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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第九节

书名:春生作者名:早西言本章字数:8346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51

  

  在方美君离开后,夏阳意外地感受到时间仿佛被无限地拉长了,她试着重新去适应一种新的生活节奏,一种和她在北京时截然不同的生活节奏。渐渐地,她索性连时间也不再关注,只是纯然地沉浸在一种时间消逝的流动感中。有时候,她只是单纯地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泡一壶方文给她带来的云南老普洱,抽几根烟,又或者不时翻阅西蒙娜·波伏娃的著作《第二性》,反复地阅读着书籍第一卷中写着的一段话:“女性是第二性,排除在男性以外的‘他者’。权力归于男性,女性仅仅是附庸。附庸的庇护来自权力,歧视也来自于权力。事实就是如此,谁家生了女儿也还是叹惋一阵。就连在性交中,女性都是处于被动和守势,像个容器,收纳男性的欲望。”

  有时候,她则躺在沙发上,仔细地聆听着周遭的一切声音,对面那户人家开门关门和出门时的声响,以及偶尔传来的谈话声,还有远处马路边不时响起鸣笛声,更多的还是窗外那几棵几乎与第四层楼相持平的树木里所传出的知了声。夏阳只是静静地躺着,等待黑夜的降临,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吞没,沉浸在一种无需思考的满足中。

  这样的生活整整持续了七天的时间,也刚好结束了方美君的头七。于是,夏阳在第八天上午醒来后便决定开始收拾整间屋子,她先是把方美君床上的床单四件套扔进洗衣机里洗了一遍,又拿起拖把把整间屋子拖了一遍。接着,她又把方美君所有的衣服一件件地陈列在床铺上。夏阳心想,这间房子不管怎样都是舅舅一家的,以后这些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会被处理掉,为什么不留下一件做纪念呢?最后,夏阳选出了一条浅蓝色的格纹连衣裙放到一旁,剩下的其他衣服则被她折叠好收进了方美君的行李袋中。

  可是夏阳没想到原来在这个行李袋中已经装有了一部分衣服,夏阳又不得不把这些衣服拿出来,结果她却发现行李袋里装着的全都是自己和周若曦读书时穿过的一些旧衣服,包括四套冬夏两季的校服、三条周若曦的连衣裙和一条背带裤,还有夏阳在12岁那年和刘玥一起参加学校文艺晚会表演时穿的牛仔裤。除了校服外,剩余几件衣服都是方美君按照当时报纸或者过期时装杂志上所能接触到的最新款式而为周若曦和夏阳进行制作的服装。

  夏阳把那条牛仔裤拿在手里,看着这条由三块完全颜色深浅不一的牛仔裤布料拼凑而裤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而当她正要把裤子叠起时,一根绑在红色毛线上的黄铜钥匙从裤子口袋里掉了出来,钥匙撞击在白色的方形瓷砖地板上,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声响。夏阳捡起钥匙,拿在手里,她想,这是哪的钥匙呢?为什么我会放在裤袋里?难道是母亲放进去的吗?

  眼看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头绪,夏阳便只好将钥匙塞进了自己的裤袋里,然后拿起抹布开始拭擦屋子里所有的桌子、椅子、柜子和器物。完成后,她又坐到了阳台上,懒洋洋地靠在一旁,解开头上束起的发带,乌黑的长发垂了下来。温热的风一阵阵地透过已经有些发黑的银色纱窗穿入屋子里,一颗颗细小的汗珠黏在夏阳的脖子上,手臂上和脚板上,不知不觉中她又睡了过去。

  她的大脑似乎感到沉重地疲倦,一个念头刚刚升起,立刻又沉了下去,本来她还在好奇为何最近的自己变得这般贪睡时,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片渐渐晕开的模糊。慢慢地,这片模糊变成了一片灿烂的金色,如同夕阳余晖下的大海,海浪一阵一阵地冲向她的脚边,在涌起的海浪声中传来了周若曦的笑声,她说道:“姐,姐,我们放在这个丹麦曲奇饼的盒子里好不好?”

