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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和白云一起飞走了，来了一台大轿停在门口。小辫子不知道是干啥的，好奇地翻着眼睛看，天真地问，干啥呢？石三姑的家丁说，你是谁呀？我是小辫子。你爹叫啥呢？俺爹姓易。易手顺听到是石三姑的家丁，看看窗外面才半晌午，还没到送饭的时候，再说了，送饭是老崔，来时小辫子认识，老远就喊崔叔叔来啰，饭来啰。几天没喊，一定是另外的人来了。这时候石三姑就喊，手顺呀，我来了，你受罪了，我来看你了。

　　石虎把口袋背了进去说，三姑说，你睡在床上，给你送十升米。

　　易手顺哪儿受得起呀，翻身下床掉到地上，哎哟摔了一跤。

　　石虎骂，你这是干啥来着？三姑来，你就这样招待？一边数落，一边扶。

　　三姑笑着说，手顺呀，辛苦了！我知道，心里知道。这是易手顺听到最暖和的一句话，什么也不说了，跪在地下泪流满面。

　　那是你的闺女？叫啥呢？石三姑指着大眼睛小辫子说。

　　易手顺赶紧说，还是三姑看得起，一切都是三姑的福分。

　　哎，是你自己有福嘛。这孩子长得得人疼，那一双眼睛那么蓝，也有一颗痣，像她妈妈呢。

　　易手顺几次想说你还是孩子的干姥姥呢，但是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想让小辫子喊石三姑姥姥也不敢，从地上爬起来，在石虎的搀扶下又上了床，半躺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石三姑又问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就是没有问石莲花，这就显得诡异，也让易手顺估不透。易手顺忽然觉得石三姑今天能来一定有要事，他心里打鼓，但是他怎么也猜不到石三姑今天恩赐的目的。

　　聊了一会儿，石三姑起身走了。

　　回去了，石三姑脑海里总有小辫子那双眼睛，趴在门前，像只小老鼠，就这样盯着，盯得全身不舒服，好像有仇恨。难道是石莲花教的？可是我对她不算坏呀。哎，人心慈善了，不行；慈善了，鬼都上头。

　　这一年的夏天反常，一连一百多天不下雨，不说田地里的庄稼，就连山上的树木都被太阳烤焦了，空气里窜出来的是火，耕牛渴死了三分之一，鸡圈鸭圈的鸡鸭粪都变成了石子了，塘堰干得发裂，有好多常年不干的水井也没水了，就是山上的泉眼也干涸了。老百姓没有办法，从泉眼里接水，满桶的水挑回去只有半桶，除了喝的之外，洗澡水放在屋里沉淀，剩下的滗给大牲口喝。更加恐惧的是，空气中腥臭难闻，七庄八寨不断传出死人的坏消息。

　　咋办呀？

　　就是这样了，到处疯传，说是老天爷发怒了，这茬人很坏，欺压百姓，世道不公。这不是胡说吗？石三姑在那想，肯定是那伙人造谣生事，他们唯恐天下不乱，这些穷玉米棒子！还说什么要变天，一朝天子一朝臣，要变天了，原来的人都得死光。

　　“原来的人都得死光！”那以后人从哪来？石三姑想，难道从泥巴里生出来？真是无稽之谈！但是，石三姑从这些谣传当中看到了机会，这个机会就是让她能够显露山水。石三姑很迷信，也很自信，她一下子又想起算命瞎子的话。难道这也是上天的安排吗？是呀，每当改朝换代，就会有很多人死，这也叫血祭。难道这就是她成为人上之人的机会吗？也许吧。想到这些，石三姑不仅对当前的灾荒不怕，而且还有点兴奋。

　　这种传说十分恐怖，也十分泄气，有许多老百姓活下去的愿望都没有了，你想在这样的环境中怎么能生存？大地主大恶霸不去担心，他们担心的是老百姓死光了田地没人种；还有，这样热这样干旱，庄稼都是完蛋，要是这样必然导致两种情况。一是继续借粮给穷鬼，哄着他们继续生存，二是饿死这些穷鬼。饿死这些穷鬼也不那么容易，他们纷纷逃离家乡，到外面谋生，要么造反。这样说来，饿死的只是一部分，造反的是大多数。这已经不是猜测，而是事实。忽然传出商城到处都是黑杀党，说这些人长得像猴子，尖嘴缩腮，全身都是毛，毛发通红，见人就杀，茹毛饮血。特别喜欢杀地主，见到了就是一顿美餐，你想一想，哪个地主不长得肥头大耳，比猪肉香多了。地主们在一起叽叽咕咕。这些人在当地都是高智商的人物，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对付黑杀党，大家一致意见，让石三姑牵头。因为石三姑有了自卫队，大约有二十多人，枪支也有十多条，最主要的是她的儿子石生财是小炮队队长，小炮队可不得了，长短枪就有几十条，都是县里供着的，每月大洋四五块，不说这个，他们是专门找土匪打的，那些黑杀党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石三姑听到这个消息更加彻夜难眠，仿佛皇后的宝座离她只有咫尺之遥。此时，她好像又有点犹豫了，觉得还是不做皇后的好。自己打下天下，自己不能坐吗？还是当皇帝好。于是，也就按照这个目标去奋斗。

