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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冲突

六 冲突

书名:浴火作者名:卢汉文本章字数:8625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07

  

  陈天南最后决定,为避嫌疑和人多嘴杂,自己一个人陪同李伟副县长和莫文刚局长,学校里另外三个校级干部,两个副校长和许正伦书记,一个都不叫。

  他们去的地方其实不是农家乐,既没有工商局等授牌,连最简单的接待设施都没有,比如大堂啦,接待吧台啊,专业的厨房啊,棋牌室啦,它只是一户普通农家,新修的二层楼房,旁边有一处鱼塘。男主人在家照看鱼塘,他川菜手艺不错。女主人谢娜在镇上开着美发店,陈天南常去那里洗头,关系特好,更何况,谢娜是一个笑颜如花,白皙性感的少妇,颇善言谈。她手下几个雇请的妹子,长相都不错,尤其从外打工回来的表妹,高高的个子,俊秀时尚,还偏偏带着清纯味道,陈天南肯定她没有谈过男朋友。

  留下一个人守店,谢娜带着两名年轻女子包括她那靓丽的表妹回家,帮助老公接待尊贵的客人。

  腻烦了高档宴席,乡村野味有另外一番情趣。李伟副县长开着车,司机也没带,载着莫文刚局长到达。莫文刚不会开车,要不然也会开着局里的车来。李伟很喜欢钓鱼,莫文刚则是陪太子攻书,陈天南根本就不喜欢钓鱼,他喜欢的是足球运动,打牌赌钱,以及漂亮女人。不过这并不影响三人各自的兴致,钓翁之意不在鱼,在乎交流联系也。

  相隔四五米下了钓,这个农家鱼塘也真不小,大约十来亩,是拦截了一条溪沟蓄水而成,政府对这类小农水设施还补贴了的。鱼塘一个角落里满是荷叶,可惜是秋天,只看见很多冒出水面的枯黄茎秆。隔着李伟,莫文刚问陈天南,教师节对教职工有什么福利发放。

  莫文刚对这事比较上心,是因为曾经发生过一件事。一位工作三年多的年轻教师,对璧江中学福利很少愤愤不平,连教研组活动经费也分个一二三等,最高等的每人每期50元,最低等才30元。年终团年会前,照例要在教师大会上公布学校账目,专职会计念到最后,无一不是品迭后负账十多二十万,最多一次有四十多万。这位年轻教师有一次被女朋友嘲笑小气之后,忧愤难耐,向市长信箱写了告状信,怀疑校领导贪污太多,导致学校福利奇少。这封电子举报信件自然转到了县里,又交给主管部门教育局调查处理。莫文刚哭笑不得,璧江中学的情况,他是知道的,政府投资滞后,学校超速发展,确实负债累累。

  “每个老师发了100元的超市购物券。中考奖、高考奖、统考成绩奖,总计下来平均每人有四、五百,不过,近三分之一的教师一分钱也得不到,尤其是初中。”陈天南如实汇报。

  陈天南请李伟和莫文刚,怀着两个目的,一是想请县财政解决400套学生单人座椅,把还剩的长凳长桌全部换掉,为下一步做准备。在硬件设备上,由于新教学楼的启用,包括最难的学校生均建筑面积等各项指标,基本上可以达到学校创建市级示范高中要求。二是学校扩建后占用农村耕地作为运动场已有三年,一直是租用,每年租金两万多不说,学校也不敢过多的进行运动场建设,只有县政府征用后交给璧江中学,才可以彻底解决两个束缚。这事口头上已经提过多次,李伟向县委县政府汇报后,原则上同意璧江中学的提议。目前,尽快促成报告提交县长工作会议讨论,并通过申请报告,便是陈天南心头一件大事。

  听完陈天南的汇报,李伟说:“全县的教育工作,要靠你们下面的各位校长做好工作,什么事情一旦捅到了上面,多多少少都要费些心思。所以呢,下面的事,一定要自己摆平。”

