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一次竟然这样

　　上午，梁枫到各处检查完毕后，上了一辆客车回市里。老婆刘芬兰最大的愿望就是梁枫能够坐上自己的配车。嘻嘻，面包会有的，牛肉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在刘芬兰提到家计官生时，梁枫总是脾气很好。

　　客车上已经坐满了人，半途上车当然不允许你挑剔座位。就在梁枫怀疑车上还有座位的时候，眼前一亮，心也随之一亮，车门入口处后面第二排，竟然有一个空位。他纳闷为什么这样一个客车前排的好座位居然没人抢占。还是他运气好，刚好有人下车所以空着呢？

　　空位置旁边坐着一个白衣白裤短发齐颈的年轻女子，衣着整洁，白得耀眼，白得谁挨着坐下都会浑身不安。大约这便是他好运气的原因吧。

　　上午时间里，亚热带那适宜的气候，在初夏时分并不令人有多少燠热之感，这一天是个好天气。但是，梁枫还是站起身，弯着腰越过白衣女子的头顶去推开了车窗，出于非典时期公共场合的基本卫生要求，和职业性的习惯。车厢里前前后后有好几处都这样打开了车窗，看来人们都知道了要做好通风，预防为主。客车行驶时，便有阵阵凉风刮进来，在车厢里四下乱窜，坐中间的兴许好受一些，直接靠窗坐的人，面对着冷风侵袭，便有些经不住了。

　　那年轻女子缩起了肩膀，但是只望了梁枫一眼，面无表情，什么话也没说。又了过几分钟，她连脖子也缩起来了。

　　梁枫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些表情，他看着前面，正在脑中整理一下一天的工作安排，然后打算闭上眼养养神，在车上他不能完全放松地打个瞌睡，因为睡熟了的人可能会不自禁地露些不雅观的丑态来，他只是想闭眼养神。身边的女子终于熬不住了，侧身按住了车窗往后推，却怎么也推不动，无奈的“嗯”了一声。梁枫听到响动，侧头一看，于是全明白了。

　　“我来吧。”

　　女子放开手后，梁枫试了试，车窗确实太紧了，推开容易关上难，而女人在体力方面天生是弱者。渐渐的他暗中使出了全部膂力，总算完成了如此艰难的任务。她看出了他拉开窗子也并非易事，她上下两片嘴唇关着，微微拉伸展开，似乎想笑，来表达她的理解和谢意，但是没有笑出来，或者是笑了，是没有露出牙齿的那种含蓄的笑。

　　这个细微的表情被梁枫仔细地看在眼里，因为他确信她的嘴唇无论在笑与没笑的时候都有金喜善的韵味，恐怕很少有成年男子没有在思想里品过这种韵味并且感到愉悦。她的脸稍瞧之下，感觉比金喜善圆一些，也稚嫩一些，尤其是那清爽的短发，叫人过目难忘，看上去就像紧贴在头上。其实有时间仔细看的话，她也不过是仅仅嘴角有那么一分与金喜善相象的韵味而已。

　　不过梁枫把握得很有分寸，眼光只在她衣服上如惊鸿一瞥便移开，定位在前面车载电视的MTV画面上了。他相信自己无法断定她的上衣属于什么式样，T恤？衬衣？罩衫？因此猜估她是什么样的人，有着啥样的家庭背景，从事着什么样的职业，或者有着什么学历，有着怎样的经历，完全无从说起，不过，这个少女衣着非常的整洁倒是凭眼睛看一眼就可以完全肯定的。整洁的衣着通常表示主人有良好的教养，但是全白色装扮如何解释呢？三类人会用通身的白色来打扮自己，自在而家庭开放的中学生；时尚自信而对别人意见不屑一顾的年轻女子，她们通常也不会念太多的书；以及夜总会小姐。

　　他依然不好说她应该划分入哪一类，或者竟是三类之外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只是那鲜亮中蓬发出的青春气息，娴静羞涩中包含着的纯纯韵味，着实能够感染人，使委琐者远避，坦荡者趋近，别有用心者小心翼翼，心有灵犀者爽若含饴。觉得自己想入非非后，梁枫暗自对自己笑说：得了，我什么“者”也不是。

