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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冬季运动会

十二 冬季运动会

书名:浴火作者名:卢汉文本章字数:10200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45

  

  按照惯例,璧山中学在十一月,举行一年一度的冬季田径运动会。

  每个教员职工都分派有任务,这次徐凌的职责是终点计时裁判。

  上午举行班级体操比赛,徐凌早晨八点多时候参加了队伍游行,回家后便没有在学校出现。下午有100米和400米预赛,两点半钟,徐凌准时来到了运动场。

  璧江中学运动场在新修的高中部教学大楼的西边,两者之间建有两条绿色植物隔离带。靠近高中部是半人高的冬青灌木,靠近运动场则是两三米高的小叶榕,中间一条两米多宽的人行道,暗红色方砖铺就。高中部大楼还在筹划中时,已经启用的运动场就开始营造绿化隔离带,如今正是绿叶葱茏的时候。

  400米环形跑道包围着标准足球场,跑道上填了黑色煤渣,刚刚填好铺平时还如沙滩,如今已经浑然一体了。高中部对面是一座长宽约12米大致呈正方形的主席台。3米高的围墙从三面把运动场包围住,南北两方已经完全被居民房挡住,西边,还只有零星的居民房,土地都是按照镇上规划卖完了的,但是购买者一时因为钱还凑不够,未能及时把房宅修起来,翻过围墙穿过空旷的荒地,便是宽阔的新街道。

  运动场是如此的开阔,以至于璧江中学两千多人集中一起的时候,也只占据了一个角落。如今,运动场享受着一年一次的盛典。主席台左右两侧不锈钢支架上,功率巨大的铁壳音箱播放着进行曲。如果比赛正在进行,则关掉了进行曲,不时传出学生播音员清脆的鼓劲加油声,和某个班级送去播音处鼓励或表彰某位运动员的专稿声。

  运动场口子处,食堂承包老板赵鑫正带着四个雇员忙得紧,三架货三轮上摆满了各类速食食品和饮料。这是食堂附属小卖部的特权,外面做小生意的严禁入校,不过,趁运动会当口,他们在校门外摆起了小摊,主要卖一些油炸食品,如炸洋芋油煎糍粑之类,而这是食堂老板没有经营的项目。运动场出口和校门之间,隔着一段操场,陆续来往的人连成一条变化着的断续线段,像蚂蚁搬运食物时,在蚂蚁窝和食物之间形成的那条线路一样。

  跑道内侧草坪上,按照年级顺序,各班安放了桌凳,那也是运动员的大本营。花花绿绿的标语牌和气球在鼎沸的欢叫声中错杂招摇。徐凌穿过杂乱的场子,来到了100米预赛终点处。

  半路上,徐凌遇上了初二·三班班主任刘华,这个接近退休的老校长,脸上挂着暧昧的微笑,盯着徐凌胸前挂着的电子跑表。他内心既有终于在退休之前终于评上高级教师的满足,又有被初二·三班搅得无所适从的烦恼。他告诉徐凌,上午体操比赛,初二·三班已经获得了年级第一名全校第三。而接下来的各项比赛,各年级组独立进行比较,班级有拿到比赛总分第一的可能。

  徐凌客气恭贺了一句,刘华含糊说了几句,离开了。莫非刘华还有什么暗示,要裁判组关照的意思?田径赛是不可能有什么裁判关照的,不像足球篮球。刘华既然没有明说,徐凌也就念头一闪便过去了。他和刘华尽管同教一班,却没有什么密切的交流,而且他心里对刘华有些不得劲的看法。这班学生翟琼英到办公室请教问题时,偷偷对徐凌抱怨了班主任骂他们做笔记使用思维导图是偷懒。刘华还强调说,勤奋的教师应该教导勤奋的学生一字不漏地抄写老师笔记,认真温习领会,不要想着走捷径,图省事,也不要怕重复,因为重复是学习之母,详细认真必不可少,某些教师是在误人子弟。