  说起由于校长不得力或者唱反调的事,李伟深有体会。他任副县长之前,曾任过教育局长,当时那个县里一把手的一个铁关系正在县里推广养老保险,找到李伟,想让全县教职工都购买一份养老保险,一把手也打过电话过问过。教师当中,自有精明会算的能人,发现按照2%的工资标准上交保险费,到退休时,获得的保险金,仅仅相当于存款的本息,便怂恿大家不买保险。但是县里却要硬性从工资里面直接扣除。某初级中学校的几个老师联名写了起诉书,到县法院指控教育局扣除工资做保险金、强迫教师入保的违法行为。法院自然不敢立案,然而精于法律的原告并不罢休,再次向法院申请立案,同时,写好了请愿状,联系县里各校老师们签名,声称倘若县里再不立案,则将群体上访。签字的老师很多,不少校长心中也对县里的做法反感,认为不当处太过明显,只是校长不便公开说出来,并且也知道老师的行动弹压不住,强行禁止本校教师签名的话,一不小心,弄出个集体罢课的结果来,自己先吃不了兜着走,各位校长都心照不宣睁只眼闭只眼。后来一统计,连签名的A4纸都用了十多张,全县有近千名教师签名响应。

  这事越闹越大,县里一把手也虚了,指令保险公司停止了行动。在此之前,县里和教育局没少对原告老师施加压力,约带头大哥到县里单独谈话,那老师顶着不去,还拿出收到的带有威胁性的短信作证,声称自己缺少人身安全,除非是公安局派车护送,检察院陪同座谈,他才去。教育局要求学校对原告作出处理,迫使其就范放弃起诉,可那个校长不干了,他还有五年便退休,又是一个著名的倔强脾气。校长说,老师又没犯错误,怎么处理他,依据哪条?

  由于校长的不配合,李伟弄得真有灰头土脸的感觉,幸好主管这事的副县长,和后台一把手知道他尽力了,没有责怪他。

  有了这次经历,李伟对校长看得紧,要求得严,凡是不听话的,想方设法都要撤掉。他要在在教育系统内做到了上下齐心,直到他升职调离。

  鱼竿动了,陈天南没有看见,他专心地听着李伟的指示。李伟一边说,眼睛却没闲着,指着水面对陈天南说:“咬钩了。”

  陈天南一看真的在动,连忙起杆,很轻,凑近一看,饵没了,只有空空的一个鱼钩。

  “起杆,早了迟了都不行。”李伟摇着头说。

  陈天南不好意思笑笑。李伟又说道:“管理工作,也要掌握好火候。学校管理,最重要的是对教师的管理,要统一思想,统一认识,要让教师都有这样的观念,视学校为家园,视学生为亲子,视家长为上帝。我不是经常在教育工作会议上强调这三条意识吗?”

  李伟盯着陈天南看了一会儿,陈天南猛然一醒,连忙说:“是是,这三条可以奠定教师的心理基础。我呢,打算把这三点观念做成大幅塑胶标语,张贴在显眼的地方。”

  李伟看着水面,微微颔首。陈天南拿着鱼竿绕过李伟身后,走到莫文刚那里去上饵。一边上饵一边对莫文刚说订资料的事已经摆平,

  莫文刚听完处理的方法,点点头小声说:“这样处理行。下面老师也要理解教育局经费不足的难处,尤其要避免有人上告。”

  说到教育经费,莫文刚心里有一本清晰的帐。2000年,行政管理费在国家财政支出中的比重,泰国5.2%、印度6.3%、加拿大7.1%、俄罗斯7.6%、美国9.9%、中国25.7%。再看看用于教育的支出比例,某年的数据是,中国3.8%、印度19.7%、美国21.5%、日本23.3%。叫了多少年的4%的底线必须达到,十多年过去了,还有那么一点可怜的小数差距始终就达不到。GDP本来就低的中西部,捉襟见肘的境遇更是可以想见。这些数据,国内任何一个地方的教育主管,即使不是耳熟能详,也是知道大概的。

  “你们学校教师每期听课多少节?”莫文刚突然问。

  “10节,本教研组公开课是必听的,不管多少节。”

  “10节,少了少了。必须15节以上.教师要多多互相学习,不断进步,才能跟得上发展形势。形式上做够了,效果不一定达得到,但是连形势上都做不够,那肯定达不到效果。”

  陈天南接受了莫文刚的指示。他回去经过李伟身边时,看见李伟已经钓上来一条将近一斤重的鲤鱼。他说:“中午有个菜,黄辣丁二黄汤,都是正宗野生的黄辣丁。”

  李伟吞了一口口水:“真不赖。加点泡酸菜增鲜,只是少了新鲜的苦笋。”

  莫文刚笑了,即使是笑,也显得稳重:“什么酒啊?”

