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和谐开局
书名:浴火作者名:卢汉文本章字数:5698更新时间:2024-12-27 17:52:07
朱兴顺一肚子不快,感到徐凌总是有意无意针对他,想看他的笑话。对身边熟悉的关系密切的人物,但凡比他强的、富的、名气大的,他都会感觉不乐意,尤其有人刻意指出来进行比较的时候。某个公开的场合,当有人赞许着龚自容善交际会赚钱的时候,另一个却不服气地指出“要说钱多,徐凌才是全县教师首富”。那时候他恨不得暗中踢那个胡言乱语的教师一脚,或者立即召开教师会议义正词严以教学效果为由训斥一番。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对徐凌心里起了疙瘩。
走完横穿全楼的过道,推开玻璃门,外面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九月初的天气,还如酷暑一样,上午便有了热辣辣的味道。去年,因为开学之初的酷热,根据天气预报,县政府通知放了四天的高温假,这在教育史上闻所未闻。善意的评论者便说是政府人性化的转变。传言说,是因为三峡大坝建成蓄水后,阻挡了东西方向的空气穿过三峡流通,而导致四川南部,重庆西部,以及云南北部的大旱和酷热。民间流言纷纷扰扰,专家也缺少足够科学证据、尤其缺乏公信力去辟谣,流言便一直流传下去,真真假假都辨不清了。
天气一热,人就容易烦,这不,烦心的事马上来了。
左边传来砰砰的声音,朱兴顺扭头一看,一个高个子男生正拿着篮球往墙上撞,篮球弹回来之后接住,再推出去,他似乎是在练习胸前传球,动作十分娴熟。另一位个子差不多高的男生和他说着话。
“你,你在干啥?”朱兴顺顿时火冒三丈。
推球的学生一愣,收住了篮球。朱兴顺往回走了两步,仔细看看墙,大声呵斥道:“你眼睛不好使咋的,墙都弄脏了。吃饱了撑得慌。”
旁观的学生脚偷偷往后退。打球的学生不服气顶了一句:“哪里有啊,小题大做。”
朱兴顺指着白墙高过瓷砖线上那淡淡的灰色球印,更加大声喊道:“眼睛瞎了,你看不见。哪个班的?叫啥名字?”
再下来,可能就要检查没收学生证,叫班主任去取了,那肯定面对着一场更大的灾难,处分是免不了的,璧江中学的学生都清楚。在朱兴顺的盛怒之下,打球的学生不说话了,眼睛平行的射过去,狠狠地盯着朱兴顺,在朱兴顺的连续追问下,又倔傲地调开头,咬着牙,偏偏不回答朱兴顺。朱兴顺声音虽然大,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缺少那种强大的震慑力。
朱兴顺的火气得不到消退,一直在胸膛里窝着,不出这口气,他简直觉得胸膛要爆炸。“好,你给我到保卫科去。”
观看的学生退远了,脸上露出怯意,打球的学生却一动没动。朱兴顺正要进一步行动,手机响了。教导主任蒲易莲来电话说,教导处等候着几个调课的老师,他们课表上排的课打架了,怎样调动,才让老师们没意见,她不敢自作主张,要朱兴顺赶紧去教导处,下午就要正式上课了。