  偷懒,误人子弟,徐凌想自己也居然被贴上了这个标签。当时,听完翟琼英讨好他似的诉苦,他在心里边冷笑了一声。

  如果初二·三班获得体育比赛总分年级第一的话,学校是不是会改变对刘华班级管理不得力的一些看法呢?那时刘华会不会心情好一点?这与他有关吗?他摇摇头,抬起了秒表,100米开外的发令员已经举起三角红旗,口哨“呖呖”地吹响了。

  100米预赛按照年级组顺序从低到高依次进行,进行到了初二年级组了。停顿的间隙里,徐凌赶紧去主席台拿了一瓶矿泉水,润润喉。

  蓦然,徐凌眼前一亮,第二跑道那个运动员,不是林薇薇吗?很快,林薇薇的身形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她没有穿运动服,徐凌也不记得她曾经有过自己的运动服,一套全校统一形式的校服除外。

  林薇薇穿着一件黄色衬衣,具有修身效果的衬衫紧紧地贴着身体,荷叶领被风吹得有一片贴上了腮边。她显然不是短跑的老手,动作比较僵硬,摆臂幅度很小,两臂几乎是夹着身体在跑,像是在保护自己,又像是满心的害羞。她努力昂着头,为了用力而挺着胸脯,胸前清晰地突起十分明显,线条紊乱的衬衣被顶出了一条优美的弧线。一刹那间,徐凌看到了一个趋于成熟并且充满诱惑的女人,是的,女人。

  林薇薇看起来确实有些害羞,昂着头眼睛却盯着地面。她想要改变一下挺着胸脯的样子,但是奋力奔跑使她掌握不了隐藏的良好方法,她当然注视到了跑道两侧,特别是终点处那些灼人的眼光。至少在她看来,那些目光确实是灼人的,大胆的,而且绝大多数是冲着她来的。众目睽睽的注视令她发窘,要命的是,徐凌就是裁判员,掐着跑表目不转睛盯着她呢。

  “嘭嘭嘭”,“呼呼”,运动员一个个冲过了终点,林薇薇是小组第二名。裁判组长登记成绩的时候,徐凌特意看了看林薇薇的成绩,她所在小组不强,要进入决赛,有点悬。

  进行初二男子组100米预赛时,女子组成绩已经统计完毕,林薇薇排名第十,决赛没戏。徐凌感到遗憾,他很想再看她跑一次,他觉得,如果加以标准化训练,以林薇薇的身体条件,进入前五都没问题,那些进入决赛的女孩子都不太行。

  广场音箱里传来播音员为运动员鼓劲的声音,撼动着人心,每个具有实力的运动员,都被专门提到了名字,赋予了满满的希望。徐凌听见了江小彬的名字。

  江小彬参加了100米和跳远。刘华一直觉得遗憾,凭江小彬力量型选手的实力,再拿个400米,铅球之类的名次不在话下,但是学校为了鼓励更多学生参与,限制每个学生只能申报两个比赛项目。班上另一个最具实力的是崔向成,报了跳高和1500米两项,崔向成是最令徐凌欣慰的初二·三班学生,这小子好像突然开悟了,猛攻数学,还在校外请了家庭教师恶补。他的父母和徐凌算是老熟人了,碰面时言语中透露出希望崔向成将来能考上艺体本科的念头。

  崇拜是最好的动力,崔向成恰好是徐凌的崇拜者。

  徐凌当然想看到这两个人的比赛。江小彬以超出一个身位的优势获得了小组第一,根据记录成绩来看,决赛进入前三轻而易举。

  江小彬来到了徐凌跟前,他穿着背心短裤,小腿上的腓肠肌一绺一绺的,浑身散发出青春的汗气。徐凌对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江小彬却问道:“老师我是不是第一。”

  “还有一个组呢。”说完,徐凌抬起秒表看看,起点发令处已经举起红旗了。

  “那,我们班上,林薇薇进入决赛没有?”

