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书名:半遮眼作者名:早西言本章字数:8076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13
浅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摆着一张乳白色的大理石岩板方形办公桌,办公桌上零乱地放置着透明的玻璃冷水壶,几个一次性纸杯,以及一个细高的圆筒形透明玻璃花瓶,花瓶里插着两朵紫色的百日草。这仅有的紫色在这间充斥色黑白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夺目,只不过它似乎有些过于渺小了,以至于在办公桌上零乱的文件,文件夹,手提电脑,平板电脑,还有计算器,以及四周黑色铁架子上挂着的和底下堆着的尚未拆封的衣服的包裹中,它完全地被掩盖了。
曹歌穿着一件黑色的无袖上衣,与身旁的巫莲娜还有另外一名工作人员正坐在办公桌的同一个方向上统计着最近一个季度的销售数据以及货品库存情况。她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出的一连串数字,这些数字是无法让她感到惊喜或者轻松的。过去这两年里,买手店几乎每个季度的销售数据都会在这样一个相似的数值上下波动,照理来说她应该是高兴的,毕竟这个相对稳定的数值保证她所经营这家买手店的账面数据不至于滑入赤字。
她却始终无法感到高兴。于她而言,稳定同时也意味着没有进步或者原地踏步。如果她拿着这样的一个数据向父亲曹连彬报告,她知道他是永远不会满意的,正如读书时期一样,父亲最痛恨的就是曹歌那处于不上不下的中间位置的成绩。她无法忘记父亲曹连彬是如何对她说的,他说道:“不要做最平庸的那一群人,你要不然就做最好的那一小部分,不然宁可做个倒数第一,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路来。”
尽管现在的曹歌已经不需要再像儿时一样随时向父亲报告自己的考试成绩,但很显然父亲也并不是总不会问起她的。即使父亲不再问起,那团早已根植于她潜意识深处的焦虑,她也无法再将其驱散了。面对着无法进步的自己,她的内心是焦虑的,她该如何才能破除当下的困境呢?
从现实因素层面谈论,她明白自己已经很难再取得更大的进展。这终究是一家面对着高端消费客户群体的买手品牌集合店,这些年完全依靠着她自己或者家庭所提供的人脉维系着这盘生意的运作,而在这一座省会城市里,能够达到这样高消费水平的人数始终是有限的。她只能尽力维持着如今取得的稳定,要再谈论扩张似乎显得有些困难了。
曹歌是明白的。可她依旧无法摆脱内心深处积攒着的焦躁的情绪,就像这个夏天里的炎热,炎热是无孔不入的,只要将自我置于室外,只要肉身尚且存在,炎热必然会侵入她的全身。她无法拒绝,无法控制,任由着自我遭受灼烧与煎熬。
忽地一下,曹歌站了起来,她想她自己需要好好冷静一下。她走进洗手间,合下了马桶盖,独自坐在上方以试图躲开那一串串质问着她的数据。她的手机“叮”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方显示出一条新近收到的未读邮件,曹歌随手点了进去。
邮件里既没有主题,也没有内容,她往下一拉,看见一个附于附件中的视频文件。曹歌好奇地下载了下来,视频中的镜头像是一阵持续的凝望,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躺坐在浅褐色的木地板上,柔和的亮光在她起伏的身体线条上波动着。曹歌尚未来得及将其身上所被掩盖的神圣性揭开,她就本能地关闭了视频,她想,对方一定是弄错了才会将这样的情色小视频发到自己的邮箱。
曹歌起身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门外的黑色铁架上整齐地挂着衣服,衣服以不同的设计师名字或者品牌分成一个个区域。其实也称不上是被完全划分了的区域,它们相互之间仍然共处在一个共有的空间之中,相互敞开着,只是偶尔被一大块铺着大理石的石柱子,或者一张专门放置鞋子与手提袋专用的低矮乳白色岩板方型桌子隔了开。
一个年轻女子从衣架子后方走了过来,手里抱着两套衣服,一套是浅黑色的运动服套装,还有一套是浅灰色的紧身长裙。女子对着曹歌说道:“姐,后天那个可持续面料的活动你要穿哪套衣服?这两套都是可持续的面料,还有一套绿色的西装我没拿过来,感觉那个剪裁有点夸张,可能不是很适合参加这种商业活动。”
“就穿那套黑色的运动服就好了,我实在不想穿高跟鞋了,没准到时还得站着。”说话间,曹歌的目光飘向了不远处柜台旁边的大门,大门处摆着两个呈长方形的首饰柜,首饰柜最上方隔着一层玻璃,往下则一层一层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被半推了出来,整齐地摆着不同类型和风格的首饰。一名穿着牛仔裤和深蓝色衬衣的中年男子正在柜子前打量着首饰,曹歌便向年轻女子问道,“那是天齐的周总吗?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年轻女子这时才反应过来,解释道:“我刚想和你说的,他带了个女娃过来买衣服的,好像是他的新女朋友,那个女娃很年轻的,正在那边试裙子呢。”
“昨天他前妻才刚来过,今天他就带着新女友来了,还好没撞到一块。我过去和他打个招呼,你替我把这套运动服先熨一下挂在办公室就可以了。”曹歌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头发,朝着那名中年男子走去,笑着说道,“周总今天怎么那么有空过来呀?”