  她睁开眼,原来已经是傍晚了。这时,夏阳又再一次掏出了钥匙看了看,好像想起了些什么。

  夏阳外婆家的浴室里依旧挂着一盏昏黄的电灯泡,赤裸地悬在半空中,热水淋浴中氲起的水蒸气团团将其围了起来。夏阳站在那个低矮的淋浴喷头下冲刷着身体,热水沿着她黑色长发流下,流过她纤细的腰肢,匀称的双腿,最后流进了她脚跟后方不到一个手掌长度距离的白色蹲便器里,咕咚咕咚地响了起来。在渐渐变得越来越浓郁的白色水蒸气中,夏阳似乎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一股从黄色上海硫磺皂中所散发出的气味,随着气味变得越来越强烈起来,她忽然间便关掉了淋浴,衣服也没穿就走出了浴室。

  夏阳赤裸着身体站在浴室门口,水不断地从她的头发和身体上滴落。她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周遭的空气,直到硫磺皂的气味在她的脑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放才重新走回浴室里拿起毛巾擦干了身体,穿上了衣服。

  只要是在晴朗的夏日,靖远县的夜晚总是特别热闹,降临的夜幕驱散了日间的炎热,当地人们也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有人走往中心广场散步,也有人按响了喇叭开始成群结队地跳舞,还有人则聚集在街道旁的冷饮店或者夜宵摊位前吃着东西,聊着天。

  此刻正从家里走出来的夏阳却没有这般闲情逸致,她仿佛背负着沉重的压力走向了一条相对僻静的道路上。她所跨出的每一步都比平日里的步子要小一些,仿佛在有意放缓自己行走的速度,多留一些时间去理清脑海里的思路。

  她想,我真的要过去吗?可是我真的很不想再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我现在只是想起来就已经觉得恶心了。另一个声音很快又冒了出来,反驳了她,但是不过去的话又怎么能拿回你和你妹妹的东西呢?也就过去这一次而已,一次性把事情解决了就好了,以后你也不用再过去了,不是吗?

  在夏阳的反复犹豫中,她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的院子里。她停下了步伐,环顾着这个她曾经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她内心深处却燃不起丝毫的想念和触动。夏阳看着小区门口的大铁门旁仍旧挂着那盏破旧的老式路灯,黄色的灯光落在早已荒废了的保安室顶上。大门对面的小卖部也已经关闭多时,一道道长方形的木板条死死地钉在贩售窗上,门口处则残留着一张“福”字贴纸的碎片,碎片也已泛白。

  夏阳又往前走了几步,望着眼前那道狭长、陡峭又漆黑的楼梯,她感觉自己很可能将会一步步地迈向深渊,唤起许多她内心深处不愿再被唤醒的黑暗和恐惧。夏阳走在深灰色的水泥阶梯上,她清楚地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当她走到第十格台阶上时,她又停了下来。

  她想,要不还是算了吧?她又想了想,不行啊,都走到这里了。

  于是,她一口气走到了二楼和三楼之间空地上,距离她曾经的家只剩下最后一段楼梯的距离,一共整整十五格台阶。犹豫了几分钟后,夏阳还是决定迈出了步子,她每走一步就数一下,直到她数完整整十五个数字后,她站在了周英诠家的门前。

  “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谁给你买的吉他?经过我同意了吗?哈?翅膀硬了能飞了是不是?妈的,老子还真不信管不了你了?!”周英诠的嘶吼声从房门里传出。听到这声音后,夏阳反倒是一下子变得放松了许多,她想,呵,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夏阳敲响了周英诠家的门。开门的是全欣雨,她穿着一身酒红色的睡衣,披着一头黑色的长发,眼眶中泛着泪光,看到门外站着的是夏阳后,她也感到一丝惊讶,急忙擦去了眼角的眼泪,说道:“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我可不可以拿回一些以前我和我妹妹的东西?”夏阳问道。