  徐凌皱了一下眉头,江小彬这家伙追求人赤裸裸的毫不掩饰。徐凌望着起跑点,生怕耳朵错听了发令枪,他冷冷地回答了一句:“那我不知道,你自己去检录处看决赛名单。”

  江小彬当然听出了徐凌的冷淡,木着脸离开了。徐凌察觉到了那张脸之下隐藏着的嫉恨,他才不在乎一个毛孩子的嫉恨呢。“砰!”几乎在发令枪打响的同时,徐凌迅即按下了秒表。

  在广播里鼓励本班同学的稿子是学习委员唐俊苓和文娱委员孙小茜合作写的,作为班委一员,她们都尽职尽责。刘华来到大本营,询问本班进入决赛的情况,唐俊苓立即跑到终点处去问徐凌。这些事本应该去问检录处,刚刚徐凌还拒绝过班长江小彬的提问呢,但是徐凌明白唐俊苓想和老师亲近,不放过这样的机会,而且她对老师有明显的依赖和信任感。徐凌只知道一个大概情况,依旧认真地回答。

  成绩远远没有预料中的好。唐俊苓嘀咕了一句。徐凌安慰她说:“你的个子这么高,怎么也没去参加个项目,为班集体拿点荣誉。”

  “我体育不好啊。”

  唐俊苓去年冬季运动会参加了1500米比赛,结果跑到一半几乎丧尽了力气,再跑不动了,虽然和前面的领跑者相差不远,也只得半路退出。她很尴尬,很害怕,再也不敢参加比赛了。

  “你个高,腿长,又偏瘦,正适合长跑,1500米只有一次决赛,进入前八名应该有希望的,那就会拿分了。重在参与,也不一定要体育成绩多好啊。你看,林薇薇不也参加100米了吗?”

  “她啊,她有动力呗,怎么不卖力表演一下,应该的。”唐俊苓撇了撇嘴讥讽道。

  “什么动力啊?莫名其妙!”徐凌望着唐俊苓想,是不是薄嘴唇的女子都这样尖刻啊?

  “林薇薇的男朋友来看她了。这是不是巨大动力?”

  “又在胡嚼什么!”

  “还送了她一部MP4作生日礼物呢。我可没有乱说。老师你总是偏心,太轻信人。”唐俊苓恼恨地说着,离开了。

  这是一个温暖的冬日,可是徐凌被一大块乌云阴暗了心情。

  “冬日的阳光洒满草地,运动场上人声鼎沸。”徐肃霜不知怎么涌出了这两句诗,这是中学生作文上的一段话,在范文选读上他看见过。对于中学生活他早就跃跃欲试了,而母亲陈兰也提前为他买了一些初中课外读物,有兴趣英语、作文范例之类。下午刚放学,徐肃霜背着书包还没回家,先蹦跶着跳到了璧江中学。运气还好,比赛还没结束。看门老头认识他,放了他进校门,徐肃霜顺便在校门处买了一块裹着面粉的油炸土豆块吃着。

  “你来看比赛啊。”徐肃霜转过头,看见练小芳正笑眯眯扭头望着他,她和同学严小春站在泡沫箱子前,隔着校门栅栏选择着食物。

  “比赛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NBA。”徐肃霜故意装出见识多广的样儿。

  “那你是来看林阿姨的喽。”

  “看林阿姨?”徐肃霜不解地问。

  练小芳吐出舌头做个鬼脸,嘻笑着拉上严晓春跑开了。她们是朝教室方向跑去的,半路上被学生会巡逻护校队拦住,赶向了运动场。

  徐肃霜在运动场边东瞅西望的时候,徐凌先看见了他。当一个比赛小组冲到终点时,徐肃霜随着也看见了终点裁判徐凌。他挪着步子,来到徐凌身边。徐凌给他一个微笑,摸了摸徐肃霜的脑袋,并给他自己的还没开封的矿泉水。旁边一个老师叫道:“哟,肃霜都长成大人了。今天机会好啊,好好物色一个对象,叫你老子慢慢培养吧。”

  徐凌正色道:“大庭广众,别逗小孩子了。学坏了你负责哦。”

  徐肃霜对那个开玩笑的老师挤挤眼。

  还有两个小组100米短跑就结束了,这天的赛程也告结束,徐凌对徐肃霜说:“再过十分钟,我们一起回家。”

  “嗯。”徐肃霜突然问,“爸爸,谁是林阿姨啊?”

