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春心萌动

　　晚上九点半，梁枫准时出现在橄榄树歌城。

　　所有的娱乐场所，都得每日定期消毒，歌城当然不例外，负责检查的人每天到位，诸多因素搅和在一起，令歌城的生意，和饮食行业一样，突然间一落千丈。

　　橄榄树歌城的老板，周莉，一个年近三十丰满漂亮的女子，邀请梁科长等几位到歌城娱乐，娱乐之前在江边的鱼舫上进餐。

　　梁枫心里明白，周莉这客不是白请的。一者，是自己这么些人，本都是歌城的常客，还常常带来了其他朋友的消费，需要特别加以重视的，二者嘛，这是更重要的，什么消防的，文化局的，工商的，卫生局的，公安局派出所片上的，在座几个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是检查员的头儿，是具体管事办事的。招待的目的，不言而喻。这些人中，梁枫有认得的，有不认得的，经周莉这么一介绍，倒都互相认识了，也算今后在市里多了一个非本单位的朋友，有首歌里这样唱道：千金难买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在这一点上，大家都对周莉的处事周全很满意。

　　因为要为唱歌留一点精力，酒喝得不算太尽兴。梁枫预先从局里借了车，拉着几个人沿江兜了一阵风，才回歌城去。歌城里有两个女服务员，长相清秀，平时就爱哼哼唱唱的，会唱的曲目，那叫一个多，被老板周莉叫了来，陪着几位大哥，消磨快乐时光。两位身穿着歌城特制红身黑边制服的男生，殷勤地端茶送酒，买烟递物，专门负责伺候这间贵宾厅。

　　啤酒在继续，歌唱在继续，时间在流淌中继续，在对唱《神话》时，工商那小子抖抖的声音刺激得梁枫不舒服，看样儿，歌者还蛮自得呢，梁枫突然想上厕所。

　　隔音很好的门，开了又关上，室外一股清新的风，梁枫精神一爽。

　　厕所里洁亮的大理石地面，做过装修不久，看得出来，新老板在接手后，并没有囿于原来生意的清淡，而是大胆地增加投入，改变原来的面貌。这一年来歌城的用房率的确焕然一新，大厅更是常常难以包到房，要不是非典捣乱，哎，可恶的非典。

　　一间房门开了，传出激烈的蹦迪的鼓点声，那是这间包房快要买点结束了的标志。

　　梁枫摸出手机看看，十一点，还早。他来到了二楼的吧台前，要了一杯酸奶，想换换口味，同时保护一下胃。

　　“不要收这位先生的钱。算在月亮厅里。”一个淳厚又清脆的声音，原来是周莉从三楼小厅里出来了。

　　“这是我个人要的。”

　　“梁科长真要客气吗？”

　　“那就不客气了。”梁枫拿着酸奶走进角落里一张玻璃圆桌坐下，这里安置着两张仿真塑编铁架藤椅。桌上放了一盏新鲜的插花，正洋溢出淡淡的芬芳来。

　　周莉也走过来坐下，她喊过来吧台的收银员，叫她找人送一份三明治来。周莉身上撒着味道比较浓烈的高级香水，香调是柑橘型，据说这调型的香水和活力西柚，柠檬，香梨，橙花类一样，具有热情活力的效果，喷洒后令心情愉悦，快乐洋溢。周莉身边两米范围尽是馥郁，刺得梁枫鼻子痒痒的。

　　“今晚你是没有吃饭的。”梁枫想起来了，语带关切地说。

　　“一喝酒便没有胃口吃饭了。习惯。”

　　“那对胃可不好，饥饱无度，容易患病。”

　　“呵呵，梁大哥不愧是卫生局的，很注意养生啊。我们生意人的胃就像橡皮口袋，大大小小折腾惯了，也没那么娇气的。”

　　周莉满月一样的脸似乎红红的，随着头的晃动，耳垂上的巨大的银环不时泛着光，皮肤白皙，黑色低胸晚装包裹着丰腴的身子，好一副叫人怜爱心动的性感模样。

　　梁枫搔着头，说：“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当然不是了。陕西的。”

　　“那怎么想到在四川来做。”

　　“呵呵，陕西离四川比较近啊，我有一个同学嫁到这里了，我过来参加婚礼时考察了这里情形，觉得还不错，就留下了。”

　　“哦，原来这样，那爱人还是在老家啊。”

　　梁枫接着看见了周莉的嘴突然张成圆形。她说：“啊呀，我一个人呢？”

　　梁枫暗中掐了自己大腿一下，连忙说：“真不好意思噢。”

　　“没啥，没啥。”

　　“那，还经常和家乡的朋友联系吧？”

　　“联系的比较少，很多都不知道消息了，甚至淡忘了，其实不想忘记的。”

　　“嗯，很多时候朋友就是这样，联系少了就淡了。”

　　停了停，梁枫又说，“友情是这样，爱情也是这样。”