  “这……”全欣雨显得有些迟疑。夏阳立刻察觉到了她的难堪,她想,也许她没有权利做决定,也可能她担心我要拿走的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吧。于是,夏阳又补了一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只是想留来做个纪念而已。”

  “谁啊?”周英诠眼看全欣雨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便转过头问道。

  “我先问一下你……”本来全欣雨想说的是你爸爸,但她仔细一想,周英诠又并非夏阳的亲生父亲,这么说总不妥,便改口说道,“我老公,你等等啊。”

  全欣雨留下敞开着的大门,转身走进了屋子里,整间房子和夏阳记忆中的模样似乎发生了不少的变化,房子里的墙似乎全都重新粉刷了一遍,家具基本上也都换成了新的。在夏阳的目光所能企及的地方,她所能看到的唯一熟悉的物品便是摆在客厅旁的那张饭桌,饭桌上摆着一瓶拧开的白酒,一碟炒过的花生米,一碟凉拌的猪耳朵,还有一大碗喝剩的青菜汤。而在桌子旁的地板上则已经铺上了过去所没有的浅黄色瓷砖,穿着一身校服的周志伟正和过去的夏阳一样跪在同样的位置上,低着头,握着拳。

  眼看这个不速之客是夏阳后,周英诠便主动走了出来,趁着这个空隙,全欣雨急忙蹲到周志伟身旁,心疼地抱着他。可她却又十分清楚周英诠的脾气,也不敢把周志伟拉起来,因为这样很可能只会导致周志伟遭到更严重的虐打,所以她只能紧紧地抱着周志伟,默默地流下了泪。

  周志伟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和夏阳的目光意外地撞到了一起,夏阳的脑海里飞速般地闪过周若曦楚楚可怜的模样,以及自己曾经遭受过的经历,一种似曾相识的灼热的疼痛感仿佛再次落到了夏阳的身上。夏阳尚未来得及感到心疼,周英诠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很快地,她心底的恨意取代了一切。

  她看着这个红着脸,头发已经半白的男人,内心感到一阵强烈的抵触。周英诠刚刚开口还没说出第一个字,一股浓烈而恶臭的酒味便已扑向夏阳,夏阳本能地抬起手挡住了鼻子,往后退了一步。她突然之间感到一丝好奇,时至今日,当她再次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她能反抗他,战胜他吗?

  “周若曦的东西全都扔掉了。”周英诠只是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便准备要关门。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夏阳伸出手拉住了门。在这短短的一刻中,夏阳清晰地看到周英诠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夏阳冷静地说道:“你知道虐待儿童是犯法的吗?”

  听到这句话后,周英诠的脸一下便涨得更红了,他拉扯着嗓门骂道:“犯法?妈的,老子管自己的儿子犯什么法?我他妈的就算打死他都可以!还犯法?!真以为你自己读了几年书就了不起了啊?有本事去警察局告我啊?去啊!”

  周英诠的吼声回荡在安静的楼道里,他又肆不忌惮地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有意逼向夏阳。一阵熟悉的,压迫式的气息直冲向夏阳,她好像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昏暗的,潮湿的角落,可她立刻又克制住了自己没有让回忆再往下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整个身体似乎也在某种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五日,那是一个夏阳永远忘不了却一直努力忘掉的日子。那天晚上的自习课下课后,夏阳沿着熟悉的道路走回家,秋日的晚风中少了一丝湿润,但依旧感受不到应有的凉意。夏阳回到家的时候,汗水依旧浸湿了她上半身穿着的白色校服,隐隐约约中露出内衣的痕迹,还有夏阳已经日渐发育成熟的身体曲线。

  客厅里,周英诠光着上半身,穿着灰色西裤的两只脚交叠着搭在茶几上,脚旁边是一瓶拧开的红星二锅头白酒,还有一小袋装在白色塑料袋里的椒盐花生。周英诠一边看着电视机里播放的《焦点访谈》电视节目,一边拿起二锅头又往嘴里灌了一口,浓烈的酒气散发在整个客厅里。夏阳不得不捂着鼻子从一旁走过,如果换作往日,周英诠看到夏阳的这个动作,很可能又会激起了他心中的怒火,但是这一天似乎却有些不一样。

