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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美人的另一面

第十八章 美人的另一面

书名:官路桃花劫:交通局长作者名:磨子李本章字数:9125更新时间:2023-12-27 20:19:23

  

  “林中权,你还是认为你是一位曾经辛苦过的腐败者?”

  “不,我说我干了许多许多工作……”

  “所以你就该腐败?就该为所欲为?真是厚颜无耻!”

  ……

  我召开了第一次职工大会。

  说是大会,其实就十几号人,也就是部队的一个班。这是我到公路所召开的第一次职工大会,我给办公室罗主任打了招呼,要求每个职工都必须参加。我还给侯如山打了电话,让他今天不去工地,上午9点准时参加会议。

  公路所就在交通局办公楼四层,会议室在最左侧。走进会议室,里面是一张长条形会议桌,墙上挂着几面锦旗,还有几张奖状,都很旧,很沧桑的样子。

  我坐在会议桌中央,斜对着会议室大门。我身旁是所里的书记卓洪大,他还兼任副所长。我正襟危坐,桌子上放一块手表,冷眼看着一个个人进来。公路所是新成立的单位,职工年纪大都年轻,只有办公室主任罗平年纪最大,也就是四十七八光景。他是交通局的老人,资格很老,先是在交通局办公室,最后才被调到公路所。最后一个进来的,是一位烫着卷发,穿一条素花裙子的女人,年纪约莫三十岁。这女人我认识,是交通局刘副局长的老婆车丽。

  车丽一进屋,就尖着嗓叫起来,说:“哟,今天人怎么这么整齐?”

  我清了一下喉咙,说:“职工大会现在开始。”这时,我见围着车丽的那几个人都笑起来,大约是车丽讲了什么笑话。

  “车老师,今天开会,开会的意思你不会不懂吧,那就是领导讲话群众听。要是你不愿意听,可以请假出去。”可能我的话有些重了,车丽脸色一下子煞白,恨恨地瞟了我一眼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我们单位人不多,工作不少,所以请求大家支持我的工作。以前我不知道,以为公路所工作轻松,现在看来,事情满多,而且很艰巨。大家工作非常辛苦,后勤工作一定得跟上,所以,我和卓书记商量了,先成立一个伙食团,也就是找一个手艺好的厨师,单位上管早晚伙食。饭菜质量要好,也要卫生,让大家吃得满意。有些同志要问了,出差在外的怎么办?出差不是有出差补贴吗,出差补贴照发,省下的饭票,你还可以换大米、换面粉、换菜油啊。这样,过年过节,我们也可以发一些食物给大家,不能让大家只干活,连热饭菜也没得吃,对不对?大家看,这样办好不好啊?”

  我的开头赢得会议室一片巴掌声。

  望着那一片阳光灿烂如沐春风的笑脸,我心里好舒坦,可我脸上却没有一点儿笑容。“我们的工作繁忙,大家都很努力,我感谢大家。”说着我站起来,给会议桌几个方向鞠躬,接着我坐下来将话头一转:“不过,还是有个别人,整天吃饱饭没事干,到上面告刁状。侯如山同志,请你站起来。”

  猴子脸色通红,愣了好一会儿,方站起来。

  会议室一片窃窃私语声,幸灾乐祸地看着猴子。

  “这就是我们所的新同志侯如山,还是我的中学同学。我任人唯亲把他由公路段调来,现在已经上了一个月班。这一个月,他白天晚上都在901标段工地做施工监督,连周末都不能休息。他已给我诉了几次苦,发誓不在那里干了,非要让我把他再转回公路段。据说,有同志向往他这工作,那好啊,请他举手,我马上调他去工地。”

  会议室里你瞪我,我望你,嘁嘁喳喳,随后将脸投向了我,却没有人站起来。

  我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将一封信轻轻地放到桌上,清了一下嗓音说:“真是奇文共欣赏啊,下面我把这信给大家念一念。”这时,侯如山突然说道:“林所……”

  我瞥他一眼,说:“侯如山同志,请问你想说什么?”