　　路况不太好，这条路不久将被废弃，另外一条新修的高等级旅游公路正在延伸中。车总是颠簸，偶尔的身体侧面紧密接触，每次都令梁枫有些发热。一个堂堂的大男人坐在一个光鲜陌生的女子身边，靠的那样近，惹人注目，总会不自在。

　　她果真受了风寒，开始打喷嚏，连续几个。第一个没来得及捂住，她很不好意思，歉意地露出微笑，觉得可能弄脏了他的衣服。可是梁枫倒感到是一阵香风扑来，心猿意马中未能及时对她羞涩的示意作出反应，过后才搭讪着问候她一句，这时候她已经扭头朝向窗外了。

　　“是回家吗？”梁枫强迫着自己再招呼了一句。

　　“不是，到市里找工作。”

　　“哦，刚从家里出来。”

　　她轻轻的摇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出来，仍旧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在那边县城里上班，家是最西边那个县的。一个同乡介绍我过来的。”

　　沉默良久，梁枫好心的提醒她一句，“市里有些信息介绍所爱诳人，就是所谓的黑中介，交了信息登记费往往什么也得不到，或者尽给你找些你不想要的工作。你注意一点。”

　　她默不作答。

　　“那么，你知道哪些中介所才是讲信用的吗？”她突然浅声说道，几乎吓了他一跳。

　　“这么说，你出来打工没多久啊？”

　　“有一年多了。”

　　“做些什么？”

　　“主要都在餐馆做，也有KTV，茶楼。换过两三个地方。”

　　“南岸文化广场那边，和商业街都有正规的介绍所。也有些找工作的人不用中介，直接面对雇主。你看到在繁华的大观楼一带，站着，蹲着，那些人，一群一群的，老半天也不离开的就是，可能都是些老油子了。大学生们做得更明白一点，举着牌子，说明自己能做的活，包括获得了技术证书的一些人，比如厨师哪，钢筋工哪，也有这样做的，省了中介费，还快捷得多，直接面对用工者。”

　　梁枫详尽地解释着。

　　轻轻的叹一口气，她幽幽的说，“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做。”

　　“贵姓啊？”

　　她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梁枫觉得她是没有听懂自己的话，大概是对这样文绉绉的书面语言感到犯窘，便直白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陶，慧。”她慢慢地说了出来。

　　“看来你不熟悉，到了市里我引你去吧，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她的笑容微小得叫人看不出来，既没有拒绝，也没有感谢。之后一路上两人交谈不是很多，偶尔四目相对时，他瞥见她清澈无邪的眼瞳，可以永远令人放心地面对她。他在想，带着她逛上半天街，足以让局里爱吹牛的吴仲刮目相看，大加赞赏。但是也就是这样想想而已，正如网络上称的YY，真的去实现他还得掂量掂量。如果恰巧逛街时碰见的不是吴仲而是妻子刘芬兰，晚上就算他躲得过九阴白骨爪的偷袭，也断然避不开玉女凌波步的痛捣，要知道家中那张雕花大床虽然大，也只有5×6尺的界限，不是足球场，躲避的空间实在有限得很。而他即使除开出差等等找得到的堂皇理由，每周也至少要有四五天的时间躺在床上养精蓄锐，养神安心，床太重要了。既然离不开床，想要躲避是不现实的，这样的艳遇还是不要的好。

　　到了客站下车后，梁枫已经思考停当，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得去做，反正花不了多少工夫。他俩相隔着几步远，上了公交车。梁枫想，如果以后有熟人问起那日偶尔撞见的好事的话，可以解释说成是一个同学的妹妹到城市里来找工作，他带她去介绍所登记。同学的妹妹，可亲可疏的，这是关键。

　　“登记后，你是今天要回去呢，还是在市里等两天看。”梁枫问。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从这句话中梁枫判断她是一个不去对日子进行长远打算的人，得过且过。这类人往往心地善良，羞于向别人提出要求，在表达个人愿望方面显得怯懦。在最繁华的大观楼站点下了车，梁枫准备到电信营业厅去向局里发一份传真资料，这样便表明他这天已经完成了工作，并且按时做了汇报，然后时间可以自由安排了，他也不必到局里去，剩余的工作可以集中起来一次到局里做完。为了避免熟人撞见，他请她在商业街口等他。