  周英诠目不转睛地盯着夏阳的背影,白色的内衣痕迹紧紧包裹着夏阳紧致的身体,最外层的衬衣与夏阳的白色内衣在摩擦中产生的蠕动,仿佛一瞬间点燃了周英诠内心深处的潜藏已久的欲望。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歪向一旁,眼神迷离又混浊。

  方美君则独自一人待在卧室里整理衣柜里的衣服,准备往外走,仿佛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不常见的紧张。夏阳往里瞥了一眼,只见方美君手里抱着的一大沓衣服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下来,撒了一地。夏阳走过去准备帮她把衣服捡起来时,不料方美君却反常地推开了她的手,说道:“快去洗你的澡吧,一身汗的,别摸了。”

  夏阳似乎感到了一丝异样,可她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个地方不对劲。而且她刚回到卧室,周若曦的声音就打断了她头脑里的思绪,她说道:“姐,我作业写完了,但最后这题函数的答案我不是很确定,你快帮我看一下。”

  “我先洗澡,我还要洗衣服呢,一会儿再帮你看。”夏阳把书包放在椅子上,拿起睡衣便走进了浴室里。浴室里吊着一盏昏黄的电灯泡,白色的墙壁已经开始被深深浅浅的灰色和浅绿色侵入,些许的蜘蛛网垂挂在角落处。浴室里多了一个新安装的喷头,县城上不少人家都赶时髦装上了太阳能热水器,只需要借助太阳就能洗上热水无疑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夏阳光着身子站在喷头下,调了好一会儿,始终没能把水调到一个合适的温度,最后她还是只能把热水接到铁桶里,再混入冷水。

  夏阳拿起那个把手已经断了的红色塑料勺子,勺了一勺水从头上淋下,她蹲在地上,看着自己因为发育已经隆起的胸部,心中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洗完澡后,夏阳提着铁桶,铁桶里装着洗干净的衣服走向阳台晒衣服。直到她再次回到卧室里的时候,她才发现已经找不到方美君和周若曦的身影了,但是书桌上的台灯却和她刚离开的时候一样亮着,下方放着周若曦翻开的练习题和课本。

  夏阳心里感到一阵疑惑,她们去哪了呢?

  夏阳没想到的是,她回过身时却只见周英诠靠在卧室门口边上,手里拿着那瓶几乎就要见底的二锅头。周英诠拿起二锅头对着嘴灌下了最后一口,双眼死死地盯着夏阳白色背心下挺起的胸部,湿漉漉的黑色长发绕过她纤细的脖子从胸前垂下。被周英诠这么盯着一看,夏阳整个人越发感到不舒服起来,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或者做些什么。

  不过周英诠并没有给她时间多想,他早已跨出了第一步,走进了卧室里。周英诠把手里的二锅头酒瓶轻轻一甩,落在周若曦的床上。夏阳看见周英诠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她开始变得紧张和警惕起来,问道:“你,你想干嘛?”

  “你觉得呢?”周英诠双手插进裤袋里,如同一只猛虎,准备一口吞下眼前的猎物。

  “我怎么知道你。”夏阳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她注意到周英诠身旁露出的空隙,说道,“我要出去买点东西。”夏阳环抱着双臂试图保护自己,低着头准备从周英诠身旁走过,但她没想到周英诠却伸出手拦住了她,然后把她往后一推,指着她说道:“待着,哪都不准去!”

  “你喝醉了。”

  “把衣服脱了!”周英诠口气似乎是在命令夏阳。夏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虽然周英诠在夏阳心里一直以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她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让她感到恶心的事情。夏阳并没有屈服,而是不满地说道:“你疯了吧?”