　　周莉静静地听，三明治来了，她双手有了活动之事。

　　“有句话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倘若执不到手，能否偕老真的是个问题。”梁枫说。

　　“说的容易。就算携手，真正能够与相爱的人到老的有多少。我见过太多了。”

　　周莉嚼了一小口三明治，咽下，见梁枫没有言语，便接着说：

　　“而且就算是相爱的人，在一起难免不会被现实的问题所影响而分手的。看多了太多的分分合合，见惯了身边的朋友结了又离，所以弄得我现在快没信心了。”

　　“很不同意这两句话。”梁枫说，“两个真正相爱的人，可以克服重重困难。”

　　“呵呵，是吗。我的话仅代表个人观点。”

　　“惟其如此，才倍显爱之珍贵。”借着酒劲，梁枫不依不饶地要说服对方才罢休，“共度艰难的爱，才最令人刻骨铭心。”

　　“可是在我身边，我所看到的，都是让人失望的婚姻。”

　　“如果你瞻前顾后，只是因为不是爱得很投入。”

　　“太投入就失去了方向了，会摔跟斗。很害怕爱。”

　　“爱情不会太去过虑世间俗务。义无反顾。”

　　“爱太沉重……只有愿意用心去承担的才能谓之真爱。”

　　“那么，你只是看到周边的事情，但是，你恋爱过吗？”

　　“因为怕了，所以现在不敢轻易言爱。”周莉伸出指头擦擦嘴。

　　“怕了？就是已经经历过了的意思。”

　　周莉拍拍胸口，看来一时噎住了，她努力地咽下去之后缓了一口气说：“老大……我都——即将奔3的人了，不至于一次恋爱都没有过吧，那人生不是太失败了？”

　　“至少你没有用心去爱。”

　　“没有爱过，说来也没人信啊，我要这样讲了你只会说我虚伪。”

　　“或者说，没有真爱。”

　　“也许吧。”

　　“所以，你的感叹很可笑。”

　　“活着，个中滋味，只有自己能够体会。要了解一个男人的真心，就像剥洋葱，剥一层，流一泪，总以为，真心就在这片葱皮下面，就要看到了，于是更加鼓励自己。不断的剥啊，不断的流泪，剥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洋葱是没有心的。”周莉由衷地说。

　　“洋葱怎会没有心呢，每片葱皮，都是一颗心，男人只是多心罢了。剥洋葱的人，只是在流泪，哪知，洋葱的心，却已被剥得支离破碎。”

　　“梁哥是个浪漫主义者。你很会说话，和你聊天真是一种享受。”

　　“呵呵，小妹妹别给我戴高帽子。”

　　“哪里噢。你上网聊天吗？”

　　“上网，怎样聊？我以前只用过msn。”

　　“这都不会啊。申请一个QQ号，互相加为好友，在网络上就可以打字聊天了，还可以视频聊。目前很流行的，而且将来会更流行，城市里中学生至少一半会干这个吧。”

　　“嗯，好的，我回去就申请QQ号，好操作吗。”

　　“对你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梁枫记下了周莉的QQ号，又说：“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你只是基于周边人的生活进行判断，而没有自己去深刻体会，或者说没有放心去真爱，然后忙忙慌慌地结束，一边独自感叹，好像只有别人对不起你似的。没有一个所谓的固定模式婚姻成功或者失败的经验可言。每一个婚姻都是不同的，都是个案，甚至细到脸上一颗痣的位置和颜色深浅的区别，这些极其微小的因素，都有可能成为改变婚姻进程的一个筹码，从而让天平向成功或者失败一方倾斜。所以，不应该拿别人的经历作为自己人生总结。”

　　“在爱的时候就是真爱……分手了那真爱也就是过去式了！只能说曾经付出过真爱！真正的爱一个人就是放手让他快乐。”

　　“刀在你自己手里。在毁灭自己的同时也毁灭了他人。”

　　“说的也没错。也许吧，现在的我只是活在我个人的狭隘的思想里，不想和谁谈起这些的。”周莉倔强地坚持着。

　　“我们也只是偶尔说起这些，肯定不是随时可以谈这些的。”

　　“那是，呵呵，我们今天怎么谈到这个了？”

　　“不知道啊，不知不觉扯到了这个敏感话题。”

　　“哈哈。你饿不饿，要不要来一份？”周莉指着三明治说。

　　“呵呵，你自己吃吧。”

　　“不吃了。”周莉把剩下的半份三明治包在一起，准备扔进垃圾桶，“我得去小厅里看看，待会儿他们要叫我了。”

　　她丰腴的身影消失之后，梁枫还坐在玻璃圆桌边，仿佛体会那尚未散去的余香。

　　唱歌结束，梁枫没有同大家一起夤夜活动，独自回了家。同行的几个因为是初交，见梁枫不随大流，只淡淡地嘲讽了梁枫两句，也就任他自由了。

　　梁枫平生第一次进了网吧，以前他只在单位里上网，查询资料。好在城里任何时候，都可以轻松地找到能通宵上网的网吧。梁枫费不少心思找到网站，学习怎样下载软件，安装程序，好为家庭装网后做准备，这时他感觉自己真是太落后于时代了，最后，他笨拙地申请了一个QQ。他查找到周莉的QQ号，发出了好友申请。

