没有冷嘲热讽,不用看谁的脸色生活,不用去生产车间做单工,也没有命令和责怪的声音的地方。虽然气味大了些,但这不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安静的生活环境吗?万梓星长吁了一口气,双手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又伸展腰部,感觉精神不错,然后握着拳头弯了弯手臂,对着监控展示了肱二头肌肉,他想以此方式向民警表达,“禁闭又能奈我何,这样的生活方式正是我所渴望的。”

  站累了,他就躺在床板上闭上眼睛,在这寂静的环境里让他想到许多许多,儿时以来的经历就像放电影一样从他脑海里一一浮现,想起和妈妈在海边度过的快乐时光,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还有那些儿时的伙伴李桂子他们都去哪儿了?都怎么了?想起老爸时,他就双手握紧拳头,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老爸造成的,他永远都不想见到父亲,他不知为什么还会想起父亲。上次打电话给姐姐,她一直没接,她过得怎么样了,还受姐夫的欺负吗?如果再这样他还会找机会报复姐夫。还有赌场的肖东权和刘运辉他们又怎么样了?阿丽她们又怎么样了?如果她们都知道自己这种境况,她们还会理他吗?他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眼前出现了许多酒吧里熟悉的场景,美丽的舞台灯光下,一群群美丽的“公主”飘逸而过,一些人影在他眼前晃过来晃过去。他隐隐约约地看到刘利标等许多同伴在酒吧里饮酒作乐,似乎正在说嘲笑他是怪物的话,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像现在这样的失望和孤独,他开始怀疑起来,他所追求的孤独清静的生活是否他想要的。万梓星又想起自己的将来,这是他最不愿去想的。因为他实在理不清将来何去何从,现在这样一身疾病还有将来吗?他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人间带着病毒的活体细胞,去到哪里人们都会躲避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将来?还有什么人生?就是阿丽知道了这种病毒也不可能理他了。将来想结婚生子更是不可能,哪个女人都不会瞧得起自己,更不要说爱上自己。

  窗口不知什么时候已放着饭,万梓星站起来看了看白白的米饭,毫无食欲,房内只有那道光透进来,现在那道光也给碗遮住了,房内更黑了。一会儿万梓星眼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窗口的饭碗上,这样肚子叫得更欢。他只好叹了一口气,拿起饭碗,一会儿工夫就把白白的米饭吞了下去。尔后,又昏昏沉沉躺下。

  不知过了多久,万梓星感觉浑身疼痛难受,原来蚊子一拨拨地在他身上乱咬,赶走几只又扑来几只,这里的蚊子好像许久没闻过腥味了,咬得特别凶,让他根本无法入睡。万梓星只好坐起来,边赶蚊子边看着窗口的亮光。此刻,他多么希望天色能马上亮起来。好不容易窗口透进了微弱的光线,蚊子也似乎心满意足地慢慢散去,万梓星开始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孤独。在这静得掉一根针都能听到的地方,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气声。他想起电视上看过的《鲁滨逊漂流记》,那时他还觉得挺好玩,在荒岛上做些喜欢的事情,没有世态炎凉,没有江湖上的是非恩怨、打打杀杀。

  而当让他真正身处其中时,他才体会到鲁滨逊的孤独和艰难,现在这里就像被世界抛弃遗忘的角落,没有声音,静得让人害怕。万梓星希望大队的民警能尽快找他谈谈话,能早点出去,心想就是在车间做上一份工也好过这个鬼地方。尽管车间也不会有人搭理他,但至少还可以看到人影,听到人声啊!

  大队民警就好像忘记他似的,三天过去了,仍然没有人找他谈话。虽然那阵阵臭味比那蚊子更加令人难受,万梓星仍不动声色,强行忍住想喊民警的念头。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铁门“呀”的一声打开了,一道亮光也随着照了进来,他两眼刺痛,不由得用手遮住双眼。

  “万梓星,出来到谈话室。”一句冰冷的语言飘了进来。是李队长的声音。

  万梓星心里一阵惊喜,李队长在他心里觉感李队长对他比较和善些,他故意慢腾腾地坐了起来,磨磨蹭蹭半天才走出来。只见李队长用手捂着鼻子,脸上掠过厌恶的表情说:“去,到那边水龙头洗洗,再过来谈话室。”