  猴子吭哧着道:“这……林所,那也就是无伤大雅的一封信,就别念了吧?”猴子什么意思,上学时他从来就以小脑发达著称。

  我看他那认真样子,脑袋转了一转,说:“哈,不就是一些杂八烂事儿?好,侯如山同志的建议很在理,写信的同志也是为我好,不过就是方式方法欠妥。这信就不念了,以后啊我有个建议,就是大家对我还有别的领导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跟我们谈,也可以给我们写信,哪里用得着向上反映,对不对?好的,如山你坐下吧。下面,请卓书记给我们读文件。”

  这是我主持的第一次职工大会,会议秩序不错,用卓书记后来的话说,好得不能再好,是公路所成立以来纪律最好的一次。会后我刚回到办公室,猴子就紧紧追随着我的脚步跟进来,鬼鬼祟祟地对我说:“林所长,我有事情给你汇报。”

  我脸色一沉:“侯如山,你干什么啊你?不是让你在工地做监督员么,那里责任那么重大,你有事情不会电话汇报?哼,你是不是真不想在所里干了?”猴子赶紧朝我讨好地点头,走了。

  我确实好生气,我是将他作为我的贴心豆瓣培养,将那么重要的事情交付给他,他却不务正业,才做了一点点事情,就把脑袋削尖想钻营了。这个猴子!

  猴子刚出办公室几分钟,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我故意磨蹭好一会儿,才懒洋洋地接了。猴子恭恭敬敬地说:“林所,不知道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我就怕坏了领导的事儿呢。”

  我说:“大体还行吧,就是有一点儿过了。不过,这都是小事情,重要的就是现场监督的事情,不能有一点儿马虎。你知道吗,你做所长助理的推荐表已经上报局里,你一定得诚惶诚恐,如履薄冰,不然不是辜负了我?”他赶紧答道:“是,是,谢谢领导。”将手机挂了,我心中一阵感慨。对于下属,一定得软硬相济,恩威并施,不过最难的是度,今后,我得更加努力。

  才上手几个月,我就将所里工作理顺了,我飘飘然,一连几天都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我这人有些怪,有了高兴事儿总想告诉别人,让别人与我一同分享,于是我就想到了苗苗。我给她打手机,她老说手里有事情,给她发短信却如石沉大海,泛不起一点儿涟漪。

  苗苗究竟在干什么,她为什么总躲着我,我不得而知。不过我越来越想念她了,无尽无边的思念好像疯长的野草,将我的心填得满满当当。我好像没头的苍蝇到处找她,甚至有时还上着班也将车开到市骨科医院。我已拿到驾驶证,这样我外出办事自己开车就方便多了。

  苗苗那里也不在,好像人间蒸发。我心里空落落的。

  这天下午下班,我又心情忐忑着来到骨科医院病房,想看看何叔,顺便看能否再见着她。走过长长的甬道,我推开病房,里面已经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我赶紧跑到护士值班室去问,那里的答复是病人已经出院,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怏怏地走出医院,心境落寞而孤寂。看来苗苗已决心离开我,所以连她父亲出院也不通知我。我心里好难受,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喜欢苗苗,可是人家不喜欢我。听医生说,何叔的病一点儿没有好转,回去也只能躺在床上等死。苗苗不是说一定要让她父亲受到最好的治疗吗,怎么突然就半途而废?

  突然我拍拍脑袋:苗苗一定觉得骨科医院医术不好,将何叔转移到另外一个医院。对,一定是这样,苗苗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为了她老爸的病,她甚至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在这一点儿上我了解她。

  想到这里,我兴奋地开着轿车,先近后远,一家一家医院寻找。市里所有医院都找完,还是没有找到。我的犟脾气上来了,我相信苗苗的父亲一定还在医院,只要方向明确,我就是海角天涯也要找到他!现在市里医院没有,那我就上省,省里没有,我就去北京,我就不相信找不到!