  “准备了三瓶红花郎。”

  陈天南一边说,一边注意看李伟县长的表情。

  李伟呵呵一笑:“说到中午喝酒,老大上周可是玩高兴了。我们一起去一个乡检查工作。检查情况很满意,老大高兴了,破了他自己立下的中午不喝酒的规矩。跟随的不到二十人,带了两件五粮液,喝得高兴,十二瓶干了还没尽兴,眼瞅着书记还酒兴正浓,有人慌了,连忙到乡镇里四处去搜酒,不管是店子里卖的,还是私人家里珍藏自己喝的,只要可能有的地方都去问,终于找到两瓶,喝到最后还剩下半瓶结束。找酒哪个难劲,在一个并不富裕的乡场上啊,真够为难了跑腿的人,这个政治任务怎敢不完成啊。”

  陈天南认为李伟似乎在暗示什么,连忙顺着话说:“对对,不富裕的乡场有难处,经费窘迫的学校也有难处。我们校从来不敢拿五粮液接待客人,今天中午委屈李县长了。创示成功了,再怎么也得请喝五粮液。”

  “嗨,哪里话,我又不是来要酒喝的。要喝酒,到县里,我请你嘛。”

  莫文刚看着陈天南,也开心地笑。他这个部下不仅敢作敢为,视野开阔,还十分机灵,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李伟县长手一甩,“呼”的一声,鱼竿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远处,水面一点,绽开了涟漪,鱼饵沉入了水中。

  谢娜的漂亮表妹送来了一个水果拼盘。陈天南想了想,让她放在李伟和莫文刚之间一个平坦的地方。三人专心的钓起鱼来。尽了兴,消磨了大半天,回去时,陈天南分别送给了两位领导一个信封,里面各装着十张超市购物券。陈天南嘱咐过出纳,准备教师节礼物的时候,向超市多买了二十张。

  钓鱼,喝酒,还有美眉作陪,这些对副校长朱兴顺都没有太多的吸引力,最吸引他关注的,是李县长和莫局长都来了,陈天南陪着两位领导钓鱼了,喝酒了。龚自容交际广,朋友多,这个消息早就传到了她耳朵里,朱兴顺立即知道了。没有他朱兴顺参与接待的份儿,他被陈天南冷落了,更直白的说,是抛弃了。这意味着什么?学校不是官场,但是处处都像官场,是官场的一个角落,而整个社会有机体,每个器官都被一种李宗吾揭示的厚黑学毒素感染了,如果某个器官不被感染,它是良好的,那就说明它患了癌症,与整个社会有机体不适应了,更容易被切除。朱兴顺认为自己捕捉到了飘散在空气中信息素的微弱气息。加上近来几个月的诸多不顺,他更加焦虑起来。

  朱兴顺不是没有野心的人,只是机会一再错过。当初,朱兴顺做教导主任的时候,陈天南还是班主任,年龄比他小六七岁。几次调整过后,下属却正好压在了他顶上,按周宇全戏谑的说法,难道自己只有做校长之父(副)的命。传说陈天南背后有省里的人提携,好像是一位远房表叔。这不仅是拼爹的时代,也是拼全部人际关系的时代,校长会上流传着一句箴言,人脉即是生产力。

  陈天南周一召开了行政会议,分派了十月份的任务。创建市级示范学校工作正式启动。陈天南和总务主任廖运鸿,主要负责起草运动场征地报告。创示工作,分为硬件和软件,硬件由周宇全副校长负责,软件由朱兴顺负责,教导处和政教处协助朱兴顺。

  朱兴顺拟了一个大致的提纲,软件资料主要包含学校开展的教育教学工作,细到教师的培训,集体备课,教研,工作成绩等各项。关于学生则有安全教育,德育教育,体育和艺术活动开展情况,社会实践活动开展情况等。已经做了工作的,要完善记录;没有做但有了计划的,要编造好记录;应该开展尚未有计划的,要立即补上计划并着手开展,并且在教职工和学生中统一口径。总之,一切按照创示要求的每一条细则去落实,以迎接县上初查,之后才敢放手让市里复查。

