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县长被带走之后，县里告状信反而多起来，许多告状信也都是在原来的罪证上重复，对于想杀县长的人来说只是感觉到县长罪大恶极；对于不想杀县长的人来说，这些信也不起多大作用。但是在众多信件当中，有一封信却一下子要了县长的命。这封信没有落款，是个匿名信，可查不可查，但是现在县长有罪，有人举报就必须得查。一查还真的像信上说的，查出来一件黄马褂。县长说是他亲家的。一访问，亲家死了。女婿石天富不知道。这就叫死无对证！第二件东西是一颗夜明珠，麻子送给县长的，大家都见过，当时都说是假的。夜明珠！想当年只有慈禧太后有，还带进了棺材，世界上哪还有夜明珠呢？但是专家鉴定说是真的。县长却笑了，说，原来是真的，看来还值许多钱的。省里来的人说，这是文物，有法律，私藏国家级文物那是要砍头的。这么一说，县长知道那颗夜明珠在自己拥有的一段时间里是假的，自己没有拥有的时候却是真的，至于将来，只有鬼魂还在想那颗夜明珠了。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月又拉了回来，就在商城县西河湾砍了头。女儿知道爹被砍了头，硬撑着病体收尸，收尸之后也死了。在石天富家里，石三姑就成了最为快活的人，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在三缺一的时候赶上了，那真是一日看尽长安花——快活！

　　从这件事情当中可以看出石三姑极有主见，也可以看出石三姑手段毒辣，但是谁也不知道是石三姑干的，更不知道石三姑干这些事情的手段是多么的老道。入主东宫之后的石三姑，就改了名字，觉得再叫石三姑可能要误会，于是就改成了“史三姑”，娶了个谐音。其实，在龙头凹这块地方，认字的人不多，不管怎么念，还是一个音。

　　这一年，石天富的腰疼病犯了，石三姑从自己的地窖里拿出两锭黄金交给石天富，对他说，你到省城看看病，也不要不放心，我的财产比你的多，就用我的银子。说过之后，就把石天富扶上车，让易手顺跟着到了省城。家里留下石生财一个小孩，才十四五岁，不过嘛，长得虎头虎脑，挺可爱的。这多年石三姑不生育，石天富就叫石生财给石三姑喊妈，石生财叫得挺甜的，看着石生财还觉得这小子真是自己生的呢，这样想着也就感到开心。现在姥爷走了，她就把石生财拉到面前问，你，长大了干什么？石生财说，长达了当兵，我要当皇帝。傻孩子，现在没有皇帝了，你还当啥皇帝？妈咪，我要当皇帝了嘛，当皇帝有好多好多女人，比丫鬟玉兰、杜鹃还要好看。石三姑皱眉，就说，你这么大点不学好，整天想女人，那是不成器的表现。石生财说，妈咪不是说我是龙变的吗？是龙就应该当皇帝，当皇帝就应该有好多好多女人。再说了，世界上不就是男人和女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这句话是石三姑说的，是对管家石薄嘴说的。石天富到省城治病去了，石三姑喝人参汤吃鹿茸，感觉身体里面的东西直往外跑，就找到管家石薄嘴。石薄嘴被石天富制住之后，处处小心，以为是石天富设计试探，不仅不敢还吓得直哆嗦，好像发冷，上下嘴唇不动，牙齿哒哒响。石三姑看了，拉着石薄嘴的手说，咋了？是不是脾寒？石薄嘴不敢说“不”字，只是打颤。石三姑说，老娘来是看得起你的，你还有啥说的？过了好长时间，管家慢慢地稳定情绪，磕头说，三姑，你是主人，我是奴仆……石三姑一下子就笑了，哈哈哈大笑三声以后说，什么主人，什么奴仆。在这间屋里只有男人和女人嘛。世界上就是那么回事儿，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事儿。不说我需要你管理这个家庭，就是想陷害你，你跟了我，把你零刀碎剐了，你也舒服呀。人生苦短，该行乐时还是及时行乐，你要是钻到棺材里，亲近你的就是那些毒虫了。一番话把管家说得心惊肉跳。但是石三姑还在挑逗，还把管家衣服扒了，放在床上在那玩，管家本来年纪都大了，又加之害怕，想到后果，想到被石天富知道后……怎么也硬不起来了。石三姑搞了半天，发现是个废物，站起来推开门，唱着《姐儿十八春》走了。

　　石天富在省城，一检查是肾上腺长了一个瘤子。为了治病，就让易手顺回来讨钱，把情况跟石三姑说了。石三姑狠狠心就把大批的银子交给了易手顺。听说石天富治好了，易手顺回来了。石天富好了之后，手里还剩下许多钱没花完，不想走，觉得城市里就是花花世界，比老家那山沟里强多了。他爹也说过，三姑也说过，不管干啥，必须得当官。石天富猛然醒悟，不如拿钱买官做。于是通过原来结交的那些党部大员，在省城里他作为农村的一个代表，被选为省参议。经常参加会议，坐着车在街上跑，去酒吧喝酒都是别人掏钱。一时间西装革履，倜傥风流。至于窑祭，那也许是以后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否发生。以后的，也只是个传说。