  万梓星看着洗出来的污水,心想这个时候如果有镜子,他自己恐怕也认不出自己。洗完脸,他感觉舒服多了,现在才看清浑身给蚊子咬过的皮肤红斑,不由一阵痉挛,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妈的,是什么鬼蚊子,这么凶。”

  随后,万梓星惴惴不安地进入谈话室。谈话室空间并不大,摆设和大队民警办公室差不多,一张办公桌子,两张椅子,桌子前面放着一张红色塑料小板凳。李队长威严地坐在办公桌后面,背靠着椅子,点着一支烟,正在注视着他。万梓星呆呆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李队长并不出声,旁边站着的值班员叫他在小板凳上坐下。他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用手挪了下小板凳到合适的位置,坐下后就低着头看着地面,作好了挨骂甚至挨打的准备。奇怪的是,李队长并没有什么表情,也不说话,房间一片寂静,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万梓星不由夹紧了双腿,用力搓了搓手,他不知道李队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由微微抬起头偷偷地瞄了李队长一眼,李队长正悠闲吐着烟圈,并没有想问话的意思。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了,于是怯怯地低声问:“李队长,可以给我抽口烟吗?”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李队长。

  李队长微微抬起眼眉,并不急于搭话,又吐出了一口烟,才把手一挥。旁边的值班员会意,便点着一支烟递了过去。万梓星迫不及待地猛抽了几口,双脚开始慢慢地舒展开来。他满怀感激地看了李队长一眼。李队长这才漫不经心问他:“你是哪里人呢?”“西海市的”万梓星说完,不安地看着李队长。他不知道接下来李队长还会问他什么。

  “西海市好玩啊!那边的沙滩特别的美,海鲜也特别好吃。”李队长终于脸露微笑地说。“是啊!真的很美,李队长你去过那里?”万梓星说完,那忧郁疲惫的脸上露出了霞光。“是的,听说附近还有一些很好玩的景点,要当地人才能找到。”李队长说完,露出向往的眼神。“是啊!附近是有一座龙斗峰,入口处并不好找,爬上山去可以看到很远很美的海景。”万梓星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仿佛他就坐在山上出神地望着大海。“真的吗?那你告诉我山上有什么,能看到什么景色呢?”李队长身体微微前倾,露出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山上有一个瀑布,水很清,空气又好。旁边也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特别好玩,我们几个伙伴玩累了就趴在石头上睡觉呢,那种感觉真的很舒服。当然,如果运气好,还可采摘到一些野果,非常的鲜甜。”说到这,他吐了一下口水,接着说:“约一个多小时爬上山顶看日出日落,柔和的阳光照在海面上就好像进入一个粉红色的童话世界里。”万梓星还想继续说下去时。李队长示意值班员把一杯水递给他。万梓星接过来深深地喝了几口,又抽了一口值班员点着的香烟,随后长长地吐出了烟圈,露出了一脸的轻松。