  “什么林阿姨?”徐凌被问得一愣。

  “练姐姐说的。”

  徐凌心中咯噔一下,沉着脸说:“这小子又在胡说八道,和你开玩笑的。不要轻信别人的胡言乱语,对任何一件事情都要加上自己独立的判断。”

  说完,起点处的红旗举起来了,哨子也呖呖吹着。

  徐肃霜一直等着比赛完,和徐凌并肩走在一起回家。运动场上人流穿梭,学生们收拾着东西离开。巧的是,林薇薇迎面过来了,笑着问:“老师,运动会后周末要布置家庭作业吗?不要了吧。浑身都疼呢。”

  “你还对学习上心啊?你玩去吧。”徐凌不冷不热,答非所问。

  猛被呛了一句后,林薇薇呆住了,撅起了嘴。“我做错什么了?”她不满地嘀咕着。徐凌不再理睬她,带着徐肃霜径直走出了运动场。

  唐俊苓说的事一直压在徐凌的心头。他不知道练小芳为何要对徐肃霜那样说,更不知道唐俊苓的举报是否属实。如果属实的话,那江小彬岂会懵懂不知,岂能放心比赛。江小彬可是获得了本年级组100米和跳远两个第一名,还一本正经向徐凌报喜,那份压制不住的得意都明白地写在脸上呢。由此看来,唐俊苓只是表面上胡乱揣测罢了。

  终于到了最后一天,下午把重头戏接力赛和教师年级组拔河赛搞完,全部赛程便结束了。

  还在校门外,徐凌便被围拥在校门内通道一边吵吵嚷嚷的一群人吸引住了。细看之下,被围在中心的竟然是政教主任章振刚,他性子急烈,在教员看来是行政人员中最正直不阿的一个人。而围住他理论的是高一·二班的一群学生,其中有两个是学生会干部。争辩的声音很大,徐凌很快听明白了,原来有人举报高一·二班邀请了在外校就读的高三体育专长生来参加本班比赛,而且获得了一个项目的第一名。章振刚接到举报,已作调查,正要向总裁判说明情况,取消该名学生成绩。

  高一·二班不干了,围住了章振刚,目的当然是要章振刚不要向裁判处提出取消成绩,只要再过一两个小时,比赛一结束,总成绩统计完毕,奖状一发,谁知道内幕都无所谓了。

  章振刚可不答应,高一·二班学生也不善罢甘休,七嘴八舌理直气壮地举出哪些班级让原班已经没有读书了的代跑,哪些班级有人换个名字偷偷参加三项比赛的事例来,他们要求一视同仁,要求公平对待,不能选择性执法。叽叽喳喳的声音毫无顾忌和约束,在操场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听得见。

  有几个老师围在旁边看,并不加入争论。章振刚尽管语气严厉,那群学生愣是仗着人多势众,又打着为了班集体荣誉的伟大旗帜,丝毫不肯退缩,但是有了旁边几个老师的观战,火势弱了一些。这些家伙,平日里若是一个人被章振刚叫到政教处办公室去训话时,那是大气都不敢出的。徐凌没有看到高一·二班班主任在场,但是他相信班主任肯定是幕后主持人,是最强大的支持力量。他也走近了,分开了挡在面前的一男一女两个学生,沉着地说:

  “在学校内,你们这样围攻政教主任算什么?一切按照比赛规程来办。要举报别的班作假,那你们也按照举报程序走就行。半天时间,还来得及调查,迟了,一切都成定局了。”

  这话掷地有声,像一发重型炮弹,把那些啪啪啪啪的机关枪全部炸哑了。

  章振刚被解了围,大大松了气,临走,还卖个人情地丢下一句:“这次,我就不处分人了。在学校内,必须得遵守学校的规矩。”

  高一·二班群体显然还是不服气,但是只发出低低的含混不清的议论声,没有人公开出头面对面大声发声了。几位老师相视一笑,交谈着并肩朝运动场走去。

  “徐凌,走的那么快啊!”楚钰从身后叫道。

  几个人都停下了,少顿,除了徐凌外,其他几位老师继续往运动场走。楚钰赶上了徐凌,问:“明天有空没有,去冬游啊。”

  “你们班级吗?”楚钰这期担任了初三·四班班主任,所以徐凌这样问。

  “不是,是高二·五班?”

  “高二·五班?谁的班主任啊?高中不是周末都要补课么?”徐凌有些纳闷,而且楚钰怎么帮人请客呢。

  “孟菲苏啊。运动会大家都累了,学校提前放月假。”

  高中不分重点普通班周六周日都要补课,一个月只放一次假共两天,称为月假。听到孟菲苏的名字,徐凌心领神会了,肯定是孟菲苏邀请了楚钰参加冬游野炊的。鉴于出校组织活动易出危险,现在一般初中班都不搞春游冬游之类的外出活动,免得祸从天降。不管高初中,凡是准备搞外出活动的班级,务必要求所有科任老师参与活动监督管理,班主任还要制定详细安全计划,呈交学校行政批准,才予以放行。班主任实在怕麻烦,尽管学生每年都在恳求,每年出去搞野外活动的少之又少。孟菲苏算是一个例外,孟菲苏的胆大来自于几个方面。

  语文老师孟菲苏,有王菲一样下颌棱角分明的脸,不是圆润妩媚那种柔美类型,但是职场女性的坚毅秀气之味十足,更有学生在QQ印象上把她称作最美丽的老师。只要是气温适宜,孟菲苏紧身的服装都要彰显傲人的胸部,还有仿佛迎风摇摆的紧凑翘臀。那纤细有致的腰肢凹凸分明的身段,正常的男人一见面首先是吞下一口口水然后目不转睛盯着看。

  孟老师的教龄并不长。她刚从大学毕业,经过考试进入璧江中学做教师时,还和大学里好上的男朋友保持着联系。可那男朋友是湖北武汉人,回去后没有工作,而是跟着父母经商。教师工作调动是非常令人头疼的事,不知咋的,孟菲苏就是不看好未来。心有所思,难免在言语中便流露出来,其实即使孟菲苏没有流露出来,身边觊觎着想挖墙脚的大有人在。

  体育老师曹爽是最为胆大的一个人。曹爽瘦高个,小脸,模样按照目前流行的审美观点可以说比较帅气,家庭条件也好。曹爽的父亲曾告诫过他,女教师是最抢手的的结婚对象,别错过了,老家伙在说这话时并非专有所指,而是泛泛之谈,可是曹爽听进心里去了。璧江中学语文组和数学组教师(含女教师)曾经聚在一起专题讨论过这个议题:女教师是中产阶级男人最中意的结婚对象,她们职业稳定,拥有丰富的时间进行假期旅游,有良好的教养和耐心品性,知情达意,容易沟通,对子女的基因遗传和养育教育,都有莫大的天生优势。

  孟菲苏比曹爽大半岁,曹爽展开了攻势。本校的老师当然是同盟,明里暗里竭力撮合,要好的几个哥们更是不遗余力。楚钰作为军师,提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具体攻伐手段。暴力赶走原男友,献殷勤讨好芳邻。孟菲苏摇摆着,终于扛不住连天的攻势,举手做了俘虏。曹爽结婚后不到一年,继续发挥他全力以赴的勇气,加上县人大里舅舅的帮忙,竟然考上了公务员,这纯粹毁了普通参考者的三观,因为艺体老师文考是天生的短板。三年之后,曹爽做了某个镇的副镇长,小日子过得甜滋滋的,对楚钰当然是敬重有加。