　　让石三姑当头也行，但是得听她号令。石三姑拽起架子，让管家召集四方地主乡绅开会，在会上解决了三个问题。一是如何自保。石三姑说，五户联防，十户作保。每十户要抽出一人到我这个圩子服役。因为石圩子已经干涸，黑杀党来了必然要打我这石圩子，我这几杆枪不顶用，得大家齐上才能起到震慑作用。二是开仓救济穷鬼。还没说完，乡绅吴承轩的胞弟吴承阁也是地主，年轻气盛，在乡里吃仗他哥吴承轩是乡绅，鱼肉乡里，见到石三姑吧嗒吧嗒说个不停，心里不高兴，心想，我哥吴承轩，那可是议员，他就没有称头，你一个老婆子，肚子像葫芦，走路都得人抬着，还逞强，看不惯就站起来说，开仓放粮，你想过没有，这是官府做的事情，地方财主哪有这个实力呀？再说了，佃户种俺的田，不缴纳地租，还要俺放粮救济，说不过去。三姑，你是不是跟他们一路的呀？

　　放屁！石三姑一下子站起来对着吴承阁就是一巴掌，骂道，你他妈的懂个屁！你只管知道进就不知道退。穷鬼饿死光了，谁给你种田？

　　吴承阁挨了一巴掌，捂着脸扭头看吴承轩，吴承轩示意让他坐下，他眼睛勾回，看看石三姑周围有俩壮丁扎着皮腰带，掐着腰，一只手按着枪站在那里，知道讨不到好处，就像气球瘪了般轻轻落下，不时摸摸脸，热辣辣的，红彤彤的。

　　石三姑继续说，我听说黑杀党就是打着为老百姓才这般横行的，说实话在这方面我们就不如黑杀党。但是黑杀党也有缺点。一是他们不安分，到处杀人放火，特别是杀富人。如今社会就是富人的天下，富人才是社会的精英，跟精英为敌，那不是死路一条吗？要想让黑杀党死光光，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为啥这么横行？主要是同情穷人，有穷鬼支持，所以才七处冒烟八处冒火。我们也不妨学学，暂时给那些穷鬼一点点好处，让黑杀党断了后援，以后再加倍让他们偿还。我决定了，从今天起以我的名义在笔架山路途上支起五口大锅，做饭给穷鬼吃。石三姑穿着大口布鞋，头上发辫盘着，发髻插根长长的银簪，上身穿着水红色的丝绸琵琶衬衫，因为太胖，那对乳房顶着，随着说话的声音微微晃动，在大热天就显得格外压抑。她站着，指着那些地主乡绅说，你们也得出出血，每天保证五百斤米面。看看没有人反对，又继续说，二是黑杀党嘴会说，把什么东西都说得天花乱坠，有许多人就跟着走，那个黑不溜秋的老斑鸠，简直是个无赖，我听说也当了黑杀党，他是什么人，你们能不知道？这样的人都能参加黑杀党，可见黑杀党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但是，话说回来，黑杀党很能蛊惑人心，这一点我们不妨也学一学。我听说，老天爷为啥不下雨，原因是这里出了黑杀党。老天爷是想灭他们呀，但是干旱却让我们地主遭殃。我们得祈雨！如果我们祈雨成功，说明上天还是支持我们的，到那时，不得穷鬼不信的！

　　一说到祈雨，大家七嘴八舌，争论热烈。有的说，我们不是没有祈雨，而是都不中用啊。北部好几个乡都组织了祈雨，有的把龙王爷抬了出来，有的把猪八戒、孙悟空抬了出来，但是都没有用。三里坪的郭寨主在三教洞演戏，根本就没有人去，急得没办法拿钱请人，凡是帮忙放鞭炮烧香的打鼓的，三天给一块大洋，就是这样也没人去，原因是去了怕饿死了，即使不饿死也渴死了。

　　完全是活狗屁！石三姑抽着黄灿灿的铜烟袋，咕嘟咕嘟两下子，赶紧抽完，然后用手拿着，咚咚咚，在倚靠上磕，一边磕一边说，这个老郭，我知道，人家都叫他铁公鸡，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当寨主？说到这里，再装上烟泡，点着，咕嘟咕嘟又抽了两口，磕磕铜烟袋，放在四方形的香木托盘上，也不说话，张望。大家都等。过了一会儿，站在靠椅后面的石薄嘴说，三姑，大家都在等，您老人家有什么好招就拿出来让各位见识见识。

　　石三姑又拿起铜烟袋在桌子上磕磕，斜眼对着石薄嘴说，你急什么急？你急大家急吗？你急，都六十多了不还是这么大吗？我还得听听各位有什么好招。十多个地主绅士一听，赶紧站起来齐声说，愿听三姑高招。

　　石三姑喜滋滋站起来说，祈雨，关键在哪里？在天上（废话）。你要是能把雨求下来才是真本事。可是那个凉水拔毛的东西却搞成了庙会，你这样做老天爷一看就知道，还能买你的账吗？傻蛋！我提一个简单问题，你们知道我石三姑叫什么？还没有等人回答，她自问自答说，我叫石观音。我想，在观音山祈雨。黄柏山上不是住着一家人嘛，这家人你们可知道？大家听着不说话，心想，你说的谁，鬼知道呀，又都摇头，急等下文。石三姑又说，这家人姓田，老头叫田畈，今年已过百岁，可这人健步如飞，行走江湖，隐居山林，那可是能通天呀。要是能请到，让他站在太阳底下为我们祈雨，冒出汗来，一定会感动上苍，到时候还不下雨吗？

　　好，这个主意好！大家一致赞同。但是有个问题，既然是神仙，那就不一般，这种人行踪不定，谁能请得动呢？再说了，三姑说出来，大家感到诧异，没有一个人知道，更不用说请来了。石三姑听着议论，笑着看了一圈儿，装着神秘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