　　十多分钟过后，梁枫从电信营业厅出来，街口不见了陶慧。他站住了四下张望，懊恼分开的小段时间，现在也没留个电话给她，但是她没有理由不告而别的呀。梁枫并不死心，还是站在那里，再次仔细的从西边搜索到东边，街上人来人往，看得他眼睛发花。

　　突然身边有人说道：“我在这儿。”

　　她看起来有些羞赧，嘴角那微笑令人顿生怜爱。梁枫不禁脱口问道：“你办事去了？”

　　“不是，我要回去了。”

　　“啊，回家？”

　　“回店里，我现在做工的店里，在县城里，名字叫竹香酒家。”

　　“竹香酒家，嗯，那你不打算在市里找工作了。”

　　“以后再说吧——其实，我不想回去上班。”

　　正说着，有个平头男人在街那边摇手示意。梁枫没有瞧见，陶慧却时时注意着，走了过去，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不多久她回来了，说：“老板在等我，我走了。”

　　“我还打算办完事后陪你到处逛逛呢，今天下午我没事。你不会请假么。”梁枫笑笑说，竟然有些失落。

　　“我找借口请了假的，可是老板都追来了，我的东西都还放在店里。我要回去了。”

　　他想想只得作罢，说到给她留个电话号码，以后好用。他从腋下夹着的公文包里拿出纸和签字笔，开始写自己的手机号码和名字。她接过后，又一次回答说“我叫陶慧”。平头男人过来了，他与梁枫年纪相仿，而立之年出头，正是属于比较年轻又可能有地位有派头的黄金年代，个头也相差无几，但是脸上的肉多一点，隐隐露出双下巴，好像故意要显示他的地位似的。通常说来，小平头和双下巴相配，总有点不协调的感觉，梁枫仔细再看了看。

　　梁枫突然激起了要与他争夺陶慧的雄心。

　　“她是我同学的妹妹，她有事请了假的。如果耽搁了你店里的生意的话，我给你补偿另外请人的工资。”

　　“不行。陶慧必须回去。”平头男人嘴里坚硬地蹦出两个字，俨然老板派头。平头男人在心里冷笑着，这种事他历练商场情场，见得多了，他也不去揭穿梁枫的谎言，只用双眼挑衅地狠狠盯住三秒钟，然后面无表情的又走开了，他的模样简直是胜券在握，对梁枫不屑一顾。

　　“妈的，黑社会头目啊。”梁枫恨恨地直想骂出来，心里虽然不怎么好受却无可奈何，便求助似地望着陶慧看她怎样决断。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勇气。

　　陶慧却跟着那平头男人走了，好在她刚走得几步便回头张望，嘴角又流出金喜善的韵味，嘴唇只是拉长而不张开，柔美含蓄，这明显的偏向式意味使梁枫不至于当场气得晕倒。

　　平头男人挥手招来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显然他还要在市里办事，还没有就打道回府的意思。上车时，陶慧的目光又射过来了，他立即也把目光象线一样射了过去。两条线在空中相遇，缠绕，还打了个结。……

　　佛说：前世千百次的修行，方换得今生的一次回眸；前世千百次的回眸，方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前世千百次的擦肩而过，方换得……回家的路上，梁枫一直涌动着这个念头，是不是佛的原话不要紧，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呗。他拿出钥匙心不在焉的开门，不动，再一扭，还是不动。

　　这下他清醒了，是不是走错了楼层？抬头一看，没错，拉出钥匙看是不是选错了，也没错。纳闷着重新插入匙孔，确信这次插到底了，还没扭呢，门却开了，妻子刘芬兰在门里疑惑的张望，她的眼睛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头转动起来坚定有力，过程鲜明，表明她是一个富有主见不易被欺骗的女人。她身材属于偏瘦的类型但是不单调，给人乔丹一般整个身架子都是肌肉的感觉，一看就是精力旺盛精明果敢的样儿。他低了头不敢看，装做换鞋进屋，掩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