  有人预料放言,明年,孟菲苏定会调动到县里或者市里去了。高二·五班很可能是孟菲苏在璧江中学任教的最后一个班级。孟菲苏胆子也比其他老师雷,组织了学生冬游。

  学生有意,老师难拒,吉日良辰,天公作美,就像王勃写的“四美具,二难并”,难得的冬日野炊终告成行。徐凌也有点向往,但他没有正面回答,看了看天说:“明天倒极有可能是个好天气。”

  “那就去散散心啊。郑永桂也要去,到时候你开车带她吧,正好缺司机。”

  “郑老师不是教初中的吗?”徐凌有些诧异。

  “她要去家访,学生住址就在野炊地点附近。还能坐得下的话,我也坐你的车去吧。”

  徐凌一时猜不透楚钰打的什么算盘。有一点内情他不知道,郑永桂其实算是孟菲苏的半个媒人,那张嘴没少给曹爽说好话,孟菲苏当然会邀请郑永桂参加她班级的校外活动。他想想说:“好吧,今晚我才可以确定,十点以前给你电话回复。”

  第二天,真的是一个好天气,仿佛春天已经到来。徐凌早早起了床。陈兰不太乐意徐凌在周末还要参加学校活动,嘀咕着。

  “我也不是单纯去玩,进去看看有没有好的料子。”

  陈兰到底还是让徐凌开车把自己送到厂里才准许他离开。这天,厂子里要开烘房,韦仲航正在调刀具,忙得鬓角微微发汗,看见徐凌和陈兰,便用浙江味的普通话嚷道:“今天要忙呢,烘房装库。欧达林几天不见了。”

  欧达林到省上参加禁毒培训去了,回来后可能不在璧江镇任所长,而是调到县禁毒大队去。竹签厂只有一条生产线,顾客所要的品种规格不一,因此常常需要调整刀具,那是特殊的技术活,除韦仲航外没人搞得了。韦仲航凡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要骂人,好在他是说浙江话,能够让雇工们听得懂的川话词语几乎只有两个,“批话多”和“球事不干”。欧达林也被骂过。

  徐凌看看陈兰,陈兰说:“没事,老韦,今天我全天在这里督阵。”

  竹签厂厂子里的生产管理,几乎全靠韦仲航一人,本地跑关系主要是欧达林,有时也是陈兰,陈兰主要负责销售客户和账务,到厂子,主要看看沙发椅和竹菜板那边的情况。这也难怪,竹签厂仅仅是大丰公司生产业务的三分之一。

  韦仲航在竹签厂则是全力以赴,常常一大早就起来在场子转悠,干这干那。徐凌有次开玩笑说让他悠着点,别一天把两天的事干了。韦仲航立即着急地说,不干咋行,只有你们四川人才悠闲,好吃懒做,好逸恶劳,整天在麻将馆里打牌,那麻将馆比饭馆面馆还多得多,麻将也能吃饱了顶得住饿吗?徐凌想可不是这样,全镇不下于一百家茶馆茶楼,都打牌,这是一个全镇人口三万多、城镇人口才四千多的小镇啊。四川人好打麻将,浙江老板竟然把好逸恶劳、好吃懒做的坏名声安上了,徐凌想辩解,但是真不知从何辩起。

  “今天要辛苦老韦了。欧达林肯定来不了,来了他也做不了什么,旁边站着还碍手碍脚。”徐凌歉意地笑着说,他寻思着,这竹签厂的管理应该改变一下形式,目前,三个股东,干的活大概是6:3:1,这个落到欧达林的头上,只是多了一双眼睛在旁边监督而已。股东应该只拿利润,韦仲航还应该拿一份管理薪水才对。