“那不是过来看看你嘛。”
“说这场面话,怎么,那个小姑娘是你的新女朋友啊?”
“是啊。”中年男子露出得意又有些腼腆的笑容,说道,“她说她今年都没什么新衣服,我顺便就带她过来挑几件衣服了。你眼光好,你帮她看看嘛,随便拿几件平常适合出门穿的就好。”
曹歌转身向那名正站在试衣镜前的年轻女子走去,年轻女子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连衣服利落干净的剪裁风格似乎并不能够完好地贴合在这名女子身上,让她整个人忽而间变得沉重了许多。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不大满意,说道:“你觉得怎么样?好像不大合适,是吧?”
“我觉得你可以试一下这条长的。”曹歌从身后的一排黑架子上取下一条棕色的无袖高开叉长裙,裙子上方简单地装饰着三颗圆形的金色纽扣,她说道,“它这个领子,还有这里开叉的地方设计都很别致,我再给你配双鞋子还有耳环,肯定很合适你。”
年轻女子换上曹歌所挑选和搭配的整套造型以后,连她自己也觉得焕然一新了,满意地笑着,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呢,我以前一直担心这种颜色会不会穿起来显得很土,没想到还挺好看。”
“你年轻,人又白,穿什么都好看的。”
“我还想试试那边那条印花的连体裤。”
曹歌拿起年轻女子所指定的印花连体裤,与其一并走向试衣间,说道:“这个需要有人从后面拉一下拉链,你穿上去后,我帮你弄一下。”
年轻女子遮上试衣间的门口,门口下方的空隙处只露出两只踩在黑色塑料拖鞋上的脚,好像那双脚成为了唯一所代表着她的存在,即使完全地与身躯或者脑袋分隔了开,也具备了自我独立思考的能力。在蠕动中思索,真奇怪,一双会思考的脚是什么样的呢?
然后,声音冒了出来,正低着头的曹歌在那一瞬间仿佛错以为是那涂了一层裸色指甲油的脚在开口说了话,道:“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以前周周哥的前妻是不是也经常来你们这里买衣服的呀?都是他陪着一起过来的吗?”
“没有,她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或者有时候和朋友一起。”
“那。”那双脚又动了动,脚趾头转向曹歌所在的方向,说道,“买得多吗?”
“也还行吧,可能每年都会买个小几十万左右的。”
“几十万啊?”脚消失了,或者应该说,年轻女子推开试衣间门口的一瞬间,脚就变得不再获得关注了。躯干与脑袋的依次出现,与脚构成了一个完好的整体,在这样一个整体之中,脚成为了最为边缘化的存在,躯干与脑袋则占据了核心,代表着整个整体的完整存在。在那颗脑袋之上,所附着的是一张富有戏剧化的面孔,一点诧异,一点不满,一点嫉妒以及一点似有似无的虚无。女子弯下腰,拿起方才第一次试穿的那条不合身的白色连衣裙,笑着说道,“这条我也要,我还想看看有没有那种就是定制款的,或者只有你们这里的。”
曹歌似乎意识到自己在无意间点燃了一根火苗,然而她却是不愿意继续火上浇油的。她知道,火烧得越旺,越可能引火上身,对她有什么好处呢?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所以曹歌不打算再让这个问题存在继续发挥的可能性,她对着年轻女子说道:“那我让我们的小七陪你到二楼去看看,我差不多到时间要去接我儿子放学了,我得先走了,真不好意思,你下次要过来的话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再好好陪你看看。”
曹歌一个人快步离开了买手店。她坐在汽车的主驾驶上,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再次闪过那封匿名邮件里的视频画面,仿佛视频中那名裸体女子稍显模糊的脸与方才那名年轻女子的脸重合在了一起。曹歌心想,这不可能吧?