  “哦,确实很美,难道你不想早点出去看看那美好的景色吗?”李队长看着他,见时机已到便意味深长地说。“我肯定想啊!可是现在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有机会出去呢!”万梓星不由沮丧地低下了头。“现在就有机会可以让你早点出去,就看你能不能抓住机会了。”李队长带着鼓励,又带着威严的口气说。“李队长,有什么机会?”万梓星说完狐疑地看着李队长。“这其实也很简单,你好好交代,那天是怎么回事?是谁策划的。”李队长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万梓星一时陷入沉思之中,“如果说出去,日后给刘样群知道了,如何面对他?况且群哥也给了自己不少的帮助,自己这样忘恩负义,给其他学员知道了,又是怎么看自己呢?”想到这些,他心乱如麻,放松的神经又绷紧起来,两眼茫然地看着地板。李队长看着低头不语的万梓星,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万梓星啊!万梓星啊!你要我怎么说你呢?你给人利用了,你还不知道,你直到现在也还执迷不悟。”“我怎么给人利用了呢?”万梓星抬起头好奇地问。“人家就是拉你当炮灰使,拉你陪他混日子,图舒服,人家一辈子把牢房当家,根本就没去考虑将来。你还这样年轻,难道也要这样浑浑噩噩过日子吗?难道你也想一辈子在牢房里度过吗?”李队长气愤地说,然后看着万梓星的表情变化。万梓星嘴唇抽动了几下,跟着右脚又抖动了几下,同时,用手抓了抓头发,最后又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睛直定定地盯着前方,他很矛盾。良久,他才吞吞吐吐地问:“李队长,我有点不明白,是谁把我当炮灰使呢?”“你还装傻,那好吧!咱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心目中的大哥刘样群把许多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你以为他还会帮你?还想他做你大哥?以前在这里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有两个劳教人员也是称兄道弟,后来一个人先解教出去,就去另一个人家里骗吃骗喝还骗钱,说能帮人家提前弄出来。我告诉你现在是什么形势了,现在是严打啊!你这样罢工是很严重的事件,如果你不说清楚处罚会更重。况且刘样群已经调到别的地方去,也做不了你的大哥。如果你再这样执迷不语,那你就重回禁闭室去好好反省反省吧!”李队长说完佯装就要起身离开。万梓星看着李队长一脸怒气,不似说笑的样子,心想刘样群曾说他是没有将来了,就想着等死。但他也不能把全部责任推在我身上啊!况且禁闭室的那种孤独的环境也不容易过啊!现在看来李队长已经掌握了情况,再不说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想到这,于是他抬起头,抱在胸前的双手松开,自然地放在膝盖上,然后,看着李队长怯怯地说:“李队长,我说出来可以免去处罚吗?”“免去处罚是不可能的,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认错态度诚恳,把事情说清楚,结果肯定会比你保持沉默要好许多。”李队长再次用鼓励的眼神望着万梓星。万梓星猛吸了一口烟,把剩下的烟头往地上一丢,用拖鞋踩灭了烟头,然后把头一抬,作出了很大决定似的缓缓地说:“好,我说吧!”于是,把那天刘样群找到他,引诱他如何煽动更多的人参加罢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妈的,我早就知道是那个‘多进宫’刘样群搞的鬼。”听万梓星讲完,李队长不由得拍了一下桌面。

  万梓星被冷不防的响声吓了一跳,抬起头看了看李队长,平时很少发火的李队长这次脸涨得通红。

  “你要好好写检查,等下先把事情经过写出来还要观察你一段时间,再看下一步怎么处理你。万梓星,你也不小了,也混了这么多年江湖,一而再再而三地搞事情出来。换作你站在我的角度,你又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去处理?”看着万梓星低着头不说话,李队长继续说:“你别这么自私,总是为自己考虑,也要考虑下大局,考虑下亲人的感受,如果每个戒毒人员都像你这样,那场所不就乱套了?”

  李队长生气地说完,看到万梓星头低得老低,才交待值班员把纸和笔递给他,万梓星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地拿起笔伏在小桌子上写事情的经过。

  一个小时后,万梓星把写好事情经过的纸交给了李队长,李队长戴好白色的手套,拿起纸张看了看,点了点头说:“看在你这样的认识态度上,下午再押你回大队。”

  “听说刘样群调到三大队了,这下好了,否则以前总是仗着自己有病,强拿强要我们的烟,真的人憎鬼厌。”

  “可不是吗?不给他了,他就偷,上次我买的那条烟给他偷了几包呢!早就该调去别的大队了,最好全部调走,这些‘V哥’,总是有恃无恐地敲诈我们,干部也奈何不了他们。”万梓星在上洗手间时听到车间里两个人在悄悄对话。

  感染HIV病毒的戒毒人员被称“V哥”,场所里民警是不会公开他们的信息,但有些戒毒人员自己说出来,或被戒毒人员猜测出来。对这类特殊病员政府正在计划实行集中管理。

  怪不得回到大队半个月了,都没见到刘样群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万梓星心里都凉了半截,看来今后做事情都得靠自己呢!

  “万梓星,看你心神不定的样子,在想些什么啊!”李队长把万梓星叫到办公室问他。

  “没有什么想法啊!安心改造呗!”万梓星看了一眼李队长,淡淡地说。万梓星很清楚地知道他目前的处境,刘样群一走他成了众矢之的,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最近看你也有一点点进步,态度也有所改变,做的货也比以前好些了,故大队研究决定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给你较轻的处理,罚你一千分,希你能正视现实,珍惜机会,以正确态度面对学习改造。”李队长边说边看着万梓星的神情变化。