听蒲易莲说话的语气,好似一分钟都等不得。朱兴顺知道,蒲易莲性子急,有主见,但是不自个儿决定调课,与其说是尊重他这个分管领导,还不如说是不想被老师们以后埋怨。蒲易莲个子不高,却很性感,工作上十分卖力,能力很强,是他的得力助手,朱兴顺很愿意和她保持着亲近的态度,不好怠慢;从眼前的势头上看,要征服跟前这个混小子,似乎也不是一件易事。
“好好,我就来。”回答完蒲易莲,朱兴顺又对两个男生狠狠道,“今天放过你,再要看见这样,破坏环境卫生,肯定给你处分。马上回教室,等开学典礼。”
“好的好的,朱校长,我们马上就走。”旁观的男生立即答应。两个学生小跑着离开了。奇怪的是,他们俩居然不是同班的,旁观学生进了高中鸿志楼,打球的学生拍着球跑向老教学区中央那座综合大楼——创新楼。对学校的班级结构和地址,朱兴顺很清楚,原来,打球的学生是初三学生。
朱兴顺没来由去思考,他穿过红花争艳绿叶葳蕤的三角梅藤架,以及密实的紫藤架,绕过教研组板报墙,进了老教学区综合大楼——厚德楼。
徐凌走后,陈天南又看了一遍开学典礼演讲稿,自我感觉还比较满意,如果能够让楚钰润色一下,那肯定文采斐然,获得满场掌声是顺理成章的事,那种掌声让每一个领导者满足,陶醉。
一想到楚钰,陈天南心里便不愉快,甚至有些隐忧,六十周年校庆时,他口头要求楚钰不吝才华,也写一点诗词散文类的,刊在学校纪念书册上,凑凑阵势,直到最后,他审稿时,在一大堆祝贺诗词或纪念文章的作者中,也没有看见楚钰的大名。这家伙太狂太不给他面子了。他处处防备着楚钰。因教师工作调动,语文组空缺出一个教代会名额,陈天南让语文组选出一个来,正是楚钰,陈天南知道后,对工会说三年一换届的期限没有到,暂时不增选,好歹让楚钰推迟了两年才进入教代会。
当年,陈天南就任校长时,以全市最年轻的高完中校长之势态,备受瞩目,随后几年,勇猛精进,锐意改革,从没有路中闯出路来,被誉为最有冲劲的校长。现在,已经是他任校长的第七个年头,按照县里干部管理条例,六年的校长,已经是两届,如果没有升职或调用,应该交换学校任职。陈天南没有动,还在原校任职,这一个学年度,将有极好的机会。壁江中学这几年在他的手中发生了巨变,成就斐然,特别是上半年的学校六十周年大庆,好好地让陈天南露了脸。他中学时的老师莫文刚,是现任教育局局长。据县常委某人透露的消息说,市组织部正在考察莫文刚局长,后者有望在明年调任外县副县长。依次挪动,教育局便空出了一个位置。
大胆竞争正职,还是依序先占副职,陈天南心里没底,打探了几次没有收获,很令陈天南烦恼。陈天南操心烦恼的事还有几件,第一是学生安全问题,按上面说法,是一票否决的大问题;其次是学校账务问题,每年,陈天南都要面对债主过五关,两次是开学初,两次时放假时,最难过的是年关;第三,是学校和周边居民的关系,这个关系时时和学校管理及学生安全纠缠在一起,叫人头疼。
正看着稿子等时间,外面进来一个人,还顺手把门关上了。陈天南警觉地抬头,来人原来是承包学校学生食堂的老板,赵鑫。
赵鑫掏出玉溪来,递给陈天南。陈天南不抽烟,而且在学校也力主戒烟,他摇手谢了。学校规定,老师在校内公众场所,除办公室外,抽烟者罚款一百元,学生检举的,则罚没款的一半奖励学生。这条规定在学校教代会上嘻嘻哈哈地全票通过了。
“校长,问一件事,这期开始,学生不做早操了,是吧?”