她急忙划开了手机屏幕,那名赤裸的女子再一次出现了。曹歌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那名女子身上,完全地忽视了旁边坐在床上男子,毕竟男子的脑袋已经被视频的画面切除,抛在了画框之外,也就被降到了一个次要的位置,只能作为整个画面的一个部分称托着作为主体的女子。柔和的亮光撒落在女子的黑色长发上,闪耀着。
画面仿佛停滞了一般,过了十几秒之后,方才又动了起来。先动起来的是那名男子,男子抬起自己的一只脚,伸向女子的胸部。女子坐了起来,她的脸又变得更清楚一些了,这下曹歌才看清楚了这名女子并非方才在店里选购衣服的那名年轻女子。
她松了一口气。
视频中的画面仍在持续着,女子捧着男子的那只右脚,舔舐着。看到这个画面,不免让曹歌感到一阵强烈的反感,还带着一点恶心。正当她准备关闭视频之际,她的目光意外地注意到了那名始终被忽视着的的男子,男子的双手支撑着靠在铺着灰白色床单的床铺上,整个身体情不自禁地抽动着,仿佛一种无法控制的兴奋正处于爆发的边缘。然而这些都不是曹歌所关注的重点,她所关注到的是男子那只朝向镜头方向的右手前臂,上方刺着一串让其感到极为熟悉的英文字母。
曹歌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立刻快进了整个视频的播放进度条,焦急地期盼着能够在其中的某一个段落中看到男子那张始终缺乏了的脸。她的手也抖了,一抖就点到了最末端的十五秒钟。男子那张略带忧郁和疲惫的面孔出现了,一道笑容挂在精心修剪过的胡子中间,沾着几滴白色的液体。曹歌知道,很肯定地知道,出现在视频中的这名男子就是她自己的丈夫林一。
冷,是她所产生的第一种感觉。曹歌转身从后排座处扯起那块单薄的印花披肩,裹在肩膀上,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冷呢?冷到她已经不相信自己正置身于最为炎热的六月,冷到她不受控制地颤动着身子。她知道,是因为空调,空调正对着她吹个不停,还有汽车内部其他正敞开着的出风口无一例外地都在朝向她,吹出冷气。
她立即关闭了空调,摇下了四面的窗户。接着,第二个感觉出现了,那是一种如窒息般的压制感,她明明已经将窗户都打开了,不是吗?不对,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打开,她抬头看着被遮得严实的天窗,按下按键也一并打开了。这似乎还是远远不足够的,她需要让整辆汽车带着自己一起运动起来,她需要新鲜的,流动着的空气,以平复自我僵化了的思绪。
是的,她是需要的,非常需要。
炎热的空气与阳光一起在整个汽车内部空间里充满了起来,曹歌似乎渐渐地不觉着冷了。显然,这是不足够的。炎热在驱走寒意的同时,也将焦躁与烦闷带了回来,它们共同催化着曹歌无意识中深埋着的焦虑。对于人生,对于未来,对于失控以及一切无确定性,对于无法成为完美的无止尽的焦虑。那个人真的是他吗?会不会是我自己看错了呢?如果是的话,我要怎么办?我要离婚吗?还是应该先听一听他是如何解释的?如果真的离婚了,我该怎么和曹之说呢?
曹之一上车就察觉到了母亲的不对劲,他看着敞开着的窗户,问道:“妈,干嘛把窗都开了?”
“妈妈有点不舒服,吹不了空调。”曹歌只能这样向曹之解释道,作为她从看到自己丈夫出轨的视频到此刻张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声音中仍带着一丝的嘶哑和颤抖。她甚至仍无法直视儿子曹之的眼睛,说道,“我们一会儿就到家了,你回去再把房间里的空调打开就好。”
这段原本只有不到十五分钟车程的距离,因为临时遭遇的堵车,又被延迟了。延迟的当然不是距离,而是时间,所被延迟的时间对于曹歌而言已经远远地超出了二十五分钟的长度。她的内心深处正处于极为激烈的斗争中,她却仍不得不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面对着曹之,至少在此刻她是不准备让他知道的。曹歌说道:“你今晚上到外婆家住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爸爸妈妈晚上有点事要出去,而且你外公今晚上住在辰东那边,也不回这边,只有外婆和花姨在家。你写完作业之后,还可以叫外婆带你下去游一下泳,这样好不好?”曹歌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试图以平常的姿态来说服曹之。她想,兴许这样,即使今晚上她需要与丈夫发生激烈的争吵,也至少不用担心会被曹之知道,或者对其造成影响了。
“那我游完泳之后可不可以吃一个方便面?”