  工人们抬着抱着竹屑竹片过来,准备生火,烘房里用的燃料就是这些边角料和残屑。徐凌忽然心中一动,热火灰烤红薯,那滋味香喷喷的诱人。

  “我去弄点红苕来,下午一起吃烤红苕。”徐凌说。

  “徐老板想得周到啊,柴火灰焖红苕,再好不过了。”身边一位女人说。

  徐凌开着车去学校接历史老师郑永桂和高二·五班另一位科任老师,都是约好的。楚钰已经骑着摩托车和另两位科任教师以及班主任孟菲苏先行一步了。目的地距离学校十多里远,学生有的骑车,多数走路。

  郑永桂目前任职初二·二班主任,兼任历史。她丈夫在路政上班,不时也到璧江中学来打篮球,街道上有帮人是中学球场的常客,她丈夫算其中一员。她有一张圆润的脸,看起来很和气,脸上常常挂着笑,舒展开阔的下巴,有的男人很喜欢这种性感。可她是学生最怕的老师之一,严厉起来足以叫人发抖。她也是老师们最不喜共事的老师,尤其是语数外三大科老师心里犯怵,和她教同一个班,课外时间几乎全被她把持,据说她的历史课每节课作业量都相当于做一份单元试卷,完不成的话,自有严厉的手段在等着你。陈天南器重她,学校也总是迁就她,她的课既不是上午第一节,那起得太早,也不是上午最后一节,学生都心不在焉想着放学呢,也不是下午第一节,中午她还要午休呢,没睡够起来昏沉沉的,所以都是安排的上午二、三、四节课。有一次排错了,她缠着朱兴顺调课,朱兴顺拗不过只好调了,被调课的老师当然不干了,抢先进了教室上课,郑永桂当即哭着去找陈天南诉苦。陈天南做了一番那位老师的工作,最终还是调过了。徐凌却极少和她说话。

  按照郑永桂的提示,徐凌在路口停了车。往前走就进山了,前面一里多的溪沟边,是野炊目的地。同车的老师告别后先走了,徐凌陪着郑永桂去家访。那户家距离路口两三百米,屋后靠山,屋前面是水田。受访家庭的女生叫涂燕,是一个娇小秀气的可人儿,成熟的神态中遮不住稚嫩。旁边一直跟着一个比她高得多但沉稳寡言的初三女生,那初三女生在有经验的男人看来,流露出一丝风尘味。显然这两人非常要好,简直形影不离。

  涂燕对郑永桂说,外公到地里去了,很快就回家。高个女生生了柴火,涂燕解释说煮冬豆给老师吃,冬天的嫩黄豆加盐煮熟,味道可是特棒。郑永桂让她们顺便烤几个红苕。

  镜子一样的冬水田快要和院坝齐平。徐凌拿起竹条帚扫了一顿,竹叶枯枝什么的一股脑儿扫到水田里去了,郑永桂抬了竹椅、板凳出来放在敞坝里。厨房里,火苗比剥比剥燃着,郑永桂叫出涂燕,询问了她家庭一些情况。涂燕父母都在广东一家警报器厂上班,都是熟工了,工资待遇不错,一般连春节都不回家的,这个春节涂燕可能要到广东去过年。

  郑永桂让徐凌陪着,四下里走走,等着涂燕的外公回来。大约半个小时吧,冬豆煮好了,盛在筲箕里端了出来,烤红薯也排在了板凳上。这冬黄豆其实还是青豆,鲜绿鲜绿的,清香扑鼻,烤红苕散发出浓浓的香气。那红苕正是最适宜烤熟的黄皮黄心红苕,煮来吃的话,红皮白心的吃起来粉粉的味道更佳。晒着暖暖的阳光,就着美味,两人着实享受了一阵子。吃了两条红苕,涂燕的外公还没回来。郑永桂问话了。涂燕站起来四下瞭望,说句“来了。”