“是啊,开学前全校教职工大会上,说了这件事的。”
早操是去年陈天南采用的学校管理新政,校行政会上费了好大劲说通了大家,许正伦书记也支持这种军事化管理,这和陈天南一上任努力鼓吹的学校封闭式管理,是一脉相承的。严格的封闭式管理几乎是现在所有中小学的管理模式。许正伦对现在的学生,越来越不满意,认为他们懒惰、自私、贪玩、精神萎靡、行为放纵,比起以前来差多了,即使重点班也不如从前,军事化管理或许对这个状况能有所改变,所以,他很支持这个新政。数学组对于这个情况曾经有过数据分析,认为是普九把什么人都拉进了学校,甚至强迫那些毫无愿望的孩子读很多书,考很多试,从比例上增加了中差生,尤其是差生,大大减弱了优生影响力,并且把负面影响辐射到了重点班。乡镇中学,尤其是经济尚可的乡镇,受到影响最大,因为很多人容易找活干,一样活得滋滋润润,不用依靠考试来跳龙门。包括许正伦在内的校行政领导,口头上批评这种观点是教育歧视,是和义务教育的本质精神相违背的,心里却常常对数学组的数据分析首肯。
有了许正伦的大力支持,陈天南不经教代会讨论,直接实施早操。但是,老师对早操反响太强烈,尤其是班主任。全校有三个班主任随后申请辞职,实在是受不了天不亮地不亮就得起床监督学生早操。他们从清晨干到晚上10点学生就寝,若早上再起这么早,还叫人活不活。当然班主任是辞不掉的。过了一年,学校不得不在怨声载道中取消早操。
“那,这食堂咋做啊。早餐学生会少很多。”赵鑫急切地问。
“也少不了多少。还有早读呢。本期学生总数增加了两百,高中初中都增加了。”
“还是难做。教师食堂,是不是该提到五块了,现在,毛猪都卖八块,肉价该多少?教师食堂我一直是在亏着本的啊,你是知道的。”
“那不行。”陈天南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两荤两素四个菜,一个汤,还要变着花色做菜,自助餐才四块一份,外面十块也吃不到啊。”
“你要拿到深圳去,这样的自助餐十五元也吃不到。外面怎么和教师食堂相比。小学,还有镇政府食堂,午餐才三块呢。”
“那是单位补贴着的。”
“没错啊。你也知道,每个单位的食堂,都是单位人员的一种福利。我们学校不能例外啊。材料上,你是绝对亏不了什么的。”
“还不亏?一个掌勺师傅,一个下手,两个工人一个月将近三千的工资,那铁定是我在亏本哎。每年承包费又是18万。真是做不下去了。教师不可以出去吃吗?”
赵鑫进来后,一直站着和陈天南说话,他目光直视,言语咄咄逼人。
“出去吃?每天三餐平均就算25元吧,一个月下来750,加上其他一些吃的喝的,衣食住行,基本生活费怎么也超过1000元吧。刚出来的大学本科,工资满打满算才1400多点,这恩格尔系数都百分之六七十了。还有人情往来,医疗文化,全加起来,教师还怎么活?”陈天南以问作答。
“啥叫恩格尔系数?你别和我嚼那些听不懂的话。反正我是做不下去了。”
陈天南心里冷冷一笑,在脸上流露出来却是缓和的微笑。他说:“以前也有老师承包过食堂,没听这样说做不下去的。特别是国家对初中取消了住宿费,还对住校学生进行补助,住校生多了,比起以前翻了倍。吃饭的人那么多,肯定做得下去。你要是不想做了,你给宋老板说,终止承包合同就是。和学校签订的合同,必须不折不扣执行,尤其不能影响学校正常秩序。那个责任,你负不起,我也负不起。你要为我想想,谁承包都一样。学校这方面,我都是尽力督促教师把学生框在学校用餐的哦。”
倘若宋静真的站在面前,陈天南是不会如此强硬地说话的。
陈天南任校长只一年,便以BOT(Build-Operate-Transfer)模式,改建了学校破烂的学生宿舍和陈旧狭窄的学生食堂。食堂的合同内容是:由宋静全额独资修建学生食堂、小卖部,经营三十年后,不带任何条件交还学校。宋静是中校军需官,远在福建服役。第一年,宋静还由妻子经营了一年食堂,由老朋友掌勺协助。一年刚过,宋静觉得妻子实在不是管理这个料,累了一年下来收入不多,他又远在天边,干脆承包给了别人。目前,赵鑫已是第三任承包人。