  我将轿车驶上省道,沿着盘山公路去省城。果然工夫不负有心人,晚上11点过,我终于在省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找到了何叔。他躺在病床上,苗苗还是不在,陪伴他的仍然是马姐。此刻马姐已经在陪伴床上睡着了,而何叔身上插满蜘蛛网样的管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时地,有一颗黄豆一般的泪珠沿着耳根朝下滚落。

  我走进去,送一张笑脸给了何叔,用纸巾揩了揩他的眼角,轻柔地说:“何叔,还好吗?”

  何叔将脸转向我,点了点头,喉结咕噜了一下,艰难地说:“小林你来了,苗苗她去哪里了啊?”

  我安慰地说:“何叔,苗苗今儿有事,让我带信儿给你,说她不能来了,让我来陪陪你。”这时马姐醒来,我让她去找地方休息,由我来照顾何叔。她一听非常高兴,生怕我改变主意,转身就走了。我坐在陪伴床上,给何叔倒了一杯牛奶。

  何叔青筋暴凸的手将我抓住,好一阵儿方哽咽地说:“小林……你千万劝劝苗苗,我这病别治了。已经花了那么多钱……累得我苗苗脸也黑了,身体也单薄了,人也老了好大一头。哎哎,都是我这老不死的,拖累了我苗苗……”老人突然咳嗽着呜呜哭起来。

  我慌了手脚,赶紧拍着他的后背劝慰说:“何叔,千万别说这话,苗苗一直想看你重新站起来,你这样不是拿刀子捅她的心?世上只有爹娘亲,是吧?”

  何叔失声哭着说:“小林你别听苗苗的,我不是他亲爹!你要好就同她好,最好能马上结婚……”

  我大吃一惊:“何叔,你说胡话吧?”

  “没有,小林,我真不是苗苗亲爹。苗苗是极好的姑娘,可为了我,一直在外面拼命。都是我这老不死的拖累了她啊。外面谋事极艰难,哎哎……好在你能理解她……”

  我说:“何叔,我理解苗苗,也理解你。”

  他摇摇头,说:“小林,不,你不理解我。其实,我虽然躺在病床上,心早就死了……要不是我苗苗发话,说我要是不在了她也不想活,我……我早就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何叔涕泪横流,痛不欲生。我见着好着急,说:“何叔,你千万别这样想,只要你的病能治好,比什么都好啊!”

  “小林,我知道这病没有治好的可能,你的好意我领了。小林你不知道,我……我差一点儿失去我的苗苗,我,我再也不能失去她……”何叔用拳头锤着胸,呼天抢地地说。

  我赶紧安慰他,说:“何叔不会的,苗苗好尊敬你。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她是你的养女呢。”

  何叔摇着头说:“小林,我太混账了,我……不配当苗苗的父亲。”接着,他含着眼泪给我讲述起来。

  何叔从小父母双亡。打小起,他就靠拣垃圾为生,辛劳了一辈子。二十多年前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经过一个垃圾桶,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哭泣。他禁不住好奇打开垃圾桶,看见里面有一个布包裹。他拣起来一看,却是一个襁褓。是一个女婴,那小女孩望着他咯咯地笑了,好像遇见自己的亲人一样。他四下里一望,没有一个人。这小女婴在雪地里待了多久?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那裹着的襁褓外面已经结成了冰,她脸色绯红中泛着青紫,可她还是笑嘻嘻地望着他。