　　说到这里，史志办的这位也不知道了，还说这都是听来的，不真，搞史志工作的，就是讲究个依据和出处，道听途说，一般不去搜集。你看，那里面正在看书的老杨，可是我们史志办的大家，对于商城前八百年后八百年的事情他都知道，我们都叫他“商城通”，你去问问他吧？

　　我说，还请你引荐一下。

　　还没等引荐，老杨听到了，就起来说，娃儿，你也大学毕业了，搜集这些干什么？

　　我说，这也是历史，是另一种历史。搜集那些资料，都是亲身经历的吗？就是亲身经历，也不见得都是真的。就说这位老先生给我讲的这个故事吧，那位县长的死，那些东西都是猜测的，能说明是真的吗？

　　老杨笑笑说，你说得对。我这些年主要搜集民间传说。传说，看起来是在说谎，但是你想想看，人类哪一样真东西不是靠口传心授的？那些东西都是传说。其实传说看起来是假的，但是传说还真是真的。娃子，你《奶奶日记》还在吗？

　　我说，这个嘛，你们要是要我可以找找。说实话，日记不被人重视，奶奶把日记放在门头上。你知道的，我们住的都是茅草房，在修缮房子时，在门头上扒拉下来的。当时给俺家修缮的是俺一个本家，他在门头上捡到一个大包裹，包裹里放着一个日记本，日记本用了牛皮纸裹住。你也知道，刚解放，奶奶也被批斗，还让她交待在吴承轩家里那段经历，奶奶鼻子一把泪一把地说，自己缠小脚是受到封建社会残害，被吴承轩强迫做小妾，那是人格的折磨，如今共产党救了俺，俺要感谢共产党。这么一说，居然都相信了，就把奶奶作为受害者，没有被捉去游街也是幸运。奶奶把洋钱连同一本不值钱的日记本放在一起，藏起来，不知道是啥意思。

　　老杨似乎被感动了，站起来很有感触地说，我听说过你奶奶是个学生，在读高中时，身材很高，长得又漂亮，吴承轩担任过教育局名誉局长，到学校看中了你奶奶。不过嘛，我觉得你奶奶把一大堆洋钱和一本不值钱的日记放在一起，这个意思很深刻呀。

　　我插话说，我那本家有六个儿子，家里很穷，他在解放后能娶上媳妇还是俺爷爷帮衬的，现在他给俺家修缮房子，在门头上捡到那么多洋钱，自己提回家独吞。刚好这年他家第三个儿子要娶媳妇，就用上了，剩下一百多块，六个儿子两个姑娘分，分得不平均，儿子分成了两派打起来，头都打破了。他爹蹲在旁边，抱着头总是哼。听说不到半年死了。这本日记奶奶又捡起来。奶奶去世了，就落在我手里，是蝇头小楷写的，还是繁体，当时我认字不多，花花草草地看。我主要是看中日记本的封面。背面是奶奶画的一幅画——一口井，里面掉进去很多人，上面还有人往里看，一个接一个，排着队，像我们排队买东西，我不知道啥意思，感觉很奇怪才拿过来的。拿过来一看，里面记载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慢慢读，也读懂一点儿。大学了，放在家里破箱子里，与衣服、破书还有一些其他东西混放，不知道还在否，要是还在，我找给你们，也许是个证据。

　　老杨说，这个嘛，不必要，只是问问，感觉挺奇怪的。这个日记本记载的东西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不论真假都不重要，但是这个记日记的人很重要。她是你奶奶，你认为她记载的内容都是真的吗？

　　这么一问，我很惊诧，没有想到，也没有想过。奶奶裹小脚，她生在清朝，照这么分析，应该是没有上过学，要是上学也只能是私塾。老杨说，对呀，那么你奶奶记载的内容，你说是真的呢还是假的？

　　我看着老杨，觉得他分析得有道理，但是我爹说奶奶上过学，而且还是县高中，那时候叫雩娄高中，难道父亲也在说谎？不会的。

　　老杨说，你父亲没有说谎，你奶奶记载的也是真的，只不过你奶奶记载的只是听人说的而已。你奶奶没有记载详细，那是因为你奶奶也对这件事情表示怀疑，你奶奶想，天底下怎么有这么没有人性的人呢？其实有。那个石三姑也是真的。可能在某种问题上人们根本不相信，石三姑与石天富是没出五福的姐弟，怎么能乱伦呢？我当时听到这个故事也不相信，但是你知道吗？我妈就是石天富的远房妹妹，石天富就是我远房舅舅。虽说没有文字证明，但是我就是历史，可以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