  关于创建市级示范性高中的好处,陈天南这一期来是逢会必讲,不管是学生集会,还是教职工大会,只是所讲内容有所区别。一是学校高中收费可以从280元上升到350元,高中生住宿费可以从每期120元上升到150元,择校费在宣传有利的条件下也可水涨船高,上面对学校硬件投入会增加。教师方面,师生比例会增加,教师人数更多,高中级职称名额更多,教师外出培训机会更多。总之是好处不断。对此,人人心知肚明,无非就是要响应陈天南最后那句话,每位教师都要配合学校工作,不辞辛劳,接受各种临时性工作安排,为大家共同的利益和荣誉努力奋斗。

  朱兴顺忙得头晕脑胀,这周又是他的行政值周。晚上,已经响过了初中部熄灯铃。他和三年级组长李培峰去检查就寝情况。学生公寓和学生食堂一样,都是BOT模式同一年修建的,是陈天南引为自豪的引资发展成果。具体到细节,两者有些不同,投资宿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十多个股东,总计投资110万,所有股东都不参与经营管理,只是每年年终时领取投资额15%的红利,时间30年,期满后无条件交还学校,不返本。

  支付股东红利的来源,一是县财政每年下拨的宿舍补助款六万,五年后变成了四万,十年后没有了;二是学生住宿费,能够容纳千余人的宿舍,由于学校教师,特别是行政和班主任的共同努力,两千多人的学校,总能有九百多的住校生,除去日常修缮和水电费、聘请男女生寝室管理员费用之外,剩余款加上县上补助,恰能凑足。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刚过两年,中央政策下来了,初中生住校一律不交住宿费,璧江中学立即少了一大笔收入,每年不得不从县里所拨义务教育保障经费中拿出一笔倒贴上。一到年关,债主的电话、出纳的目光,总令陈天南心烦。有的时候应付得过去,有的时候不能,只好恳请大股东宽限时日,打下欠条,来年再想办法。政教主任章振刚常常骂这是签订的《南京条约》,太不平等,股东啥都不管,只管年年拿走红利,委屈的是老师们,辛辛苦苦为别人挣钱。股东们不这么看,三十年之后连本金也没有了,他们的投资回报额,只相当于10%左右的年回报,而且,收益方式是合同上写好的,章振刚无论骂作什么条约,钱得照付。

  为了保证宿舍入住率,当初,学校采取了两大举措,一是明确要求,凡是距离学校四里之外的学生,都应该住校;二是对班主任实行奖励,根据本班学生住校人数,每生给予5元班主任工作补助。这两条措施在国家免掉初中学生住校费后不得不撤消了。

  朱兴顺对宿舍也有一肚子抱怨,他认为由于食堂和宿舍的牵累,每个教师当然也包括自己,一年有两千多元的福利被剥夺,相当于他一个月的薪水,收入不高成了他自觉比龚自容矮上一截的原因。校长把持了所有财务审批权,作为副校长,连“同意”两个字的权限和面子都不给,朱兴顺心里实在憋着气。但是,他不像章振刚那样火气大,憋不住喜欢公开嚷嚷,他闷在心里,最多有时嘟囔几句谁都听不懂的暗语。

  学生宿舍一共五层楼,男女中间分开,从两边通道进出。李培峰老师手脚灵活,自告奋勇上四、五楼去查。高中学生晚自习结束得晚点,四处还有一些走动的人,这显然增加了检查的难度。朱兴顺拿着电筒,看见有人走动,便直射过去,白亮的光团中,那些人迅速溜走,消失在一间间寝室门内,然后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一边慢慢走着,朱兴顺的耳朵几乎要直立起来,留神听着男生寝室里面的响动。

  他终于听出了情况,一间寝室里传出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还有微弱的亮光在门框上的窗口闪动。朱兴顺轻脚轻手走到门前,进一步确认,屋内似乎有打牌的迹象。

  “开门!开门!”朱兴顺喊道,猛烈拍着门。

  一阵忙乱,门没有开,朱兴顺威胁的话喊出来了:“再不开门,全部到保卫科去!”

