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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咋搞的，玉兰最后还是嫁给了石生财。按石生财的说法，四姨太才是有学问的人。四姨太读书多，有味道。要说三姨太是一团被冰包着的火，四姨太就是一团被火包着的冰。四姨太初到石家很热情，什么活都干，大奶奶把脸拉得老长，训斥说，你这样还有一点尊卑吗？四姨太笑着说，我小，应该的。大奶奶骂，说你贱胚吧你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说你嫩吧你也到了开花结果的年龄。石生财爱，爱就爱玉兰有味道。石生财瞅着，看着那一对辫子总在跳动，心就跟着跳。大奶奶那张苦瓠子脸，看到了心里就烦，要是躺在一块还是两股铁轨，除了高温融化，一辈子也走不到一块儿。四姨太小，嫩，不仅声音嫩，办事也嫩，就是穿衣也显得嫩。从来也不打扮，白褂子，白裙子，走起来像天上的朵云。大奶奶说是浪气，但是石生财觉得舒服，浪好呀，浪能撩拨人。石生财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一步也不离。

　　不带四姨太，四姨太就受气，特别是石三姑，叫妈叫不出口，快六十了打扮得跟老妖一样，穿红挂绿，还弄个黄金手镯，套在鸡皮上，恶心！但是这个家需要她，没有她就撑不起来。石三姑就像门神，一天到晚把持着。但是石三姑对玉兰不好。石三姑说，你看，这个小妖女就是个妖精。一张脸像放大的瓜籽，皮肤白得透亮，嘴唇薄得如蝉翼，没贵相。三姨太要比四姨太好。三姨太冷冰冰的，会骑马，会打枪，会跳舞，显得高贵。石三姑说，生财呀，我看这个“妖精”不得好死，一定是个短命鬼！

　　还真被石三姑言中了。四姨太是什么时候变傻的石生财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知道，一定是那次开枪杀死几个闹学潮的学生吓傻的。共产党真是无孔不入！他妈的就像松树籽儿，能飞籽成林。一个崇福初中，离南京上千里，离武汉也是几百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么边远居然也闹学潮。一个个活灵活现，屁大一点懂个屁！都是爹娘养的，咋都不学好呢？还有，就是该死！石生财牙咬着，指着石豹骂，不知道在学校里安插卧底吗？石豹惊喜，就按石生财说的做了，效果还真好，不到一个月就掌握了底细。石生财有个习惯，杀人前一天必须得喝醉，喝醉了呼呼大睡，第二天早上起来，到崇福寺庙对着菩萨磕头，嘴里咕咕唧唧说的什么谁也不知道，烧香磕头后抽签，不知道怎么的，都是大吉大利。石生财就知道这些人该死，于是走出大殿，对天空哈哈哈三声大笑，笑过之后，带着十多人，悠闲自得地去到学校，找到校长要来花名册，把学生集中到操场上，开始点名。整整十人！石生财杀人有个规矩，够十人才杀，说是一沓，一起上路不寂寞，要是不够十人就投放到监狱里。不过嘛有时候也有例外，这个例外在石生财一生中只有那么三两次。这次屠杀学生不知道是奸细知道石生财有这么个习惯还是凑巧，刚好十人。十人当中有两位教师，当然都是共产党员，八个学生就不全是共产党，有的是团员，准备发展成党员的，也有的是积极分子，是党的外围成员。拉到大操场，石生财大喝一声，给我绑了。于是上来几个小炮队的，石豹指挥着就给那十个人绑了。那十个人都不是孬种，知道事情败露便破口大骂，骂石生财是屠户，是杀人狂，对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人民是会报仇的。石生财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文绉绉的东西，感到意外，就把那八位进步青年拉出大门枪毙了，留下两位老师，身边是四姨太。石生财说，玉兰，你是我的婆姨，三姑总是说你柔弱，你今天就杀了这“两头猪”壮壮胆。四姨太一听，全身发抖，支支吾吾说，他们是老师，还有那一群学生，你怎么说杀就杀了？啪，石生财给了四姨太一耳光，虽说没使劲儿也很丢面子。四姨太哪受过这等耻辱，转身就走，裙子风起，从那两位五花大绑的老师面前经过，离得很近。石生财气急，拔出枪，嘭、嘭，把老师毙了，鲜血溅到四姨太一身。四姨太大叫，扑倒在地。当时人们都吓傻了，都以为石生财把四姨太给灭了。把两个老师的尸体拖出去，从地上拽起四姨太送到医院才慢慢苏醒。苏醒后的四姨太同从前大不一样。笑容也没有了，也不活波了，呆板着，眼睛空洞，挺吓人。不管是石家还是别的国民党官员还是当地绅士都觉得四姨太病了，请来郎中，也不见好。