陈天南对宋静说过,近年来,学校教职工对食堂意见颇大,他很难做。因为学校一年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福利,是全县最穷的中学,一所堂堂的高完中,居然连许多小学中心校都比不了,而每个公立学校的食堂和宿舍,都应该由政府财政投资,其他任何学校,学生食堂都是学校主要福利来源。大家伙儿眼睁睁看着这股最大的肥水哗哗地只往外流,心里当然憋着气。陈天南和宋静谈过回购的事,当初宋静修建食堂和小卖部,共计花了60多万,学校可以80万回购,谈了几次不成,价格也一次次上升,目前回购价都升到150万了,宋静还是不答应,甚至干脆躲着不见陈天南,让家里人去接陈天南的电话。躲得不耐烦了,宋静干脆说:陈校长,你的心思我知道,我也不缺那点钱,主要是留下一个事业在那里,好帮助老家亲戚们混点生活。你也别打什么主意了,按照合同办事,三十年期满自然归还学校。
无论陈天南想什么法子,都不敢过于惹怒宋静,这宋中校也真如老师们议论的那样,钱多得使不完。说是出了价150万,假如宋静真的答应了,陈天南还不知道哪里去凑齐数目呢。这事一直拖了下来。
校园内,四处的喇叭响起了,十点钟是开学典礼时间。陈天南必须出去了,他向赵鑫做了保证,一定加强对住校生的管理以及想法让更多的学生在校内用餐,同时,他又提醒赵鑫,食堂要做好饭菜,努力吸引学生用餐。赵鑫眼见讨不了什么好结果,只得悻悻地离开了校长室。
在班主任和政教处的组织下,开学典礼学生的集合速度和队形整齐两个方面,都令陈天南满意。政教主任章振刚以他一贯的大嗓门和严厉果决的语气,不停地对着无线话筒嚷嚷,指挥着列队。校团委书记和保卫科科长四处走动监督着。即使是新生班级,也在班主任的指挥下迅速排好了队,假期里对高中新生的军训真是没有白费,而初一新班,那些小孩子对于教师的敬畏和新环境的陌生感,都逼迫着他们规规矩矩听从指挥,不敢放肆。
陈天南讲完话,学生没有再回到班级,解散回家了,只有一些被班主任安排打扫卫生的还在四处忙碌着。陈天南和分管后勤总务的副校长周宇全去班级上看了看,一则看看教室的布置,卫生情况,也要看看公物的损坏情况和多了缺了。
走到鸿志楼三楼高三·二班教室前,他们遇见了班主任邱艳从教室出来。陈天南问邱艳道:“文科班报名情况怎样?”
邱艳长着一张可爱的圆脸,甚至可以说漂亮,丰满妩媚,她三十岁出头,做事勤恳,深得学校信任。陈天南一问,邱艳紧张了一下,说:“有两个学生没来,听说到县中去了,我下午没课,马上去县城找他们回来报名?”
“又走了两个。嗨,你们怎么搞的,都高三了,还留不住学生。初三也走了十多个。真不像话。你下午走了,刚刚开学,班级怎么办?”
邱艳委屈地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班上我都安排好了。县里去的那两个学生也联系上了,叫回来应该没问题,他们的家长也要一起去。”
“早就该做好工作啊,家长一起去,学校又得出车费了。你这个班主任究竟是怎么当的?”
陈天南一直大声地呵斥,劈头盖脸的简直是在骂。周宇全也是个直性子,工作上也会骂人,但是不会这样严厉得叫人当场下不了台。他站在一边,不好帮邱艳说话,默默地站着。肯定是两个重要的优生走了,陈天南才会这样着急。眼看着邱艳的泪珠子不断在眼眶里打转了,周宇全不得不出来说句话:“午饭吃了就走吧,一定要把学生带回来,辛苦三年,就看最后的冲刺了。”
“一定会。”邱艳点着头,硬生生地忍住了泪。陈天南没理她,转身朝四楼校长办公室走去,邱艳如释重负,赶紧走掉。
看不见了邱艳,陈天南才嘟着嘴说:“那两个学生都是文考能上二本的,走了,这个班还有啥戏唱。高二的时候,张思琴等几个女生也被县中挖了去,已经报名了,还是我亲自去,好说歹说带回来的人,回来时单独叫了一辆出租车,破费不少。都这么折腾,学校可受不了。”
陈天南只任教了一个班,高三·二班暨文科重点班的历史,对于邱艳班上情况当然比较了解。周宇全说其实这多半是计生办的错,谁叫他们一直叫喊“少生优生”,要不然优生那会这么紧俏。陈天南不由得一笑。这周宇全人称“日藏教授”,是化紧张为轻松的搞笑能手。他叫周宇全先去吃午饭,午饭后,行政人员立即召开一个紧急会,强调一下各班的优生巩固问题,行政人员要分到各个年级去包班督阵检查,保住优生,这可是学校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