  何叔一见就喜欢上了这小女孩并收养了她,给她取名苗苗,从此父女俩相依为命。苗苗是个争气的小姑娘,从小就喜欢学习,小学起学习成绩总在班级前三名。同学们欺负她,还给她取名小垃圾婆,可她从不回家给何叔讲,每天回家除了做家务事外,总是看书学习。有了这么争气的女儿,何叔感觉生活有了奔头,他每天早出晚归拣垃圾收破烂,他要尽量多挣钱,给自己的乖女儿挣足学费,让她读高中,上大学,读博士。何叔成了一架赚钱机器,什么赚钱做什么,甚至去医院卖过血。上学的花费好大啊,就这样在捉襟见肘的日子里,到了苗苗高考前夕。

  这天半夜,何叔从床上悄悄起来要去外面拾荒。东西他早已看好,就在他们住家不远的建筑工地,那里刚到许多钢铁脚手架。他戴上破草帽,提拎着大麻袋刚要出门,屋子电灯突然亮起,苗苗的房间门打开,她穿戴得整整齐齐瞪着何叔,黑着脸说:“爸爸,你去哪里?”

  何叔说:“乖乖女儿,我去拾荒,你还不睡觉?”

  “爸,这么晚你去哪里拾荒?”苗苗一边说,就抽抽搭搭哽咽起来。

  何叔一见女儿哭,心如刀绞,连忙解释说:“苗苗你干什么啊,爸是去拾荒又不是去做坏事。”

  谁知苗苗一听哭得更凶,说:“爸……你还说不是去做坏事?这几天晚上我……我一直跟着你,你……你……你是去……偷东西……你,你是坏人!”

  何叔一听这话犹如听到晴天霹雳,脑袋嗡地一响,差一点儿晕厥过去。这小死女啊,我一心为了你,可你却拿刀子剜老爸的心!他黑着脸看着苗苗,咬着牙问:“苗苗,你……你刚才说爸什么?”

  苗苗将脑袋一仰,拧着脖子说:“爸,你偷人东西,你就是小偷!”何叔的巴掌不知道怎么揍上去的,当他听到那惊天动地一声清脆的肉体接触声时,连自己也不相信。他颤抖地将手掌举到眼前,好像不认识样看着它。苗苗没有说任何话,瞥了一眼就进她那小屋去了。她的目光好冷啊,何叔被那一瞥打得寒澈入髓。他站在门前愧疚得直掉泪水,却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

  天啊,我怎么这样浑?我怎么会下手打了自己心爱的女儿啊?何叔伤心地走出屋,走到门口那株黄葛树前,用拳头狠狠地砸树,作践得满手皮开肉绽,没有一块好肉。

  苗苗第二天早上上学后就再没回家,何叔疯了一般到处找她,却哪里也不见她的踪迹。有同学说曾见她在宁江边坐着看风景,会不会一时想不开投了江?也有人说她去沿海打工去了,据说她是私下里给一个好朋友说过的。

  何叔到处寻觅无果,整天以泪洗面,想着女儿对自己的种种好处,愤怒地唾骂自己是猪是狗,该死一千回。女儿的失踪使何叔丧失了生活目标,他整天浑浑噩噩好像行尸走肉。他还迷恋上了喝酒,整天醉醺醺,不知黑天白天。

  何叔是一年多以前因为骨疼难受而倒下的,那时离春节只有三天了。疼痛的折磨已使曾经牛一般壮实的汉子萎缩成一段枯树,他只有躺在床上不停地喝酒遏制痛苦,等待着人生大限的来临。回想自己这一生,真的好失败,能躺在床上走也算是一种福分。他早已不想苗苗了,一想心里就刀剜一般疼痛,只有默默地祈求神灵保佑,让她永远幸福安康。

  何叔是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苏醒过来的,朦胧中感觉有滚烫的水珠吧嗒吧嗒砸在脸上。他浑身一颤,伸手便抓着一双光洁细腻的手——啊,苗苗……苗苗回来了,她正用热毛巾给他抹脸抹身子,几年不见,她越来越漂亮了,鲜花一般在他面前开放着。