　　春心一旦萌动，就难以压制。回到家里，梁枫仍旧余兴未尽，打开电脑还想弄一会儿。家庭电脑放在卧室里，使用时梁枫感觉到，城市里的居住房真是太拥挤了，至少还应该有一间独立的电脑室，或者叫游戏室，免得影响家庭成员的休息，然而任何一个建筑商在衡量几室几厅的时候，似乎都没有把现代人的这个需求考虑在内。梁枫轻手轻脚，尽管他自认为已经很小心了，还是遭致被吵醒的刘芬兰一阵不满的咕哝。梁枫非常甜蜜地陪了几声笑，看着刘芬兰翻身睡去。

　　“明天去申请家庭入网。”梁枫轻轻地说。

　　宁静的夜，宁静的居室，梁枫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没有一个人来理会。周莉，梁枫无声地把这个名字念了好几遍，满脑子都弥漫着令人酲醉的女人余香。甚至幻想着把头埋进她那温暖柔软胸怀之间的情景。他忽然感觉到世界真是充满了自由，他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他想飞。

　　早晨起来，梁枫没有忘记梁柯交代过的温度计。许多关系错综复杂，每一个细节都影响着最后成果。他会尽力把每个细节做好。

　　梁枫给市内一家三等乙级医院药械科打了一个电话，他相信那里一定有很多温度计，如果到医药门市去买，还不一定买得到。梁枫还知道，这家三乙医院正在起劲地申请升级为三甲医院。

　　“啊，梁科长啊，好的好的，我立即派人送过来。送到卫生局哪个科室？”

　　“不是卫生局，是我个人要的，我自己来拿吧。”

　　“是梁科长自己要的啊，那更好，就送到你家里吧？你的地址是……三十支哦。”

　　“二十就够了。”

　　“没关系，多一点有备无患嘛。你的地址？”

　　“不是要送到我家里。这样吧，既然你们有心，那就送到客运站去，记住记下班车车号，告诉我，我好通知兄弟接车，是他们学校要的。兄弟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梁枫也不客气了，暗示道。

　　“哦，这个样子的噢。好的好的，明白了。你放心，一定办好。”

　　测量体温有温度计，测量爱情也有温度计，感情这支温度计最是复杂奇妙，测量人际关系也有温度计。这个温度计应该是一架准确而且可以量化为数据以做参考的仪器。

　　梁枫想，他更想找到他需要的各种温度计，来帮助他顺利实现各个目标。

　　一个无聊的时刻，梁枫又一次进了网吧。周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了。但是她不在线，略一观察思考，梁枫操作着鼠标，进入周莉的QQ空间，读了她的日志。最令他难忘的是这篇日志。

　　“如果你爱他，

　　在他遭遇谣言时，相信他，在他受到挫折时，支持他；

　　在他为人误解时，读懂他，在他受到冷落时，陪伴他；

　　在他受到委屈时，怜惜他，在他偶犯错误时，宽容他；

　　在他心情不好时，理解他，在他情绪颓废时，鼓励他；

　　在他伤心流泪时，心疼他，在他遭受侮辱时，更爱他；

　　在他摔跤跌倒时，扶起他，在他惶惑不安时，拥戴他；

　　在他撒娇任性时，放纵他；在他功成骄傲时，喝醒他；

　　在他偏离轨道时，拉回他，在他需要安静时，请悄悄离开他；

　　在他需要帮助时，请天涯海角的追随他！！！！！！！！！”

　　“哈！我要是有情人，嗯，——”梁枫想。接着满脑子胡思乱想下去：

　　被另一个男人提着刀追着满街跑，那不行，突然被啤酒瓶砸破脑袋，也不行。所以，情人嘛，必须是未婚，也没有男朋友，要年轻，不能太痴情的。要爽爽快快的，没有牵累的。

　　周莉是一个能干好强的女人，一个难以驾驭驯服的女人，因为她见多识广，在各种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中间周旋，已经轻车熟路了。她不需要男人的肩膀来倚靠休憩。显然这类女子千万别想着让她做情人。看看她的日志，就是做老公也会累死的。——也不对啊，她会通情达理地给予对方充分的自由，因为她也需要自由的呼吸，见识的多广意味着宽容。——嗯，还是不对，她越害怕婚姻，担心感情的背叛，就越容易对感情提防，一定会处处设防，见识越多，怀疑越多。因为恶会给见恶者一种提醒的刺激。

　　想着想着，梁枫头脑混乱起来，脑中便又浮出陶慧的影子来，她像一团暖融融的彩雾，真实可见却无法捉摸。这个念头一旦上来，梁枫蠢蠢欲动的心就更加难以自抑，然而只想像了她一会儿，他便摇摇头自嘲：“世间上哪有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