  “你们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我没有意见。”万梓星面无表情地说。

  “那好吧!你把这个表签了。”李队长把表递给了他。

  万梓星接过表,看也不看就把名字签下了。

  万梓星今天的态度让李队长有点意外,他观察了万梓星几眼,确实没有什么举动,又和他聊了几句,才让万梓星回去劳动车间。

  万梓星回到座位上盘算着怎样才能过得舒服些。拿货物去换产品吧!自己又没货。靠暴力,群哥一走势力也不足以压人。他想了想看来只有这样子了。

  “刘队长,我肚子疼得厉害。”万梓星蹲在地上,用两只手拼命按住肚子,露出满脸痛苦的表情。

  “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之间这样了?你刚才吃了什么?”刘队长满脸狐疑地看着万梓星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就是喝了点凉水,就这样了。”万梓星哭丧着脸,额头上渗出了几点汗珠。

  “妈的,每次都是我上班的时候搞点事给我。”刘队长看着万梓星露出一脸的不高兴。

  “刘队长,我也不想这样啊!真不知怎么回事,唉哟,唉哟。”万梓星双手继续按住肚子,干脆坐在地上左右翻滚。

  “走,快起来,去医务室。”刘队长看到万梓星这样,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万梓星用眼瞟了刘队长一眼,慢慢地用右手撑住地,一边哼着,爬起来紧跟在刘队长的身后往医务室走去。

  周医生戴着深度近视眼镜,低着头看了会万梓星,随后,不动声色问:“哪个位置痛?吃了什么?”万梓星一一作了回答。周医生听了,用笔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给旁边协助医务的劳教人员:“吃点止痛片吧!”

  万梓星接过止痛片对刘队长说:“刘队长,我痛得快受不了,我实在开不了工,你让我回宿舍休息吧!”说罢,可怜兮兮地看着刘队长。

  “去吧!去吧!”刘队长露出厌恶的表情。反正你在车间里也干不了多少活,妈的,别在车间里给我影响其他戒毒人员,刘队长心想。

  万梓星嘴角露出难以觉察的笑容,这招看来还挺管用呢。不过万梓星还是继续装着,不让人看出破绽,回到宿舍便把止痛片丢进厕所里冲走了。

  万梓星隔几天便这样在不同当班队长那里装病,刘队长虽然心里犯疑,但又挑不出毛病,只好多留了个心眼。

  今天,从医务室出来,万梓星照例拿了药片正准备回宿舍,刘队长叫住了他。刘队长拿了瓶矿泉水,递给他说:“你就在这里把药片吃下去。”

  万梓星一下怔住了,他看了看刘队长的神情,知道今天是瞒不下去了。他只好接过矿泉水,看了看药片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把药片和着水送进了嘴里。万梓星用舌头悄悄把药片卷到右边牙齿边藏住。吞咽了几下后。然后,对刘队长说:“吃完了。”“把嘴张开,快点。”刘队长大声呵斥万梓星。

  “你右边白色的是什么?万梓星你的戏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万梓星只好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听着刘队长的训斥。

  “赶紧给我回车间开工,该怎么说你呢!你就不能争口气,现在开始创建现代化文明劳教所,希望你不要这样搞了,这样只会害人害己,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你要认清目前形势。”刘队长怒气冲冲地对万梓星说。

  万梓星低头不语。心想看起来像“大老粗”的刘队长怎么那么细心呢,看来今后再想瞒他是很困难了。

  万梓星又恢复了以往“二点一线”的常态生活,枯燥的车间生产,劳教所里偶尔来堂“填鸭式”的政治教学让他厌烦。他感觉在劳教所度日如年。他也有过念头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能早点出去,可是想到出去又能干什么呢?自己这种情况还有什么盼头。有人说“男人三十岁成功的标志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自己根本就没有成功的机会了,连何时死亡都不知道,早点出去又有什么用呢!不如能舒服一天是一天。

  这时他发现,坐在旁边的“猴子”显得特别高兴,只见他从座位底下拿出一包烟丢给万梓星说:“大哥,我今天就要解戒出去了,这包烟也用不着了,你拿去抽吧!我出去也不会抽这烂烟了。”“什么?‘猴子’你要出去了?”万梓星有点惊诧。“猴子”是和自己同一批来的,他居然就要出去了。“你怎么这么快呢?”万梓星还是忍不住发问。“我减了半年,这还不算快,有一个减了八个月,早就出去了。”“猴子”眉飞色舞地说。“那你出去有什么打算?”“什么打算,你懂得,坐牢三年‘母猪赛西施’,男人的事你还不明白。”说完“猴子”露出一脸邪笑。看着“猴子”那兴高采烈的神情,万梓星屈指算来进入劳教所里也有二年多的时间了,如今一个个熟悉的人解教出去,万梓星心里满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