  “苗苗……我的乖乖女儿,你可回来了……爸对不起你啊……”何叔牛一般嘶嚎着,眼泪模糊了视线。

  苗苗哽咽着道:“爸,别说了,是女儿不好,女儿不该使气出走,更不该这么多年……”她抽泣着,再也说不下去。

  “别说了啊,苗苗,回来就好……快过年了,我们该高高兴兴的。”何叔挣扎着想起来,却被苗苗按住:“爸,我们先去医院,把你的病治好我们再回家过年。”

  何叔说:“不,过年过节的哪能去医院……”

  苗苗脸色一下黑下来,生气地说:“爸,你怎么不听话?你要这样我就不理你,马上走了。我已打了医院的120电话,他们一会儿就到……”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汽车急救笛声,几个穿白大褂的急救医生走进来,何叔这才闭上嘴,任凭他们的处置。检验结果很快下来,说是肌肉萎缩重症肌无力,只能住院治疗……

  何叔摇着核桃一般干瘪的脑袋说:“小林,我这样一个废人,一个混蛋,我家苗苗却竭尽全力救治……我,我真的感觉太对不起她,让她吃了太多太多的苦。”

  我赶紧宽慰何叔:“何叔,你快别这么说,苗苗虽不是你亲生,但是你对她的恩情超过了亲生父亲。”

  何叔连连摇头:“小林,大叔想求你件事。”

  我说:“何叔快别这样说,苗苗是我最喜欢的姑娘,她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何叔你有事就直说。”

  “真的?”

  我认真地点点头。

  何叔问:“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爸?”

  “爸爸。”此时我喊出的声音中也饱含了十分的感情。

  何叔眸子里滚出了豆大的泪珠,说:“乖孩子……”哆嗦着从枕头下摸出一只盒子递给我,“孩子,我只有这么大能耐了,这东西我给苗苗她一定不要,等你们大喜的日子,你再给她说吧。快,打开看看。”

  是一对白金情侣戒指,中间点缀着蓝宝石,亮铮铮的,做工考究,成色不错,看来价值不菲。我赶紧将盒子关上还给老人,我算苗苗的什么人,值得老人这么信任?我脸色滚烫,尴尬地说:“何叔……我……您还是当着苗苗的面给我吧。”

  老人不高兴了。“小林你是瞧不起我家苗苗?告诉你,我跟苗苗说了,我认准了你。”说着硬将盒子塞到我手里,看我难堪地将盒子收好,方才露出笑脸。“小林,我把苗苗托付给你了,不管你们以后成不成,你都要把她当作你的亲妹妹,疼她、爱护她……拜托了。”他挣了几下想爬起来,终于徒劳无功,只好朝我拱了拱手。

  我心里一热,鼻头一酸,赶紧背过身子将泪水拭去。回过身,我对老人发誓一般道:“何叔,既然您老这样信任我,我一定照您说的去办。好的,您该休息了。”我打来洗脸水给他擦脸擦手,服侍他睡了,自己也躺在陪伴床上休息,可能是太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离奇的梦。在梦中,我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长了翅膀的斑斓猛虎,飞翔在省城的天空。然后我被一声声亲切的呼唤叫醒,那殷殷的呼声是老爸对儿子的殷切期望,满贮着长辈对后辈的关心。是何叔叔,他见我望着他,方说:“小林你起来吧,耽误你一个晚上真不好意思。你还得回平常市,可不敢耽误你上班呢。”

  我朝何叔愧疚地一笑,给他抹把脸招呼他方便了,这时马姐来了,方才与他告别。何叔紧紧握着我的手说:“小林……你一定要善待苗苗,告诉她我永远爱她。”我说:“一定一定。”

  天已蒙蒙发亮。走出医院甬道,迎面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好惬意。这是茉莉花的味道,我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让早晨清新的空气充满我的肺腑。走到车库,我摸出钥匙拧开车门,坐到驾驶室。我打开音响,柔曼的轻音乐飘逸着。突然我感觉哪里不对劲儿,怎么我的右眼皮老跳老跳,难道要出什么古怪不成?