“可以,你外公今晚上不在家,让花姨买回来给你住一包,只可以吃一包,知道吗?”
曹歌将曹之交予母亲家里负责打扫卫生和做饭的花姨之后,自己一个人就快步走进了电梯间,按下“8”的数字按键,直奔回家。她推开房门,房子里沉甸甸的,沉甸甸的光停留在客厅的边缘处,带着一点正在逐渐褪去的橙黄色触向木架子上摆着的玻璃花瓶。花瓶原本是咖啡色的,被这即将消散的晚霞余光一照,又多了一层淡淡的红色,红色随着瓶子里清澈的水停滞着凝望,望着头顶上这三支繁茂的马醉木,三分之一的叶子变黄了,余下的仍是一片生动的翠绿。
除此之外,房子里是昏暗的,和此刻的曹歌一样,笼罩在密密麻麻的阴影之中。她停在入口旁边的饭桌位置,双手紧握着拳,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言不发地呆立在原地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她才忽然从手提袋里掏出手机,坐在椅子上再一次观看了那个性爱视频。
这次她完整地从头到尾看完了这个四分三十三秒的视频,画面依旧是停留在林一的脸庞上。那张脸好像在这一刻也被阴影吞没了,让曹歌感到一种全然的陌生,就好像她正在观看着一个完全与自己不相关的男人与另一个同样完全不相关的女人之间的秘密。然而这个男人却又是睡在她身边已经整整九年,每天都会对她说着“我爱你”的丈夫。她的内心是复杂的。复杂的不在于她试图向自身追问是否是自我所导致的问题,也不在于她怀疑他是否仍然真实地爱着自己,而是在于她无法想象他们之间原来是如此陌生。
接着,曹歌产生第三种异样的感觉——恶心。她脑海中反复出现自己丈夫在别人对其那只残缺的右脚的舔舐的过程中进入高潮的模样,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她清楚地感受到剧烈的胃酸正从胃部涌向她的喉咙部位,刺激着。她再也无法忍受,跑到洗手间的洗漱台上一阵呕吐。
她却是什么也没有呕吐出来,唯独喉部处感受到反复出现的酸味和恶心,还有些许的灼烧感。
晚霞的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不见了,黑色包裹着一个人坐在蹲便器盖子上方的曹歌。黑色也是不完全的,总还是存在着那么一丝光亮不知从何涌现,冲淡了原有的黑色。曹歌站起身,一个人走回了卧室,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林一回到家的时候,曹歌是知道的,尽管她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就像熟睡了一样。林一走了进去,靠在她的身旁轻抚着她的黑色头发,温柔地在她的后颈处吻了下去。那个吻是湿润的,还有点熟悉的烟草气味,不过她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潮湿的冰冷。
她想,为什么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呢?还能装出这样一副爱意深沉的模样。
曹歌没有像她起初所预想的那样与林一爆发出一场剧烈的争吵,她所感受到的更多是无尽的疲惫,仿佛她连拆穿他的气力也没有了。她推开了他,抱起一个枕头走向隔壁的客房,将房门反锁了起来,兴许她只是还没有想清楚究竟该如何处理自己当下所面对的处境。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考虑地就做出决定吗?
理所当然林一是担忧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遭遇了些什么事情,对他表现出罕见的冷漠与抗拒。他好几次敲响了客房的房门,柔声问道:“老婆,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要不要我出去给你买点药,或者陪你到医院去看看?”