  这句话不但没有让周英诠怒火中烧,反而激起了他的挑战欲,他喜欢的恰好就是夏阳身上这股不屈服的劲儿,越发地让他想要把夏阳占为己有。周英诠借着酒劲,毫无顾忌地走上前,一巴掌打在夏阳脸上,紧接着,双手猝不及防地便伸向夏阳的胸部。

  “你放开我!你信不信我去警察那里举报你!”夏阳用尽了推开周英诠,可她不过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孩,又如何能从一个中年男人的手里挣扎得开。周英诠索性把夏阳一抱然后便放到了地上,他死死地压在她的身上,一阵阵的酒气混杂着汗水的气味向夏阳袭来,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周英诠迫不及待地想要占有这具新鲜的肉体。

  夏阳试图把身体转向一侧以阻止周英诠,可是周英诠一只手已经抓住她的两只手让她难以动弹。他一边疯狂又得意地发笑,一边又靠向夏阳耳边小声地说道:“你以为你说出去会有人相信你吗?你说出去以后,别人怎么看你啊?人家说不定还会说是你勾引你自己爸爸啊。”

  周英诠深沉又有些发黑的双嘴逐渐靠向夏阳的双耳,轻轻地一口咬了上去,然后不停往下。他剩下的另一只手正忙着解开皮带,然后往夏阳的大腿处伸去。可就在这个最紧要的关头,周英诠才刚刚脱下灰色的长西裤,露出里面那条浅蓝色的四角内裤时,内裤的前方已经湿了起来,白色透过浅蓝色的棉布不断扩散。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红润的脸色似乎也在慢慢褪去,空气中又多了一丁点对于夏阳来说十分陌生的腥臭味。

  然而,夏阳并没有多少时间犹豫下去,她使劲地把周英诠往前一推,然后急忙站起身,拿起椅子上房子的校服外套和书包,一转眼就跑了出去。夏阳一个人快步走在街道上,她不敢回头张望,仿佛周英诠随时都会追上来。她只是一直往前跑,漫无目的地跑,汗水再次浸湿了夏阳的白色上衣,她的黑色的长发黏在她的脸庞和脖子上。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躲在班主任高丽丽家里,迟迟说不出一句话。再往后的一个月里,夏阳也不愿意再回家,而是住到了外婆里,她每天晚上都拿着那双黄色的上海硫磺皂反复地搓洗着自己的身体,仿佛只有硫磺皂所散发出的强烈气味才足以掩盖住她记忆中那股不堪的腥臭味。

  此时,夏阳极力控制着正在一点点发颤的身体,那种曾经想一刀杀死周英诠的冲动仿佛又一次爬进了她的脑海里。她对自己说,不,不可以,夏阳,不可以。

  “喂,干嘛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从楼上的台阶处响了起来,留着寸头的男人在扶梯旁探出半边脸。周英诠还没来得及把怒气冲向男人,男人便先行一步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说道:“别乱来啊,警察。”

  听到“警察”两个字后,周英诠立刻停住了脚步,瞪了夏阳一眼,转身走回家里立刻关上了门。门外只剩下夏阳和穿着便装的警察面对面地站着,他打量着夏阳,问道:“你没事吧?”

  夏阳摇了摇头,她抬起头准备说“谢谢”两个字时却停住了。她看着这张在岁月打磨中变得更具有男子气概的脸庞,双瞳中似乎也已经看不到昔日的稚气,越发地显得有神和坚定。就在同一时间里,他们共同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张丰”,“夏阳”,两人有默契地笑了起来,张丰的眼角处露出细细的鱼尾纹却也为他多添了一份成熟的魅力。

  “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怕我自己认错人了呢,但很奇怪我又觉得肯定没错。”十多年没见过夏阳的张丰,仿佛有着太多的话想对她说,却没想到无意中变成了自己一个人在说话,“刚才那是你爸吧?你现在还住在这里吗?我怎么记得好像你妈不是和他离婚了吗?”