  郑永桂也站起身,看见远远地一个微小的身影。她对涂燕说:“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去接你的外公。”

  她示意徐凌跟她走,徐凌有些不解,但还是跟上了。徐凌认为郑永桂的工作一直做得细致到位,她一向是个兢兢业业的老师,勤奋无比,可以说全身心扑在教育上,但是今天却有些神秘。徐凌跟着郑永桂,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在一块空地前遇上了涂燕外公。三人站在机耕道上。郑永桂和涂燕外公聊上了,居然没有去家里的想法。涂燕的外公个子非常瘦小,像个俾格曼人,只及徐凌的肩膀,皱巴巴的蓝色中山装,一边裤脚挽起了一截,脚上穿着绿色解放鞋,鞋帮上沾着黄色泥土。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固定望着一个方向,并不和人对视。

  听了一会儿,徐凌知道了大概的意思,郑永桂察觉涂燕时常和校外一些不三不四的男青年来往,因此要求家庭干预,尤其是周末放学回家后,必须严格限制外出。

  “我也提过,不准外出。唉,我又不敢骂她,她赌气啥事都会干出来。”涂燕的外公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大人都出去了,我只是帮她妈看屋。我儿子还叫我回去呢。这半年了,涂燕的妈连生活费都没寄回来,只给了涂燕零用钱。”

  “没钱你也得管啊,你是唯一的监护人。”郑永桂激励着外公。

  “我哪管得住啊。她妈把她也带出去就好了,小的儿子不是带在身边了吗?老师教育过她后,上次回家没出去。天黑的时候,两个男的,骑了个电摩托来,先来的有涂燕的女同学,我不知道名字,我也不敢过问,只让他们吃了夜饭就回去。我睡得早,也不知那两个人走没有。半夜三更,听见另间屋子里有不小的声音,一个女的呻唤道‘遭不住了,遭不住了’,听不清楚是哪个的声音。我不敢起来干涉啊,他们肯定咒死我了。一大早两个男的起身走了,我看见的。那晚,四个人睡一间屋,里面只有一张床。”

  外公平静地叙述着,郑永桂和徐凌也平静地倾听着。徐凌没有插话,心里却翻着波澜。

  “我真的管不了,这红苕收完,我就打算回家去。”

  “那不行,你这段时间还得管下去。要是刚到初三就大着肚子,可能连是哪个的种都不清楚,那你也没法和涂燕妈妈交待啊。我刚才打了电话,上班,没接。我再去和涂燕交涉一下。反正我要尽到最大努力。”

  外公含糊地回应着,等郑永桂和徐凌往家走,他又回头往地里干活去了。农活确实很奇怪,仿佛一年四季怎么干也干不完,只要你肯去干的话。

  徐凌不愿意再听下去,他想到野炊点去,那里洋溢着青春的纯洁和欢乐,他还可以纵情欣赏孟菲苏的撩人姿态。可郑永桂别着嘴问是不是她老了没人陪了,徐凌只得回答她“老什么,味道正好”。他们是同龄人。徐凌经常和村干部、工人打交道,说到开荤玩笑,其实决不亚于副校长周宇全,沉思和远志压抑了他。

  趁着郑永桂和涂燕交谈并警告她的当儿,徐凌和那位看起来更具女人味道的初三女生打听了附近有没有粉厂,他要去买一大袋红苕回去烤,招待厂子里那三十多位工人。企业体现关怀,则员工表现忠诚,徐凌想,他至少得购买四五十斤上好的黄皮黄心红薯,粉粉的最好。

  说话期间,徐凌忍不住偷偷打量这个就像刚吃的青豆一样颇具诱惑的初三女生,到最后徐凌还是不能确定,是不是眼前的这位吟叫“受不了啦”。而对于这句敏感的话,徐凌老是觉得像几根刺栽在了心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