  只要进了保卫科,详情一查,落个处分是跑不了的。门开了。屋内电灯关了,亮着几支蜡烛。

  朱兴顺随手按下了门边的电灯开关,明晃晃的日光灯光立即铺满了小屋。每间寝室四张高低床,住八个人。靠里的下铺上,团坐着三个人。有人从上铺伸出头来看。

  其实团坐着的三个人完全可以分散的,这样看起来,他们就不像是在集体活动了。朱兴顺看得出是这三人在玩牌,但是他没看见牌,他四下看看,说:“不要把床上当做玩的地方,活动的地方会刺激大脑兴奋,影响睡觉。”

  众人松了一口气,有人连声答应:“是是,我们马上就休息,谢谢校长的教导。”

  朱兴顺看过全屋之后,发现问题了:“你们寝室怎么有九个人,哪个不是这间寝室的?”

  刚才还坐在床上,站起来正要进里面卫生间的一个瘦高个学生站住了,三个人面面相觑,都不作答。

  朱兴顺认出那个瘦高个的学生来了,那不是开学第一天拿着篮球往墙上撞,被他训斥过的学生吗?朱兴顺还有一点印象,他不知道这个学生的名字。

  “好啊,又是你。你哪个班的?把学生证拿出来看。”

  孙茂林桀骜不驯昂起了头,似乎不屑一顾,朱兴顺忍不住了,连声追问了几遍。角落里,一个怯怯的声音飘了过来,也弄不清是从哪儿飘过来的。这个声音说:“他是走读生。”

  “哈!走读生,未经同意留宿,还伙起赌钱,你真是活得太嚣张了。”朱兴顺跨前一步,撩起席子,果然,扑克牌散乱的藏在下面,正面反面,红红黑黑。

  “你得到办公室去。马上!”

  孙茂林没动,恨恨的目光如饿狼在面对狮子放出幽绿的狠劲。

  “聋了?到办公室去!”朱兴顺伸手去拉孙茂林,运动衫被拉长了,孙茂林还是没动。

  朱兴顺简直气炸了,刚要再次用劲,孙茂林忽然一下子挣脱,弯腰,迅速地从床铺角落里拿出一截铁水管,举了起来。

  “你敢干啥。”朱兴顺火头上,又跟进了一步,直逼孙茂林。

  嘭!又一下,啪!声音很沉闷,两下都扎扎实实落在了朱兴顺头上。

  朱兴顺一下晕了,愕然地捂着头,鲜血从他指缝间流出,沿着脸颊往下流。他脑子一阵晕眩,身子一软,像烂泥一样瘫了下去,幸好靠住了床边,没有全身倒地。

  “啊!”

  “哦!”

  “要不得哦。”

  “早就想对你不客气了。”最后一句是孙茂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上铺的学生开始下床,下面的学生绕过孙茂林,要去扶朱兴顺。半掩的寝室门开了,李培峰检查完下楼来,听见这边的吵闹声,进来了。

  明亮的灯光,窄小的寝室,孙茂林手中的铁管,软坐在地上的朱兴顺,一切不言自明。

  “你干的好事!”李培峰冲过来了。

  孙茂林又举起了铁管。不过他有些犹豫的疲软之态,像是申辩,更像是警告。

  李培峰,三十出头,壮实灵活,篮球场上的中锋,刚烈如火,三年级组,也包括其他年级组的个别学生,挨过他揍的不在少数。他一出手,便抓住了铁管,再一拽,孙茂林连忙放手,要不然,恐怕手掌上都会蹭掉一层皮。

  “咣啷”一声,铁管扔到了门边,李培峰很不规范的右直拳出去了,啪!孙茂林脸颊挨了一拳,火辣辣的。啪!又一个左摆拳和孙茂林脖子亲密接触。

  孙茂林摇晃了两下,他有些头晕。有男生喊道“老师,有话好好说吧。”却没人敢出手阻拦。孙茂林顺势蹲下,坐在了地上,也扶着床边。

  门外喧嚷起来,一大群学生围着门,闻讯赶来的寝室管理员,保安,好不容易才挤进来。保安带走了孙茂林。李培峰送朱兴顺去医院,沿路先后遇到几个老师加入了护送队。保卫科长冯明江也赶到了,和管理员一起,把围观的学生赶回了各自的寝室。