　　石生财回到老家，他老家就在俺家前面。这个前面可不简单，中间隔着大别山主峰金刚台。金刚台高耸入云，东西绵延几百里。金刚台上有一块猫儿石，生得像一只猫，昂着头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有人说，这只猫是天上的神猫，在天庭里好吃被打下凡尘，在这里一呆就是上亿年；有人说不是的，这只猫是只乖猫，不但不逮老鼠还同情老鼠，打下凡尘，到了这里一看，哪知道到处都是老鼠，这只猫一生气就到了大别山最高峰金刚台，决定不再与老鼠为伍。也有人说不是的，猫对面就是猫盏，猫盏里有一块鱼，猫见到了就舍不得走了，不管严寒酷暑还是春暖花开，这只猫已经感到这是上帝的考验，也许那块鱼是梦想中的鱼，永远也得不到，但是那是一种希望，只要希望还在，猫就不会下山。

　　金刚台不是一座山峰，是四五座山峰，峰峰对峙，山山相连，绵延着横亘着直插云端，连老鹰要飞过去还嘎嘎两声。我家住在山这边，石生财老家就住在山那边。山那边完全就是山窝窝，全是大山。石生财就住在达传店的一个小村庄里，哪个村庄叫石头冲，全是石头。据说石生财的祖上要饭到这里，见到这些石头，一窝窝像鸡下的蛋，觉得很好看，就住下来了。这一住还真碰见了一个龙窝，听说是龙冲。石生财的祖宗就开始积攒家产，终于混成了当地有名的富户，最后把这条冲也买下来了。买下来之后，觉得龙冲目标太大，就改名叫石头冲，后来又改叫龙头凹。因为那些石头全是宝贝，到了大清，才知道石头能烧石灰，一下子奠定了石家的祖业。

　　石生财在龙头凹建了四座岗楼，每座岗楼都住着二十多人。在岗楼与岗楼之间选择风水好的地段建了四处房屋，每一处房屋都花费几千大洋。岗楼对面就是风光旖旎的黄柏山，那里是原始森林。黄柏山也是石生财的御花园，他经常带着姨太太在那里打猎。不过黄柏山有土匪，还有共匪，经过几次清剿，土匪没了，共匪转移了，大部分转移到金刚台。金刚台山太高也太大，常年云雾遮盖，有十万人马藏在这里也找不到。那里山洞密集，有些在悬崖绝壁之上，有些在瀑布山泉之下，寻找十分困难。石生财搜过几次山，全他妈的肉包子打狗。

　　经过几次剿匪，大部共匪西串，小股共匪也作鸟兽散。几个女共匪能翻多大花儿？石生财就没放在心上，安心在县城做他的县太爷。石生财想，近期委员长下了死命令，催逼甚急，于是就召集有剿匪经验的小炮队、自卫队、青帮、红帮等头目召开会议，介绍经验，制定了“五户联保，保甲自查，主动申报免死，揭发有功奖赏，兼顾清乡派夫”等措施，逮住了一大批共党和嫌疑分子，还逮住上千的共匪婆，有姿色的许给小炮队的小头目，这些共匪婆都被洗脑了，很顽固，她们杀死了几个头目，跑到大山里去了，有几个与小头目同归于尽，死了不少。在各乡设立杀人场，杀了一大批，有些绅士反对，到县里反映说，这般杀人，阴气太重，恐非圣贤所为。真他妈的扯淡！不过嘛，最近从淮河北来了几个人，说是汪精卫派来的，到这里来雇佣劳动力，于是就让石虎与他们交涉，卖出去上百卡车妇女，听石虎说都拉到那边做苦力，做不动的做什么人体试验。从报纸上看，都死了。也好，共产党不是共产共妻嘛，把他们消灭了，望他们还敢捣蛋！

　　想到这么些事情，石生财心里特别痛快，于是带着三姨太回去了。大奶奶还是很尽职的，赶紧汇报了一下家庭近况。拜见三姑，问安。这个“老姑娘”讲究，虽说明着喊妈，但是在石生财心里石三姑就是老姑娘。父亲活着时说过，就是他死了也要孝敬三姑，三姑才是这个家的脊梁。这个老姑娘对石生财也算客气，每次回来还都拿出东西赏给他的妻妾，就是这次有点问题。四姨太没了，三姑说，我说这个女人是祸水你不相信，知道了吧，昨天，你本家来说，外面说，你是蟒蛇精化身。老百姓知道了，有许多人骂，说你是妖怪！

　　石生财笑笑说，穷鬼，翻不出什么大花。

　　石三姑又说，你还是不知道，上面一些委员都知道了，都摇头，说，该败呀！这是前兆。纣王为什么败呢？还不是狐狸精！说得我心惊肉跳。生财呀，你可是这家的顶梁柱呀。我已经老了，最近感到力不从心，担子还得你担着。石生财不能不起疑心，他知道石三姑故意撂挑子。石三姑给石生财钱财，还给他输送兵员，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于是石生财就问，谁个传出来的？石三姑说，谁个？我听说四姨太神情恍惚，胡说八道的多。

　　我知道了，石生财说，你保重，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