  我打着了车。不对啊,我怎么总是心揣揣的,难道真要出什么事?我闭上双眼养了一会神儿,让纷纭的思绪定下。我缓缓将轿车驶出车库,出得医院大门,右转朝省道开去。开了大约几百米,我看见路边有一面杏黄色旗幌,上书“百年丁老大豆花店”。这可是省城著名的特色店,我将车靠在路旁,要了一碗豆花儿,二两米饭,吃了起来。豆花确实不错,白嫩绵实,作料又麻又辣,吃得我满头大汗。上车时,我看了看手表,给猴子打了个电话,说我得晚点儿去,让他盯着点儿。猴子满口答应。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轿车驶上省城到平常市的公路。太阳已经在山凹露出笑脸,黄澄澄的阳光,金子一般射进车窗,暖洋洋的。车子过了一小坑颠了我一下,我感觉裤兜有什么东西硌着我,摸了摸,原来是何叔给我的那首饰盒子。这时我脑袋突然灵光乍现,惊叫一声,赶紧调头重新朝省城开去。

  到了第一人民医院,我将轿车泊在停车场,一溜烟儿地朝住院部跑去。病房里房门紧闭,马姐果然不见,何叔躺在病床上眼睛紧闭,显得安详惬意。我凄厉地大叫一声儿赶紧朝医生值班室跑,抓着一位年纪挺大的老医生,气喘吁吁地说:“医生……不,不好啦,我爸……他,他不行啦。”

  老医生不知所以,“你爸?你爸是谁啊?”

  我死死地拽着他的手说:“就,就是何……他要自杀!”医生和护士见我这样,都慌起来,随我一同到了何叔的病房。在我们身后,还跟随着几个看热闹的人。

  何叔安然地躺在病床上,呼吸正常,输液瓶内水滴在缓慢地朝下滴着。主治医生站到床前听了何叔的心律量了血压,小声嘀咕着说:“很正常啊。”老医生没有表情地瞥我一眼说:“正常就好。”就带领医生护士走了出去。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望着何叔微微颤动的花白头发,出了一口大气。

  何叔慢慢将眼睛打开,朝我眨巴眨巴眼睛,问:“小林,你怎么还没走啊?”

  “何叔叔,别给我装了,把你藏的东西拿出来。”说着我右手一摊。

  何叔很无辜的样子:“小林说什么呢?”

  我走到何叔身前,将手朝他枕头下摸去,摸着了一只玻璃瓶子。是满满一瓶冬眠灵,何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下的,也许他不送我那对戒指就好了,我也不会发现他的猫腻。

  何叔见我悲怒的神色,轻轻地叹了口气,哽咽着说:“小林……你坏我的大事儿了……早知道这样……我真不该委托你照顾苗苗。”他的泪水横流,洪水泛滥一般冲刷着脸庞的沟沟壑壑。

  “爸……你……怎么能这样,你要有好歹,苗苗可怎么办?”我咬牙切齿呵斥着他,“幸亏你动作慢没有酿成后果,不然……”转过头我却将满脸的热泪一把抹去。

  何叔那干枯如核桃般的脑袋真的让我想到重病中的老爸,当时,老爸是不是也这样绝望?为人父者情爱至此,为了子女的幸福真的能笑对死神?我心中最柔软的部位被剜了无数道血口,哗哗流淌着殷殷的黑血。啊,人啊人,好不容易投身人世一遭,没有享受任何乐趣却选择了自杀,这到底值还是不值?俗话说,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况且你死了之后将置苗苗于何种地步?何叔啊何叔,你不该啊你!