他一连又给曹歌发了好几条信息,得到的依旧是沉默。沉默好像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等待着被爆发,被揭示,当这种力量被意识到的时候,总是骇人的。曹歌的沉默同样渐渐地开始让林一感到焦虑了起来,他怀疑,猜测,却不知所措,一整夜地也无法睡得安宁。
直到凌晨三点半,林一收到了曹歌发了的信息。第一条信息是那个关于林一与陌生女子的性爱视频,第二条信息是简单的一段文字,写着:“你明天搬出去住吧,我需要自己一个人好好想一想,我会和儿子说你出差拍摄去了。”
林一看完那个视频之后,已经顾不上这个视频究竟是从何处而来,他随手就将手机抛到了一边,匆忙奔至客房的房门前,急促地拍打着,说道:“老婆,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的,真的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你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房门并没有打开,林一只好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就和大多数现编的理由一样,无非是“喝醉了酒”或者因为“对方的死缠烂打与勾引”,导致他意外地被腐朽和堕落了。这一切只是偶然,是只发生过一次的,林一如此向曹歌保证着,仿佛就连他自己也被自己的话语与痴情所感动了,流下了眼泪。
曹歌一打开门,林一立即迫不及待地就要上前抱着她。她马上躲了开,说道:“你不要这样,不要靠近我。”
她抬起一只手挡在林一与自己之间,说道:“你明天就自己搬出去,你去工作室或者别的任何地方住都好,我现在暂时不想见到你。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在这件事情处理好,或者有一个结果之前,你不准告诉曹之。”
最让曹歌感到意外的一幕发生了,林一忽然间跪在地上,抱着她的一只脚,哭诉着说道:“对不起,老婆,对不起,是我错了,只要你愿意原谅我,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求求你不要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好不好?你知道我从来爱的那个人都只有你的,永远都只有你。”
看到林一此刻的泪流满面的脸,以及他所呈现出的痛苦与脆弱,曹歌似乎也有些动摇了。她的眼眶红了起来,林一继续诚恳地述说道:“我知道你也是爱我的,我们始终是一家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不是吗?只要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我向你保证,永远不会再有下次了。你也不希望曹之以后在一个破裂的家庭里长大,是不是?”
就差那么一点,曹歌就要动摇了。她匆忙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使劲地抽出了自己的脚,回应道:“你不要再说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如果你真的想为了我们这个家好,为了曹之好,那你现在就去收拾好东西,明早就走。”
听到曹歌这么说,林一也只能接受了。第二天林一拖着行李箱离开的时候,恰好撞见了开车从辰东艺术区归来的曹连彬。曹连彬一看就猜到了林一与曹歌之间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矛盾,至少这是从曹歌非常坚定地要嫁给林一那一天起,曹连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了她女儿的婚姻关系中出现了裂痕。
于是,曹歌也就同样地不得不对父母坦诚了她与林一之间正在发生的矛盾。从曹连彬第一次见到林一以来,他始终对于自己这个所谓的“女婿”是没有多少好感的,他说道:“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和你说的吗?我一开始就不同意你们结婚,我就和你说了这个男人靠不住,你还死不愿意相信,现在知道了吧?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小孩好的?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除了你,曹之也得受到影响。”
曹歌委屈地沉默着,父亲的数落和严苛无疑让她心中的刺痛更近一倍地加剧了。仿佛她又回到了小时候考试没有考好,不得不回家面对父亲批评的那种处境,她脑海中回荡着那种激烈的挫败感,就好像不管她做什么,付出了多少努力,她在她的父亲面前永远是不够好的,或者失败的。
母亲葛慧丽注意到了曹歌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立即安抚着她,说道:“好了,过去的事情,现在就不要再说了。现在的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发生了我们就要好好想办法解决,你自己先好好想一想,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之后再聊一聊。这段时间曹之就暂时交给我们来照顾就好了,你先把你们的事情处理好,其他的不用担心的,爸妈都会在。”
曹歌本想靠在母亲肩膀上哭一哭,不过看到父亲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她又打住了。只是点了点头。
而林一从家里离开的那天早上开始,始终被一系列的疑问困扰着。他想不明白这个性爱视频是什么时候拍摄的?又是谁拍摄的?最后怎么会突然地出现在了曹歌手里?难道是曹歌请了私家侦探偷偷调查了自己吗?但这似乎也说不通,当时他所偷情的现场环境里仅仅只存在他们两个人,怎么可能会被拍摄呢?而且还是在如此靠近的一个角度。
他又想到,难不成是她偷偷装了摄像头拍下来的吗?
林一思索着走下了汽车,从一处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内部走向电梯间,忽然间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一侧冲了出来。黑色身影将林一推倒在地,随即展开了一阵不留情的拳打脚踢,愤懑地说道:“你以为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吗?曼青就是被你害死的,一定是你杀了她的,你这个王八蛋,连老子没出生的娃娃都被你害死了!老子今天不弄死你,也要把你打成个半残疾!”
咳嗽声回响在沉闷的整个空间里。林一蜷缩在地,紧抱着自己的头,他总算尽力保住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