  “张警官,你现在是在审问我吗?”夏阳回应道。

  这也是夏阳回到靖远县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由内而外地笑了出来,放松地,愉悦地笑。和张丰的久别重逢也让她意识到似乎这是目前唯一一个在县城里真正让自己相处起来感到放松的人。她没想到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他们之间相处起来的感觉仍和读书时一样,就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变化。

  “嘿,你看我,职业习惯,职业习惯。”张丰低下头,竟然感到一丝丝的羞怯,他的内心仿佛有一阵狂热的喜悦正在被唤醒,涌上心头。他曾经以为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夏阳了,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景下遇见她,他的目光不时地瞥向夏阳,有些紧张,却又感到激动。

  他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又笑了笑,说道:“要不,一起去吃个宵夜,或者喝点东西吧?”

  夏阳答应了张丰的邀约。他们开着车来到了一条并不热闹的街道旁,这也是整个镇子上最古老的街道之一,道路狭窄悠长,路面上仍保留着过去所使用的青砖块。由于道路无法通过汽车,张丰便只好把车停在了街道的入口处,两人下车走了进去。

  一路上,夏阳大致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和此次回来的原因说了一遍,当听到方美君去世的消息时,他便对夏阳表示了抱歉。夏阳说道:“没事的,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没有,正好在办一个案子。”张丰犹豫了片刻后,又继续说道,“几天前,有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抱着自己的小孩跳楼自杀了,她爸妈正好住在楼上,所以我过来问一下。”

  “她为什么自杀啊?”话刚说出口,夏阳又意识到似乎有所不妥,便补了一句,“不好意思,是不是不可以聊你们正在办的案子?”

  “倒也没有。她应该是产后抑郁,而且因为生了一个女儿,她老公家那边的人都给脸色她看,一时想不通就自杀了。这些事情经常没法生的,也不是第一次了,差不多每个月都有人自杀或者想自杀的。”听到张丰的解释,夏阳的心口忽然感到有些沉重起来,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母亲。方美君一连生的两个都是女儿,但是周英诠却一心只想要一个儿子,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单位里上班不得不遵守独生子女的政策,想必他一定会让母亲继续生下去吧?夏阳转念又想到,当母亲看到她和妹妹两个都是女儿的时候,她当初是不是也曾想过带着她们一起自杀呢?如果那时候的自己就已经死掉了的话,也就不会再有后来所经历的一切磨难,也不会有现在的自己,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是不是在这个社会上的大多数地方,女人只要生了女儿就一定要承受这种莫须有的指责和罪名?又是谁定的罪呢?

  眼看夏阳没有再说话,张丰便转移了话题,试探性地问道:“那你先生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我先生?”夏阳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张警官,请问您是从哪看出来我已经结婚了呢?”

  “我就随口说的。所以你没结婚吗?”张丰回应道。夏阳摇了摇头,问道:“那你呢?”

  “我啊,离婚了。”张丰似乎有些尴尬地说道。夏阳不解地看了张丰一眼,问道:“为什么啊?”

  “还能为什么,不合适呗。”张丰转过头看见夏阳在看着自己,似乎是在等自己继续说下去,他在她面前似乎也不想隐瞒,便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我们是家里介绍认识的,两个人也没什么感情基础,日子过得也挺累的。结婚两年多之后就觉得要不还是算了,毕竟我们也没有孩子,那时候离婚的话她年纪也还不算大,她完全可以再嫁一个,不然耗下去好像对她也不是很公平。我们俩也就聊了聊,最后两人都同意了,然后第二天就到民政局去办了手续,亊完之后才和家里说,差点没把家里的长辈们给气死。”

  张丰走在夏阳身旁,仿佛他们又回到在靖远县一中时读书的年代。一九九六年即将进入高二时,张丰因为成绩下滑而被分到普通班,夏阳则留在重点班。尽管如此,他依旧每天晚上假装正好撞到夏阳一般等她一起回家,他骑着自行车搭着夏阳,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经过这条老街,他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自己和夏阳待在一起的时候,内心的焦躁总会平静下来。

  现在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