  何叔好像也知道自己错了,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望着我,沙哑着嗓子对我说:“小林……这事,你千万别跟苗苗说。”说着身子前倾,将我的左手捉住,轻轻地捏了捏。

  我正想着怎么处理手里的这一瓶冬眠灵,这时门被悄悄打开——苗苗,我最心爱的苗苗走了进来。她上着一件红色西便装,里面是一件绣花白衬衣。好多日子不见,她黑了、瘦了,满脸忧郁,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苗苗,你来了?”我喜出望外地站起来,朝她走过去。她没有看我,走到床前,双手握住何叔的手。

  “这是……”陪同苗苗一道的,也是一位美女。此人肌肤稍微比苗苗黑,个头却比苗苗高。眉毛如两弯新月,眸子水一般清澈,巧笑倩兮,一副勾魂摄魄俏模样。

  我笑嘻嘻地将美女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握住,说:“美女,我是苗苗的大哥,请问你是谁啊?”

  那美女傻傻地望着我:“大哥?苗苗姐什么时候钻出来一个大哥?”

  我正色地道:“怎么说话啊美女,不是钻,我是站着的。”

  美女扑哧一声笑起来:“我知道你,不就是死缠烂打追我苗苗姐的那烂仔林中权?”

  原来她是苗苗的姐妹啊,怎么一直没听苗苗说起过?我送她一张灿烂无比的笑脸,说:“美女你说对了,加十分。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一直追随苗苗左右,不弃不离,比铁还硬比钢还强的……。”

  美女朝我调皮地眨巴着眼,说:“帅哥不错,我就是苗苗姐的妹妹柳小翠,你就叫我小翠吧。”这时苗苗转头看见我手里拿着的药瓶,一把夺过去一看,就失声哽咽起来,接着我们听见了玻璃瓶子的破裂声……

  苗苗抽抽搭搭地说:“爸……你怎么能这样……你要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柳小翠朝我吐了吐舌头,走到苗苗身旁,拍拍她肩头,轻声安慰着。苗苗突然走到门口,抬起脚尖踹了两脚门,厉声地呵斥道:“滚,你们看什么啊你们?”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柳小翠劝道:“苗苗,何必呢。”

  苗苗将她狠狠一搡,抬起头来,恨恨地望着我,咬牙切齿地说:“姓林的,这里有你什么事,来看我们家的笑料——现在你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该走了吧?”

  我好气啊,满腔怒火在周身游走,气得浑身打摆子样颤抖,眼泪花花在眼眶旋转。苗苗脾气好大,简直不分忠奸好坏就给我一个猫洗脸!我的满腔热情换来的只是一盆冰雪水,我感觉好失败,要是地面有一道缝儿我真的就能一头钻下去。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给她,说:“苗苗,不是何叔这里有事走不开吗?”潜在心里的话却好恶毒:美女,要不是我发觉得早,你老爸早没有了,你就等着向苍天哭泣吧。

  这时何叔发话了,他虚弱地说:“苗苗,你怎么这样同你林大哥说话啊?跟你说,我都认他做干儿子了,你们要多沟通……”

  “爸,你根本就不了解他,怎么能乱认亲?他是他,我是我,反正我不愿意看见他,一见他我就心里来气。”她将柳小翠拉到一旁,俩人低声地商量着什么。柳小翠上着牛仔服,下着皮裙,显得好洒脱的样子。俩人站在一起,高矮差不多,不过柳小翠稍微丰满一点,而苗苗则更有女人味儿,说不出的魅。

  我嗅到苗苗浑身散发出来的香水味儿,还有那身鲜艳的红,心想,她不会又有了新男人?女人可真是贱,你把心子扒给她,她却能甩在泥地里当猪肺叶踩!我眼前一黑,差一点儿想冲过去同她理论。

  这时,柳小翠隔在我们中间,一把将我搀扶住,轻轻地说:“帅哥我们走,今天苗苗大小姐心情不好,我们在这里只能是自寻晦气。”

  我好像重病患者一样,在柳小翠地搀扶下走出病房,我们刚一出屋,门就砰地一声被关上了。