  朱兴顺在镇上卫生院清洗了伤口,两处裂开口子缝了十八针,之后连夜送往县城里做进一步治疗。做完全面检查之后,医院要求住院一周观察治疗,不过,三天朱兴顺就出了院,头上包着纱布回到了学校,他惦记着自己工作那档子事。陈天南坚决不同意朱兴顺上班,朱兴顺只好呆在家里,整整过了十天,才重新开始工作。

  事后,从班主任缪映那里了解到,孙茂林是初三·七班的学生,原来在市里一所中学就读,那所学校不愿意再收留他,迫不得已回到家乡,降了一级,要不然,该读高一了。孙茂林父亲是璧江镇水站站长。出了这事,缪映对孙茂林劝其自动退学,学校可以开出转学证明。孙茂林父亲不乐意,想要坚持在本镇就读初中,因为义务教育的原则是就近入学,璧江中学不可推辞。缪映也心一横,说,只要孙茂林保证以后规规矩矩,并且获得本班所有任课老师的签名同意,就可以留校,否则即使学校或者政府出面要求他让孙茂林留在本班,他也不答应,除非学校立即免去他的班主任。男人十五岁到二十五岁,是最危险最残忍最敢出手的阶段,中学老师都明白,他缪映的脑袋还想留着多吃几年饭。

  孙茂林父亲知道这是给他门槛翻,随便哪个老师说一句“我想一下再决定,你让别的老师先签”,这样推来推去不知何年何月能了。按理说,造成这样重的伤情,孙茂林又过了16岁,拘留几日留下一个永远也抹不去的案底,也是可以的,倘若璧江中学有人真的要计较的话。认真想过后,咬咬牙,老孙把儿子转学走了,其中再转学的艰难,托人求人的委屈,老孙这一辈子都不想再遇一次。

  朱兴顺刚进医院,老孙还支付了两千多元的医疗费,后来座谈不成,索性后续医疗费也不付了。剩下一万多块的帐,医院也急了,哪里想到这种事情居然会有赖账的,找到学校,学校只得先行支付了,然后向老孙索要。老孙半笑半怒回答说:他儿子也挨了打,没人替他付医疗费呢;儿子半途转学,历尽艰难,对以后的人生影响甚大,他还没有要求学校精神赔偿呢。

  出来一两个中间人过问了一下,老孙愤愤作答:学校太绝情。当初学校为了节省水费,自行挖井抽水,专门用作冲洗厕所打扫卫生用水。水站是向水利局支付了取水费的,拥有取水权,学校不能私自打井取水。水站出面过问,学校解释了一下,他也就过去了。现在学校不是哗啦啦的自取水,节省了好大一笔开支吗?干吗现在这样翻脸不认人。

  中间人撮合不了,只得放弃。学校最终把老孙告上了法庭,不用说,老孙输了官司,但憋着劲就是不付钱,不执行判决。学校准备申请强制执行,陈天南事前征询莫文刚的意见。莫文刚说了一句:理,当然在学校一边,要执行,他的工资在那里,也跑不掉,可是,学校要和当地人怎样相处,你是知道的。你决定吧。

  莫文刚模棱两可,陈天南心知肚明。为了学校的事,陈天南没少和当地居民产生摩擦。如果校领导是本地人,底气足,关系多,胆子大,但是会碍于老乡情面不好硬逼;如果校领导是外地人,那底气足的就是对方了,他要拼命找茬,无事生非,寻隙滋事,也不是没可能。莫文刚和陈天南的顾虑,都指向了同一种结果。因为改校门,原有卖早餐小吃的生意彻底败了,陈天南被骂过;因为实行住校生封闭式管理,清除住宿校外和在外就餐的学生,影响了许多小生意人,被骂过;因为担心发生食品安全事故,严禁外带食品进入学校,被骂过;甚至禁止附近居民随便进入学校收旧书报和各类废纸,也被骂过。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指名道姓的被骂。

  陈天南不是吃素的,对于威胁他要揍他的人,他的回答是“你死了白死,我死了还算因公牺牲”。至此,所有对他的威胁仅仅是停留在口头上,成了冬天空中飘浮的云,连冰雹粒都不曾落过半点。

  但是,陈天南的顾虑始终留在心底。孙茂林的事,学校迟迟没有决定下来是否申请强制执行,直到过了时效期,也没有向法院递交申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